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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芯熔毁》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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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芯熔毁》读书心得:本书详细记录了福岛核事故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人为失误与天灾并存的灾难根源,批判了日本政府在危机应对中的失职,引人深思核能安全与人类责任。日本资深记者大鹿靖明的《堆芯熔毁》。这是一本将近500页厚,30万字的书,它的副标题叫“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实录”。听到这个书名,你马上会想到:它写的一定是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期间,发生在福岛第一核电站的堆芯熔毁事故。可作者大鹿先生却说,他起这个书名,其实还有一层双关义。因为日本这个国家也可以比作核反应堆,它的“堆芯”,是由政府高官、企业家、科技专家等精英人士组成的。在2011年大地震期间,日本的“堆芯”同样发生了故障,做出了一系列荒唐的决策。正是这个大“堆芯”的熔毁,才造成了福岛的小堆芯的毁灭。大鹿先生甚至在扉页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本书讲述的是一群蠢人的故事。”

如果你是一位关注环保问题的朋友,你一定注意到了这样一则消息:2023年6月,日本政府宣布将在当年夏天,把福岛核事故产生的放射性污水,经过处理后排放入海。这个决定在整个亚洲引发了巨大争议。我曾经采访过十几位福岛县居民,他们告诉我:在报废的核电站周围,堆放着1000多个装满污水的大罐子,令人望而生畏。这些累积了十几年的核废料,不仅带来了巨大的安全隐患,还让福岛出产的水果、稻米和海产品在市场上长期滞销。但一位当地果农却说:“有错的不是那些拒买福岛产品的人,而是日本政府和核电站背后的大企业。他们太不负责任了。”

2011年的大地震,本来是一场天灾。福岛核电站被地震和海啸破坏,也是始料未及的情况。这跟1986年由人为失误导致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可是很不一样。那为什么十几年过后,福岛当地的居民,依然对日本政府和大企业怨声载道呢?要知道,历届日本政府在重建地震灾区时,投入了整整3500亿美元巨资。福岛核电站的运营商东京电力株式会社,也就是“东电”,同样派出4000多名工人,连续十几年对核事故现场进行清理。这样的补救力度,应该说相当有诚意了。毕竟,日本从来都是一个地震多发国家,要求事前防范做到尽善尽美,那是不可能的啊。

福岛民众的不满,为什么持续了这么多年呢?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得搞清楚核事故本身的来龙去脉。而这本《堆芯熔毁》,就是一份系统的“福岛核事故调查报告”。作者大鹿靖明在悲剧发生后的9个月里,密集采访了195位决策当事人。他们中有政府高官、国会议员和东电职员,一些人还提供了重要的内部文件。把所有这些信息拼接起来之后,大鹿震惊地发现:“人祸”给福岛造成的伤害,远远大于天灾。当核电站在地震中受损后,日本政府和东电管理层,既没有展现出足够的专业能力,也没有任何责任担当。他们明明有一个星期时间,可以控制事态发展,阻止核泄漏恶化,却在误判、推诿和逃避中错失良机。福岛民众持续十几年的怒火,就是被这种糟糕的应对措施点燃的。

不仅如此,大鹿先生还把目光投向了事故发生后的一整年。那段时间,日本政府和东电的关注点,不是救助灾民,而是推卸责任。东电这家总资产超过1800亿美元的超级企业,不仅通过闪转腾挪,摆脱了巨额赔偿,还联合国会中的在野党,把希望废止核电的首相菅直人赶下了台。而东电为了弥补核事故带来的财务损失,居然还上调电价,让全体国民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种避重就轻的作风,同样反映在今天的核废水问题上,可以说根本没有反思过。

在回顾这段往事时,大鹿先生对自己所在的新闻行业也做了批评。他坦言:许多日本记者,为了拿到独家消息,主动充当政客和东电高层的传声筒。这种作风,也属于日本精英群体“堆芯熔毁”的一部分。精英的败坏,首先伤害了民众,随后又重创了日本的国家形象,留下了惨痛的教训。通过大鹿先生的记录,我们不仅能了解福岛核事故的详细经过,还能给自己的日常工作提供警示,避免在怠惰和狭隘中铸下大错。

本书作者大鹿靖明,是日本朝日新闻社资深经济记者,从事调查报道超过35年。在日本新闻界,他以大胆敢言著称,对许多政商丑闻进行过激烈的鞭挞。这本《堆芯熔毁》,是大鹿先生的代表作。它在2012年第一次出版后,就被日本著名的出版商讲谈社评选为“年度最佳非虚构作品”,随后又两次再版。每当日本出现和福岛核事故有关的新闻时,大鹿先生的这本书都会被提到。它的精彩记录和冷峻观察,一定会让你收获满满。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在2011年大地震发生后的一个星期里,日本政府和东电的哪些错误决策,造成了堆芯熔毁这个恶果。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梳理,为什么说日本政府和东电的善后处理工作,依然是避重就轻,它又给今天的日本造成了哪些负面影响。

第一部分

提起2011年的福岛核事故,想必你已经知道:它是由当年3月11日的里氏9.0级地震诱发的。这次地震的威力相当于7亿多吨炸药同时爆炸,是日本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地震。不过,对福岛县这个地方,你可能就不太了解了。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福岛县的位置,在日本的中部偏东,紧挨着太平洋。日本最大的电力公司东电,在这里运营着两座巨大的核电站,发生事故的是其中的一号站。在这座核电站里,一共有6台反应堆,装机容量相当于三峡工程的1/5。当福岛第一核电站在1979年建成时,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核能发电设施。不过,在2011年3月11日这天,6台反应堆里只有3台在运转,另外3台正在停机检修。这倒是意外降低了事故造成的破坏。

“3·11”大地震发生的具体时间,是下午2点46分。那个时候,福岛一号核电站里有5000多名员工在值班。剧烈的地壳晃动摧毁了整个办公区,也触发了1到3号反应堆的应急冷却装置。因此,最初的破坏其实是可控的。不过,仅仅过了41分钟,地震引发的海啸席卷了整个福岛海岸,浪高超过13米。它像一记重锤,狠狠拍在核电站上方,破坏了大部分供电设施。冷却1到2号反应堆用的应急电源和水泵,就在这次海啸中被摧毁了。反应堆堆芯里的核燃料棒,开始持续升温。它们把所剩不多的冷却水加热成蒸汽,给罩在机组上方的外壳造成了巨大压力。冷却水蒸干之后,滚烫的燃料棒还会熔化堆芯表面的合金涂层,产生大量氢气。无论是氢气发生爆炸,还是堆芯被高温熔毁,都会造成惊人的辐射泄漏。现场工作人员意识到大事不妙,马上决定疏散无关人员,并向东电总部告警。

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即使没有出现事故,东电管理层也应该主动联系核电站,了解当地情况。这好像是所有正常人的心理吧?但东电的最高负责人,却表现得极为麻木不仁。公司一把手、会长胜俣恒久正在国外访问。他打电话到东京成田机场,听说因为地震破坏太大,飞机暂时无法降落,居然当起了甩手掌柜。直到第二天中午,胜俣才终于飞回东京,又坐了4个小时车赶到公司总部。这个时候,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25小时了,但胜俣自始至终没有给福岛打过一个电话。东电二把手、社长清水正孝,也就是总经理,表现同样好不到哪儿去。3月11日明明是工作日,他却带着夫人在奈良游山玩水,直到地震后一小时才匆匆往回赶。这时,福岛那边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东电高层陷入瘫痪,日本政府的表现,总该好一点吧?毕竟,地震发生时,首相菅直人就在参议院开会。地震的规模有多大,他是有直观感受的。菅直人最初的表现,也还算雷厉风行。他马上召开内阁会议,要求调查全国受灾状况,并对震中地区实施救援。就在会议结束后不久,下午4点半,福岛发生核事故的消息通过东电总部传到了首相官邸。菅直人当即决定,在福岛县实施紧急状态。但这位首相领导的是一个根基不稳的执政党,他特别担心因为程序处理不当,被在野党抓住把柄。于是,菅直人要求自己的秘书先去查法律条文,看看因为核事故宣布紧急状态,到底有没有依据。结果,几个秘书就抱着厚厚的《六法全书》,在办公室里东翻西翻,白白浪费了两个半小时。

首相举棋不定,其他官员的表现更是一场灾难。菅直人让秘书给他找一位核工程专家,详细说明一下福岛核电站受损的后果,评估距离堆芯熔毁还有多长时间。秘书找来的这位“大咖”,名叫寺坂信昭。他领导的机构,叫做“经济产业省原子能安全保安院”,是日本负责核安全问题的最高部门。但寺坂压根不是什么技术专家,而是东京大学毕业的财经官僚。他能当上保安院院长,纯粹是凭资历和交际圈。面对首相的询问,寺坂一问三不知,最后被愤怒的菅直人直接赶了出去。这个时候,首相终于意识到:他的这些下属根本靠不住,必须自己拿主意。因此,在晚上7点,菅直人最终宣布了紧急状态。但福岛县居民的撤离工作,由于流程繁琐,实际上拖到晚上10点才开始进行。

首相不知道的是,下午5点左右,1号反应堆顶部的冷却水已经被蒸干,堆芯开始暴露,并向外泄漏辐射。而这条至关重要的信息没能传到东京,则是因为一个荒诞的理由。其实,东电总部在福岛第一核电站,是派驻了一个5人安全组的,这个小组的责任是随时汇报反应堆的运行状态。但安全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基层员工出身,在公司内部不受重视,对高层怨气很大。海啸发生之后,他们决定提前跑路,把包袱甩给了留在现场的850多位抢修人员。抢修人员并不懂检测反应堆,又没有电力可用,只能苦苦哀求总部尽快从东京派发电车来。直到3月12日凌晨,9辆应急发电车才赶到了事故现场,但它们带来的连接插头却是错的。这个时候,2号反应堆的堆芯已经开始熔化了。

就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东电社长清水正孝,还被困在奈良附近的名古屋。因为全国公共交通停运,他既赶不回东京,也去不了福岛。直到11日深夜,清水才借到一架军用运输机,打算返回东京总部坐镇。但飞机升空后,却收到日本防卫省的通知:全国的运输机要集中起来,用于疏散福岛的灾民。结果,已经在中途的清水又被送了回去。等到他终于租下一架民用直升机,费尽周章抵达公司总部时,时间已经是12日上午10点了,什么都没赶上。

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那留在核电站里的850多位抢修人员,表现怎么样呢?平心而论,他们相当勇敢。在站长吉田昌郎的指挥下,抢修人员尝试了一切办法,希望恢复停电的1到2号堆的冷却系统,但没能成功。11日入夜后,这两台反应堆的外壳,出现了严重受压的迹象。继2号堆之后,1号堆的堆芯也在晚上7点30分开始熔化。但抢修人员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只能凭几台已经损坏的仪表上的数据,推断1到2号堆到底哪一台受损更严重。到了12日凌晨,心急如焚的吉田在缺乏指导的情况下,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打开1号堆的外壳,释放蒸汽泄压。

按照正常流程,吉田的这个决定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放任压力继续上升,反应堆的外壳就会破裂。到那时,所有放射性物质会直接倾泻出来,造成最可怕的后果。但吉田并不知道,1号堆的整个堆芯,在12日清晨就已经熔毁了。这个时候进行泄压作业,会让辐射物和大量氢气暴露在空气中,极为危险。更要命的是,12日早上6点多,菅直人首相突然决定要去第一线视察。为了迎接首相,现场作业又中断了快两个小时。等到吉田派出的敢死队员,终于用人力艰难地打开1号堆上的泄压阀,开始泄放作业时,时间已经是12日下午两点多了。仪表数据显示,1号反应堆的壳体压力,的确出现了短暂下降。但到了下午3点36分,泄漏的氢气发生了大爆炸,一切都太晚了。

其实,整个抢修工作,从一开始就有第二个方案。那就是就近抽取海水,灌进每台反应堆的外壳。这种做法,虽然不能遏止已经出现的泄漏,但能让堆芯迅速降温,减少进一步危害。不过,反应堆一旦灌进海水,就会立即报废,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务损失。吉田站长作为东电的员工,是不敢随便做这个决定的。菅直人首相也是在反复权衡之后,才下达了注入海水的命令。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是12日傍晚7点,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27个小时了。

整个12日白天,现场抢修组的工作一直是围绕1到2号反应堆展开的。毕竟,3号堆的应急电源没有被海啸破坏,还能对堆芯进行冷却。但应急电源是有使用时限的,到了12日中午,它也开始“罢工”了。本来,3号堆还有一个自动注水系统,会抽取所剩不多的淡水为堆芯降温。偏偏到了12日夜里,反应堆的水位计突然坏了。3号堆的操作员担心一下子注水太多,蒸汽会把外壳压裂,在13日凌晨自作主张关掉了注水阀。这样一来,3号堆的堆芯,温度也开始飙升了。吉田直到将近7个小时后,才发现这个新隐患。而3号堆的堆芯,和1到2号堆一样,也熔毁了。

注意了,菅直人首相在12日傍晚下达的“注水令”,针对的只是2号堆。但到了13日晚间,3号堆的新情况变得更危急了。吉田反复给东京打电话,希望把注水范围扩大到3号堆。然而,首相正在部署撤离灾民,顾不上这档事。至于东电的清水社长,他虽然回到了总部,但一整天都在会见媒体,替公司洗白,同样不去关心福岛的情况。在这种致命的耽搁下,3月14日上午11点,3号反应堆从内部爆炸了。紧接着,已经注入一部分海水的2号堆也因为设备损坏,无法再继续作业。这个时候,东电管理层居然通知首相:他们打算放弃抢修,让核电站自生自灭。

3月15日清晨5点半,已经四个晚上没怎么合眼的菅直人冲到东电总部,劈头盖脸地把清水社长和所有值班的工作人员臭骂了一顿。他插着腰怒吼道:“东电要是逃跑的话,100%会倒闭的!”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报告:处于停机状态的4号核反应堆,发生了废弃燃料棒爆炸,所有现场抢修都得停下来。到了这个时候,首相即使有再大的怨气,也无处发泄了。于是,日本政府被迫宣布:在核事故现场,只留下70名抢修人员继续值班,其余人员立即撤离。东电承诺会在48小时内,铺设一条通往福岛的应急供电线,随后重新派人去处理核泄漏问题。这条线路,实际上直到20日才贯通。中间几天,日本政府一直在派军用直升机和消防车,继续为1到3号反应堆降温,这才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讽刺的是,核事故的重要责任人、东电社长清水正孝,在3月底就称病躲进了医院。住院期间,他做出的最重要决定,是提前还清两年前买的豪宅的贷款,节省了一大笔利息。福岛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堆芯熔毁》一书回顾的,福岛核事故的主要经过。在天灾和人祸双重影响下,福岛第一核电站的6台反应堆,有3台堆芯熔毁,1台发生燃料棒爆炸,后果极为严重。日本原子能安全保安院,将这起事故的破坏性评估为7级,与切尔诺贝利事件相当。受辐射污染影响,整个福岛县共有16万居民被疏散到外地,超过1300人死于辐射造成的慢性病或者疏散过程中的失误。距离事故现场10公里的土地,一直到今天都还不适合长期居住。

发生了这样可怕的事故,总该有人被追究责任吧?毕竟,根据作者大鹿先生的调查,日本政府、东电管理层和现场抢修人员,都出现了严重过失。比较起来,抢修人员因为人手不足,设备又很有限,要负的责任比较小。日本内阁混乱的决策流程和应对安排,影响就大得多了。但问题最严重的还是东电公司:管理层集体玩“失踪”的是他们,延误注水的也是他们,在3号堆爆炸后策划逃跑的还是他们。对这种毫无担当的企业,直接把负责人送上法庭,追究刑事责任,再罚一笔巨款,不算过分吧?偏偏并没有。虽然在随后的十多年里,东电集团陆续为核事故造成的房屋和土地损失支付了10万亿日元的赔偿金,也就是5000多亿人民币,但直接赔给灾民个人的,只有区区14亿日元,不到8000万人民币。东电的几位高管,更是被法庭裁定“无法预见会出现意外的海啸”,无需承担刑事责任。

这样儿戏的处理结果,是怎么产生的呢?大鹿先生认为,它和东电这家公司的特殊地位有关。东电是日本最早的上市企业之一,也是第一家同时经营发电、输变电和原子能业务的日本公司。“3·11”大地震发生前,它的发电设备装机容量接近5000万千瓦,相当于两个三峡工程,垄断了日本东部的电力供应。像这样的优质企业,在当时日本的金融市场上是有恃无恐的。不光银行追着东电,想要贷款给它,证券公司也常年在为东电兜售债券。

福岛核事故的消息刚一传出,日本的金融机构马上慌了。他们担心东电要承担巨额赔款,更担心它就此破产,这样手里的债券和没收回的贷款就会变成坏账。于是,以三井住友银行为首,东电背后的金融势力结成了同盟,千方百计为东电寻找免责的机会。偏偏日本的《原子能损害赔偿法》里还真有这么一条:如果核事故是由巨大的天灾或者社会动乱造成的,那电力公司可以免于赔偿。银行家们直接找到日本政府,亮出这个条款,要求政府帮东电渡过难关。

前面已经提到,在福岛核事故的处理过程中,日本首相菅直人对东电产生了强烈不满。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在毁灭性的核事故之后,东电居然还想一毛不拔,没门!但菅直人毕竟是政府最高首长,他不可能事无巨细地研究东电的善后问题,于是把这项任务交给了经济产业省,也就是日本的经济部。这个部门的立场,和首相可就大不一样了。当时日本政界有一个说法叫“下凡”,它指的是:中央部委的高级公务员,年龄超过50岁之后,如果觉得仕途无望,就会主动退休,进入大企业领取高薪。企业通过这些前官员,为自己进行游说,形成了官商结合的利益集团。电力系统在“下凡”这种现象里,尤其是重灾区。据作者大鹿先生统计,2011年时,经产省“下凡”到电力企业的高级公务员,一共有108位,其中一大半都和东电有关。经产省负责核电安全的保安院,跟东电公司的核电部门更是多年的老相识。一旦东电垮台,官员们要想再“下凡”,就少了一个去处。即使是为了这一点,他们也必须保住东电。

正是在这种复杂心理的驱使下,经产省在2011年5月公布的福岛核事故善后方案,根本不是对东电的惩罚,反而成了撑腰。按照这个方案,日本政府会成立一家壳公司,为它注入1万亿日元的资金。东电可以从这家公司借款,支付清理核事故现场、赔偿土地和受害者家属的费用,再用自己的资金慢慢归还。银行团也同意多给东电2万亿日元的贷款额度。这样一来,东电不仅不会破产,还获得了政府“输血”,可以松一口气了。而东电想出来的增加偿付能力的点子,也很离谱,就是把电费价格上调12%,用客户的钱去为自己的错误买单。这称得上史无前例了。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东电高层还觉得政府开出的条件太苛刻。经产省希望东电卖掉手里的大楼、酒店和电视台,筹集2000亿日元现金,再通过降薪在10年内削减2.5亿日元的成本。这样可以少借一点政府的钱。但东电自己制定的方案,直接把数字打了对折。东电的20位董事,也只同意降薪50%,一副已经吃了大亏的样子。

是谁给了东电这样豪横的底气呢?又是日本政治的暗流。前面已经提到,菅直人领导的执政党民主党,在日本政坛根基并不深。它在国会里,一直受到老资格大党自民党的攻讦。自民党是核电政策的长期拥护者,和东电有许多利益往来。东电的一把手胜俣恒久,就经常跟自民党党魁安倍晋三互通消息。但在福岛核事故之后,核电在日本舆论场里的形象急剧恶化。菅直人不仅下令,让所有核电站停止运行,还打算出台一个能源多元化方案,彻底“废核”。这就触动了东电乃至整个电力系统的利益。要知道,在2011年的日本,核电占到全国发电量的30%。在东电的营收里,核电带来的进账更是超过1/3。他们是绝不会容忍菅直人的新方案的。东电和首相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面对看似高高在上的首相,东电走出了一招狠棋:他们主动找媒体爆料,把福岛核事故的责任统统推给菅直人。在当时的日本,民众虽然对福岛事件的处理很不满,但政府和东电,究竟哪一方责任更大,一般人并不清楚。而东电向媒体传递的信息,是经过歪曲和捏造的,它无中生有地宣称:3月12日白天,东电是支持向反应堆注入海水的,但被刚愎自用的菅直人耽误了。经产省的一些中级官员,也在给东电输送“炮弹”。他们匿名接受媒体采访,把菅直人在应对福岛问题时的表现说得一无是处。在野的自民党以及民主党里的其他政客,更是直接在国会“开炮”,大骂菅直人是愚弄民众的骗子。这个时候,菅直人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没人肯信了。他已经走到了下台边缘。

2011年9月2日,距离福岛核事故发生还不到半年,灰头土脸的菅直人就在同僚的施压下黯然辞职。由他提出的能源多元化方案,也悄无声息地搁置了。不过,为了平息民众对电费涨价的不满,新任首相野田佳彦还是决定对东电实施“准国有化”,把尾大不掉的胜俣恒久赶出董事会。但野田的执政只持续了15个月。2012年底,拥护核电政策的自民党重新上台,“重启核电”再度成为日本政坛的主旋律,东电这个巨无霸也变得更加大而不倒。退休之后的胜俣恒久,在2017年遭到东京地方检察厅起诉,罪名是“业务过失致人死亡”。但他成功利用“天灾条款”这个漏洞,全身而退,没有坐过一天牢。反倒是指挥福岛抢险的吉田昌郎站长,因为强辐射引发了癌症,在2013年不治去世。

结语

好了,关于大鹿靖明这本《堆芯熔毁》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作为人类历史上影响最大的核事故之一,“福岛”对今天的世界已经不只是一个地名,它还承载了我们对核安全的关切和忧虑。而大鹿先生通过对亲历者的详细采访,整理出的这本《堆芯熔毁》,则把目光延伸得更远,直指日本核电产业背后的管理缺陷。菅直人政府,本来有能力制定更严格的核安全法规,任用精通技术的专家,并在天灾面前表现出政治担当。但当地震和核事故接踵来袭时,从首相到一般官员,都表现得混乱而茫然。东电管理层作为核事故的第一责任方,更是临阵脱逃,百般推卸责任。但当东电公司面临赔偿甚至破产的威胁时,它却恢复了长袖善舞的本色,充分利用日本政界的潜规则,成功存活下来。作者大鹿先生痛斥这些日本精英是“一群蠢人”,其实不完全准确。他们并不愚蠢,只是极端自私,缺少起码的公共利益观念和责任心。而为此付出代价的,是所有日本国民。

我们普通人,通过这本《堆芯熔毁》,也可以获得重要的警示。日本是一个地震高发国家,东电公司对福岛核电站的运行安全,本来应当格外重视。但它的长期垄断地位,却滋生出怠惰和傲慢,最终导致了灾难性后果。这种怠惰心理,是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避免的。另外,生活中难免会出现糟糕的意外。面对这些意外,逃避只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能减少最终损失,并为你赢得尊重的,永远是勇气和担当。

《堆芯熔毁》读书心得:本书详细记录了福岛核事故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人为失误与天灾并存的灾难根源,批判了日本政府在危机应对中的失职,引人深思核能安全与人类责任。

《阿富汗:冲突与动荡八百年》读书笔记

admin阅读(43)

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英国历史学家乔纳森·L·李的《阿富汗:冲突与动荡八百年》。这是一本非常厚重,超过八百页,将近七十万字的历史研究著作,被誉为迄今为止,最为详尽和权威的阿富汗历史。

说到阿富汗,你肯定有一种印象,这是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中亚国家。说熟悉,是因为它常年处于战乱动荡之中,始终在新闻媒体的国际头条中占据一席之地;对世界历史和国际军事政治有一点了解的人,会知道它位于亚洲大陆的中心位置,绰号是“帝国坟场”:从老牌殖民国家英国、曾经的超级大国苏联,到乃至号称全球军事第一强国的美国,都曾经因为各自的利益而对阿富汗进行军事占领或者干涉,最终纷纷铩羽而归。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阿富汗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家,我们对它的了解,都来自电视新闻中那些浮光掠影的镜头:比如怪石嶙峋的崇山峻岭,落日下的圆顶清真寺,以及头戴头巾,身穿长袍,坐在皮卡上,手持AK47的民兵战士,诸如此类;对于这个古老国家的民族、历史与文化,很多人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本书作者乔纳森·L·李,曾在阿富汗生活多年,是英国皇家亚洲学会和英国阿富汗研究学会会员,被誉为“西方史学界研究阿富汗的首席专家”。(为讲述方便,后面简称作者李)。本书可以说是李四十多年对阿富汗潜心研究的心血之作。本书详尽追溯了阿富汗民族及其民族传统的来龙去脉,以及一代代阿富汗政治领袖,如何在大国干预和内部社会矛盾的双重影响下,努力实现有效统治,并推动阿富汗成为一个真正的民族国家,走向现代化;当然,这种努力往往都是以失败和悲剧告终,而这种失败和悲剧的根源,就蕴藏在阿富汗自身民族文化、社会结构的基因里。顺便说一句,本书英文版出版于2017年,当时李就在书中成功地预言了日后喀布尔政权的崩溃、美国被迫撤军的命运,以及塔利班的卷土重来。

为了完成这部鸿篇巨著,李参考了相当丰富的档案文献,其中不少是新近披露与解禁的,包括历任阿富汗政治领袖和官员的回忆录、英国和印度政府关于阿富汗的档案文件,以及最新公开的美国情报机构报告与解密文件等等。

说到这里,相信你已经对这本书产生了相当的兴趣。由于本书时间跨度大,内容极为丰富,我就有选择地,分三个部分来为你讲述:首先,让我们来简要了解下阿富汗的古代历史、地理特征与民族分布,然后再来看看17世纪,阿富汗第一个统一王朝,杜兰尼王朝,是如何建立的。在第二部分中,我再带你来到19世纪,这个帝国主义全球扩张的巅峰时期,来了解下,英国和沙皇俄国这两个大国,如何在中亚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大博弈;而阿富汗的命运,又是如何因大国之间的政治博弈,而产生了哪些决定性的改变。最后,我们再来看看20世纪初,阿富汗为了应对民族危亡,如何在两位国王的任期内,展开了历史上第一次现代化改革;而改革为什么最终昙花一现,以失败告终。相信,通过这三个部分的讲述,你对阿富汗的历史、民族性格,以及它发展困局之间的关系,会有一个大致清晰的脉络。

第一部分

在1904年,英国近代著名地理学家麦金德,就撰写了一篇重要的论文《历史的地理枢纽》。他提出了一个鲜明的观点,广阔的欧亚大陆,就是整个世界的枢纽地区,因为每一次推动人类历史潮流演进的变革,都发生在这里,然后向外波及。而每一个试图获得世界性霸权的政治势力,也都会试图在欧亚大陆上进行扩张。 虽然麦金德的论点充满了当时西方列强的殖民扩张偏见,但也从地缘政治角度,以全新的视角,解释了阿富汗地理位置,对它命运的深刻影响。

由于地处亚洲大陆的中心地带,阿富汗被看作是整个亚洲地区的枢纽,既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古代亚洲地区贸易往来的要道。从来自希腊的亚历山大大帝、阿拉伯半岛的阿拉伯帝国、伊朗高原的波斯人,到来自草原的突厥人、蒙古人,以及来自南方的印度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分别以征服者、商人、移民等身份纷至沓来:同时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后代,并孕育了辉煌而灿烂的文化。

作者李在本书一开头就明确指出,阿富汗境内众多的语言和民族群体,是造成国内社会分歧,局势持续动荡的主要原因。根据20世纪70年代的调查,阿富汗境内的居民,统共使用着多达40到50种语言,分属七大语系。居民主要包括说着普什图语的普什图人,占据总人口的大概40%,除此之外,说着波斯语的塔吉克人,以及说着乌兹别克语的乌兹别克人,还有少部分哈萨克人、吉尔吉斯人和阿拉伯人。作者李说,即使做出了这样的划分,但这只能是一个为了形成大概印象,而简化过的介绍,阿富汗境内真实的民族以及语言文化分布,是极为复杂的。不仅如此,阿富汗之所以难以诞生出现代国家所必需的凝聚力,也要归咎于它广阔的面积,与复杂多山、河流割裂的地形。

在历史上,各个民族国家,必然会形成一套关于自己民族起源和崛起的历史,更会出现一些确立国家基本建构,雄才大略的政治家;阿富汗这个松散的多民族国家也不例外:阿富汗正式成为一个独立国家,出现在中亚腹地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747年,而它的“国父”,则是阿富汗第一个统一的本土王朝,杜兰尼王朝的开创者:艾哈迈德·沙阿·杜兰尼。 这里要插播一个小知识,包括艾哈迈德在内,接下来要提到的阿富汗国王,名字后面的沙阿,或者汗,并不是姓氏,而是他们的尊号。沙阿,是伊朗波斯传统中,对君主的尊称,而“汗”则是“可汗”的缩写,是欧亚大草原上对酋长、部落首领的尊称。 这个杜兰尼王朝统治阿富汗的时间,几乎长达一个世纪,而它对阿富汗政局的影响力,则一直绵延到1978年。

艾哈迈德·沙阿出身于赫拉特附近一个普什图部落贵族家庭,属于阿卜达利家族,也叫杜兰尼家族。 这个家族,是阿富汗境内普什图人两大家族之一。艾哈迈德在幼年时,曾在部落内战中,和母亲一起,被敌对家族俘虏,沦为囚犯和人质,囚禁在坎大哈。据说,是艾哈迈德的母亲在城池陷落之际,按照古老的传统,向一位有亲属关系的部落首领寻求庇护,才保住了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本来,艾哈迈德的余生,很可能是在囚禁中度过,或者死于暗杀;但是,命运给了他一个难得的机会:1738年,来自今天伊朗高原波斯帝国的军事首领纳迪尔·沙阿。他一心恢复波斯昔日的荣光,于是向东扩张,攻陷了坎大哈,建立了波斯阿夫沙尔王朝。据说,纳迪尔恢复了艾哈迈德的自由,让他在身边侍奉自己;然而,艾哈迈德逐渐显露出了杰出的军事和领导才能,于是纳迪尔对他刮目相看,任命艾哈迈德做自己的禁卫军指挥官,麾下有3000名自己杜兰尼家族的勇士。 这支艾哈迈德一手带起来,和自己同出一个部落的精兵悍将,就成了艾哈迈德最重要的政治资本。

1747年6月,由于晚年变得多疑暴虐,纳迪尔在一场宫廷政变中被暗杀。据说,艾哈迈德本人以按兵不动的方式,暗中支持了政变。纳迪尔的暴死,让阿夫沙尔王朝顿时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敏锐的艾哈迈德认为,脱离波斯统治,割据一方的时机已经到来,于是率领军队回到了阿富汗境内。 在坎大哈,艾哈迈德召集了所有的部落酋长,召开了大国民议会,并在选举中被推举为国王。不过,本书作者李经过考证,指出,由于结构松散、崇尚平等、各自为政的普什图部落并没有这样的习俗;实际情况,可能是艾哈迈德只召开了一次只有几个军事首领参加的秘密会议,通过政治结盟和笼络,让国王这个头衔落到了自己头上。

实际上,杜兰尼王朝的原始疆域,只包括今天阿富汗的三个省,坎大哈、法拉,以及赫尔曼德。当时的阿富汗,依旧是一片被各个家族部落控制,分裂而冲突频繁的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国家。

不仅如此,这个仓促成立的国家,距离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依旧非常遥远:首先,这个王国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直到1809年,英国派出第一个外交使团前往王国首都喀布尔的时候,才给它临时起了个名字,叫“喀布尔王国”。

其次,王国里的各个家族部落,感觉国王的行政权力,严重干涉和损害了自己源远流长的独立自治传统,不是割据叛乱,就是阳奉阴违。艾哈迈德只能通过一小部分自己阿卜达利家族的亲信,来实现对国家的管理和控制,尤其是担任各个地方的税收管理员。这些人仗着自己和艾哈迈德的关系,在地方上巧取豪夺,贪赃枉法。

艾哈迈德一上台,并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去建立一套完整有效的行政管理系统,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彰显杜兰尼王朝的天命所归,开始了频繁的军事扩张:作者李统计说,在艾哈迈德统治的25年中,他很少有时间待在首都坎大哈,而是在千里之外东征西讨,试图把王朝的疆域拓展到今天的巴基斯坦、印度西北部,阿富汗西部与伊朗;同时他还要频繁率军回到国内,镇压此起彼伏的部落叛乱。

如此一个结构松散,缺乏凝聚力和认同的国家,完全是依靠艾哈迈德个人的政治手腕和军事实力在维系,所以1772年,艾哈迈德刚刚撒手人寰,阿富汗就又回到了群雄并起和分崩离析的旧局面:首先,是艾哈迈德的两个儿子帖木儿和苏莱曼,为了争夺王位而进行了一场血腥的内战。最终得胜的帖木儿,就是在这时候把王国首都迁到了喀布尔,这里是阿富汗东北部繁华的商业中心,气候宜人,地理位置险要,易守难攻,位于海拔两千米的兴都库什山脉南麓,被险峻的高山三面环抱。从此之后,一直到今天,喀布尔就始终是阿富汗的首都。

第二部分

到了18和19世纪之交,又有一股全新的国际政治势力,把巨手伸向了阿富汗,让阿富汗乃至整个中亚本就错综复杂的政治博弈,增添了新的变数。这,就是以英法俄为代表的西方帝国主义扩张势力。

法国大革命的爆发,让整个欧洲陷入了动荡。1798年5月,在大革命中崭露头角的拿破仑,一度率军入侵埃及,试图终结英国在地中海的霸权,甚至计划在赢得初期胜利后,继续联合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进军英国在亚洲最重要的殖民地,英属印度。需要说明的是,当时的英属印度,囊括了今天的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这几个国家,是英国海外最重要的殖民地,被誉为王冠上的珍珠。

虽然拿破仑对埃及的远征,以失败告终。但1804年,拿破仑称帝,建立法兰西第一帝国之后,染指中亚,从侧翼打击英国的战略构思再一次被提出。这一次,拿破仑选择的盟友,是距离印度更近,控制了伊朗和阿富汗西部的波斯恺加王朝。这个恺加王朝,在1796年,消灭了阿夫沙尔王朝的残余势力,取而代之。此时在位的,是恺加王朝的第二任国王法赫特·阿里·沙阿。本来,法赫特是倾向于和英国结盟的,指望英国人支持他抵抗不断南下扩充势力的沙皇俄国;但此时,英国为了组织反对拿破仑的反法同盟,急于讨好俄国,所以并不愿意为了波斯,而得罪俄国这个得力盟友。于是,为了笼络法赫特,拿破仑政府就在1807年,和法赫特签订了《芬肯施泰因协定》 :约定法兰西第一帝国和恺加王朝正式结成同盟,法国提供军事、经济援助,并支持恺加王朝吞并格鲁吉亚。作为回报,法赫特承诺恺加王朝将向英国宣战,打开通向英属印度的道路。很快,波斯军队就按照约定,开始新一轮向阿富汗的军事进攻。

法国在中亚的积极扩张,引起了英国的极大恐慌。本来,阿富汗的杜兰尼王朝由于长期向南扩张,威胁英属印度,所以被英国视为敌人;但此刻,相比起有拿破仑法兰西第一帝国撑腰的波斯恺加王朝,英国又不得不重新考虑,和杜兰尼王朝和解,让阿富汗成为自己在中亚的盟友和代理人,抵抗法国的扩张。

此时的英属印度,由英国东印度公司全权管理统治,所以在1808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就向阿富汗派出了第一个外交使团,使团负责人,是曾经在东印度公司长期负责外交工作的埃尔芬斯通男爵;通过这次接触,英国和杜兰尼王朝达成了一个模糊的协定:如果波斯和法国军队入侵阿富汗,那么英国就会向杜兰尼王朝提供军事援助。不过,随着拿破仑在欧洲的军事失败,法国联合波斯入侵印度的可能性迅速消失。所以英国与阿富汗之间的联盟,也就不了了之;对于英国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是埃尔芬斯通本人和其他使团成员,在出访途中撰写的调查报告,涉及阿富汗境内的地形、气候、文化风俗与民族部落分布,杜兰尼王国的政治制度等内容。埃尔芬斯通得出的结论是,要想明确阿富汗的主权范围和行政疆界是非常困难的,它甚至根本不是一个近代意义上的国家,因为它是由无数自治领地和独立部落组成的。最终,这份报告被命名为《喀布尔王国纪事》,公开出版发行,成为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英国政府制定阿富汗与中亚相关外交政策的重要参考。

拿破仑战争结束之后,英国却发现,昔日一起并肩对抗法国的盟友沙皇俄国,反而成为自己在中亚最大的对手。1828年,经过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俄国从波斯恺加王朝手中获得了大片土地,夺取了今天的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随着俄国政治影响力的拓展,廉价的俄国商品也如同雪崩一下涌入了中亚。俄国这种在中亚积极开拓的势头,让英国再次敏感起来,由此开启了英俄两国在中亚长达百年,被称为“大博弈”的政治、军事、外交对抗;而阿富汗,由于其优越的战略地理位置,成为这场“大博弈”的核心区域。

最早开始鼓吹“大博弈”战略的,是曾经担任过印度总督的英国政治家埃伦伯勒。他主张,如果杜兰尼王朝无力阻挡俄国南下,威胁印度,那英国就该直接对阿富汗境内的重要战略城市坎大哈、喀布尔和赫拉特实施直接占领,同时扶植能够和英国直接合作的地方部落首领作为代理人。同时,英国也应该努力把阿富汗引入自己的全球贸易体系。因为贸易,最终会把文明与开化,带给这片落后、封闭的土地。 作者李评论说,埃伦伯勒的这些主张,不仅奠定了“大博弈”的概要基础,也间接影响了今天美国和北约盟国的阿富汗政策。

为了有效掌控阿富汗,首要任务就是再次派出探险与情报团队,获取阿富汗境内更精确的军事、经济、文化与地理信息。很快,一支支由英国探险家、军人组成的考察团队,争先恐后地进入阿富汗与伊朗。其中,由英国东印度公司指派的军官伯恩斯中尉 ,首先在1830年前往今天印度与巴基斯坦北部的印度河流域地区考察;而后又在1832年带领考察队进入阿富汗,抵达首都喀布尔,会见了阿富汗当时名义上的统治者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实际上,杜兰尼王朝的统治已经名存实亡,整个阿富汗四分五裂,多斯特的有效统治范围,只包括首都喀布尔在内的一些分散地区。多斯特虽然对英国的支持很感兴趣,但他一直想把自己的领土扩张到今天巴基斯坦境内,这就与英国的殖民利益产生了严重的冲突。

1837年,一支波斯军队再次进攻阿富汗西部重镇赫拉特,其中,有少数以私人身份参加的俄国雇佣兵和顾问,这让英国立刻相信这场战争,是俄国背后支持策动的;从而让俄国对于阿富汗和印度的野心,再次被英国政界夸大,作为自己加速吞并阿富汗的理由。 最终,英国转而扶植被废黜的杜兰尼王朝君主舒贾·沙阿,希望他在重登王位后,成为英国忠实的利益代理人。1838年10月1日,新任印度总督奥克兰勋爵发布了《西姆拉宣言》,内容充满了殖民扩张论调,声称英国和阿富汗已经处于战争状态,英国即将推翻多斯特,护送舒贾·沙阿回国登基。 年底,一支由一万七千名英国、印度、孟加拉、锡克与阿富汗士兵组成的殖民大军,在将近三万名随行人员的协助护送下,越过边境,揭开了第一次英国-阿富汗战争的序幕。

作者李在本书中说,这场入侵阿富汗的战争其实是以奥克兰勋爵为首,远在印度的一小撮英国殖民狂热分子推动的。他们巧妙地通过信息歪曲和捏造,以及通信技术不发达造成的信息延迟,操控了首都伦敦的最高决策者;国会里的议员们也无从判断,在遥远的中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曾经击败过拿破仑的名将威灵顿公爵,富于远见地指出:这场军事冒险,可能给英国带来大麻烦。

1839年9月,英军进入了喀布尔,但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英国人感到胜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首先,他们高估了自己手中傀儡舒贾·沙阿的影响力;他的到来,只是激发了阿富汗境内众多部落的反对和敌意;其次,舒贾·沙阿和英国人之间的蜜月期,也很快消失了。舒贾·沙阿对英国人建议的行政、财政和军事现代化改革兴趣不大,坚持按照任人唯亲,大权独揽的传统来治理国家。最后,英国在喀布尔驻扎的大批军队和行政官僚,激发了阿富汗人民的强烈反抗。英国人发现,他们的军事入侵和占领不仅没有得到预期的收益,还导致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潭:需要持续的财政与军事投入,每年的开支超过一百万英镑 ;作者李说,这样的覆辙,即将在未来进入阿富汗的苏联、美国与北约军队,以及他们扶植的卡尔迈勒、卡尔扎伊政权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终于,在1841年11月,喀布尔爆发了反对英国占领的起义,组织者是一群心怀不满的杜兰尼家族部落首领。在此之前,英国人制定推行的一系列改革,严重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英国人不仅要削减给他们的补贴,还声称,阿富汗贵族弟子要想成为军官,必须要经过英国军官的训练和考试。由于意见不统一,和各部落之间根深蒂固的仇恨,起义变成了遍布全城的暴乱和内战,英国驻喀布尔大使麦克诺顿和担任阿富汗政府顾问的伯恩斯都在暴乱中丧生;由于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英军被迫从喀布尔撤退,向出发时的目的地,阿富汗与巴基斯坦边界的开伯尔山口进发。一路上,他们遭遇了沿途部落武装的持续袭击和骚扰。最终,在1842年1月13日凌晨,从喀布尔撤出的1.6万余名英国军民中,只有遍体鳞伤的外科医生威廉·布莱顿,幸运地抵达了英军控制的阿富汗边境要塞贾拉拉巴德。

在接下来的19世纪后半期,英俄在中亚的大博弈,展现出互有攻守、针锋相对的局面。最终,在1907年8月,由于德国在欧洲强势崛起,让英俄两国决定结成联盟,将战略中心移回欧洲,应对德国的挑战。为了终止两国在中亚的对抗,英俄两国签署了历史性的《英俄条约》,对双方在中亚和整个近东的势力范围做了明确划分:俄国承认阿富汗属于英国的势力范围,而英国则承认俄国对今天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等中亚国家的占领。

“大博弈”虽然告一段落,但英国在中亚遗留下的,是一个依旧破碎动荡的阿富汗。历史仿佛陷入了死循环:阿富汗每一任国王登基后,立刻会引发激烈的权力斗争:那些被国王排除在最高权力之外的兄弟、儿子,以及各地总督、部落首领,都会想办法割据一方,或者策动叛乱和其他阴谋。比如,阿富汗南方重镇坎大哈,从多斯特复辟后,就变成了地方势力对抗喀布尔中央政府的重要据点。顺便说一句,这种阿富汗反对派依托坎大哈,与占据喀布尔的中央政府割据对峙的模式,一直延续到当代:20世纪90年代初,塔利班占领坎大哈后,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大本营。

第三部分

听到这里,肯定会有人问,为什么阿富汗不会像明治维新时代的日本、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国那样,在遭遇殖民侵略后,走上近代化改革的自强之路呢?实际上,内忧外患中的阿富汗,在19世纪持续经历过西方殖民帝国的威胁和入侵后,也从内部统治精英里,逐渐诞生了一批要求引进技术,变革图强,建立一个近代国家的改革派;只不过,由于阿富汗政治派系林立,经济落后,因循守旧,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等缺陷,阿富汗的近代化改革受到的阻力非常大,推行得格外缓慢。

一般来说,近代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改革,通常以军事技术和国防相关工业的引进和发展为开端,阿富汗也不例外。早在多斯特在位期间,他就努力为阿富汗建立一支近代化的军队,使用西方先进步枪和大炮,接受欧洲式训练。 多斯特的继任者谢尔·阿里,则更进一步,在阿富汗建立了第一所军工厂和军事学院,还开办了近代化的印刷厂,创办了阿富汗第一家报纸。同时,谢尔·阿里还脱下了阿富汗传统的长袍服饰,在公开场合身穿欧洲式的军礼服,并率领使团出访印度,参观英国工厂。他还亲自主持设计了阿富汗第一面国旗和国歌,这一切,都给西方国家留下一种阿富汗正在进步,融入外部世界的迹象。

不过,第一位真正在阿富汗全面推行系统化近代改革的领袖,是1901年登基的哈比布拉·汗。在阿富汗以往的历史上,新国王的登基往往伴随着兄弟反目而引发的分裂与叛乱,但在登基前,哈比布拉·汗通过和自己的弟弟纳斯鲁拉达成了权力分享协议,避免了冲突。根据协议,纳斯鲁拉担任了包括军队总司令在内的许多要职,也会掌管刚刚成立的阿富汗外交部;如果哈比布拉·汗先去世,那么纳斯鲁拉还将担任摄政王,辅佐哥哥的继承人。

同时,为了将阿富汗各个部落派别统合成一个整体,哈比布拉·汗还进行了大赦,邀请许多因反对自己父亲而被流放的部落首领回归祖国,担任重要职位,并笼络大批伊斯兰宗教领袖前来喀布尔,通过他们对信徒的号召力,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此时,在阿富汗之外,亚洲已经掀起了一场现代化改革的风潮。例如,在比邻欧洲列强,内外交困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出现了一个强烈要求进行世俗化,现代化改革的团体:青年土耳其党;它的成员,主要是曾经留学欧洲的青年知识分子和军官。青年土耳其党不仅要求输入西方先进的技术,对整个国家体制进行改革,还希望引入民族主义思想,把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改造成一个近代民族国家,通过民族认同,来增加国家的凝聚力。这种主张,也间接影响了许多伊朗和阿富汗精英。在被哈比布拉·汗大赦,允许回归阿富汗的部落贵族里,就有一个来自坎大哈的知名家族,塔尔齐家族。塔尔齐家族的领袖马哈茂德,就在流亡叙利亚期间,接受了青年土耳其党的思想;回国后,他也坚决主张阿富汗应该开展类似的改革,要求用阿富汗普什图人的普什图语,取代波斯语,作为阿富汗官方通用语言,并且还模仿“青年土耳其党”,建立了自己领导的改革派组织“青年阿富汗党”。因为这些贡献,马哈茂德被尊称为“阿富汗民族主义之父”。

在塔尔齐家族的推动下,阿富汗建立了第一所西化的现代高等教育机构,哈比比亚大学;课程除了神学,还破天荒地包含了近代基础科学、历史和地理。为了平息内部宗教保守势力的反对,哈比布拉·汗一边表示对学校的支持,还让自己未来的继承人迎娶了马哈茂德的女儿; 一边又下令在阿富汗各省省会增设神学院,以便在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形成微妙的平衡。

同时,哈比布拉·汗还聘请了许多外国专家,为一穷二白的阿富汗发展基础工业,例如为首都喀布尔提供电力和自来水的大坝、水电站;在喀布尔和其他大城市,比如贾拉拉巴德之间,外国工程师指挥工人架起了电线,提供电话和电报通信服务,全新的公路和铁路也以首都喀布尔为中心,慢慢向外延伸。

然而,迅速推进的改革,带给阿富汗的不仅是发展与繁荣,更多的是撕裂与混乱:尽管哈比布拉·汗费尽心机,如同走钢丝一般,在各种派别之间维持平衡,但依旧没办法消除各方对他的不满。首先,一些激进的改革派认为,国王的步子走得太慢,应该加速推进现代教育的普及,甚至模仿欧洲国家制定宪法,结束君主专制。结果,在1908年,阿富汗就发生了所谓“立宪党阴谋”:国王收到了一封恐吓信,来信者自称秘密政治组织“立宪党”。信中威胁说,如果不实现君主立宪,就要对国王进行报复。最终,哈比比亚大学的校长、医学家加尼博士,马哈茂德和他的侄子等一批阿富汗名流被卷入此案,一些人被国王处决。哈比布拉·汗借口打击“立宪党”,趁机解散了自己身边的顾问咨询委员会,加强了专制。

同时,阿富汗国内的保守派也对国王不满意,认为国王的西化改革破坏了阿富汗悠久的传统,让阿富汗人的生活背离了伊斯兰信仰。当巴基斯坦境内发生反英民族起义的时候,许多上层贵族和宗教领袖,甚至包括国王的弟弟纳斯鲁拉,敦促国王公开表态,为起义提供武器,并允许阿富汗人跨境参加这场所谓“圣战”。

不仅如此,哈比布拉·汗还要在各个欧洲帝国主义大国中间回旋:一方面,他认为《英俄公约》没有尊重阿富汗的独立主权,英国还想继续做自己的太上皇;同时,俄国又显示出再次入侵阿富汗的迹象。所以哈比布拉·汗认为,在俄国的威胁没有解除之前,不能贸然和英国翻脸,自己还需要英国的财政补贴和武器。另外,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为了开辟对抗英法俄协约国的第二战线,德国居然也在1915年9月,派出了一个外交使团抵达喀布尔,拉拢阿富汗加入同盟国,联合土耳其对英俄开战;而阿富汗政府中的不少高层,也在敦促国王利用德国支援,摆脱英国的影响。最终,哈比布拉·汗艰难地压制住了这种意见,一面通过漫天要价,让德国知难而退,一方面又把谈判的具体内容透露给英国,迫使英国提高了对阿富汗的财政援助,以确保阿富汗继续维持中立。

1919年2月,哈比布拉·汗在前往拉格曼省巡游打猎时,遇刺身亡。凶手的动机和幕后主使始终没有查清。和往常一样,宫廷内部的血腥政变再次降临,登上王位的,并不是国王生前指定的继承人,而是他的另一个儿子阿曼努拉。新国王囚禁了自己的兄弟,秘密处决了自己的叔叔,摄政王纳斯鲁拉。 在即位后,深受青年阿富汗党影响的阿曼努拉,立志把父亲的现代化改革进行到底,然而随着改革的深入,阿富汗社会的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最终,在1929年,阿曼努拉被国内的其他地方部落和宗教保守势力联合推翻,被迫流亡意大利。

本书作者李评论说,哈比布拉和阿曼努拉父子的失败,仿佛是一个多世纪以来,阿富汗命运的缩影。两位国王都想模仿土耳其,开启一场全方位的改革,建立一个近代民族国家,但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与土耳其相比,阿富汗并不具备同样的条件:土耳其距离欧洲更近,与欧洲的政治文化交流更为频繁,拥有更多有留学背景,渴望改革的精英,还有一个权力相对集中的中央政府;更重要的是,主导土耳其改革的领袖凯末尔,既是一位成熟睿智的政治领袖,也是一战中的战争英雄,在国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而阿富汗呢,则是个更加松散,更加封闭的国家;改革的主导者,两位国王力量薄弱,缺乏系统的现代政治、经济知识,还急于求成,试图在十年乃至更短的时间,模仿土耳其完成改革。结果,自然是激化了所有的社会矛盾,不仅自己的统治被终结,也让阿富汗的现代化进程陷于停滞。更糟糕的是,在此之后,每一代试图带领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阿富汗政治领袖,都在不同程度上重蹈了哈比布拉和阿曼努拉父子的覆辙,他们的失败,不断让阿富汗退回到更加封闭、保守的状态中去。

结语

好了,这本《阿富汗:冲突与动荡八百年》的基本内容,就为你大致介绍到这里。作者乔纳森·L·李用了将近七十万字的篇幅,为我们详细介绍了阿富汗八百年来,也就是自13世纪到2017年美国撤军前夕,错综复杂的历史。

用作者李的话说,阿富汗是欧亚大陆历史政治进程中,一系列偶然事件的产物:起先是波斯萨菲王朝和印度莫卧儿王朝解体的产物。曾经是波斯附庸的艾哈迈德·沙阿,创立了杜兰尼王朝,在名义上统一了阿富汗,但这个国家始终是个不稳定的政治实体。利益各不相同的地方家族部落,和宗教信仰问题,对这个脆弱的国家来说,始终是一种离心力。后来,由于英俄两国19世纪的中亚大博弈,英国需要在喀布尔维持一个名义上的阿富汗中央政府,用来交涉谈判,让阿富汗充当保卫印度北部的缓冲带,所以阿富汗在夹缝中侥幸得以生存下来。

在二战后,阿富汗再次被卷入了冷战,成为美苏两个大国对峙的前线,在后冷战时代,美国和北约又因为一场反恐战争,和苏联一样陷入了所谓“阿富汗泥潭”。作者李批评说,无论美国还是苏联,都没有吸取英国的惨痛教训,进入阿富汗之后,依旧采用了殖民主义时代被证明无效的解决方案:军事占领,财政补贴,扶植一个代理人政府然后推行有利于自己的政策,试图简单粗暴地让这个国家走向现代,然后都以失败告终。作者李认为,这些失败留下的恶果是显而易见的,阿富汗依旧贫穷、落后、保守,向后看的宗教保守意识形态变成主流:因为每一次现代化改革,都被看做是外来势力强加在阿富汗头上的,它和阿富汗的传统,以及阿富汗人民的利益背道而驰。

阿富汗,这个古老的中亚国家,仿佛一直是在历史的回廊中兜兜转转,在政治权力的舞台上,持续不断的外来征服和干预,以及依托地方势力家族的统治者,如同走马灯一样来去匆匆,然而阿富汗基层社会的结构与生活底色,似乎千年未变。

在2022年的《孤独星球》旅行杂志上,一位作家在自己的阿富汗游记里说,这里的生活仿佛凝固在永恒不变的时间里,傍晚,宣礼塔上的高音喇叭响起,大家就展开毯子,匍匐下去礼拜。和几个世纪前一样,血统和家族依旧限定着阿富汗人诚信的边界,外来游客都能受到本地人热情的接待,但每个本地人都会叮嘱外来人“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普什图人”。对于普通阿富汗人来说,海拔1800米的首都喀布尔,连同里面的政府和现代生活方式,仿佛就是一团山顶的雾气,可望而不可即,但也和自己关系不大。虽然依靠商贩,越来越多的阿富汗人看上了卫星电视节目,还用上了手机、平板电脑,能够上网,但普通阿富汗人看重的,依旧是绵延了上千年的传统,传统无关对错,但那些号召让大家放弃传统的,尝试另一种生活的人,则会被另眼相待。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作者李分析说,虽然阿富汗从哈比布拉·汗的时代就开始了现代化改革,但如果要支撑改革,阿富汗就需要培养出一代代观念进步开放的新国民,所以阿富汗的教育是重中之重,但遗憾的是,一百多年来,阿富汗的教育现代化始终举步维艰:在哈比布拉·汗的年代,阿富汗的富人和贵族阶层会为自己的孩子聘请家庭教师,普通人只能把孩子送到印度接受教育,而宗教精英,则钟爱印度的德奥班德神学院。在这里,逐渐发展出了自成一派的德奥班德神学——它的追随者,属于逊尼派中的极端派:同时主张驱逐西方殖民主义的干涉,以及严格按照伊斯兰经典的字面意义来管理民众。最终,从不断增多的德奥班德神学院中走出的学生,主导了阿富汗人民的思想与日常生活,也成为日后塔利班运动的中坚力量;同时,在喀布尔等大城市中少数大学接受现代教育的年轻人,则被视为异类。

在本书结尾,关于阿富汗究竟向何处去,如何能走向稳定与繁荣,作者李也无法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这位渊博的学者,只能发出良好的祝愿:阿富汗人民理应得到幸福,因为他们已经经历了太长的苦难。

《阿富汗:冲突与动荡八百年》读书心得:本书详尽梳理了阿富汗八百年的动荡历史,展现了其作为“帝国坟场”的复杂局势,深刻剖析了外来势力与本土力量的博弈,对理解现代阿富汗及中东地区冲突具有重要意义。

《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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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美国历史学者易社强的《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这是一本将近400页厚,40多万字的书。曾在西南联大任教过的著名历史学家何炳棣,说它是“长久以来最好的一部联大校史”。一个美国人,写一所中国大学的历史,为什么会获得这么高的评价呢?这得从本书的特色说起。

提到西南联大,我们都知道:它是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以后,由北大、清华、南开这三所内迁高校,在云南昆明合组的一所大学。它只存在了8年时间,却培养出3800多位毕业生,其中有两位诺贝尔奖得主、90位“两院”院士和100多位知名人文学者。联大的教师队伍,更是群星璀璨。陈寅恪、梁思成、华罗庚等当时的顶尖知识分子,都在这里任教过。在抗战时期的昆明,联大师生怀着“教育报国”的理想,经受住了战争、物资短缺和通货膨胀的考验,缔造了中国教育史上的传奇。许多当时的联大校友,后来都撰写过精彩的回忆录,反复追忆这段荡气回肠的岁月。

但是,个人回忆,虽然能提供生动翔实的细节,却还不足以还原西南联大的整个面貌。要知道,1937年时,北大、清华和南开并不是全中国师资力量最雄厚的高校。像南京的中央大学,它的教授数量就比清北两校加起来还多。在办学经费方面,组成联大的三所高校,也没有获得额外关照,甚至还遭到过国民政府教育部的打压。至于内迁后新招收的学生,素质就更良莠不齐了。毕竟,偏居昆明的联大,是不可能像今天一样,通过全国统考招收最优秀的高中毕业生的。那么问题来了:在师资、经费、生源都存在欠缺的情况下,西南联大是怎样维持高水平的办学质量,在8年时间里持续培养出人才的呢?这可不是光靠理想主义就办得到的啊。

还有,别忘了,西南联大是一所战时学校。国家面临生死存亡,学生们当然无法安心待在象牙塔里。举个例子:跟随北大、清华、南开内迁的学生,最初有1400多人。其中有300人,在1937年底选择投笔从戎,一下走了1/5。学校搬到昆明以后,围绕“文科院系还要不要办”“大学对抗战有什么价值”等问题,也不止一次出现激烈的争论。甚至到了抗战后期的1944年,联大还有300多位学生主动报名参军,希望上阵杀敌。面对这样的现实,联大的老师,是怎样说服学生继续课业的呢?求学和报国这两个目标,要怎样平衡呢?这些问题,值得用一部专著来解答。

而易社强先生的这本书,就是一部关于联大8年校史的完整梳理。它不仅回顾了联大师生群体,为保存中国高等教育的火种做出的努力。它还指出:西南联大在办学过程中,一直在探索“未来的中国需要什么样的大学”这个根本命题。无论是联大的课程设计,还是它的师生关系,乃至后期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都是围绕这个命题展开的。当时形成的许多经验,比如通识教育应当怎样搞,学术研究要如何看待“有用”与“无用”,直到今天依然有参考价值。更重要的是,在探索教育模式的基础上,联大师生还提出了“我们要建设什么样的中国”这个问题,并把思考付诸实践。1949年之后,许多联大师生为新中国科研事业和高等教育的奠基作出了重大贡献,这跟他们的使命感是分不开的。

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一位美国学者,真能搞清这段曲折复杂的历史吗?这就要说到作者易社强独特的人生经历了。易社强的英文名叫约翰·伊斯雷尔,是美国汉学泰斗费正清在哈佛大学带出的博士,精通中文。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就注意到了西南联大这所传奇学校,并和曾经的联大师生有过密切互动。“易社强”这个中文名,就是联大毕业的历史学家李定一给他起的。从1973年开始,易社强利用他在弗吉尼亚大学历史系的教授身份,花费20多年时间,在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地区以及全球各地拜访了数百位在世的联大师生,做了200多次访谈。他还在北京、昆明、台北等地查阅了大量与联大有关的文献档案,甚至专门在昆明定居了一段时间。经过这样充分的准备,易社强才在1998年写出了这本《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的英文版,并在2012年被翻译成中文。西南联大纽约校友会,为了表达对易社强的谢意,特地授予他“联大荣誉校友”称号。相信这本书也能为你了解西南联大提供新的视角。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在抗战烽火中,西南联大是怎样在昆明站稳脚跟,并发展出一套独特的教育理念和课程设计的。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梳理,联大师生对中国教育和中国命运的思考,怎样影响了他们后来的人生道路,这些思考在今天又有哪些意义。

第一部分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后,国民政府先是从南京迁移到武汉,接着又把重庆定为陪都。当时中国的许多著名高校,比如中央大学、复旦大学、东吴大学,都选择了重庆这个政治中心作为落脚地。那为什么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所高校,却搬去了更加偏远的昆明,并在那里停留了整整8年呢?

可别以为这只是个小问题。只有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才能理解后来联大的许多制度设计。而这个答案,又跟当时中国的政治形势有关。北伐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政权把首都从北京迁到了南京,并改北京为北平。包括平津在内的华北地区,先是处在东北军的实际控制下,后来又由半独立的29军盘踞。这样一来,北大、清华等7所身处北平的老牌高校,虽然拥有“国立”这个头衔,但国民政府教育部对它们的控制力,明显是偏弱的。比如,北大的办学经费,系由天津海关直接拨出,不用经教育部批准。清华的经费,则是来自美国退还的庚子赔款。天津的南开是私立学校,自主权当然就更大了。这三所大学的“教授治校”传统,因此也延续了下来,没有受到政权更迭的影响。

但也正因为平津高校和国民党政权之间的疏离,它们在1937年之前的10年里,并没有获得政府的大力扶持。像南京中央大学,也就是今天的南大,因为得到教育部青睐,办学经费一度比北大多3倍,教授数量更是比清北两校加起来还多三成。1937年时,北平7所国立大学,在校生加起来也只有4000多人,还不到日本东京大学的一半。

更要命的是,由于平津地区远离政治中心,国民政府教育部在战火逼近之际,并没有对当地高校做出预警,也没有安排撤退。清华和北大的大部分师生,是在日军已经占领北平的1937年8月,才开始自发向内地转移的。他们需要先从北平乘火车到天津,再转铁路或轮船,才能抵达南京、上海等交通枢纽,随后继续前往华中,途中经常要和枪林弹雨擦肩而过。天津的南开大学校园,更是在7月底被日军野蛮炸毁。直到1937年9月初,教育部才指定北大、清华和南开统一撤退到长沙,合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简称临大。这所学校,就是西南联大的前身。

学校暂时有了着落,但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1937年10月临大在长沙开学时,学生加起来有1400多人,教师也有148位。光是给这么多人安排校舍和住宿,就够忙一阵了。糟糕的是,教育部还突然宣布:鉴于内迁高校数量太多,政府财力吃紧,所有国立大学,只能拿到战前办学经费的70%。南开以往是私立大学,内迁后失去了财源,教育部同意一并接手。但鉴于组成临大的三所学校,过去和国民政府关系就很微妙,教育部拨给他们的经费,干脆又打了个对折。每所学校收到的拨款,只相当于从前的35%,还经常拖欠。而面对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抵达长沙的学生们,临大是不可能收取高昂的学费的。所以,从一开始起,缺钱就成了长沙临大最严峻的考验。

当时主持长沙临大校务工作的,是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梅先生很早就意识到:如果临大一味依赖政府拨款,不仅会卷进国民党内部的派系斗争,办学独立性也将受到干扰。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啊,早在1937年底,教育部就秘密致电临大校方,禁止他们邀请左翼人士对学生发表演讲。倘若下一步内迁时,临大选择听从政府的指令,搬家到陪都重庆,那政治干预只会变本加厉。因此,到了1938年2月,当华中地区也面临日军的威胁时,长沙临大并没有随国民政府向重庆撤退,而是自行联络了云南省政府,选择向昆明疏散。云南省承诺会提供校舍和部分资金支持。

从长沙移师昆明,是中国高等教育史上最曲折的“转场”之一。1400多位临大在校生,有近300人选择从军报国,300多人因为路途遥远被迫转学,只有820人提交了前往昆明的申请。他们兵分三路:女生和大部分教职人员先乘火车到广州,再转香港和法属安南,最后经滇越铁路抵达昆明。朱自清、冯友兰等17位教授则乘汽车进入法属安南,随后转铁路去往昆明。而244位身体比较好的男生,他们组成了“湘黔鄂旅行团”,跟随4位军官和10多名教师,徒步穿越1600多公里的河流、山路,硬是用68天走到了昆明。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闻一多,就在这个行军团里。

1938年5月4日,第一批抵达昆明的两个学院宣布复课,学校名称也正式改为“国立西南联大”。这一天正是“五四”运动爆发19周年纪念日,中国高等教育的命运,又一次和国家前途联系在了一起。但对梅贻琦校长来说,最紧迫的任务还是筹款。要知道,抵达昆明时,整个西南联大的账户里只剩下120万法币,这笔钱只够给清华一所学校的教职员发一年工资,如今却要承担几千人的日常开销。至于教育部承诺的那笔严重打折的经费,从1939年起就渐渐发不下来了。因此,在云南的8年间,全体联大师生都在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为学校筹措经费。有时,他们会反复游说,从银行争取一笔利率较低的贷款。有时则由校长和资深教授出面,向社会名流“化缘”。最困难的日子,梅贻琦甚至要向云南省政府直接求助,请省主席龙云代发一部分教师的工资。从1939年到1946年,光是以清华大学名义举借的债务,就达到1820万法币。以至于1946年联大结束时,积欠的利息就有1480万法币,这还没有算上本金。而千辛万苦借来的钱,全部花在了发放工资、添置图书和实验器材乃至翻修校舍上,没有一点浪费。

经费问题勉强解决了,院系和课程设置又成了新的痛点。今天,媒体上常常出现“文科专业到底有没有用”“大学要怎样服务于社会”这类讨论。其实,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教育界,类似的争论进行得更加激烈。别忘了,中国当时正在经历艰苦卓绝的抗战,军事需要是第一位的。因此,在1939年,国民政府教育部公布了一份大学课程指导大纲,把历史、物理、化学、经济这四大专业的必修课砍掉了80%。联大本身,也有一些满腔热血的师生在呼吁:除了航空、无线电、农学这些跟抗战具有直接关联的系科,其他院系应当暂时停办。而组成联大的三所高校,本身是以文科和基础科学研究见长的。如果完全从实用性出发,那文学院和法商学院就会被直接解散,只留下工学院和理学院的一部分。千辛万苦从华北转移到云南的师生,大部分都要失业、失学。这真的是战时教育唯一的出路吗?

在探究这个问题时,作者易社强提到了一个词:士大夫。他曾经在采访中告诉我,虽然西南联大的教授,半数以上在欧美国家留过学,但他们的精神气质是非常传统的,很像古代士大夫。曾任联大文学院院长的冯友兰,在1946年的一篇纪念文章里提到:中国古代史上,有过东晋、南宋和南明三次“南渡”,抗战则是第四次。当中央政权因为战争失利,被迫退出中原时,知识人要关心的不仅是收复故土,还有保存文化血脉。这就是典型的士大夫价值观。

那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传统士大夫精神,要怎样和现代大学制度结合起来呢?作者易社强认为,西南联大的做法,是把学生看成独立的人,而且是未来中国需要的新型公民。教师所做的工作,不光是教会学生某一领域的专业知识,为眼前的抗战服务。他们还要引导学生认识自己的国家和民族,形成健全的人格以及社会责任感,为建设未来的中国做好准备。拿一句我们熟悉的格言来概括,联大的使命,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是,抗战这个大背景,毕竟是一个客观事实。就像今天的大学生会关注就业问题,西南联大的学生,也会考虑自己的职业前景和现实出路。比如,联大中文系在1939年,只招到十几位新生,其中又只有5个人顺利毕业。对智力和学习强度要求更高的算学系,也就是数学系,学生常年只有20多名,老师几乎可以一对一教学。但工学院的招生情况就很好,像机械系这样的大专业,每年能毕业50多人。那要怎样才能把学生的现实考虑,和保存教育火种的长期使命结合起来呢?易社强提到了一个概念:通识教育。这个词最近几年很流行,其实联大早就在践行了。

西南联大的通识教育,是怎样开展的呢?首先是兼顾文理。按照联大规定,所有学生都必须修满136个学分才能毕业,其中50分是必修课,86分是选修课。选修课不分院系、专业,只要个人感兴趣,都可以报名。必修课也注重多学科搭配。比如,文法学院的学生,在大三以前,要从数学、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课程中选一门修读,另外还必须通过至少两门社会科学课程的考试。反过来,理学院和工学院的学生,也要修读两个学期中国通史。在高等教育普及率奇低的当时,让全校学生兼修不同专业,不仅为他们将来的择业创造了更多可能,还有助于培养思辨精神和逻辑能力。联大教务长、社会学家潘光旦就说过:“教育者的职责,是指导学生如何思考,而不是思考什么。”

除了在课程方面注重兼顾外,西南联大还鼓励在学生和老师之间,建立深入探讨的习惯。这样的做法在今天的“超级大学”里,可能只有博士阶段才会出现。但在战时的联大,学生数量本来就偏少,师生又常年生活在一起,从上课、跑空袭警报到参加游行集会,接触是非常频繁的。这就为师生之间形成学术和精神上的亲密共同体,创造了外部条件。在联大,只搞自己的研究,不重视教学和师生交流的老师,数量少之又少。朱自清先生就曾说过:“文化是继续的,总应该给下一代人着想。如果都不肯替青年人服务,下一代怎么办?”他本人开设的文辞研究选修课,常年只有一个学生修读,但他从来没有找借口缺席过。杨振宁先生也回忆,1945年他到美国芝加哥大学留学,发现收获并不比联大时期更多。因为联大的老师备课更充分,经常进行一对一辅导,这些是当时的美国名校做不到的。在课余时间,联大师生还会开展每周一次的公开学术讲座,鼓励不同专业的学生一起辩论,这同样反映了通识教育的理念。

当然,联大师生并没有完全隔绝在抗战事业以外。工学院开设的航空工程系、机械系和电机系这几个专业,学生到了大三之后,经常被派到兵工厂、飞机制造厂和发电厂去实习,直接服务于抗战需要。就连文科专业,也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为国效力。社会学系开设了“民主志”和“社区研究”两门新课程,把学生送到滇西的偏僻乡村,调查当地的人口结构、医疗卫生水平和社会需求,让学生在完成论文的同时,更了解自己的祖国。外文系和经济学系则广泛搜集关于“二战”的各类资料,进行翻译整理,帮助学生思考“未来中国需要什么的经济和外交政策”。但最重要的还是开办师范教育:在联大的5个学院里,只有师范学院是搬到昆明之后从头开始新建的。它在8年时间里培养了415名毕业生,超过联大毕业生总数的1/10。由联大培养的师范生,毕业后会直接进入本地中小学任职,不仅满足了大后方教育需要,还大大提高了云南省的基础教育水平。根据易社强的统计,光是在战时的昆明,就有17所新成立的中学是由联大毕业生主管或者运营的。而联大师范学院,后来又演变为云南师范大学,至今还在发挥重要作用。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本书记录的,西南联大在抗战时期的建校历程,以及它的办学特色。讲完了课程和院系,还得聊聊生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战时的大后方,西南联大并不是最受高中毕业生青睐的大学。1940年,教育部第一次试行全国统一高考,结果在18000多位考生里,有5500多人选择中央大学,而一志愿报考西南联大的只有1400多人。据当时的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回忆,中央大学从南京搬到重庆以后,学生总数在三年里增加了3倍多。而西南联大在学生数量、教授数量、办学经费这三项指标上,长期落后于中央大学,这跟我们今天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

作者易社强对这种现象做了分析。他指出:1937年之前,中国名牌大学的在校生主要是中产以上家庭的子弟,基本不用操心找工作,也很少跨地区考学。当时,北大、清华和南开身处半封闭的华北地区,坐拥“地利”加成,可以囊括当地的顶尖生源。但全面抗战爆发后,情况一下子变了。从沦陷区转移到西南大后方的民众,大部分经济状况并不好,他们的子女在报考大学时,会更看重就业前景和城市区位。这样一来,身处陪都重庆,系科设置更加均衡的中央大学,优势就变得异常突出。这和今天的高考考生普遍想去大城市、进热门专业,逻辑是类似的。而西南联大所在的昆明,原本经济和教育水平就相对落后。联大最强的理学院,分数门槛又很高,一下就“劝退”了大批考生。

生源不够好,办学质量又不能放松,那该怎么办呢?西南联大给出的答案,是“宽进严出”。8年办学期间,联大登记注册过的学生,一共有8000多人,但实际毕业的只有3800多人,淘汰率超过50%。在学生数量较多的电机系,微积分和物理这两门基础课的及格线不是60分,而是70分。一旦考试不合格,没有补考机会,一律重修。1941年入学的电机系新生,按期毕业的还不到1/4。这跟师生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并行不悖的。物理系的马仕俊教授,有一回告诉一个考了59分的选修学生:“这个学期我多送一分给你,让你过关。但下个学期你至少要考61分,把‘借’的那一分还给我。”工学院的一位老师甚至规定:在随堂测试中,谁把小数点点错了一位,那他的得分也直接除以10。

需要指出的是,不光是联大严谨的学风在改变年轻的学生们。生源的变化,反过来也影响了联大的整体氛围。易社强注意到,战前华北教育界有一个说法,叫“北大开放,清华严格,南开活泼”。这不仅跟三所学校的办学宗旨有关,也是不同的生源决定的。但抗战改变了一切。在西迁昆明的过程中,前面提到的“湘黔鄂旅行团”的成员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中国农村,思想上受到了巨大震撼。随同他们行军的闻一多教授,也从一位单纯的学者,逐步转变为左翼思想的同情者。联大抵达云南后,新招收的学生大多来自战争难民家庭,不仅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还对社会现实充满关注。因此,从1943年开始,联大师生最关心的话题,已经不只是“教育怎么办”,还有“中国往何处去”。

可别以为这个话题,只是纯粹的学术探讨啊,它和联大8年的办学历程,可以说息息相关。早在1938年,蒋介石的亲信、教育部长陈立夫就提出了一个口号,叫“教育体制战时化”。这句话的意思是:所有和抗战无关的“非实用”学科,要逐渐停办。大学教师和学生,都要接受国民党的意识形态规训,要加入国民党和三民主义青年团,否则会受到停职、停学甚至开除的处分。这项政策直接针对的,就是以“学术自由,科学民主”著称的西南联大。1939年底,教育部公开宣布:在当时联大的171位正副教授里,只有31人“资质合格”,可以从政府领取薪水。其余的教职员,尤其是具有明显左派倾向的老师,则被另眼相待。在历史系任教的明史专家吴晗,就是因此被迫离开了联大。

面对这种来自外部的压力,以梅贻琦校长为首的联大管理层,一方面积极寻找财源,顶住了教育部的“停饷”压力。另一方面尽最大努力保护老师和学生。1942年1月6日,联大学生为了抗议国民党政权贪污腐败,发起了一次千人大游行。梅贻琦校长和北大的蒋梦麟校长虽然不赞成这次行动,但顶住政府压力,没有开除任何学生的学籍。中文系学生林元是游行组织者之一,他因为担心被捕,在校外东躲西藏了半年,回校后发现居然还能接着上课。

随着大后方经济形势持续恶化,联大师生对国民党政权的不满开始日益升级。要知道,从1938年到1944年,昆明的物价上涨了整整400倍,而教育部发给联大学生的伙食津贴,只够勉强维持半个月开支,许多人过着“三月不知肉味”的生活。频繁遭受欠薪的教师群体,同样要靠做小生意才能养活全家。而蒋介石却在1943年抛出了一份政治纲领,名叫《中国之命运》。他疾言厉色地宣称:建设战后中国,必须绝对服从国民党,要把战时状态永久化。

注意了:在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所学校里,北大和清华是经历过“五四”运动洗礼的。它们的师生,向来是最关注社会现实的。如果说在抗战初期,为了集中资源抵御外寇,联大可以服从国民党政权的领导。那么随着战争走向尾声,他们是绝不会接受国民党继续垄断一切社会资源的。因此,在1944年春天,以纪念“五四”运动25周年为契机,西南联大发起了一场“重估五四价值”的大讨论。当年10月,5000多名联大师生走上街头,呼吁召开国民大会,组建容纳各党各派的联合政府。参加游行的不仅有教师里的左翼思想同情者,还有过去刻意远离政治的中间派人士。

作者易社强注意到:从1944年开始,西南联大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所教育机构了。它被称为大后方的“民主堡垒”,承载了全体师生关于未来中国的期待,并与国民党政权产生了激烈冲突。就在抗战胜利三个多月后,1945年12月1日,这场冲突以惨烈的方式告终。国民党士兵冲进联大校园,用棍棒、石头和手榴弹袭击抗议人群,造成两名联大学生和两位市民遇难。联大的教学活动,随后逐步停止,开始部署返回华北复校。1946年5月4日,又一个“五四”纪念日,联大师生启程北归。但闻一多先生不会离开了:他在这年7月遭到特务暗杀,把生命献给了联大。

结语

好了,关于易社强这本《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提到西南联大的历史,多数人想到的都是它的理想主义气质,是它的万千师生在战争压力下,坚持求学和科研的不屈精神。而易社强教授花费20多年心血写成的这本专著,则进一步开阔了我们的视野。它告诉我们:西南联大的师生,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他们也要考虑工资、就业,也会有怀疑和动摇。联大的可贵之处,不仅在于它的求知热忱和严谨学风,还在于它即使是在战时环境下,也在努力探索“未来中国需要什么样的教育”这个命题。

而在8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除了继续缅怀西南联大的教育成果,也可以从联大师生的事迹中,获得许多思考。平时,我们谈论“通识教育”,关注的主要是知识结构。联大的实践则告诉我们,学生的人格培养,以及师生之间的情感共鸣,同样意义重大。另外,大学的意义,不仅在于传授知识,它还是每位学生走向社会化的第一步。在完成学业的同时,关注象牙塔外的世界,关注更广大的中国,同样是联大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

《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读书心得:本书深情回顾了西南联大在抗战时期的艰难岁月与辉煌成就,展现了师生们的坚韧与智慧,及其对中国高等教育与民族未来的深远影响,令人感佩。

《第三牧场》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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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第三牧场》,副标题是“社会结构如何塑造人性与文化”。

“第三牧场”这个书名很有意思,既然有“第三牧场”,是不是就有“第二牧场”“第一牧场”呢?还真有。“牧场”是本书作者的比喻,指生命繁衍所在的世界。作者把最初孕育生命的物理化学环境称作“第一牧场”,刚开始初级生命只能被动适应,但随着生物数量种类增加,生命反过来也在改变大气、海水、土壤环境。生命彼此之间也变得复杂了,出现了多级食物链、多重寄生关系,最终构造出层次丰富的生态系统。其中,数以千万计的物种各自占据着自己适应的生态位。这个多层次生态系统就是作者认为的“第二牧场”。

本书要讲的“第三牧场”,其实就是人类社会。最初,人类跟其他动物一样,过着小群落生活。但由于一系列因素的改变,人类生活的环境从扁平碎片变得立体复杂,“第三牧场”出现了,这里有更丰富的生态位,不同生态位对应多样的谋生手段。这个新的生态系统底层的游戏规则是争取更高生态位。从原始社会到近代,人们背负着地位竞争选择压力,展开一轮又一轮激烈的进攻防守、威逼利诱,随之,一系列手段、策略、组织模式和文化元素出现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很多有趣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比如,为什么很多原始部落的民众根本不知道“感谢”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同族群都有各自的“洁净观”?为什么英格兰在中世纪就出现一夫一妻制、晚婚甚至不婚观念?为什么《红楼梦》的四大家族只有荣衰共存这一条路?为什么说印度社会其实有频繁的阶层变动?为什么工厂的出现前所未有地促进了社会流动?

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有必要介绍一下作者。本书作者辉格,毕业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正如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名一样,辉格是一位很神秘的思想者,他出版的作品几乎每本都很出彩。十多年前他写了一本《自私的皮球》,讲到经济学中“理性人”的天性是谋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看起来就像圆鼓鼓、有弹性的皮球,围绕这个假设他在书中分析了很多有趣的经济现象。后来,他又写了一部书,名为《群居的艺术》,讲的是为什么人类能突破“邓巴数”,群居是门艺术,如果你自认为“社恐”,读过后想必会有别样的体会。这两本书“得到听书”都有解读。今天这本《第三牧场》是辉格最新的作品。他一如既往深刻的洞察力、对庞大知识体系的操控力,为我们认识人类的过去和现在提供了一种新颖的视角。

话不多说,下面我们正式走入本书的两个主要话题:“第三牧场”,也就是人类社会这个如此复杂的组织是怎么出现的?“第三牧场”的游戏规则是怎么塑造人类历史、社会特征的?

第一部分

首先看,“第三牧场”是怎么出现的。

作者认为,放眼人类直立行走以后的远古时期,人们几乎都生活在高度平等中。“第三牧场”的出现,恰恰需要打破最初的原始平等。

原始社会的平等给人的印象是低水平的平等,你穷我也穷。其实,“原始平等主义”比我们想得要复杂很多。人类学家迈克尔·古尔文曾说,多数狩猎采集者都是强硬的平等主义者 。比如,今天我们会在获得帮助时表达感谢,但在最初的狩猎采集时代,“感谢”几乎是不存在的。有一支哈扎人,他们的语言中甚至没有“感谢”一词。因为感激会给施予者带来优越感,给受惠者造成亏欠感,平等主义就被破坏了,互惠共存的生存机制也被破坏了。的确,狩猎是一项高风险活动,收益极不稳定,好猎手也经常连续几天甚至几周空手而归。部落为了存续,必须严格执行“集体分享”原则,互相扶持。

不过,作者还揭示了一些更重要的细节,能帮我们进一步理解原始平等主义。首先,绝大多数采集狩猎群体过着游动性生活,哪里有果子和猎物就去哪里,作者提到,温暖地带的群体平均每年迁移8.5次,差不多一个多月就搬一次家。为了搬迁方便,每位成年人最多负重15—18公斤 ,这个负重也包括婴儿。由于搬家频率太高,不太可能累积私人财富,所以大家的财富程度差不多,这进一步促进了平等。另外,原始部落是少数几个家庭的联合体,里里外外最多几十人,彼此都是熟人。规模不大,所以没什么复杂的公共事务需要一位杀伐决断的权威人物处理。这也导致原始平等主义越发强烈。

但我们反过来看,当上面提到的几个要素变化了,原始平等主义也就松动了。

先说捕猎成功率低这个问题,两万多年前 的欧洲曾生活过一批格拉维特人。为了御寒,他们掌握了缝制厚衣物的本领,之后他们把这项技术拓展到狩猎方面,发明了猎网,编出了篮子 ,捕猎成功的概率大大提高。另外,食物保存技术也提高了。有一支施维阿尔人,他们从不分享小型猎物。因为他们掌握了肉类烟熏技术,食物可以保存更久 。这样的话,他们不奉行平等主义原则,不互相接济,也可以活得下去了。再说频繁搬迁的问题。最初的原始部落为了寻找容易采猎的食物要不断搬迁,很多东西没法携带。但因纽特人开发了狗拉雪橇、西伯利亚涅涅茨人有了驯鹿雪橇、汉特人有了独木舟等等,这便化解了游动性和财富积累之间的矛盾。

加剧原始平等主义松动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战争。过去是几个小家庭的联合,公共事务比较少,省心但抵抗力太弱了,容易被团灭。于是他们聚合成规模更大的部落。冲突激烈的战争、大规模的狩猎、集体迁徙、财务分配都需要良好的组织者。于是,一些特权阶层出现了。

上面这个逻辑你可能听过,不过具体情况远比我们想得复杂。那我们就看一下,奉行原始平等主义的狩猎采集群体,如何转型为层级明显的复杂社会?换句话,“第三牧场”是怎么出现的?

这个过程漫长且复杂,为了便于观察,我们围绕一类角色展开,这就是传统社会的权贵们。“第三牧场”出现的重要线索之一,便是权贵的形成与地位上升。

首先登场的权贵,作者称他们为“土豪” 。土豪们没有制度化的“权力”,但他们能为群体作出更大贡献,因此掌握了“权势”。例如,一个有钱的土豪总接济穷人,穷人们未必能偿还,于是积累了大量人情债,等这位土豪需要大家响应某件事情的时候,人情债就派上用场了。除了接济个人,部落的防御设施、祭祀庆典等公共项目,土豪们也是主要捐助者。总之,凭借能力、财富和声望,土豪们在群体中积攒了比较大的“权势”。

但要注意,在土豪时代,原始平等虽然瓦解了,但主导人际关系的仍然是传统的互惠互利,而不是强制性权力。这会引发一个有趣现象。一个群体里可能有多个土豪,怎么判断谁的权势更大呢?于是出现了馈赠竞赛。新几内亚山区各部落有个风俗,婚丧嫁娶等场合宾客会向主人送礼,如果是土豪或有志于成为土豪的宾客需要额外多送一份大礼。主人一方则需要回礼,如果主人也想成为土豪或维持土豪地位,需要拿出更多的礼品回赠。如果主人一方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回赠等额礼物就好。如果他连等额礼物都拿不出来,从此以后就会沦为Rubbish Man ,直译过来就是“渣男”,会遭到大家的轻蔑。这并不是“无脑炫富”的陋习,反映的其实是原始平等主义的瓦解,阶层社会的孕育。

当土豪地位稳定了,他们就成了“酋长”,也可以叫“头人”,这是登场的第二波权贵。酋长要比之前的土豪更有钱,会定期设宴聚餐,展示慷慨。同时,酋长会把自家的厅堂变成集中处理公共事务的场所,趁机掌控公共事务。还有,酋长会组织大型工程项目,前面提到土豪也资助公共工程,但都是修路、修水渠、拦水坝这些实用性的基础设施,而酋长会组织修建能体现神圣性的工程,比如高大的石碑、巨大的柱子,以及中美洲那样的金字塔形大土台 。酋长与过去的土豪还有一点不同,他们需要展示自己广阔的对外关系网,像酋长家庭的婚事往往要在外部找,越远越好 ;而且酋长格外喜欢收集来自远方的奇珍异宝,这都是在展示自己关系网和影响力的强大。

仅仅到这一步,原始平等主义还没有被完全破坏,因为酋长权力不稳定。作者提到,阶层组织有个特点是存在隔离机制,每个高度内聚的局部成为一个阶层 。也就是说,酋长们的优势必须要被后代不断继承下去,隔离才会出现,否则每一代酋长都得洗牌后从头再来。

但优势积累有两个难题,一是,酋长为了获得众人支持,要表现慷慨,导致自己的财富不再是私人财产,而是向盟友们展示义务的工具。哪家酋长如果把财富传给后代,就会遭到盟友的抛弃和报复。还有第二个难题,很多首领之所以受人尊重,跟他的个人特质有关,比如体格强壮、口才出众、知识丰富,但谁也不能保证他的孩子也像自己一样优秀。

怎么才能把优势传给后代?酋长需要进一步蜕变为“贵族”形态。

今天,绝大多数语言中,“贵族”这个词是有文化属性的。一夜暴富的人,我们把他称为土豪,只有经过世代积淀,在生活方式、穿着举止、知识结构、价值取向方面都有稳定差异的,才有可能是“贵族”。但要注意,贵族最初的事业跟文化没什么关系,他们的基本身份都是武士 ,贵族们会把自己的财富优势转化为杀伤力巨大的重型武器。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地位,并把特权延续给后代。孔子讲的君子“六艺”中,“射”是指军事射箭技术、“御”是指驾驭马拉战车的技术,这样的装备不是普通人能装备得起的。也因此,两三千年前世界各地早期国家建立的时候,充斥着我们无法想象的血腥暴力,统治者几乎全都实施高压统治 ,例如中美洲的阿兹特克人有活人祭祀传统,历史学者李硕老师也在《翦商》中介绍了商朝残酷的人祭制度。这都是初步登顶的贵族们在进行一次历史转型,把暂时的权势转化为稳定的权力。

还有一小部分人没借助武力,但另辟蹊径也掌握了权力,这就是祭司们。武力可以抵御侵略、保护财产,祭司的巫术同样也能给群体带来利益,比如给敌人施加咒语、为农耕者祈盼下雨、影响兽群的迁徙路线等等 。但巫术这件事情,玄之又玄。对于普通人来说,买装备打仗我没钱,但说自己有法力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吗。最早成为祭司的人没闲着,他们一直在抬高门槛,比如祭司要背诵家族谱系和祖先神话,还要掌握一套繁琐的仪式,擅长某种歌舞,总之不经过长期传授和训练无法学会。普通人同样无法企及。

从原始社会末期的土豪,到阶级社会初期的酋长、贵族,我们看到了权贵的不断上升并趋于稳定。在这个过程中,一系列新的生态位出现了。贵族为了保障自己的地位,需要武器、宫殿、礼器,有些产品工艺较高需要专门的工匠制造,或者专职商人长途贩运,这些人就从农业生产中分化出来了。另一些分工的出现,源于祭司面临的两个危机。祭司需要掌握足够多的知识,随着知识体系越来越庞大,一个人没法全面掌握,于是只能专业分工。其次,文字传播也破坏了祭司的垄断,以前的知识需要祭司口口相传,现在只要认字就有机会获得知识 。这么一来,祭司们就分化出很多新的职业,比如医药和巫术慢慢分开,历史和文学慢慢分开。一句话概括,贵族的出现催生了一批从事工科、商科的职业,祭司的出现催生了一批从事人文、社科、医科的职业。

到这时,作者所谓的“第三牧场”终于形成了,跟原始社会的简单社群相比,“第三牧场”更庞大、更立体、更复杂。就像权贵们从土豪到酋长到贵族一路攀升,在这个全新的进化系统中,地位竞争成为最基本的选择竞争。人类的历史演进与社会文化形态将随之变化。

第二部分

下面我们就具体看看,人类如何在“第三牧场”中展开竞争?

这场竞争的参与者可粗略分为攻守两方,位于较低生态位的普通人,是攻方,他们的目标是想办法占据更高的生态位。位于较高生态位的贵族们,是守方,他们的任务是保全自己的地位优势。

从攻方来说,暴力对抗是最直接的方法,时间成本低,但成功率并不高,容易彻底出局。从守方来说,基本操作是树立壁垒,拉开与其他群体的距离,比如修家谱、造陵园、编写史诗等等,但真的树起壁垒,走投无路的下层群体就会揭竿而起、玉石俱焚、瓦解社会。

经过无数次试错,“第三牧场”的参与者找到一个较为良性的游戏规则,它既能保障守方利益,同时给攻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机会。作者称之为“阶梯构造”,也就是设定游戏规则,允许内部流动。但要注意,尽管各个社会都有“阶梯构造”,但不同社会内部的流动性差别巨大,因此塑造了多样的历史文化。这也是本书中作者论述最精彩的部分,我们详细看看。

作者介绍的第一种社会流动的类型是中世纪欧洲的“封建金字塔”模式。提到过去的等级社会,森严的金字塔模式,可能是很多人的直接想象。其实,只有中世纪欧洲部分地区更接近这种模式。“封建金字塔”模式是军事导向的,中世纪欧洲战争不断,军事物资需求巨大,这就导致每块土地本质上都是某支军队的补给点。在这个大背景下,统治者为了调动其他贵族协同作战积极性,会把土地分给贵族。而大贵族们为了吸引小贵族卖命,会把自己管理不过来的土地再向下分封。由此结成清晰的权利义务关系,我只对给我直接分封土地的那个人效忠。看起来层级结构也比较明确,这就是“封建金字塔”模式。

这样的社会模式会塑造什么样的文化形态呢?历史上,不少地区都有一夫多妻制度,奉行多子多福观念。但英国很早就形成了一夫一妻制,而且有当时世界上罕见的晚婚甚至不婚现象 。前面说了,“封建金字塔”社会结构的背景是军事导向,土地财富尤为重要,英国社会很多制度都是为了避免地产被侵占、分割,避免地产价值降低。一夫一妻制也是如此,妻子如果多了孩子就多,地产就碎片化了,贵族势力就会减弱。长子继承制,以及以英格兰为代表的西北欧在当时盛行晚婚、不婚,归根到底也是为了保障土地财富的安全稳定。

在中世纪的“封建金字塔”模式下,底层普通人有上升的机会吗?如果这种模型严格运转,普通人没装备、没土地,根本没机会参与游戏。但这个系统在实际运作的时候有漏洞。一些贵族觉得带兵打仗有危险,于是花钱雇人替自己上战场,这就使一些新鲜的血液进入了贵族体系内部 。后来,一些有钱的商人也可以拿钱来换取爵位,或者迂回一下与没落贵族联姻融入贵族系统。总之,“封建金字塔”诞生之初,社会流动缓慢,后期系统漏洞频发,流动性反而改善了。

尽管“封建金字塔”模式后来出现了变形和腐化,但中世纪英格兰社会是基督教世界的组成部分,社会上下文化共通,对立并不严重。如果在多元文化帝国,族群、语言、习俗十分复杂,就必须要有别的手段了。这就要说到“帝国之伞”模式了。

我们想一下伞的骨架,一个个辐条从中心延伸出去,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结构。“帝国之伞”模式的特点是,皇帝的权威可以直接渗透到帝国疆土的各处 ,以此来强化管理。最典型的案例是奥斯曼帝国,最初苏丹统治很不稳定,不仅贵族会蚕食苏丹的权威,连苏丹的亲兄弟也会挑战他。奥斯曼帝国前两百年里,几乎每次继位都会爆发苏丹兄弟间的内战。

于是,相当于我国明朝初年时期,奥斯曼帝国苏丹开始推行“奴隶治国”。苏丹政府每年搜罗几千名十多岁的男孩充当苏丹的家奴。少数长相端正的送入宫廷接受教育,他们会接受到帝国最好的教育,涉及语言、法律、行政、格斗等方方面面,未来成为苏丹的贴身侍从,甚至出任帝国中央部门、地方行省官员。剩下的孩子们会被分派到土耳其农民家庭做奴工,让他们养成吃苦耐劳的品格,七八年后再把他们召入“禁卫军团”。“禁卫军团”是苏丹帝国最精英的部队,甚至一度是苏丹国内唯一职业常备军。他们如果表现出色,还有机会外放为行政官员,甚至出任行省总督。

看得出来,这些男孩正是苏丹构造国家机器的螺丝钉,未来将像辐条一样把苏丹的影响力散播出去。而且,由于他们或是来自战俘,或者是抽签征集后被苏丹培养,已经跟原来的社群完全脱离了关系。离开苏丹,他们将一无是处。而且,由于奴隶出身低,没有资格与苏丹家族联姻,所以威胁不到苏丹皇位。这是苏丹最乐意看到的。这个制度运转了300多年,直到18世纪前期,相当于清朝雍正皇帝在位期间,奥斯曼帝国“奴隶治国”的独特现象才结束。

从社会流动角度看,尽管一些底层人有机会触及上层权力,但这个通道非常狭窄。奥斯曼帝国民众以穆斯林为主,基督教民众占少数,这些奴隶孩童却是从基督教社群中抽签选的,也就是完全绕开竞争机制,直接从少数样本中盲目抽取。这导致两个不好的结果,苏丹选拔出来的并不一定是社会上比较优秀的那批人;而且多数穆斯林家庭的孩子并没有向上爬升的机会,社会流动性依然很弱。

说到从社会上选一批人来治理国家,你肯定想到了古代中国。作者把中国古代的模式称为“官僚叠床”模式 。

所谓“官僚叠床”,讲一个现象你就明白了。比如,清朝康熙雍正期间实际的权力机构并不在朝堂,你去故宫会看到两个小房子,一个是南书房、一个是军机处,它们分别是康熙和雍正时期的权力中心。再看明朝,明朝本来有权力机构中书省,但后来废掉了,取而代之是两套皇帝的私人班子,一套是用于施政的内阁大学士队伍,还有一套是用于监控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中书省在明朝不受皇帝欢迎,要知道,在元代中书省曾排挤了尚书省,一家独大。但如果回到隋唐,尚书省下辖六部,实际权力才是最大的。那尚书是怎么来的呢?最初,尚书并不是为国家服务的外朝机构,而是皇帝的私人秘书,所谓“尚书”本意就是“给皇帝捧书”。尚书之所以能变成国家部门,是因为当初汉武帝要削弱丞相职权。你看,从丞相,到尚书、中书,再到内阁大学士,东厂、锦衣卫,最后到南书房、军机处,古代皇帝不断抛弃旧伞,撑开更称手的新伞,一轮又一轮,这就是“官僚叠床”。

跟奥斯曼帝国的“奴隶治国”比起来,“官僚叠床”模式尽管皇帝劳心费力,但达到一个有效平衡,既能保障统治者的权力,掌控一批批优秀人才治理国家,同时还能为中下层提供较为稳定的上升渠道。因此中国古代的王朝统治的稳定性,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很罕见的。

不过古代中国“官僚叠床”模式有个特点,官僚系统的成员在不断换血,尤其是唐宋以后,宰相的孩子要想当官也要参加考试。但维持优势生态位是人的本能。于是中国古代的官僚们想到一个办法,作者称之为构造“裙带互惠圈”。考试选拔制度的确削弱了家族势力的资本价值,但提升了智力和财力在地位竞争中的价值 。士大夫尽管没办法让孩子继承官职,但他们积攒了财富和人脉,于是盛行抱团取暖的联盟策略,自己的儿子不太聪慧没关系,通过互相联姻,几个家族每一代总能培养出一个像话的。也就是说,《红楼梦》,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关系模式,其实是中国古代贵族最基本的生存模式,别无他法。

继续追问,为什么只有贾、史、王、薛结亲,难道当地只有四个大家族吗?“裙带互惠圈”追求小而精,这是为了保证成员之间关系密度足够高 。但随着人口繁衍和日常社交,这个圈子必然变大,贾宝玉就认不全自己的亲戚。于是,“裙带互惠圈”有了“末尾淘汰”机制。最典型的是魏晋时期,由于东汉地方豪强势力快速增长,魏晋时期的世家大族十分泛滥,但向上举荐的名额有限。到底应该培养谁呢?于是“裙带互惠圈”的自我清理机制启动了,这就是著名的“魏晋清谈”。清谈可不是一群有钱人闲来无病呻吟,而是通过才艺展示、人物品鉴等人文沙龙活动,来初筛优秀人才。通过筛选的人,就有可能被家族联盟寄予厚望,获得资助指标。因此,你会发现,清谈的主题越来越玄奥晦涩,可见内部竞争更激烈了。

中国古代社会的“官僚叠床”模式就介绍到这里。作者还介绍了一种很独特的社会流动模式,这就是印度的“种姓阶序”。

印度种姓制度给我们的印象是,阶层流动十分艰难,甚至到今天也是这样。但作者提醒我们,印度社会存在活跃的社会流动,只是流动的单位不是个人或家庭,而是若干家族组成的内婚群。“内婚群”顾名思义,婚姻只发生在群体内部。印度有大约九万个不同的内婚群 ,每个内婚群出现在几个相邻村庄间,他们奉行自己的仪式标准和洁净规则。作者认为,印度社会不断分化组合的基本单位就是这样的内婚群。如果某个内婚群中有几个家庭发迹了,他们就会发起一次改头换面的升级行动,脱离原来的群体,奉行更严格的仪式和规范;反过来如果家道败落,不仅找不到符合自己种姓的职业,还娶不到本内婚群的妻子,甚至由于贫穷没法按照原来的洁净标准选择食物,他就会被内婚群开除,出现降级。

回到我们比较熟悉的印度四大种姓,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按理说,他们从事不同职业,应该是依次向上供养,首陀罗人数应该最多,婆罗门人数应该最少,这样这个金字塔才能立住。但实际上,在现代印度,婆罗门、刹帝利、吠舍三个群体的人数比是倒挂的,是5:4:2 ,让两个农民供养5个祭司和4个武士,根本不可能。尽管如此,印度社会的种姓等级似乎依旧稳定。这正是因为,对于印度人而言,属于四大种姓的哪一个并不是最重要的,每个种姓中都有极贫和极富的群体,他们更关注的是自己所属内婚群的实际状况。

而印度之所以孕育出这样的集体升降机制,还是因为政治发育程度比较低。回顾印度历史,绝大多数时期都处于高度分裂状态,它的严重程度即使是中国最动乱的南北朝、五代十国也无法相比。印度各地方统治者,只会把地区边界看成是获取财富的势力范围,而不是一份需要下功夫治理的产业,所以也就没有像古代中国一样发育出一套相对完备的官僚系统。最终,印度的社会稳定只能依赖村长级别的底层治理,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内婚群,这才是印度社会的基本单元。

刚才,我们简要介绍了古代两千多年间社会流动的几种形式。但不论哪种形式,个人或群体在地位爬升道路上总会遇到各种障碍。比如他从事末等职业,就算业务再娴熟,前途也会被天花板压着,无法突破;出身低微,也会限定他能达到的高度,无法突破;做商人积累财富似乎是一条办法,但古代的巨富,几乎没有人能躲得开杀身之祸,即使找到政治保护伞,也总有被敲骨吸髓的一天,正所谓“富不过三代”。那问题来了,传统的等级社会为何最终落幕,走向开放呢?

作者对于这部分的解释也很精彩。一个人从事某项职业,是否能凭借职业不断提高自己的地位,在“第三牧场”的竞争中获胜,关键要看“事业的纵深”。在古代传统社会,只有少数事业有足够纵深,能经由职业阶梯本身直接爬到社会顶层,包括官员、军人、教会人员、包租人、大宗贸易商人。古代传统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无法保全自己的社会地位,也一定会退而求其次转向以上几种职业。其余职业,绝大多数的纵深非常有限 。不过,有件事情改变了这一切,这就是工业革命。

关于工业革命,我相信你听过太多解释了,本书作者从地位竞争角度给了我们一些启发。工业革命之所以重要,关键原因之一是,多次产业革命使得许多职业阶梯被极大拉伸了,直达上层,甚至直达顶层,社会流动的路径变得大为丰富,几乎每一轮都有大批新贵涌现出来。

作者介绍了很多要素,比如运输和通信技术创新、大众传媒的发展。这里特别要说的是工厂化。工厂化绝不只是让产品生产速度更快了,它带来的真正意义是知识的显性化 。过去生产一点东西都是口传心授。今天走进工厂,有标准的设计图纸、工艺说明、操作手册。这些显性化的知识就像是魔法符咒一样,大多数人可以很快上手。

而知识显性化带来的结果是,企业可以把更多资源投入生产以外的环节,比如推广品牌、改进产品、扩大营销、优化管理、提升服务效率等等,也就是说行业分工在深化。在这个背景下,白领职位大量出现了,下层青年拥有了向上发展的广阔通道,这是前所未有的。庞大的白领群体中,部分人也可以升得更高,尤其是工程师这个职业,可以通过专利技术获得财富,跃入上层。比如工业革命时期,铁路之父乔治·史蒂芬森本是矿工的儿子;发明大王爱迪生的第一份工作是报童。但最终他们都跃入了上层,这在过去是无法想象的。

而且分工变多了,就需要有人统合,于是过去的行业是以制造本身为主,现代的行业无一例外以经营和管理为核心。而经营管理的目标是增加利润扩大生产,这进一步推动了行业分工,社会流动更加明显。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社会晋升通道完全被打开了。知识的显性化,还带来一个结果,就是让知识更便于积累。我们常说“现代社会的知识指数级增长”,期刊、专著、教科书、分析报告,海量的显性知识塑造了一个极其庞大的专业知识库。而一个人智力的施展空间越大,高智力者在职业表现上与同行拉开距离的潜力也越大,于是又出现了新的门槛。有些职业常被称为专家职业,比如会计师、建筑师、药剂师、医生、律师,这是因为从业者需要在入行之前就获取大量的显性知识。不过,跨越这个门槛要比在传统社会跨越种姓出身和职业地位要来得容易。

结语

时间关系,关于这本《第三牧场》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今天,我们讨论了两个话题,围绕地位展开竞争的“第三牧场”是怎么形成的,以及当地位竞争成为一种新型选择压力,它如何塑造人类历史和文化形态,最终传统的“等级社会”又是如何走向开放的。

时至今日,第三牧场也在面临很多新的难题,而且越发碎片化,比如人口问题、环境污染问题、技术与伦理关系问题等等。我们似乎并没有感受到,人类的进化在沿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前进。

在全书的最后,作者提醒我们,生命系统进化的复杂度和适应度会随时间而提升,但生命进化方向是多元的。其中的一个方向可能朝着“真社会性”的方向发展,进化出像蚂蚁、蜜蜂那样的超有机体,个体只是功能性组件,没有利益,没有意志,也没有悲欢苦乐。但人类并没有选择这个发展方向,而是选择了我们当下的这一条道路。这条路显然更加曲折更曲折,但也孕育着更多的机会。

《第三牧场》读书心得:本书通过“牧场”比喻生动探讨了人类社会结构的演变,揭示了权贵形成、社会流动及文化塑造的深层逻辑,对理解人类历史发展与社会变迁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深刻的洞察。

《入关》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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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入关》。

明亡清兴,可能是中国人最为熟悉的一段古代历史。通常的说法是“明亡清兴六十年”,也就是从1583年努尔哈赤以13副盔甲起兵为起始,以1644年八旗入关为结点。

而这本《入关》,覆盖的时间更为精简些,叙述重点从1618年努尔哈赤誓师伐明写起,以1644年为全书终结,前后共26年。请注意,在1636年之前皇太极称帝之前,那时还没有大清,只有后金这个说法。

从我开始写《入关》,到书出版,一直有人会问:明清之变,已经出版了那么多书,你为什么还要写这本《入关》,这本书的新意在哪?

对此,我有个最简略的回答是:在以往的明亡清兴历史叙述中,重点往往都放在“明亡”之上,而忽视了“清兴”。这也就是我在《入关》后记中说到的:明军打不过清军,似乎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明朝自身出了问题”:党争、奸臣、叛将、昏君……这些年,还多了袁崇焕与毛文龙这两个责任人。

这背后的历史观似乎是:明亡清兴,仅仅是明朝自身的问题,与后金清朝是否强大,八旗军是否善战,八旗军的火器革命是否成功,努尔哈赤皇太极是否英明,清朝的统战是否有效,似乎干系都不大。

但是,这种看法明显有偏颇,一个王朝的衰亡,怎么可能只与自身的内政相关,而与敌人的崛起兴盛关系不大呢?

我写这本书,就是想刷新只有“明亡”,而没有“清兴”的传统历史叙述。

“清兴”的大方向虽然有了,但这终究是一个过于宏大的概念。接下来,我将分三部分,为你解读这本书。首先,我将以东北亚地缘政治的视角,讨论下从努尔哈赤到皇太极,是如何一步步突破明朝——蒙古——朝鲜三方结成的C形包围圈,进而将朝鲜和蒙古发展为自己的盟友;接下来,我将引入《入关》这本书中一个相对新鲜的概念——辽人,来重点阐释辽人是如何成为后金与明朝争霸时的胜负手的;最后,我还会谈到皇太极主导的火器革命,是如何使后金反客为主,在火器上压倒明朝,并颠覆了明朝在关外的火器优势的。

第一部分

首先,让我们看看与明朝开战前,后金的崛起状况。

当时的女真分三个部分: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从1583年起兵到1591年,努尔哈赤花了八年时间,基本统一了建州女真各部,成为建州女真的首领;而到1616年,努尔哈赤已接连兼并了海西女真的三个大部族:哈达、辉发和乌拉,已成为女真世界主宰者的他这才在这一年举行了称汗大典,建立了后金政权。

从一个部落首领到一个民族国家的大汗,努尔哈赤用了三十多年的时间。建立后金前一年,也就是1615年,他还建立了八旗制,可动用的军队至少已达6万之众。

可以说,在与明朝开战前,努尔哈赤在军事、政治制度,乃至内部集权上都做好了起兵的一切准备。

也许会有人问,在努尔哈赤的崛起过程中,明朝就一点没注意到么,放任他一路坐大?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有三个:第一,明朝在辽东的主要对手是蒙古,女真人是相对不被重视的次要对手;第二,在女真各部酋长中,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恭顺程度绝对是第一位的,曾多次亲自进京朝贡,明朝非但对他疏于防范,反而通过加封官职成为其崛起的助力者;第三,1592年爆发的日军侵朝战争严重牵扯了明朝辽东边军的注意力,主力在援朝战争中损失惨重,在辽东事实上造成了一个军事真空区。

尽管努尔哈赤起兵初期无往不利,在1619年的萨尔浒之战中决定性地击败了明军野战军主力,凭借女真本部这数万人,后金称霸辽东是毫无悬念的,但要实现入关等更高一层的战略目的,则还是困难重重的。努尔哈赤与自己的继任者皇太极,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不遗余力地继续扩大女真政权的势力,让自己手中尽量拥有更多的筹码。

即使暂时不考虑入关,后金政权也在战略态势上需要迫切解决一个问题:明朝在东北亚通过传统的结盟,与蒙古大汗林丹汗、李氏朝鲜一起,三方联合对后金政权构成了一个C形战略包围圈。

而在明朝这边,除了宁锦防线的辽东边军之外,在皮岛上还有毛文龙的数万军队。

于是,皇太极一上台,就在积极寻找破局之策,击破C形包围圈。

皇太极的第一个目标是朝鲜。作为明朝的羽翼,尽管朝鲜军事实力平平,但仍可有效牵制着后金,令后金陷入两线作战的风险。

朝鲜本为大明藩属国,萨尔浒之战中还曾出兵一万三千人,协同参战。1623年,朝鲜还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新任国王仁祖李倧一上台,就全盘推翻了前任国王的中立外交政策,一切以尊明为本位,拒绝与后金产生任何官方交往。

为了消除腹背受敌之战略窘境,皇太极即位仅几个月后,就命二贝勒阿敏率领三万余八旗精兵,发动对朝战争,史称“丁卯之役”。

朝鲜虽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国王仁祖率百官从王京仓皇出逃至江华岛避难,但坚持不降,派人去明朝求援。

虽然明朝中枢积极筹备援朝,主张趁后金空虚,从海上及宁远多个战略方向直捣辽东腹地,但袁崇焕却对救援朝鲜表现得极为冷淡和消极。

眼见明朝援军无望,朝鲜这才被迫同意与后金议和,放弃了与明的反金军事同盟,与后金结成了所谓的“兄弟之国”。

十年后,皇太极第二次对朝鲜发动战争,刚刚称帝建立清朝的他统领十二万大军,亲征朝鲜。

皇太极二征朝鲜的主要原因是,朝鲜并没有认真履行盟约内容,不仅继续保持与明朝的宗藩关系,而且对盟约中自己应尽的义务,则消极对待,迟迟不肯履行。

经过十年的无效交涉,皇太极在愤恨日积中逐渐明白,朝鲜问题除了武力解决之外,别无他途。

与上次一样,这次战争仍无悬念,朝鲜军队照旧是溃不成军,朝鲜国王逃到了南汉山城。死守一个多月后,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朝鲜国王于1637年年初被迫亲自出城投降,对皇太极行三跪九叩君臣大礼,象征着朝鲜彻底臣服于皇太极政权。

由此,朝鲜由清朝卧榻之侧的敌人,变为盟友,皇太极彻底解决了朝鲜问题。

在二征朝鲜前一年,也就是1635年,皇太极也彻底解决了蒙古问题。

蒙古问题远比朝鲜更为复杂,也远非是单纯的武力征服可以解决的。

在后金清朝崛起的时代,蒙古已不再是一个统一的军事强权,严格说来,是几个甚至几十个军事部落实体。但与此同时,成吉思汗黄金家族一系的蒙古大汗仍然存在,只是弱化为一个名义上的蒙古世界精神领袖。此时名义上的蒙古大汗,是林丹汗。

从努尔哈赤时代开始,后金,以及清朝对蒙古的基本国策就是,一面尽力拉拢漠南蒙古各部,一面全力打击林丹汗。

1612年,努尔哈赤迎娶了漠南蒙古科尔沁部的一位王公之女,开启了“满蒙联姻”乃至“满蒙一体”这一延续近三百年的历史进程,在努尔哈赤时代,仅与科尔沁部就联姻十次。

满蒙一体,是努尔哈赤崛起之路上的关键一步,不仅极大扩张了他的实力,也让建州女真及之后的后金实现了从部落到部落联盟,再到多民族帝国的转变,实为清帝国建国之基。

而在另一面,由于努尔哈赤对蒙古世界的渗透越来越深,这让心怀复兴蒙古帝国大志的林丹汗不寒而栗,从而与明朝越走越近,直至结成了反女真联盟。

壮志凌云的林丹汗既幸运也不幸。林丹汗之幸在于,这个时代的蒙古各部战斗力偏弱,没有能够抵抗自己的对手,他直属的察哈尔部战力已堪称全蒙最强,这似乎是一个难得的战略机遇期,若无外力介入,林丹汗即使无力最终统一蒙古,但武力整合漠南蒙古还是有可能的;而林丹汗的不幸在于,他的战略机遇期为勃兴的后金帝国所笼罩,同样野心勃勃的皇太极不仅不会坐视林丹汗统合蒙古,更有缔造满蒙帝国之志,这就意味着,皇太极一定会以某种方式摧毁林丹汗的蒙古共主之位,并取而代之。

1628年和1632年,皇太极两次亲征察哈尔,但都未抓住察哈尔部主力,林丹汗在八旗大军压境前,便逃之夭夭。

但是,这两次军事意义不大的皇太极亲征,却令林丹汗在政治上一败涂地,以至众叛亲离。道理很简单,那些尚在观望的蒙古诸部,甚至包括察哈尔部在内,看到他们的大汗逢战必逃,最终认清了林丹汗的外强中干,转而将武德充沛的皇太极视作草原上的新主人。

1634年,林丹汗身患天花死于逃亡途中,成为蒙古帝国的末代大汗。

第二年,皇太极决定三征察哈尔,给黄金家族奉上最后一击。穷途末路中,年仅14岁的林丹汗之子额哲与母亲一起投降了后金。

对于皇太极而言,额哲归降有两大利好:其一,献上了传国玉玺;其二,以额哲为首的漠南蒙古四十九个王公齐聚盛京,承认皇太极承继了蒙古大汗的汗统。这两者直接促成了皇太极的建立新朝与称帝。

而对于明朝而言,林丹汗的覆亡,标志着大明在蒙古世界失去了最后一个有实际军事能力的盟友。

至此,在接连收服漠南蒙古和朝鲜之后,清朝的战略处境由被明朝、蒙古和朝鲜三面包围,反客为主为三面合围明朝。在《入关》中,我将之称为打造“胜利者联盟”。

短短十年间,这是多么奇迹般的大反转。

第二部分

朝鲜和蒙古的归附是皇太极打造胜利者联盟的重大收获,但他统战的最关键一环其实发生在辽东内部,也就是辽人的归附。

所谓辽人,世代居住在辽东明朝实控区,在民族构成上虽以汉人为主体,但由于女真、蒙古和朝鲜各族人口的迁入,实际上是生活在辽东边疆地区,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混合群体。以李成梁家族为例,其先祖即来自朝鲜半岛。最迟至明代中叶,族源不一、身份各异的辽东人,在卫所体制的整合下,逐渐塑造出独特鲜明的边疆军事社会与尚武刚毅的社会文化,形成了比较普遍的地方群体认同意识,自称“我东人”。

努尔哈赤起兵前,在饥荒、苛政与边患的凌虐下,辽东社会凋敝残破已久,对明朝的离心力也在苛政中日益增强。战前甚至曾有来辽东的明朝中央官员惊呼:“辽东危在旦夕”。

而在另一边,辽东本土的武将也逐步演变为以李成梁为首的,以贿赂与私人关系维系的军事利益集团,也就是《入关》一书中多次出现的“辽东军功集团”。

在努尔哈赤对明朝开战的第一战抚顺之战中,抚顺明军守将李永芳在接到劝降信后,先战后降,其间观望踌躇了很久。李永芳这种游移矛盾的骑墙心态是明末辽东军功集团的共性:他们无论对明朝与后金都谈不上有多少基于价值观的忠诚度,所谓的忠诚更多是惯性和机会成本,兵权、投机与效忠领袖才是辽人集团的安身立命所在。

在明清战争中,辽人与辽东军功集团的人心向背成为战争胜负的重要变量。这在以往的通俗历史出版物中,很少被重点提及。

自李永芳抚顺献城始,辽人与汉官便成为后金政权的重点吸纳与统战对象。尽管努尔哈赤统治后期,一度曾苛待前来归附的辽人,导致辽人对后金政权离心离德,而孙承宗与袁崇焕等负责辽东战事的明朝地方官员,也出台了“以辽人守辽土”的政策,来争夺辽人对明朝的支持,但皇太极继位后,立刻意识到之前的错误,迅速改弦更张,以更大的力度,争取辽民与辽东军功集团的支持。

在辽东战场上,辽人一度成为抗清之绝对主力。在正面战场的宁锦防线上,有孙承宗与袁崇焕打造的以辽人为主体,“以辽人守辽土”的关宁军;在“敌后战场”上,有毛文龙盘踞在皮岛的东江军。

后来,袁崇焕误杀毛文龙,崇祯再冤杀袁崇焕,一错再错之下,东江军与关宁军这两大辽人集团相继溃散,明清在辽东战场上保持多年的战略平衡由此被打破。

先是东江军。毛文龙死后,作为整体意义的东江军就此分崩离析,各寻出路。1631年年底,出身于东江军的孔有德所部在进援大凌河途中,于直隶河间府的吴桥发生兵变,是为震惊天下的“吴桥兵变”,从而直接导致明朝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式火炮部队和随军工匠投靠皇太极。吴桥兵变的直接起因是,主要由辽人构成的孔有德所部在关内沦为被防范和被歧视的对象,吴桥县民皆闭门罢市拒做辽人生意,辽军在冻饿交加中发生兵变。

故有说法称,吴桥兵变是“内地社会与辽东人十年积怨的总爆发”。

吴桥兵变后,孔有德、耿仲明与尚可喜这三位毛文龙昔日军中下属降清,清朝至此基本收编了东江军势力,也就是所谓的“毛家将”。回过头来看,起因坏在毛文龙被袁崇焕误杀。如果毛文龙不死,孔有德耿仲明此等东江军精英又怎会落魄离散,又怎会在内地汉人对辽人的歧视中冲冠一怒兴兵作乱。

而后是关宁军。袁崇焕死后,关宁军的实权到了辽人武将世家祖大寿家族手中,包括祖大寿的亲外甥吴三桂,所谓的“祖家将”成为明朝在辽东的最后军事存在。但与袁崇焕时代相比,明朝中央政权对关宁军的控制力已日益衰减。

在大凌河之战中,虽然祖大寿降而复叛,但“祖家将”中相当一部分能征惯战的将领,都投降了后金,“祖家将”事实上已被分为两部分,祖大寿和“祖家将”此时其实已是在明清之间“两边下注”。

大凌河之战后,大明“以辽人守辽土”的方略已然徒负虚名,辽人被内地社会视为异己视为奸细,皇太极则将收服辽人人心作为基本国策,极尽笼络之能事。在对辽军辽民的人心争夺战中,皇太极赢下了关键性的一局。有了辽人的主动归附,满人才第一次具备了问鼎关内的人力基础。

1642年的锦州之战后,剩下一半的“祖家将”也追随祖大寿降清。随着祖大寿的投降,以辽人为主体的八旗汉军也正式编立完成,八旗汉军计一百二十九个牛录﹐两万四千五百名官兵。至此,除了吴三桂以外,辽人、辽军和辽东军功集团全部被纳入满人麾下。

皇太极有意照搬收服“毛家将”和“祖家将”的模式,劝降吴三桂。为此他两次亲自写信吴三桂,一面劝他审时度势,一面许以高官厚禄。

但吴三桂还是拒绝投降。无论日后吴三桂的节操如何不堪,至少在那个历史时刻,大明国运暗淡,人心浮动,吴三桂还是坚持不降,成为大明王朝最后时刻的重要倚仗之一。

1644年,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自缢于煤山。此时,放在吴三桂和关宁军余部面前的选择只有两种:投降李自成或归附清朝。对于吴三桂而言,谁都不降就是自取灭亡,不仅是腹背受敌,而且沦为没有任何战略腹地和后勤补给的孤军。吴三桂既没有这么愚蠢,也没有这么愚忠。

吴三桂本想投降李自成,但后来得知,闯军进入北京后,军纪不佳,捉来许多明朝宗室大臣严刑拷打,要求他们交出家产,自己的父亲吴襄也未能幸免,再加上爱妾陈圆圆被李自成大将刘宗敏抢去,于是吴三桂冲冠一怒,最终降清于山海关。吴三桂降清,标志着辽人与辽东军功集团的最后一支抗清势力也加入了大清的“胜利者联盟”。明清战争的一条暗线,即双方围绕着辽人进行的“忠诚竞争”,双方争夺的不仅仅是辽东的城池土地, 也在争夺着那些土生土长的辽人与辽将。角力的结果是八旗汉军建立,辽西“祖家将”和海上“毛家将”先后投降清朝,清朝联合辽人进关,统一中国。

所谓的满人入关,实为满蒙辽“联合入关”;所谓的满蒙联合政权实为“满蒙辽联合政权”。辽东军功集团、辽人与清廷结成一强有力且牢固的利益共同体,在入关过程中扮演着关键性角色,从帝国边陲登上历史主舞台,建立了辽人前所未有的功业。

崇祯自缢后,明朝并未就此灭亡,从弘光帝到永历帝,忠于明朝的势力在南中国坚持抵抗,屡败屡战,接连建立起多个抗清政权,这在历史上被称作“南明”。在对南明政权的追杀中,吴三桂等辽人军队甚至成为绝对主力,满蒙八旗反倒因气候与地理环境等原因成为辅助力量。一个有力的例证是,南明最后一个皇帝永历帝即死于穷追不舍的吴三桂之手。辽人,就这么在一波三折反反复复中,最终成为清朝入关的关键盟友。

清军消灭南明政权前后,辽人和辽东军功集团的势力臻于巅峰,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和吴三桂这四个辽人不仅封王,还分别镇守南方一省,作为封建藩王与满人中央政权共天下。但随着统一战争的结束,辽人藩王对满人中央政权的价值下降,藩王庞大的军费开支对清朝财政的压力也与日俱增,再加上康熙在汉化教育中深受儒家大一统思想的浸染,在价值观上无法容忍辽人藩王的半独立政权,双方矛盾渐生,直至难以调和不可收拾。

1673年,三藩之乱爆发,是为辽人与满人总决战;1681年,历时八年的三藩之乱被平定,自1610年代开始活跃于明清鼎革大变局的辽人势力最终黯然退场。

在汉人民间话语中,辽人是数典忘祖的汉奸;在满人王权话语中,辽人是反复无常的叛臣。在此种高度道德化的历史叙事中,辽人渐而被边缘化,甚至隐身于大历史中。

第三部分

辽人的归附,不仅帮助皇太极完成了对胜利者联盟的打造,也意外促成了火器,特别是红夷大炮向后金的技术外溢。

在明清战争中,火器本是明军最为突出的比较优势,特别是在宁远之战中,明军首次在实战中运用红夷大炮,便让努尔哈赤遭遇了生平最大败仗,明军则取得了双方开战八年以来的首场大捷。

这也是红夷大炮第一次亮相于中国战争史。之所以叫“红夷大炮”,是因为明朝误以为这批炮产自荷兰,而荷兰人被称为“红夷”。

明军惨败于萨尔浒之后,明朝大臣徐光启痛定思痛,深感明军现有以佛朗机为主的火器装备已无法适应新的战争形势,因此以私人捐资的方式,向澳门葡萄牙当局求购新一代的西洋火炮,也就是红夷大炮。

凭借红夷大炮的火器革新,袁崇焕在宁远又启动了火炮战术革新和筑城革新,明军依托着这三重革新,在辽东战场上第一次找到了唯一一种可以克制八旗军的战法。

但即使在宁远之战后,后金仍未对红夷大炮的横空出世有足够的认知,没有识别出这是明军的一次划时代火器革命。在后金的文献里,宁远战败的原因被归咎于军队的糟糕表现、质量低劣的武器,甚至努尔哈赤的骄傲轻敌,而不是明军的红夷大炮。

1627年,皇太极亲率大军进攻宁锦防线,这也是他即位以来第一次对明朝用兵。但在宁远和锦州坚城下,八旗军一筹莫展,再败于袁崇焕和红夷大炮之手。

宁锦之败后,皇太极逐渐认识到单纯依靠骑射,已不能适应火器革命时代的战争需要,为了取天下,后金也有必要造出自己的红夷大炮,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挑战宁锦堡垒群。

1631年,后金仿造出第一门红夷大炮,还为此成立了一支以辽人为主的炮兵新军,即所谓的“乌真超哈”,是为八旗汉军之滥觞。在数月后的大凌河之战中,首次出战的红衣大炮就为皇太极立下奇功,外击来援明军,内轰大凌河城,逼得祖大寿率军归降。

后金炮兵更大规模的一次升级也有赖于辽人。

吴桥兵变后,东江军一系的辽人将领孔有德、耿仲明与尚可喜相继归降,不仅给皇太极带来了更多的红衣大炮,还送上了一支受过葡萄牙人专业训练的工匠和炮手团队,增强了后金的炮兵实力和军工能力。而继袁崇焕被冤杀之后,明朝最精通火器技战术的登莱巡抚孙元化却受吴桥兵变牵连被朝廷诛杀,明朝就此丧失了国内最精通火器的一线督抚。此消彼长之下,后金火炮部队已开始超越恃火器为核心竞争力的明军。

在明清战争的决定性战役松锦之战中,作为明清战争以来最大规模的火炮对战,也是清军炮兵第一次在实战中全面压制明军炮兵,锦州、松山、塔山和杏山陷落皆有红衣大炮之功。

松锦之战后,明清火器强弱对比彻底逆转,甚至可以说是强弱悬殊,清军已拥有上百门红衣大炮,而逃回宁远的吴三桂所部仅剩下了十门红夷大炮,清军在火炮的数量和质量上均已凌驾于明军。

至此,红夷大炮入华不仅没有帮助明军达成克制八旗野战优势的预期目标,反倒为八旗军补全了攻坚能力不足的唯一军事短板,将清帝国塑造为骑兵与火器均称雄东北亚的超级军事强权,甚至因此被称之为“火药帝国”。

可以说,火器技术,特别是红夷大炮从明向清的转移外溢,是清军得以入关的关键因素之一。

通过统战打造的胜利者联盟,再加上火器的后来者居上,就是后金及之后的大清朝得以雄霸辽东,乃至顺利入关的主要原因。在《入关》一书中,我把这两大原因总结为“器”与“人”。

结尾

这可能就是清兴的终极奥秘。努尔哈赤与皇太极两代君主,将蒙古人、朝鲜人和辽人先后都纳入了“胜利者联盟”中,将建州女真这个偏居辽东一隅的部落,先是奠基了后金这个民族政权,继而缔造了清朝这个满蒙汉多元大帝国,在红衣大炮的加持下,大清跃升为东北亚压倒性的军事强权。

《入关》读书心得:本书通过详实的史料与深入的分析,展现了后金从崛起至入关的全过程,重点揭示了辽人在明清争霸中的关键作用,以及火器技术的革新对战争格局的影响,为理解明清更替提供了新视角。

《青年王阳明》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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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青年王阳明》,它还有个副标题:行动中的儒家思想。

说起王阳明这个名字,我想你大概不会陌生,因为王阳明在当今中国太有名了。王阳明最广为人知的形象,大概是这样的:首先,他从小聪慧,是个学霸,然后还志向远大,少年时期就立志要做圣人。除此之外呢,这个小孩还有着非常广泛的兴趣爱好,虽然说有点叛逆,有时会让老爹头疼,但第一没有耽误学习,第二他的各项兴趣爱好都发展得特别好。你看,这是什么?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后来呢,王阳明以全国第十的成绩考中进士,成为一名前途无量的年轻官员,但不久之后,他因为得罪了权势滔天的大太监刘瑾,人生突然急转直下,他被流放到了贵州龙场,甚至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但是呢,王阳明拿到的是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剧本。就像金庸的小说里,武林高手跌落悬崖,却意外习得了绝世武功,王阳明也是这样,面对这样一个极其艰苦险恶的环境,某一天夜里,王阳明突然大彻大悟,从此“涅槃重生”。从龙场出来之后,王阳明的人生再次高歌猛进,不但一路建功立业,加官晋爵,而且酝酿出了一门伟大的学问——“心学”。你看,这又是标准的成功人士、人生赢家。

前面这种描述,大概是符合王阳明现实的人生轨迹的。但是,如果你仔细一琢磨,估计也会觉得哪里不太对。没错,这种叙述方式存在的一个最大问题,那就是他事实上把王阳明当成了一个爽文男主,当成了一个传奇,而不是存在于现实当中的人。那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呢?这本《青年王阳明》告诉我们,这会很容易掩盖掉他真实的人生。什么意思呢?王阳明曾经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过往,叫“百死千难”。这里的“百死千难”指的可不仅仅是外在的磨难,还包括他内心世界所经历的一场场巨大的风暴。可以说,前面这种描述,实际上是把王阳明的人生过度简化了,它是纯外部视角的,却忽略了王阳明成长过程中内心所经历的迷茫、煎熬与痛苦。而如果不去探寻王阳明的内心,那我们就没法真正理解,王阳明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为一名内心强大的思想“战士”的。

这也恰恰是我想要为你介绍这本《青年王阳明》的理由。因为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很不一样,但又很真实很亲切的王阳明。这本书的野心并不大,但非常地聚焦,它对王阳明的讲述仅仅聚焦在王阳明从出生到龙场顿悟这样一个人生阶段,用作者的话说,他关心的是王阳明个性形成的岁月,也就是王阳明在思想成熟之前的成长阶段,他想弄清楚的是青年小王的内心感受,从而确认一个伟大思想的来源。我读这本书时最直观的感觉,就是这哪里是在写那个传说中的圣贤王阳明啊,这分明写的是一个在迷茫、焦虑甚至绝望中探索的年轻人。他内心所经历的一切,不也是当代的我们正在经历或者曾经经历过的吗?所以,这本书最吸引我的点,就是它让我通过感同身受的方式,加深了对王阳明内心的了解,进而启发我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反思。不过,这本书里存在不少学术化的语言,但请你放心,我会采用通俗化的解读,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这些内容。

说到这,我还想跟你介绍一下本书的作者。本书作者是当代研究儒家思想的知名学者杜维明,杜维明先生是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国际哲学院院士兼副主席,曾任教于哈佛大学,执掌过大名鼎鼎的哈佛燕京学社,而这本《青年王阳明》正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成书于杜先生的青年阶段。我们完全可以相信,写这本书的时候,他是倾注了自己当时的同情与体会的。杜先生曾经说过,他相信“圣人不欺我也”,也就是说,他相信古代大儒们所述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可行的,也许正是这种信念,促成了他对王阳明的内心进行了这一番真诚的探索。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年轻的王阳明在成长过程当中经历了什么样的迷茫、苦闷和焦虑,而他又是如何一步步去探索他自己人生的未来的;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介绍,王阳明是如何做出最终的抉择,并且,我会跟你阐释,为何这一次抉择能够做得如此坚定,以至于在未来人生遭遇重大变故的时候,他都没有再次更改过人生的方向。

第一部分

好,首先我们来看第一个问题,也就是,王阳明在成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和迷茫,而他又是如何一步一步去探寻自己未来人生的方向的?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从王阳明的童年开始聊起。

明朝成化八年,也就是公元1472年,王阳明出生在浙江的余姚。关于王阳明的出生有一些颇具传奇色彩的传说,比如说,他出生前,他奶奶梦见有人云中送子;他出生后,要到5岁才能开口说话。但总体来说,王阳明的童年并没有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件,他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平平静静地在家乡度过了人生的前9年。

不过,就在他10岁的那一年,突然发生了一件事,彻底改变了整个王家的命运。在那一年,王阳明的父亲王华前往北京赶考,一举拿下了当年的状元。这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对于一位读书人来说,中状元可谓一种无上的荣耀。值得一提的是,在很多人的印象里,王阳明出生在一个状元家庭。这种说法很容易让我们误以为王阳明一出生就是状元之子,而忽略了在他10岁这年他经历了家庭命运的这一次大转折。

就在他父亲中状元之后不久,王阳明就随着他的爷爷,从家乡启程,千里迢迢来北京投奔他的父亲,并在父亲的监督下进行学习。可以想象,有着状元父亲这种强大的光环,王阳明得背负着多大的压力。老爸都是状元了,将来自己学得再好,也超越不了父辈;如果学不好,那必然要被说什么一代不如一代、后辈没出息之类的。书中说,这种压力让王阳明感到烦恼,甚至催生出了他的叛逆之心。

其实,在当代,这种心态也是很常见的。虽然当代的父母不见得都是像王华一样在世俗的事业上极度成功,但一般来说,相对孩子而言,父母都是处于一个相对权威和强势的地位,而人到了青春期,有了彰显自我价值和理想的愿望,自然或多或少地会变得叛逆。王阳明的青春也是这样,尤其是在他的老师们一次一次地以他父亲为榜样来教导他的时候。王阳明对此采取的对抗方式就是逃课。

可以说,这个时期的王阳明就是一个标准的叛逆少年,他的很多行为经常让他父亲感到头疼甚至大为震怒。

早在他爷爷带他来北京那会儿,他就在他爷爷的朋友面前出尽风头,当时他小小年纪就能够吟诗作对,爷爷的朋友称赞说这个小孩将来一定是个人才,结果他也不谦虚一下,而是来了一句,诗词文章都是雕虫小技,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其实从这个事件也可以大概看出王阳明小时候的性格,就是那种很聪明但又很狂的小孩。至少王阳明的父亲就是这么评价他的,就说他性格太狂。王阳明少年时期干过最狂的一件事,估计就是15岁那年,他去居庸关那边考察了一番之后,回来打算直接给皇帝写报告,想为朝廷排忧解难。要知道,给皇帝写报告,这可是个高风险行为。当时很多官员就是因为这事丢了官职乃至性命。可想而知,他父亲知道这个事情之后是什么反应,因为这个事情,王阳明又被他父亲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不过,作者提醒我们,王华用“狂”来批评王阳明,其实这个字的意思是很微妙的。因为“狂”这个字,在儒家那里,并不见得是一个负面的字眼。在《论语》中,孔子就说过:“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在这里,“狂”代表着无所畏惧,狂者会奋发努力地追求他所选定的目标,虽然狂者跟圣贤之间存在着不小的距离,但这种敢作敢当、敢于冒险的性格很容易转变成一种勇气,一种追求自我实现的勇气。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王阳明少年时代干过的最出名的那件事,就是立志做圣贤。事情大概是这样,有一天,王阳明和他的同学在长安街上逛街,突然遇到了一个自称会看相的人,那人对王阳明说,我看了一下你的面相,你将来会一步一步地达到圣人的境界。结果呢,这番话让王阳明很受触动,回家之后,他还反复琢磨,并对着书静坐沉思。过了一段时间,王阳明跑去试探性地问了一下他的老师,说:“老师,您觉得这人间第一等事是什么?”他老师回答说:“当然是读书做官。”其实,老师的这层意思,隐隐地还是在说,你要向你爸学习。结果王阳明回答说:“恐怕不是这样的,第一等事应该是读书学做圣贤。”

很多人都会将这段对话当作王阳明从小就十分清楚自己要干什么的证据。但其实仔细推敲,恐怕我们不能过分高看这个时候王阳明所说出来的这段话。至少,在《青年王阳明》这本书中,作者推断王阳明这么说的理由之一是在表达对他父亲的反抗。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说出这段话的时候,王阳明只有虚岁12岁,按今天的算法只有10岁。一个10岁的孩子,真的能够理解他口中的“圣贤”是什么吗?你可以试想一下,有个10岁的孩子,跑过来跟你说,我将来要做圣贤、做伟人,你会怎么看待。至少,王华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很直接了,就是大笑,大概是觉得自家孩子狂得有点可爱。

不过,我们也不能小瞧了这段对话。因为,至少从王阳明的表现上看,他是真的被那个看相人的话给深深地触动了。也许我们可以说,那时候的王阳明对圣贤的理解确实不透彻,甚至是幼稚的,但不能否认的是,至少在当时的他的心中,这个念头是已经种下了种子的,至少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真诚的。许多年后,当王阳明已经开始有了追随者的时候,他要求他的学生们为学首要的一件事情,就是立志,可见这么一个事情对他后来人生选择的影响是巨大的。

说到这里,我们就不得不再说回王阳明的性格。前面我们提到,王华对王阳明的评价是“狂”。然而,狂也好,叛逆也罢,终究只是一种表象。对有的人来说,叛逆意味着刻意的、空洞的标新立异,然而,对于王阳明来说,他的叛逆显然不止于此。少年王阳明的每次叛逆,都带着满满的真诚与投入,换句话说,王阳明的叛逆并不是为了博得别人对他另眼相待,而是为了追随他的内心。

这么说有点抽象,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说,前面提到的王阳明15岁考察居庸关,这可不是他心血来潮,仓促之下做的决定。事实上,由于发现了自己对军事的兴趣,那几年,王阳明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军事领域的学习上。在去居庸关的前一年,他认认真真地学习了骑马、射箭和军事知识;去到当地之后,他又深入考察,还与当地少数民族切磋武艺;除此之外,那段时间他还梦到了马援。马援是东汉时期的一位名将,也是王阳明在军事这个领域上的偶像。可见,当时王阳明对军事痴迷到什么样的程度。所以,在外人眼中,这是一个不好好学习、叛逆的小孩;但在王阳明自己内心,他只是不愿意接受自己的人生被草率安排,想去追寻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他有自己的思考,尽管可能不成熟,但并不是为了反叛而反叛。

这样的心态,也解释了为什么王阳明有时候看起来极其不靠谱,有时候看起来又极其地听话。比如说,他在18岁的时候拜访了当时非常有名望的学者娄谅娄老先生。在那次见面中,娄先生告诉他,通过学习儒家先贤朱熹的格物之学,是可以达到圣人的境界的。这个说法可谓是正中王阳明下怀。结果,打那以后,王阳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回家之后,王阳明收敛了以前的性子,开始认真学习儒家的经典,以至于他的父亲不用再操心他不好好学习了,转而开始操心他太用功熬坏了身体。

不过,王阳明这么认真学习,是终于回心转意,要好好准备考取功名了吗?显然不是。我们都知道,朱熹的学说正是明朝学子的应试内容。然而,别人盯着朱熹的话,琢磨的是如何提高自己的应试技巧,王阳明思考的却是,朱熹的指导怎么帮他去成为一个圣人。往后的几年,王阳明全身心扑在儒家的经典上,这一方面使得他在学业方面不断进步,另一方面,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王阳明的内心的困惑也越来越多,他的内心愈发迷茫和焦虑,甚至爆发了巨大的精神危机。

这是怎么回事呢?前面我们说到,少年时期的王阳明很叛逆,这种叛逆,意味着王阳明已经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进行探索了。不过,这个阶段的探索显然还不够深入,除了招惹父亲的批评之外,王阳明自身并没有体会到内心那种深刻的矛盾与挣扎。然而,随着王阳明的年岁渐长,人生步入青年阶段,他对人生的探索进入了新的层面,内心的震荡也变得愈发激烈。

王阳明所遭受的第一个精神危机来自他的另一个广为人知的经历——格竹子。前面说过,经过娄老先生的指点之后,王阳明开始专心研究朱熹的学说,尤其是关于格物的学说。这个格物的学说,简单来讲,就是说你可以在万事万物上去寻觅天理,这是通往圣贤境界的必由之路。王阳明接受了朱熹的这一套说法,21岁那年,他在自家后院找了一丛竹子,试图从竹子身上找出天理来。结果呢,王阳明盯着竹子整整研究了七天。七天之后,他病倒了,但一无所获。

这个事情对王阳明的打击是非常大的,因为这等于说是直接否定了他从小时候就树立起来的要做圣人的信念。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花了好几年时间刻苦钻研了朱熹的学说,又在竹子面前坚持研究了七天之久,但他依然搞不懂格物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概念。对于这一次失败,王阳明的归因是自己没天分,换句话说,就是“我不配”。既然不配,那就算了吧。这件事之后,王阳明就随大流去了,他跟身边的朋友们一起,去搞些吟诗作对的事情去了,至少,在诗词文章这个领域,王阳明是有天分的,而且,文笔好,对他将来考取功名也是有帮助的。

你看,这其实也是当代人会遭遇的困境。很多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经历这样一个人生时刻,小时候所坚定相信的理想和信念,在某个瞬间彻底坍塌了,于是,人们哀叹一声,转身离去,然后宽慰自己,这就是成长的代价。王阳明也是这样的。但是,当他转头去训练自己在文字上面的能力的时候,他深刻感受到,这一切让他痛苦,虽然他诗词文章写得极好,但他感觉不到意义在哪。

书中说,他渴求精神上的指导,但找不到一位能启发他的老师。在万分绝望之下,他又把目光转向了朱熹的著作。可是,和上一次一样,王阳明发现自己就是找不到理解朱熹格物学说的方法。每一次探索的失败,都加深了王阳明的焦虑和自我怀疑。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之下,他爆发了第二次精神危机,他又病倒了。那一年,他已经27岁了。

经过这个事情之后,王阳明感觉到自己的形象黯淡无光,他自责、煎熬,内心也变得越来越难以平静。他再次放弃了。这一次努力看上去完全就像是一场自讨苦吃,它加深了王阳明的自我怀疑,却没有带来什么有意义的突破。沮丧至极的王阳明,再次选择了随大流,第二年,王阳明考中进士,成为一名庙堂之上的官员。

第二部分

听到这里,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事情,就是王阳明每次遭遇重大的精神危机,都会带来一个连锁反应,就是生病。从这里可以看出,王阳明每次进行人生探索的时候投入的精力之大,以至于每次要被迫调整人生方向的时候,除了内心需要承受剧烈的冲突,身体还会表现出极度的疲惫。因此,对于王阳明年轻时候的这些探索,我们不能轻飘飘地理解为,他只是上了一个又一个兴趣班,不喜欢就换一个,不喜欢再换一个。如果光看表面这一层,那就忽略了这些举措背后他痛苦且矛盾的心路历程。

现在,我们来假设一下,倘如王阳明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或者你在当时,在他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那一刻,你会怎么去理解他的人生。如果时间定格在这一刻,你会发现王阳明的人生其实最后走到了当年他跟他老师对话的时候,老师给他设定的目标——读书做官。这同样也是他的父亲,他的亲朋好友们希望看到的结果。王阳明完全可以就此妥协,要知道,王阳明不到30岁就已经是正六品的官员了,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不仅有光明的前程,而且还能让他的家人感到放心和欣慰。

但是,31岁那年,王阳明辞职了,他辞职的理由,就是他要回家养病。没错,王阳明又生病了,这一次生病,意味着他的内心又迎来了一次巨大的精神危机。

为官三年,王阳明过得一点也不快乐。唯一让他感到有价值的事情,恐怕就是他刚刚入职的时候,为一位叫王越的将军修建坟墓。在修完坟墓后,王越将军的家人给王阳明赠送礼物,王阳明一概不收,最后,王越家人拿出了王越生前征战沙场所佩戴的宝剑,王阳明才最终收下。王阳明自小就有驰骋沙场的情怀,所以对王阳明来说,这把宝剑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它不只是礼物,更意味着一种使命。

当时,这样的事情毕竟还是少数。在王阳明的日常工作当中,占据主流的是那些千篇一律的文案工作,这让王阳明感到煎熬。他感受不到工作带给他的意义,相反,他更乐于去跟一些道士和尚聊天,因为每每跟这些人交流,他总能收获意外的认知和喜悦。可以想象,这个时段的王阳明,其实一直都处在一个心绪不宁的状态。他对他当下的选择并没有发自内心的认可,但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个时候,他就会去学习一些道家佛家的东西,并很热衷于去跟一些奇人异士打交道。

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这种心态在我们当代人当中也并不少见。也许你也体验过这种感觉,就是在迷茫到极致的时候,人也会极致地焦虑。那种感觉,很像一种溺水的状态,就是会让你感到恐慌、难受,而且拼命地想抓住些什么。这个时候,你就很可能会去求助于身边任何有可能求助的对象,有人会求助于文学,有人会求助于哲学,有人会求助于心理学,诸如此类,总之,就是去寻找一切可能解答自己内心疑惑的东西来看看。王阳明也是一样。在他那个年代,如果儒家的路走不通了,对读书人来说,佛道两家就是现成的资源,所以很自然的,当王阳明看到那些道士和尚能够过得悠游自在、无拘无束的时候,他也会心生羡慕,迷茫的他也希望能从佛道两家身上获得一些能平静自己内心的启示。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和尚道士都愿意搭理这位王大人。书中记录了王阳明辞职前一年的一件很有趣的事儿。当时,王阳明寻访到一位叫蔡蓬头的道士,于是非常毕恭毕敬地向他请教一些关于道教的学问。没想到这个道士就是不说,于是王阳明让身边的人都离开,然后带他到一个私密的地方,想着这回你总可以说了吧。结果那个道士说:“你虽然待我很好,但你身上始终还是有一种官相。”说完,这个蔡蓬头就大笑而去了。

这件事给了王阳明内心一个刺激。其实这个官相,说白了就是当官当久了,你举手投足之间就有官员的气质。这个各行各业都一样,比如你当老师当久了,或者当商人当久了,都可能会带上自己职业上的一些气质或习惯。这本来不足为奇,但对王阳明来讲是不可接受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世俗潜移默化地改造了太多。这让王阳明一下子察觉到随大流的危害,如果内心竖不起信念,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他就会随波逐流,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不喜欢的东西影响和改造。于是,不久之后,王阳明毅然选择辞职引退,他要坚决洗刷掉自己身上的俗气。用道家的话说,就是要保持自己“朴真”的纯洁。

那么,辞职之后,王阳明去干吗呢?书上说,他回到家乡,在山上修筑了一个阳明洞,修习神仙导引之术,也就是去修仙。但过了一段时间呢,他感觉这种所谓的导引之术只是“簸弄精神”,浪费自己的精力,他要真正地达到道家修行的最高层次,那就应该把重点放在摆脱俗世凡尘的思想,比如要摆脱掉名利心,要摆脱掉对社会承认的渴望。坦白讲,这一切对王阳明来讲,并不是很难,既然他能够断然舍弃如此有前途的工作,跑到山里修仙,那就证明这一切他是可以放下的。

但是,即使王阳明想要做一个归隐的高人,他的面前依然面临着另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也就是家人。每每想到这儿,父亲的面孔,奶奶的脸庞,都会浮现在他的眼前。真的能够狠心从此抛下为自己操心了一辈子的父亲,真的能够从今往后就不管不顾家里现在已经垂垂老矣的奶奶吗?王阳明始终割舍不了。经过非常激烈和长久的思想斗争,王阳明最终决定,不归隐了,他要再次回归到社会当中去。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感觉有点儿戏,说归隐就归隐,说不归隐就不归隐,但就像我们前面讲的,我们不能将王阳明的选择当作一种轻飘飘的选择。事实上,这一次短暂的归隐,它对王阳明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用书中的话来说,“表面上显得消极的隐退行动,却变成为争取有意义的生存而进行的毫不妥协的斗争。”

表面上看,王阳明这次回归跟往常的失败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往一个方向走不下去了,于是回头走社会所期待的道路。但事实上,这一次的回归跟以往的失败完全不同。这一次,王阳明变得异常坚定,而且经过这一次抉择之后,王阳明毕生都再没有改变过他人生的主方向。可以说,恰恰是这次归隐,让王阳明确定了自己未来的人生方向。

那么,这次归隐,王阳明的内心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又不得不重新回到王阳明的性格。前面我们反复说到,王阳明具有狂的特性,而且他还非常较真,小时候立志做圣贤,长大后就一直记着这个事情;人家读书就希望考个好成绩,他读书就得非去较真朱熹教的方法应该怎么落实在生活中。这样一个较真的人,一旦他的思想变得越来越成熟,他就会更加对这种思想与现实的割裂感到痛苦。书中说,他一直在热忱地追求一种可以托付终身的生活方式,但现实的逻辑往往却是没办法让他自洽。比如,很多读书人,得意的时候就追随儒家,失意的时候就寄情佛道,切换自如;我们现在也是,想努力了就给自己打鸡血,想休息了就给自己找摆烂的理由。但王阳明不行,他那种认真劲儿使得他的生活容不下这种暧昧,他不能接受自己一方面宣称皈依佛道,另一方面内心却始终放不下凡俗世间的最后一样东西——亲情。因为,这是两套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观,他越较真,思考得越深入,他就越碰壁,越痛苦。

但是,王阳明这种对自己的真诚,带来的好处就是他从不欺骗自己,不糊弄自己,所以他更能够清楚地审视自己的内心。于是,在经历了这么一番试图斩断亲情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深刻地意识到,人类天然的亲情是扎根在本性里的。在过去,他没有尝试去跟家人切断联结,他可能更多感受到的是父亲对他的管教和约束,但当他真的认认真真地试图斩断亲情的时候,这种深刻的内心经验让他真切感受到内心最深处的感情的分量。他意识到,他的自我实现必须基于这样一种人类的基本情感,这种深刻的体验使得他第一次看到了儒学的基本价值。书中说,这一段经历之后,王阳明坚定地得出了如下结论:“人生的真正意义应该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去找寻。在别处寻求个人自由,不仅是逃避,而且违反人性。”

就这样,经历了从童年到青年的探索,此时,王阳明虚岁32岁,终于确定了他未来人生的方向。当然,这句话并不意味着王阳明从此人生就不存在任何困惑。如果说,12岁那年,他立志要做圣贤,这是为他的人生方向播下了种子;那么,32岁这年,他决定回归儒学的道路,便是那颗圣贤的种子终于找到了适合它的土壤,从此以后,这颗种子就会在这片沃土上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但是,这个过程中,它还需要不断地吸收营养,它还会不断遭受风吹雨打,它离最后的长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在这一刻,它扎根了。对于王阳明来说,在这一刻,他已经踏上了属于他的人生的正途。

这本书的最后部分,讲述的是王阳明在龙场所经历的一切。就在王阳明进行了这样一次抉择的几年之后,他因为得罪了大太监刘瑾,被流放到了龙场。那时候的龙场,毒蛇、毒虫横行,笼罩着瘴疠之气,当地的人要么是语言不通的土著居民,要么是中原逃窜到那边的亡命之徒。可以想见,在那样的环境,王阳明所需要承受的身体和精神的折磨并不比之前少。但是,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面临着生死考验,王阳明也没有再调转过他人生的大方向。他确信了自己的选择是有意义的,是对的,遇到这种重大变故,他思考的不再是“我不配”,而是“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圣人如果流落到我这样的境地,他会怎么做呢?他依然会有困惑,依然会有痛苦,依然会有焦虑和不安,但他不再怀疑圣贤之学的可行性,他在不断地逼近那个曾经困扰他的终极问题的答案,此刻,智慧的幼苗正准备破土而出。

结语

到这里,这本《青年王阳明》就已经为你解读完了。

最后,我想跟你分享一点自己的心得。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王阳明最打动我的点在于他那种对自己的真诚,一种近乎极端的真诚。他不允许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是建立在无数含糊暧昧的格言、片段、人云亦云和望文生义上的。所以他在人生问题上极度地较真,当他选择相信朱熹时,朱熹说过什么话,他不会只要求自己记住,或者字面理解,他必须去践行,去体验,去验证;当他选择追随佛道时,他不允许自己心猿意马,他必须切断亲情,否则他于心难安。

这种较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上的痛苦。不过,也正是这种真诚,使得他能够在很多问题上看得透彻,他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又为什么不那样做。此外,这种建立在较真之上的人生观,也是极为稳固的,这使得后来的他能够有足够的自信和底气来面对这个世界,而不会轻易被外界所动摇。他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着充分的主动性,并且能够在必要的时候坚决地采取相应的行动。而这些,其实是一个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

《青年王阳明》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王阳明青年时期的内心挣扎与成长历程,展现了他从迷茫到坚定的心路历程,以及儒家思想对其人生的深刻影响,让人深刻理解到追求真理与自我实现的艰辛与不易。

《茶叶与帝国》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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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茶叶与帝国》,副标题是“口味如何塑造现代世界”。

你可能在社交网络上看过一个印度面孔用粤语大声宣布:“三点几了,饮茶先!”意思是“三点多了,先喝茶!”听了今天的这本书,你会发现这个略显滑稽的视频,恰好浓缩了茶叶与帝国的复杂历史。为什么这么说呢?我慢慢跟你展开:这个人叫哥迪普·辛格,是在马来西亚出生的印度裔码头工人,他的祖先是被英国人带到马六甲海峡的苦力工人,他奶茶里的茶叶也很有可能是来自印度的红茶。至于三点喝茶,则是源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劳工习惯:劳累的工人下午歇一会儿,吃点高热量食品补充精力,狠狠喝几大杯振奋精神的热红茶。很奇怪吧?中国人看来是镇静放松的茶,在那个时代的英国人看来,竟然是一种兴奋剂。

我们知道,英国人酷爱喝茶,以至于英语里有“我的一杯茶”的说法来形容对某样事物的喜爱。我们也知道,英国人普遍爱喝的是红茶,特别是大吉岭、锡兰、阿萨姆等等南亚地区出产的茶叶,还喜欢往茶里加奶、加糖。那你有没有想过,英国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喜欢喝茶的?其实,在英国最开始引入茶叶的时候,人们并没有一下就被这种来自东方的神奇树叶给迷住。那些耳熟能详的英国习俗,都是后来在茶叶逐渐成为英帝国必需品的过程中,才慢慢养成的。茶要成为一种国民饮料,除了老生常谈的物质供应,精神的需求也不可或缺。什么意思呢?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在精神上形成对茶叶的普遍积极认知,就不会产生需求,物质上的茶叶供应也就可有可无。

这本《茶叶与帝国》要告诉你,茶可不只是提神醒脑的健康饮料,它还是一种模式。这种模式种植的不是茶叶,而是“渴望”,它是我们现代商品营销的鼻祖级模式。今天我要讲的不是茶叶产业发展史记,而是茶叶如何联系起大英帝国和全球的各个领域;也不是单纯的商品交易,而是塑造现代消费社会的力量。

茶叶的产业化历程和帝国主义的发展,的确是紧紧结合在一起的,是资本主义历史上第一种利用帝国的权力和资源进行广告和政治游说的商品。得到听书有一本《棉花帝国》,也是用物品的全球流动展示资本主义世界市场形成的著作。它就描述了棉花通过“战争资本主义”打开贸易渠道和争夺原料产地来扩大产业,茶叶和棉花在这一角度上很类似。但茶叶与棉花不同,英帝国主义还用茶叶象征自己高人一等,这样就可以从认知上先开始建立不平等秩序,然后借此倾销产品。茶叶产业形成独立的利益团体,反过来利用英帝国的权力征服了更多人的味蕾。要知道,想讲清楚这些交织的故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本书作者埃里卡·拉帕波特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历史学教授,为了这本书花了十数年,寻访了八个国家的无数档案馆,上到大英博物馆,下到企业私有档案,终于整理出茶叶帝国的多面历史。

那么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我会先讲讲为什么茶叶从一杯饮料被发明成为一种模式。这里面有那个年代的食品安全焦虑,还有“捧一踩一”的跨国商战,最终茶超越了社会阶层和种族差异,成为庞大殖民帝国的文化纽带。而第二部分,我们会看到这种模式怎么借着英帝国的力量扩散到全球,又因为帝国主义精神结构的内在矛盾逐渐衰落,茶和英国都让位给了新的饮料和新的帝国。

第一部分

好,我们先来看看英国和茶叶的故事是从哪开始的。

你可能听说过罗伊·莫克塞姆的《茶:嗜好,开拓与帝国》,莫克塞姆自己就有在英国非洲殖民地种茶的经验,很熟悉英国的茶叶产业。莫克塞姆对英国人如何在19世纪从中国清王朝夺得了茶叶的贸易主导权做了回顾,我们的听书解读为他总结,叫“嗜好产生商机,开拓成就帝国”。但是这本书没有解决一个第一动力的问题——英国人的嗜好是怎么产生的?

奇怪的是,英国人在17世纪后期,也就是清朝初年才最早接触到茶叶,而且既不是在英国也不是在中国,甚至可能也不是从中国人那里得到的。总的来说,茶从中国传出,基本上通过两条路线,一条走陆路,从西域跨过中亚的崇山峻岭和浩荡沙海,大致在元代以前就沿丝绸之路向外传播,另一条则是顺着洋流和海风,在明清以后从中国东南沿海贸易逐渐散播开来。这儿,我还可以教给你一个小窍门,可以辨别一个国家是从哪条路线接触到茶叶的。如果一个国家是从陆路先接触到茶叶,那么他们的语言中茶的名字就会听起来像“茶”的读音,比如俄语、阿拉伯语、土耳其语。如果走东南沿海的贸易路线,卖茶的就是说闽南语的人,而在闽南语中茶的读音类似普通话“爹”,他们的买家就有样学样,比如东南亚的爪哇语、东非的斯瓦西里语、欧洲的荷兰语。现在,你听英语单词“tea”的读音,能猜到英国人是哪条路线的买家了吗?没错,tea其实就是闽南语的变音。

福建的茶,是在17世纪中后期才途经荷兰在东南亚和台湾的贸易点传入欧洲,成为贵族之间流行的外国奢侈品,但当时很多人不太能接受茶味,比如一位法国夫人说茶喝起来像“干草和粪便”。至于此时的英国,还正在经历漫长的内战,无暇顾及品尝东方怪味饮料,反而是保王党的人逃到欧洲后能尝尝鲜。1660年,随着斯图亚特王朝的查理二世复辟,一些被茶迷住的贵族悄悄把茶装在包袱里带回了英国,闽南语的读音也一同传入英语。还有一个更为人熟知的说法,说查理二世的欧洲老婆爱好喝茶,把茶会的风尚带给了英国上层。

讲到这里,我终于要为你解答,那时英国人到底是怎么看待茶的?当时英国有一位溜须拍马的文人为那位爱喝茶的王后献上了一首题为《论茶》的祝寿诗,歌颂“最好的王后、最好的药草”,感谢她借助这种东方的神秘力量平静头脑和心灵。

还记得最开始说的英国工人把茶当成兴奋剂吗?和《论茶》的观念一对比,你就会发现最开始的英国茶是被贵族用来镇静精神的,这倒是跟我们中国人很相似了。对于中国人来说,大约在宋朝以后,随着理学发展,物质世界和道德秩序相统一的观念越来越流行,茶被赋予了高雅和净化的属性。到明朝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茶性寒,可以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几乎等于说茶包治百病。于是,茶就这样作为能够净化身体和平静心灵的药品被卖到了欧洲。在当时的英国,贩卖茶叶的咖啡馆中的广告宣传“所有医生都认可的中国饮料”,说茶叶有男性减肥、治疗头痛等等的疗效。拉帕波特认为,对当时的英国人来说,即便对疗效半信半疑,也可以炫耀自己能够消费东方奢侈品,可以摄入高雅、品尝文明、提升道德、改善健康。

在欧洲的启蒙时代,欧洲人认为中国国力胜于西方,都把中国视为更加文明开化的“天朝上国”,各国贵族争相模仿他们想象中的外国文化,让自己显得更加“高端大气上档次” 。你可能会想,这么好的东西,那不得在英国大卖特卖?看起来是这样的。从17世纪50年代开始,英国富人开始在新诞生的公共空间里消费新航路带来的新奇商品,比如咖啡馆、游乐花园等等。现在非常著名的茶叶品牌“川宁”的创始人,托马斯·川宁发现在咖啡馆里喝茶的都是谈生意的男性商人,于是就想为何不自己做批发,再开一个专门卖茶的商店,卖给更多人?1717年,他在伦敦开办了第一家专门卖茶的小茶馆并因此发家致富。这种零售模式令茶叶消费变得更大众,堪称茶叶的“零售革命”。

在喝茶王后到来之后,英国东印度公司开始涉足茶叶贸易,与更早和中国人展开贸易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等等其他欧洲公司抢市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年进口额从最开始的数百磅逐渐增长,到1757年已经达到了1200万磅,足有五千多吨。

这就是茶叶和英国的初识期,这一阶段奠定了英国人对茶的认知基础。从英国人的角度来看,来自东方的茶有益身心,但只限于有钱人能够享受。由于当时茶叶只产自中国,高达110%的惩罚性关税和运输成本让茶叶价格居高不下,阻止了茶叶消费的扩大,还造成了大规模的走私。这样一来,茶叶消费在英国只能局限在一些交通运输发达的富裕地方,比如伦敦、北美殖民地等地。那么,茶叶帝国要怎么样突破这个瓶颈呢?

作者认为,由于英国在与法国的七年战争中战事吃紧,故而维持极高的关税,却不得不更依靠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的力量,为后来的让步埋下了伏笔。 在川宁家族为首的合法批发商游说下,英国议会于1784年通过法案,将茶叶关税下调到了12.5%,为东印度公司解决了走私问题,还让茶叶消费量大涨了50%。后来推动此事的理查德·川宁在1793年被选为东印度公司的董事。

注意了,从这个时期开始,茶叶就开始和英帝国政治紧紧地咬合在了一起,逐渐成为英帝国的工具,并利用着英帝国的政治。茶叶模式的重新发明也在此开始了,他们需要给英国公众重新打造一个全新的茶叶品牌。新茶的塑造有三个主要玩家:第一个是禁酒团体代表的文化精英,第二个是供应端的印度茶园主,还有第三个是茶叶的贸易商,他们都参与了茶叶形象的重塑。

在18世纪末,英国工业革命已经开始,大量工人承担着远超过去的劳动强度。资本主义开始有了“劳动力”的概念,人的身体被视为某种需要保养和维护的有机机械,因此,社会越来越关注怎么保护劳动力。酒、咖啡、茶之类的被认为对身体有影响的饮料,马上被道德化,被放入基督教的道德模型。当时活跃的禁酒团体成员地位很高,不仅有富商家族,还有议会议员,这些精英推动了政府取消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权,让更多自由贸易商为普罗大众供应茶叶。

为什么禁酒团体要这么做呢?当时英国的基督教禁酒团体主张控制欲望,主张用“道德的茶壶替换不道德的酒壶”。特别是对劳累的工人来说,酒毒害身体和理智,而茶让他们理智又节制。这些禁酒团体大办茶会盛宴,吸引社会各个阶层的人前来消费茶而不是去喝酒。比如1836年英国普雷斯顿办了一次1200到1300人的大茶会,连当地市长一家人都亲临现场。禁酒者强调,只要培养健康的消费习惯,也就是喝茶,懒散和不受控的工人不仅会转变为模范劳动力,还能成为社会经济的引擎。原本的堕落欲望会被茶引导到“衣服、美食、生活中所有舒适的享受,总之可以很好地报答种植者和制造商”。这种大众的“推广文化”选择性地合理化一种消费习惯,而贬低另一种,创造出商品之间的道德差异,是现代营销活动的雏形。

在禁酒团体的茶会中,英国各个阶级被团结在了茶周围,茶叶为新的工业英帝国赋予了高尚的灵魂。新生的工人阶级获得了丰富的饮料和食品,也逐渐相信禁酒能够带来家庭幸福、社会进步,为未来进一步争取政治公民权做准备。小茶馆店主相信自己可以借机跟酒馆抢利润,还能够蹭一蹭那些“体面人”的热度。而大厂商和贸易商则相信这样能够创造出清醒健康的劳动力队伍,说不定还能以此为筹码跟中国谈下更好的贸易协定。

说到中国,角色也很重要。时间到了19世纪,清朝由盛转衰,启蒙时代的“中国热”退潮,随着英国重商主义兴起和中英关系交恶,茶叶的中国属性反而变成了负资产。 他们眼中的清王朝不再是天朝,而是一个腐败、落后、野蛮的国家。有英国人担心中国的文明代表了阴柔和女性化,喝中国来的茶有损英国工人的阳刚性。还有人担忧英国人又爱喝茶又不产茶,长此以往,英国的财富会流失到中国。于是英国为了逆转白银外流的趋势,开始出口印度产的鸦片。结果清朝和英国的关系更加恶化,茶叶还真的变成了外交武器。林则徐在广州禁烟的时候,认为英国人不喝茶就会死,给皇帝提议禁止向英国出口茶叶:“况茶叶大黄,外夷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意思就是,外国野蛮人喝不到茶叶,就活不下去,所以他建议用茶叶禁运让英国人中止鸦片贸易。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英国人的方案很简单粗暴,和禁酒运动的“捧一踩一”思路非常相似,把茶叶变成英国货,再贬低中国人的茶叶,让茶叶的消费在英帝国内“闭环”。

荷兰人当时其实也有类似想法,他们从中国偷走了茶种,1828年开始在现在的印尼区域种茶树,这让英国人更加着急。但英国一个苦寒之地,哪儿去找能产茶的地方?巧合的是,在19世纪初英国逐渐控制印度的孟加拉地区后,殖民者的下一阶段目标瞄准了连接中国和印度的中间地带。我们现在熟知的茶叶产区阿萨姆,就在这条连接带上。现在,我们就要看第二个玩家:作为供应商的印度种植园主。

在英国1826年从缅甸王国夺走阿萨姆时,并不知道这里有野生茶树。直到1831年,才开始有阿萨姆出产茶树的探险报告。此后,在1834年,正好是东印度公司被废除垄断权的第二年,英属印度的茶叶委员会宣布阿萨姆的的确确产茶。1838年,东印度公司为维多利亚女王献上了英国人自己产的茶叶,并获得了英国社会各界的追捧。1839年,阿萨姆公司在伦敦成立,开始投资阿萨姆的茶园事业,似乎英国终于能结束对中国的依赖。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些事情:当地的景颇人对英国人的到来和统治非常反感,开垦丛林也绝非易事,想要把印度变成英帝国的茶叶工厂,最后实现与清朝茶叶彻底“脱钩”,靠的不是乐观主义,而是残忍的帝国主义。

这里,我就要讲讲英国茶叶的黑暗面了。英国人在阿萨姆大规模生产茶,靠的是复制糖和咖啡的种植园制度。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当地人根本不愿意为英国人工作,只想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主导开垦的阿萨姆公司可以说是虚伪而无知,总把自己碰到的问题说成刻板的种族问题,比如土著人不愿意来就嫌弃他们懒、华人要开高工资就说他们贪得无厌。 英国人为了让本地人乖乖进种植园当奴工,就像用印度种植的鸦片来弥补和中国茶叶贸易中的白银流失一样,也用鸦片诱惑了阿萨姆的原住民。据19世纪30年代后期时任总督的代表估计,可能有三分之二阿萨姆人对鸦片成瘾,他们因为毒瘾而不能成为合格劳动力。这就造成了阿萨姆有茶没人种的劳动力问题。

从1836年到1847年,主导开垦种植园的阿萨姆公司面临着原住民和劳工起义的威胁,无法有效填补劳动力短缺问题。眼看阿萨姆的投资就要打水漂,1854年英国改变拓垦规定,免费租用的土地不能低于500亩。也就是说,低于这个面积的小茶园必须缴付额外租金。这个新规定鼓励了种植园的土地兼并和扩张,还恰好碰上1851年阿萨姆茶叶在万国博览会上获奖,吸引了新的种植园主。他们争抢别人无力管理的土地,维持了垦荒的上升势头。种植园规模的扩大加剧了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于是私人种植园引进了大量俗称“苦力”的契约劳工。说是引进,其实多多少少是被苦力公司坑蒙拐骗,从印度贫困的乡下强行征募来的。更有甚者,英国还颁布法令,允许种植园主自行逮捕逃离的劳工,并随意惩罚。由于恶劣的工作环境和茶园主的残酷虐待,一些种植园劳工死亡率高达50%。

不幸的是,这种血腥的方式让英国人尝到了甜头。1860—1947年间,超过三百万苦力被运输到阿萨姆工作,他们生产的阿萨姆茶叶很快成为英帝国急需的本土茶叶。英国人又在锡金的大吉岭、锡兰,也就是现在的斯里兰卡、非洲等等地方复制了这一模式,满足英帝国茶叶种植国产化的渴望。各个殖民地里的新种植园主阶层一边自诩文明开化,穿着礼服在豪宅里进餐,另一方面也孤身在偏远的边疆艰难经营着。作者拉帕波特认为,英国殖民地种植园主的这种焦虑感促使他们变得更加种族主义和暴力,还驱动他们在英帝国内部寻找更多的盟友。

说到这里,这个把茶叶重塑为英国特产的大局中,我们来看最后一个玩家,那就是贸易商们。

对于贸易商来说,当务之急是让人们认可自己的茶叶比别人的茶叶更好。那到底用什么办法呢?他们找到的“痛点”是“纯正”和“安全”。食品在全球化和工业化的起步年代,不像以前一样能够直接看到供应过程。要进嘴的东西脱离了熟悉的生活圈子,人们更容易担心安全和质量。随着科学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手段声称能够检测食品成分。19世纪50年代,也有一位“打假使徒”亚瑟·希尔·哈索尔,号称用显微镜发现市面上几乎所有的食品都掺了假 ,或者按我们的说法就是“科技和狠活”。

茶叶在这种大规模的食品安全焦虑中,并不是例外。不仅如此,英国社会公众还相信,自从英国和清王朝展开自由贸易以后,越来越多不懂行的英国商人去进口茶叶时会被卖家欺骗。英国人还相信,英国和清王朝连续打了两次鸦片战争,他们觉得是清朝人怀恨在心,往茶叶里面下了毒!如果你在当时的英国卖茶,面对这些对茶叶的诋毁,会怎么做?

有位基督教贵格会成员、禁酒主义者、茶叶经销商约翰·霍尼曼的角色特别值得讲讲。这位霍尼曼发明了封装茶叶的销售方式,在1826年开始事先把称好重量的茶叶密封包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在报纸广告上解释,因为清朝人卖给英国人的绿茶都是假货,用有毒物质染过色,而他的茶叶绝对纯正。虽然在当时,广告不是一种非常流行的宣传做法,霍尼曼却坚持花大价钱在《泰晤士报》等当时流行的报纸上做广告,宣传自己的纯正产品能够保护消费者,呼吁家庭妇女为了保护英国人的身体购买他们的纯茶。他甚至专门请哈索尔之类的打假科学家,来赞美他的包装茶纯正无污染。这和现代的广告思路,是不是一模一样?

总而言之,在19世纪中期的英国,倡导纯正的科学家、文化精英和茶商一同宣传建立了一种科学的健康观念:纯正就是好的,科学的就是纯正的,工业的就是科学的。而清朝的绿茶是落后的、不纯的、不健康的。这些种族化的观念完全忽略了一个简单事实——为了在竞争激烈的茶叶贸易中赚取更高利润,英国人也掺假。只是,在英国茶叶本身就变成一种卖点以后,拥有英帝国灵魂的茶叶掺点假,有谁还在乎?

茶叶就这样,从东方的养生饮料,变成了代表英帝国的万能灵药。

到这里,我们来总结一下茶叶帝国的模式:首先,茶通过英帝国文化精英被定义为美德的象征、经济的保障,成为英帝国精神的具体代表。然后,帝国通过征服确保茶的供应,这个过程会生成新的利益阶层,影响帝国决策向他们倾斜。最后,新的利益阶层通过广告、宣传影响大众文化,制造符合英帝国精神的新“渴望”,把英帝国变为自己的促销工具。帝国种下渴望,从消费中收获模范公民、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等等好处,而茶的从业者则从渴望中获得越来越多的利润。这就是作者所说的茶叶和英国的双轨帝国。

第二部分

我们初步了解了茶叶模式,我们再来看看这个模式如何扩张。

茶叶模式在19世纪中期初见雏形后,很快表现出极强的适应力,经历了很多次重大考验。

我刚刚讲到,很多地方都复制了阿萨姆的血汗模式,随之而来的就是供过于求的危机在1865—1866年大爆发,大量公司和种植园倒闭。刚刚起步的茶叶帝国这笔学费交得早,很快就着手解决需求不足的问题。

除了有利于所有食品产业的运输和储藏的技术革新,连锁店、合作社等等新的各类销售方式促进了大众市场的普遍扩大。你一定听说过一个品牌“立顿”,它就是在这个时期诞生的。立顿创始人托马斯·立顿在1890年开始收购锡兰的种植园,靠低价获得商业成功。不断降低的税收推动了茶价格一路走低,立顿这样的品牌才能够通过定价战略,一举打进底层市场。同时,商家们在广告上更多标榜自己的茶适合女性口味,迎合当时的下午茶会风俗。这么一来,茶不仅卖给急需提神的英国工人和自我标榜的新兴中产阶级,还能卖给他们的妻子。最后英国商人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大家就是觉得不好喝,怎么办?

从1838年维多利亚女王尝到阿萨姆茶叶开始,英帝国的茶已经种了几十年,市场为什么还是不够大?关键还是它们的“人”设没有完全立住,对茶的渴望没有被完全导向它们。尽管之前说过,阿萨姆茶叶有维多利亚女王本人亲自背书,但是印度茶叶的品牌还是没有打响。它们被认为味道太浓,不算好喝,更别提背后还是一大堆以虐待劳工闻名的种植园主,让人觉得有损道德。新茶要完全和新帝国适配,还需要迭代几个版本。于是,海外种植园主们结合起来形成了产业组织和贸易协会,去扮演以前文化精英的角色,有意识地影响英帝国政府和英国公众的看法。

首先,英国当时流行调配茶,把不同比例的不同地区产的茶混在一起,形成独特风味,不利于建立对印度茶的认知。品牌化的调配茶会让消费者始终无法分辨自己的茶是来自哪的,也让种植园主没法更好地营销自己的茶叶。

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第一,是诋毁调配茶,他们公开质疑经销商让消费者没有办法支持“大英帝国辛勤劳动的同胞”。二是更重要的,要重新打造印度茶的口碑,和大英帝国再捆绑得深一点。种植园主的品牌焦虑实在是太明显了,有些广告按今天的眼光来看实在硬得不能再硬。书上有个例子,是一份1881年的广告,我念给你听听:“印度茶叶更纯正。印度茶叶更芳香。印度茶叶更浓郁。印度茶叶更便宜。印度茶叶更有益健康,因此在各个方面,都比中国茶叶好”。打广告的供应商嫌不够,又加上了一句“全体盎格鲁-撒克逊人,心怀我们种族的繁荣的人……尝试着喝印度茶叶吧!”他们很聪明地利用这些争论让印度茶叶的消费变成了一种对英帝国忠诚的表现。

接下来,种植园主还标榜自己已经蜕变,残酷剥削的种植园模式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种植园非常文明,机械化地加工干净茶叶,不像中国人要赤脚碾压树叶。经销商和供应商找上了在女性之间流行的下午茶会,让茶叶消费变得更女性化、更柔和、更时髦,以贴近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中产阶级喜好。同时,比如立顿这样的品牌还用低价和浓郁的味道攻占了英国工人的味蕾,为英属印度的茶叶获得了更大的市场份额。

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也就是清朝光绪时代,在伦敦到处都能见到印度茶更工业、更便宜、更符合英国爱国精神的广告,最后这一系列的努力的确收获颇丰。到1887年,印度种植园主们把印度茶叶抵达英格兰五十周年和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五十周年捆绑营销,宣称印度和锡兰的年度茶叶合计进口量在这个年份终于超过了中国。英国社会各界赞美茶叶是“把种植园主和祖国连接起来的无处不在的强大纽带”,把这一成就作为更现代、更文明、更工业的英国战胜中国的象征,更把这次“胜利”解释为两国种族性的差异,他们宣称中国人更懒、更保守,所以喜欢掺假、没有走上工业化。 这说明,海外种植园主还真把印度茶忽悠成为英帝国的象征。小心,可不要被他们骗了。其实印度的茶叶到19世纪末都没有实现普遍机械化,而且掺假问题仍然没有根除。

但茶叶和英国两个帝国就这样绑定到了一起,从此以后,茶叶帝国的浮沉起落和大英帝国保持了高度一致。

在一战期间,具有调节和振奋效果的茶被英国政府当作战略储备,女性化的下午茶成了浪费和堕落的象征,反而是英国工人和士兵被优先供应,喝茶更加政治化了。种植园主们顺势在印度获得了更大的政治影响力,他们可以让整个英属印度都为他们卖茶。同时茶商的广告也变得更阳刚,更强调茶叶的振奋效果和英帝国性质。茶叶搭上“购买英国货”的便车,英帝国各地的种植园主和茶商挂着在他们眼中象征文明的米字旗,打开了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等殖民地的市场,试图让不同种族和阶层的英帝国臣民都变成新的茶叶消费者,将他们提升到英国人觉得更文明的境界,帮助英帝国在殖民地营造均一、和平的社会秩序。1931年,英国对茶叶的控制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根据英国皇家经济委员会的说法,“70%以上的出口茶叶是在帝国生产的,近70%的茶叶都是由帝国所消费的。2/3以上的茶叶生产资本由帝国提供。印度和锡兰使用的所有机器都来自帝国,而60%用于茶叶运输的箱子是从帝国各地进口而来的。”

我们可以说,20世纪30年代以前的茶叶帝国达到了巅峰期,也正是那个喂养了茶叶产业帝国和大英帝国的印度,亲手拉开了帝国由盛转衰的序幕。英国人主导的茶叶市场在印度的推广遭遇了印度民族独立运动的广泛抵制,当时农民喊出了“喝茶就是喝我同胞的血”的口号。面对民族化的抵制运动,种植园主们诉诸最纯粹的帝国主义强硬镇压,维护英帝国的不平等秩序。拉帕波特说,茶叶销售战反映了英帝国主义的核心矛盾:“他们相信消费主义本质上是统一的,但同时又拥有提倡差异的种族和民族意识形态”。 这种自相矛盾的大众消费主义,虽然维持了一百年的虚假团结,但不可避免地在英帝国各个角落孕育了反殖民的民族独立运动。

到了30年代,英帝国权势式微,英国和荷兰的种植园主团结在一起,于1933年建立了国际茶叶推广局。此时,英帝国性对茶叶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国际茶叶推广局在推销时弱化了英帝国性的展现,重新强调对身体有活化作用,选用了茶壶卡通形象和“茶叶让你精神焕发”的广告语作为主要推广手段。再随着二战后各地的去殖民化,英帝国已经不再需要帝国精神的象征,茶叶的帝国也无法继续维持自己。

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资本主义帝国:美国和它的可口可乐,标榜自由的神奇快乐水。

结语

好了,这本《茶叶与帝国》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你可能还会问,那中国、日本、荷兰都曾经在茶叶领域与英国竞争,也有自己的故事,而且也有咖啡、糖、棉花之类的商品,为什么就得讲茶叶,就得讲英国?这里就得提一下,这本书的原名可以直译为“帝国的渴望”,作者玩了个小双关。这个渴望,既是说想要喝茶的渴,也代表帝国扩张的望。而标题里的帝国,既是说支配世界的大英帝国,也是风靡全球的茶业帝国。这有两个帝国,他们的边界有时会相互重合,但却并不完全相同。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方面,在英国人眼中源于遥远东方的茶在19世纪的英国被重新发明,成为健康、文明、工业等等代表大英帝国的概念象征,成体系的茶叶产业在英帝国疆域内被生产、流通、消费,从业者们用各式各样的广告和游说手段催动英帝国的政治力量帮助自己扩张,这是常常重合的方面。另一方面,当单纯的“茶叶”演变成了茶的产业,资本主义的力量就驱动着新生的产业向外辐射,将自己传播到了英帝国的边界以外。面对新的风土、新的资本、新的欲望,茶的产业帝国已经不是英帝国的工具,会有不同变体,这是不重合的方面。

不管是实体的英国,还是无形的茶产业,帝国的扩张总是面对着竞争和抵抗。以茶叶帝国在美国的遭遇为例,美国人当初就是因为茶叶代表了英帝国特权才一怒之下搞出了波士顿倾茶事件,夸张一点说,不喝英国茶是写在美国人的基因里的。就连日不落英帝国鼎盛期的20世纪初,美国人都把茶当作娘娘腔的英国老奶奶饮料。在别处卖爆茶叶的英帝国性,在美国正好是它的命门。至于抵抗,日不落英帝国土崩瓦解后,独立的印度、斯里兰卡、肯尼亚等等都想围绕着茶叶建立新的英帝国,但旧的英国资本还是控制着很大比例的产业。这些新生的国家于是重建了茶叶产业和民族独立的关系,抵抗着外国资本的控制,例如印度最古老的英国种植园公司之一,詹姆斯·芬利集团在2000年被印度的塔塔茶叶公司取得控股权。

我们要看到,资本主义发展时期的茶叶,创造了一种用经济产业把大众消费和英帝国主义结合在一起的模式。作者认为,围绕茶叶繁荣崛起的资本和工业,是资本主义的肉体,茶叶本身则宣扬英帝国当时标榜的道德和精神。从茶产业模式的壳中,生产“渴望”的全球资本主义就诞生了。

《茶叶与帝国》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茶叶如何从东方饮品成为大英帝国的象征,揭示了茶叶贸易背后的权力博弈与文化影响,展现了全球化进程中商品与文化交融的复杂图景。

《此处葬曹操》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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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此处葬曹操》,这是一本揭秘曹操墓真相的最新考古学著作。

曹操是中国历史上争议最大的人物之一,他生前的是非功过,被争论了一千多年;他死后的葬身之地,也是一道被广泛猜疑和争论的谜题。

葬身之地为何成谜呢?如果你读过小说《三国演义》,或者看过《三国演义》电视剧,可能会记得一个情节:曹操临死前,特地留下遗嘱,要在他死后,设置“七十二疑冢”,也就是七十二座假坟,以防自己的陵墓日后被人发掘。设置疑冢的做法,与曹操留给世人的阴险狡诈的“奸雄”形象,似乎高度契合,因而,疑冢之说广为流传,深入人心。曹操的葬身之地,也就成了一桩备受关注的历史谜案。

2009年底,这桩谜案突然有了一个参考答案。河南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外宣布,在河南省安阳市安阳县西高穴村,发现了曹操的陵墓高陵。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几年,媒体对这座陵墓的发掘,进行了铺天盖地的报道。但是,考古学界和公众的质疑声,始终不绝于耳。即便后来国家文物局给出了定论,说安阳西高穴村的陵墓就是曹操高陵,但是许多人仍然怀疑,它会不会只是“七十二疑冢”之一呢?

2023年4月,安阳的曹操高陵遗址博物馆对外开放,这个消息很快就登上了热搜榜第一名。短短一个月内,就有超过10万名游客,从全国各地前往安阳,想要一探曹操墓的真相。

恰逢此时,著名考古学者、南方科技大学唐际根教授出版了这本《此处葬曹操》。唐际根教授曾长期担任中国社科院考古所首席研究员、安阳殷墟考古队队长,多次主持过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还担任过《国家宝藏》《百家讲坛》《中国考古大会》等节目的嘉宾。在发掘高陵的过程中,他多次到访考古现场,见证了发掘的重要时刻,并多次参与了相关的论证和研讨。

在这本书里,他详细地还原了曹操高陵的发现、发掘和考据过程,也一一回应了公众的各种质疑。在他的笔下,考古学家就像侦探一样,在遗迹现场和历史文献里寻找蛛丝马迹,去破解一道道历史谜案。他的结论是,位于河南安阳西高穴村二号墓,毫无疑问就是曹操的陵墓。而曹操墓的发现,又为我们还原这位争议人物的一生,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

在解读这本书前,我对唐际根教授做了一次深入的采访,请他谈了墓葬发掘过程中的很多故事,以及对一些争议问题的看法。下面,让我们就一起走近有关曹操墓的故事,我们要回应那个最大的疑问,曹操“七十二疑冢”到底是怎么回事?所谓的曹操高陵是真是假,为什么考古学界最终认定河南安阳西高穴二号墓就是曹操墓?最后,中国人都说“盖棺定论”,曹操高陵究竟为我们还原了一个怎样的曹操?

第一部分

好,我们看第一个问题,曹操的“七十二疑冢”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答清楚,那么,关于曹操墓的争论,就会永远持续下去。所以先来破这桩“疑冢案”。

前面讲到,疑冢的说法之所以广为流传,主要是因为元末明初小说家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三国演义》的影响力之大不必赘述,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罗贯中也不是唯一把曹操疑冢写进小说里的人。比如,清代的蒲松龄在志怪小说《聊斋志异》里,就专门写了一篇《曹操冢》。在他的笔下,曹操墓非常神奇地埋藏在漳河的河床底下,要把漳河的河水全部抽干,才能发现这座墓。请注意“漳河”这条河流,后面还会反复提到。“漳”是三点水加一个“文章”的“章”。漳河发源于山西,之后流入河北的南部地区。蒲松龄在绘声绘色地讲完故事后,还不忘了痛批:“曹操的坟墓竟会在七十二疑冢之外!真奸诈啊,但他终究尸骨不保。他愚蠢就愚蠢在太聪明了。”

罗贯中要比蒲松龄的时代早300多年,但“七十二疑冢”的说法并不是罗贯中原创的。根据作者考证,早在元末明初,文学家陶宗仪就在《南村辍耕录》里提到,“曹操疑冢七十二,在漳河上。”再往前,南宋文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里说:“漳河上有七十二冢,相传云曹操冢也。”你看,既有漳河这个具体位置,又有疑冢的说法。 南宋词人范成大和大学士程卓,更是言之凿凿地表示,自己在出使金国期间,曾亲眼见到过曹操的“七十二疑冢”。范成大甚至还专门写了一首《七十二冢》诗:“一棺何用冢如林,谁复如公负此心。闻说北人为封土,世间随事有知音。”南宋的参知政事俞应符,也题诗咒骂曹操,“生前欺天绝汉统,死后欺人设疑冢”,他还建议把这些疑冢全部发掘出来。

如果说罗贯中和蒲松龄的小说家言不足为信的话,后面提到的这些文人士大夫的笔记和诗歌,作为文献资料,都是有理有据。难道真的存在所谓“七十二疑冢”吗?如果存在,它们又在哪里呢?

作者的考据并没有止步于此,他继续往前查找资料,结果又有很多新发现。比如,在北宋年间,政府设置了专门的守冢户,对历代帝王陵墓进行保护,而曹操的高陵就是被重点保护的十大帝王陵墓之一。这说明,在北宋,曹操陵墓的位置是非常清楚的,并不是谜。而南宋的史学家王明清也明明白白地记录,“魏武帝葬高陵,在邺县西。” 魏武帝就是指曹操。

曹操生前并没有称帝,他死于建安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220年的正月。同年十月,他的儿子曹丕废汉称帝,把他追尊为武皇帝。根据《三国志·武帝纪》记载,曹操临终前留下一道《遗令》,交代后事,他根本没有提过设疑冢的事。相反,他明确表示,要“葬于邺之西冈上,与西门豹祠相近”。 也就是说,要安葬于邺城西边的高地上,临近标志性建筑西门豹祠。因为在城西,所以高陵又被称为西陵。邺城包括今天河南安阳、河北临漳等地,前面反复提到的那条漳河,就是从邺城穿行而过。所以,曹操墓应该就是在邺城的漳河边上。

那么,为什么曹操要选择邺城,而不是东汉都城洛阳,或者落叶归根安葬于家乡安徽亳州呢?这是因为曹操早在218年,即他去世的两年前,他便明明白白交代过要将自己葬于邺城的“西原上”。邺城是曹操的封地。曹操被汉献帝封为魏王,葬在自己的封地上,是古代的惯例。虽然曹操是东汉末年的实际掌权者,“挟天子以令诸侯”,还被汉献帝准许“设天子旌旗”“备天子乘舆”, 但是,他始终没有迈出废汉称帝这一步。他死后也不愿意留下一个“僭越”的骂名,而是选择安葬在自己的封地上。

其实,不光《三国志》对曹操墓的位置有明确记载,此后的数百年,人们对曹操墓的位置也都是非常清楚的,从来不是什么秘密。西晋文学家陆机写过一篇《吊魏武帝文》,其中就有“怨西陵之茫茫,登爵台而群悲”的句子。前面说过,西陵就是高陵,而爵台就是曹操下令建的铜雀台。当时距离曹操去世不过七十余年,曹操墓的位置,大家都很清楚。到唐朝依旧如此,刘禹锡的“日映西陵松柏枝,下台相顾一相思”,乔知之的“共看西陵暮,秋烟起白杨”,其中的“西陵”也都是指曹操墓。唐太宗李世民在率军征高句丽时,路过安阳,甚至还亲自到曹操高陵祭奠,并写下了一篇祭文,对曹操给予高度评价。

所以你看,在北宋以前,曹操墓的位置都是非常清楚的,就是位于邺西。根据文献记载,曹操从来没有提过设置疑冢,而曹丕也是严格遵照父亲的遗愿办的葬礼。

那么,在南宋以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七十二疑冢”的说法呢?据作者推测,这可能跟宋朝的两位名臣韩琦和王安石有关。

韩琦是安阳人,他早年写过一首《三台怀古》,三台就是曹操建的铜雀三台。诗的最后两句非常关键,“僭窃一时人已往,奸雄千古史还收。西山疑冢累累在,衰草寒烟几度秋。”奸雄就是指曹操,而“西山疑冢”其实是一种文学修辞,指位于邺西的一大片坟冢,在衰草寒烟中让人生疑,并不是说曹操有疑冢。后来王安石又写过一句诗,“青山如浪入漳州,铜雀台西八九丘。”后人把韩琦提到的“疑冢”,与王安石提到的“八九丘”结合起来,望文生义,穿凿附会,结果,“八九丘”也就成了“七十二疑冢”。

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亲眼见过“七十二疑冢”的人,又是怎么回事呢?作者考证分析,其实他们不是在撒谎,而是他们搞错了。在古邺城、古相州一带,确实连续分布着一大片坟冢,就像一座座小山包,延绵十几公里。只不过,这些墓葬的主人并不是曹操,而是比曹操稍晚的北朝时期的一些王公贵族。一些不明真相的文人士大夫,路过此地时,把它们当成了曹操疑冢,并用诗文加以记录,结果以讹传讹,流传至今。如今,这片北朝古墓群,已被列为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写在正史里的确凿无疑的朴素记录被人遗忘,而那些更夸张、更具戏剧性的不实之词,却被绘声绘色地流传了千年。

第二部分

好,疑冢案就算是告破了。既然疑冢根本就不存在,那么,接下来要破的另一个案子,就是鉴定曹操墓的真伪,鉴定安阳西高穴二号墓到底是不是曹操墓。

说实话,要在短时间内把这个问题说清楚并不容易,要知道,考古学界打了好几年的口水仗,才逐渐统一意见。而在一开始,唐际根教授就坚定地认为“此处葬曹操”,西高穴二号墓就是曹操墓。要证明这件事,需要一条完整的证据链,任何一个环节有疑点,都会被人质疑。接下来,我就试着为你呈现这条证据链。通过这条证据链,你也可以看到,考古工作者,到底是如何从蛛丝马迹中参破天机的。

首先,是看墓葬的位置。西高穴村的位置,完全符合曹操《终令》和《遗令》中的说法,也就是葬于邺城西边的高岗上。西高穴村位于河南安阳与河北邯郸的交界处,村子以东15公里就是古邺城遗址,它的东边还有西门豹祠的遗址,而且,这块地确实也比周围高出将近4米。这些特征与《遗令》所说的完全吻合。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依据,是在西高穴村的西北角出土了一块北朝时期的墓志,墓志的主人叫鲁潜,他是北朝时期的一名将领。这块墓志里明确提到,鲁潜墓位于魏武帝陵西北角,这个方位和距离也与西高穴大墓完全吻合。

其次,是看墓葬的结构特征。下面就请跟随我的文字镜头,一起到墓室里面一探究竟。这座墓的墓室底部离地面有13米,墓室非常高大宽敞,是目前考古发现的规模最大的汉魏时期的墓葬。进到里面,你肯定会被震撼到。墓室分为前室和后室,中间有一条很长的甬道,我们可以把它理解为四室两厅,墓室总面积有380平方米。

整个墓室是用大型青砖砌成的,青砖长0.5米,宽0.25米,质地非常紧密结实,显然是为了建造这座墓专门烧制的。墓室的顶部不是平顶,其前室、后室,以及前室的北侧室都采用了四角攒尖的形式,在东汉墓中,只有诸侯王一级的大墓,才会使用这种结构。墓室的墙面没有壁画,但是,用泥和石灰精心地粉刷过。因而,这座墓在结构上尽显主人身份高贵的同时,又透出了一丝简朴。再看地面,地面所用的铺地砖,全部是用坚硬的石灰岩凿成,大部分铺地石的尺寸都是长0.95米、宽0.9米、厚0.2米,这是迄今发现的规格最高的铺地砖。 从墓室所用的建筑材料和墓室的结构特点,都可以断定,这是东汉末期一座王侯级别的墓。

不过,汉朝王公贵族的陵墓,在地面上一般都会有夸张的土木工程,灵柩入土之后,会在地面堆一个巨大的坟包,但是,西高穴村的这座墓却没有堆坟包,这是很不寻常的。然而,这种不寻常,恰好与曹操生前的交代吻合。根据《三国志·武帝纪》的记载,曹操曾经就墓地的选址和建造说过一番话,他说,死后要选择一片贫瘠的土地安葬,“因高为基,不封不树”,意思是要依靠高岗作为基础,地面上不必堆封土,也不必种树立碑。 这种特殊的交代,恰恰成了辨别曹操墓的一个重要依据。

如此看来,西高穴墓的位置、等级、形制都能与曹操对得上,但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它就是曹操墓。我们必须看出土文物,才能进一步断定墓主人的身份。

这座陵墓的顶部有两个很大的盗洞,说明它多次被盗,至于最早被盗的时间,已经难以考证。即便如此,墓里面还是出土了上千件文物。但奇怪的是,这么豪华的墓室,出土的文物却非常寒酸,既没有汉代王侯墓葬中常见的金缕玉衣、银缕玉衣,也没有大型的金银器、青铜器、玉器。大部分的出土文物,都是“不太值钱”的陶器、铁器和画像石,少量的金银器和玉器个头都很小,而且一眼就能看出,它们都是某件大型器物上的附属饰品。 我放了一些出土文物的照片在文稿里,你可以看一下。总体来看,这座墓是属于高规格的“薄葬”,而薄葬恰恰又是曹操生前大力提倡的。关于这一点,我后面再详细说。

 

 

 

 

 

这里,我要重点说说几件足以断定墓主人身份的文物。

其中最直接、最关键的出土证据,是几块带字的石牌。石牌上清晰地写着“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魏武王常所用挌虎短矛”“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刀”“魏武王常所用挌虎长犀盾”, 这是一整套兵器仪仗。在历史上,被称为“魏武王”的只有曹操一个人。他生前被汉献帝封为“魏王”。“武王”是他去世之后、下葬之前获得的谥号,所以,后世称他为“魏武王”或者“魏武帝”。那么,石牌上的“常所用”又是什么意思呢?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经常使用,另一种是曾经使用。无论是哪种解释,都可以确定,这是曹操生前用过的东西。至于“挌虎大戟”“挌虎短矛”等等,都是为了表现曹操的勇猛神武。

不过,也有学者提出质疑,说不能仅凭这些石牌就断定这是曹操墓,因为这些石牌可能是曹操赏赐给别人的,接受赏赐的人死后,把这些珍贵的东西带到自己的坟墓里,以显荣耀。听起来似乎也能说得通,我也向唐际根教授提出了这个疑问,但他说,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为什么呢?首先,赏赐给别人一两件自用的兵器是有可能的,但是,把自己的一整套兵器仪仗都赏赐给别人,这不符合常情,可能性极低;其次,即便真的有这样重大的赏赐,一般都会有文献记录,但是,到目前为之,并没有看到任何疑似的记录。再者,就算某位将领或者重臣有幸获得了这些赏赐,他也没有能力按帝王规格给自己建一座墓。相反,曹操把自己生前常用的物品随身陪葬,更合乎常情,更能解释得通。

此外,还有人怀疑,这些石牌是考古人员故意造假埋进去的,然后再假装把它们挖出来。这种作假的情况在盗墓行业中确实存在,行话叫做“埋地雷”。针对这种质疑,作者从石牌的形制特点、材质、工艺、文字的内容和字体、出土过程等方面,作了全面的论述。他的结论是,在西高穴二号墓的发掘过程中,考古人员故意“埋地雷”的可能性为零。 具体的论证过程,你可以看一下原书,这里就不展开了。

除了这些石牌,还有一些出土物,也都能与曹操的身份对得上。比如,随葬品中有香囊,曹操生前有用香的习惯;随葬品中有“慰项石”,也就是用来理疗头部和颈部的石枕,而曹操生前恰恰有严重的头痛病;又比如,出土了写有“百辟刀”字样的石牌,百辟刀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锋利兵器,而曹操曾下令铸造五把百辟刀,用来辟邪防身; 此外,还出土了许多兵器,包括剑、弩、矛、戟、刀、铠甲等等,同时,还有石牌显示墓里面曾有书案和墨饼,这些东西表明墓主人生前能文能武,而曹操正是既能上马杀敌,又能横槊赋诗的一位豪杰。

最后,还有三件特殊的文物,就是三位墓主人的头骨,他们的性别是一男两女。经过社科院体质人类学专家的鉴定,这名男性墓主人的年龄在六十岁以上,而曹操去世时的年纪是六十六岁,正好吻合。那两名女性,应该就是曹操的妻子或妾室,曹操生前妻妾众多,有两名女性合葬,不足为奇。

以上的种种证据,已经可以充分证明,安阳西高穴村的这座陵墓,就是曹操的高陵。而且,它既不是所谓疑冢,也不是衣冠冢,而是真真切切埋有曹操骸骨和大量陪葬品的墓地。

第三部分

好,曹操墓真伪之谜也算告破了。那么问题来了,这座陵墓究竟为我们呈现了一个怎样的曹操呢?

作为中国历史上争议最大的人物之一,曹操被世人尊崇,也被唾骂,被激赏,也被嘲讽,有人称他为“超世之杰”,也有人说他是“乱世之贼”。他既有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也有杀伐决断的冷酷残忍。正因为他的复杂多面,他才被后世不断地争论和评判。他的故事被野史、戏曲、小说不断地加工演绎,真实面目早已经模糊不清。

中国人有句老话,叫“盖棺定论”。唐际根教授对我说,他写这本书的一个初衷,就是要借曹操墓,来为世人还原一个真实的曹操,用出土文物来为曹操正名。

比如,世人都说曹操设“七十二疑冢”,如今证明他并没有设疑冢;世人都说曹操是“篡汉”奸贼,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篡夺汉献帝的江山,他到死都只是“魏武王”;世人说他骄奢淫逸,但他其实很俭朴,他选择薄葬,不封不树,不用金玉珍宝陪葬。出土的陪葬品,许多都是他生前用过的旧物,包括衣服、饰物、兵器、书案、墨盒、铁镜等等。专门为墓葬特制的陪葬品,大多是简易而普通的陶器或铁器,而且器型都很小,没有大件的昂贵器物。这一度让考古人员有点失望,但这恰好反映了曹操俭朴的作风。

曹操出身于颇有权势的宦官之家,从小锦衣玉食,但他后来却过得很节俭。他没有穿华服的习惯,衣服和被子可以用十年以上,破了就打个补丁,就连他临死时穿的衣服,都是打过补丁的。 临终前,曹操还特地交代,要把他没有用完的熏香分给各位夫人,不要把它们浪费在祭祀上,还要把他留下的衣物分给几个儿子,还说各房的人如果没事做,可以学着编丝带、做鞋子卖钱。 你看,这完全不像一个权倾朝野的大人物说的话,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记录在他的《遗令》里。

曹操为什么要提倡薄葬呢?这不是他故意要博一个清正廉洁的美名,而是基于他一贯的主张,这也反映了他的生活观和生死观,值得展开来说说。

我们知道,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推崇以孝治天下,汉王朝提倡要优待孝子,还用举孝廉的方式选拔官员。从汉王朝角度而言,这种方式既可以维护秩序,又为社会流动提供了通道。对平民百姓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只要获得“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社会评价,就有机会成为朝廷官员。可谓是“上下各得其所”,于是,社会上大兴孝悌之风。

孝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呢?《礼记》中说:“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意思是,对待已经亡故的亲人,要跟他们在世时一样,这才是最孝顺的。过度宣传忠孝文化,产生了两个重要的社会现象:一是出现了兴建祠堂和庙宇的风潮。祠堂是各个家族用来祭祀祖先、进行道德教化的场所,在汉朝,祠堂的增长速度极快。祠堂的画像石上,刻满了孝子、贞妇、忠臣、义士的故事。除了祠堂,还有众多的庙宇,它们也都有道德教化功能。老百姓见到庙就拜,不管里面供奉的是谁。 另一个现象是厚葬之风愈演愈烈,无论家境贫富,只要有长者去世,就要竭尽所能实行厚葬。于是,坟越修越大,随葬品越放越多,祠堂越建越宏伟。

虽然曹操的政治生涯是从举孝廉开始的,但是,他看到这种风气造成的弊端。建祠堂、建庙宇、实行厚葬,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而且,这些事耽误正常的生产生活,不利于老百姓的生计。所以,他决心改变这种不良风气,他不顾各方势力的反对,强行下令拆除祠堂、庙宇,减少多余的或者不必要的祭祀活动。 他还大力提倡薄葬,减轻老百姓的负担,并且,把选拔人才的方式从举孝廉改成唯才是举。

曹操墓里出土了大量的画像石,画像石上画满了宣传忠孝节义的故事。根据作者考证,这些画像石不是为建造曹操墓制作的,而是早年间,曹操拆除祠堂遗留下的废旧石材,如今被二次利用。

曹操的薄葬理念影响了很多人,包括他的儿子曹丕。和曹操一样,曹丕临死前,也再三叮嘱一定要实行薄葬。他是魏国的开国皇帝,他担心后人违背他的意愿,所以,特地写下遗诏放在宗庙里。他说:“安葬父母的遗体,使他们的魂灵永远安而无危,这是最大的孝顺。自古至今,没有不亡的朝代,没有不被发掘的墓冢。墓冢一经发掘,撬碎棺木,掠走金玉珠宝,骸骨散乱狼藉,就像受肢解的刑罚一样,岂不心痛!所以,你们不要违背我薄葬的意愿。”

由此可以看出,曹操的薄葬意愿之所以能够被执行,也是因为曹丕持有同样的理念,只不过他们的出发点不尽相同。一个是为了厉行节俭,一个是为了在地下得到安宁。

结语

其实,曹操的生死观,早已经在他的诗作《龟虽寿》里表现了出来。还记得诗的前几句吗?“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螣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曹操的一生南征北战,戎马倥偬,早已经见惯了生死。这首诗是他在平定乌桓叛乱、消灭袁绍残余势力之后写下的,那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人到暮年,但仍在为一统天下而努力。他知道,没有人可以永生,无论生前如何辉煌显赫,死后都会化作一抔黄土,即便如此,他仍然像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志在千里,壮心不已。因为将生死看淡,所以,他不需要用金玉傍身,而是选择薄葬。

最后再来说说,关于曹操身体的两个细节。书中写到,根据骸骨推算,曹操死时的身高不到一米六,有可能只有1.56米。 史书上说他“姿貌短小,神明英发”,如今有了更确切的数据,他确实是个不到平均身高的矮个子。另外,曹操的牙齿上有龋齿洞,可以推测他生前备受牙痛病的困扰。 再加上从年轻时便常患头痛病,可以想见,在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时候,曹操在身体上确实不占优势。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有着严重头痛病的矮个子,最终成为北方的霸主。他本可以自立为帝,却始终努力维护着摇摇欲坠的大汉江山。他不无骄傲地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话看似狂妄,却是不争的事实。

如今曹操墓被打开,为我们澄清了许多流行的谬误,也让我们看到曹操的文武双全和厉行节俭的作风。但如果想要就此对曹操盖棺定论,并没有那么容易。这样一个深刻影响历史走向的大人物,对他的争论会永远存在下去。“誉满天下,谤亦随之”,或许是他的必然结局。

不过,无论你如何评价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功过是非,都不妨碍你去欣赏他的文学创作。《观沧海》《龟虽寿》《短歌行》《蒿里行》,曹操在浩瀚的古典诗词的星空中,已经留下了自己的位置。

《此处葬曹操》读书心得:本书通过严谨的考古研究与丰富史料,揭示了曹操墓的真相,驳斥了疑冢之说,展现了曹操作为历史人物的另一面,为解读三国历史提供了新的视角与证据。

《朝贡,贸易与战争》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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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我的新作《朝贡、战争与贸易》,副标题叫“大航海时代的明朝”。

说到大航海时代,大家的脑海中可能浮现出的,就是我们中学历史课本上谈到的那几位勇于探索的欧洲航海家,比如达·伽马、哥伦布、麦哲伦。实际上,大航海时代,也就是整个16世纪,可以说是一个世界历史上的重大分水岭,它意味着包括非洲和美洲在内,世界的各个部分,逐渐被纳入到一个全球化的经济交换分工体系里,进而对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结构,产生了显著的影响。

很多中国历史爱好者,喜欢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在明代中后期,随着海洋贸易的兴起,沿海地区经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来自美洲的农作物、欧洲的军事科技,以及白银贵金属不断输入,为什么明王朝就没有能够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实现转型,走上一条近代化发展之路?

实际上,我自己,也对这个问题充满了好奇,这也是我撰写本书的动力之一。

在本书之中,我试图给大家展示,大航海时代以及随后接踵而来的海洋贸易、早期全球化,给明王朝带来了什么样的巨大冲击,这种繁荣、机遇、挑战与混乱同时存在的局面,无疑是墨守成规的明王朝难以应付的,堪称千年未有的大变局。

对于明朝来说,对于辽阔陆地疆域的控制,是它的战略重心,农业是王朝的主要收入来源。然而大航海时代的降临,却给大明王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新挑战。 如果我们把目光集中在当时的东亚地区,就会看到,随着欧洲殖民势力的到来,东亚进入了一个多元化时代:明王朝苦心经营的朝贡贸易加海禁体系,逐渐瓦解;欧洲先进武器和技术的输入,改变了东亚地区的军事力量对比,引发全新的竞争和冲突格局;而由此建立的中国菲律宾美洲三角贸易,却让大量白银进入中国,激发了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新一轮的经济繁荣。

接下来,我就分三部分为你讲述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看,大航海时代引发的海洋贸易繁荣,如何影响和冲击了当时明王朝的社会经济结构,随之诞生的明代海商集团,又如何成为一股在东亚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在第二部分中,我们再来了解下,大航海时代,随着欧洲先进武器技术的输入,如何改变了明王朝和周边势力的力量对比。最后,我们再来看看,海洋贸易的繁盛和新式科技的输入,为什么依旧没有让当时的中国,走上近代化之路。

第一部分

明代自洪武皇帝朱元璋开国以来,对外关系的特征,就是保守内敛,以维护周边秩序稳固为特征。首先通过所谓朝贡贸易体系,确定了自己在东亚地区政治秩序中的核心地位,在公元1395年,朱元璋又宣布对朝鲜、日本、琉球、安南等国“永不征伐”,以免自己陷入东南海洋地区的战争,消耗国力。毕竟,在朱元璋以及历代明朝皇帝心目中,来自西北草原骑马民族的入侵威胁,才是大明帝国的心腹之患。

不过,这种政治格局,随着欧洲殖民势力通过印度洋航线,进入东南亚,最终出现裂痕。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明朝正德十二年,也就是1517年的秋季,广州城外怀远驿前水面之上,出现了三艘欧洲帆船。它们在抛锚停泊后,鸣炮三响,声震四方。这些来历不明,形制陌生的巨大船只,连同船上奇装异服的欧洲人和手中的神秘武器,同时引发了广州当地官员和人民的好奇与恐慌。

身在广州,刚刚上任,负责海防、外国朝贡事宜的地方官顾应祥,见到此情此景,壮着胆子来到岸边,接见了这支欧洲船队派来的使节和翻译。根据记载,这群洋人自称来自“佛郎机国”,带来的礼品也是前所未有,令人赞叹,包括精巧的玻璃器皿、锋利的刀剑和精巧坚固的金属盔甲。顾应祥在脑子里搜索了半天《大明会典》上,与明朝有进贡往来关系的国家名单,并没有这个“佛郎机国”,后来在自己的笔记里说,结合古代中西交往有关记载,这个佛郎机,可能位置在阿拉伯附近。顾应祥可能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成为一桩重大历史事件的见证人;这一次会面,也标志着,当时以中国明王朝为绝对中心的东亚,将进入一个动荡剧变的多极化时代。

早在葡萄牙商船抵达前六年,也就是1511年,葡萄牙殖民势力就派出武装船队,占据了满喇加,也就是今天马来西亚的马六甲。满喇加本来是向明王朝进贡称臣的小国,国土落入葡萄牙控制后,曾向明王朝求援,但此时明朝国力逐渐衰微,朝廷拮据,不能像郑和时代一样,出动舰队大军远征海外。随后,葡萄牙人逐渐占领科伦坡、苏门答腊、爪哇等地,原先属于明朝朝贡体系的东南亚小国,纷纷向葡萄牙表示臣服,随后,西班牙、荷兰等欧洲新兴殖民国家,也陆续把势力发展至东南亚,从而标志着明朝苦心建构的亚洲朝贡贸易体系,开始坍塌。亚洲逐渐被纳入到以欧洲为中心的全球化殖民经济体系。

西方殖民势力进入中国东南沿海之初,由于力量还不是很强大,所以并没有立刻打开中国的大门,但却引发了一个附带效果,那就是,中国沿海民间海洋贸易开始繁荣,由此形成的海商集团,逐渐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势力。

这是为什么呢?明王朝对于海洋,和海洋贸易的忌惮,可能还要追溯到元末乱世。当时各路地方割据势力纷纷起兵反元,其中就有一路,是来自浙东的方国珍。他依托浙东,割据一方,同时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壮大实力。方国珍投降明朝之后,许多部下不愿归附,选择在浙东附近海上群岛舟山栖身,不时兴兵登陆,袭击沿海城市,明军多次出海围剿,徒劳而归。于是朱元璋干脆先后下了几道禁海令,把原本居住在各岛屿上的居民强行迁徙至浙江本土,甚至安徽凤阳,同时命令沿海地区人民不得擅自造船出海,从事贸易。 到了明成祖朱棣时,海禁令进一步升级,甚至要求沿海民间不得制造远洋海船,只能造适合内河近海航行的平头船。

朱元璋和朱棣这样做,背后的考量就是,要想稳固明帝国的统治,首先是维持住基本盘,也就是自己能有效控制庞大的农业人口,定时收税就行。至于海洋贸易,那必然是一种导致人口游离于土地农业之外,迅速在私人手中积累财富的不安定因素,必须采取“斩草除根”的态度。

但是,由于沿海地区居民自宋元以来,已经形成了“靠海吃海”的传统,所以明王朝的这种强迫政策很不得人心,大批迁徙到内地的沿海居民偷偷返回故乡,然后出海从事走私贸易。

说到这里,再让我们回到故事的开头,那些远涉重洋,最终抵达广州的葡萄牙人。首先,他们想直接派遣使团进入陪都南京,面见正德皇帝,进行外交与通商贸易谈判,但未能如愿。同时,葡萄牙人又在广东屯门一带沿海修建城堡,准备作为长期贸易与殖民的据点,这自然为明朝所不容,决定以武力驱逐。失去屯门据点之后,葡萄牙人转而北上,最终选择了浙江宁波附近的小岛,双屿,以及福建漳州附近的浯屿岛等地作为新的据点。

新近到来的葡萄牙人,由于带来了香料、木材、金属、玻璃等中国稀缺的昂贵商品,同时又在重金收购中国的瓷器、丝绸等特产,于是和浙江、福建当地的中国民间海上商贸集团,以及日本海商一拍即合,展开了规模不断扩大的海上走私贸易。 来自中国与日本的商品,从此可以直达满喇加,一条全新的东南亚海上贸易之路,逐渐成型。

需要指出的是,和今天和平时代那些遵守各国法律,单纯从事贸易运输的跨国企业不同,由于明王朝严打海上贸易,活跃在沿海地区的商人和船主又鱼龙混杂,包括中国人、日本人、葡萄牙人、东南亚人等等,因贸易纠纷而爆发的武装冲突时常发生,所以这些海商集团也积极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火绳枪、大炮、盔甲刀剑等先进武器,同时组织私有武装力量,用来抵抗明朝官军的围剿和竞争对手的袭击。在明朝地方政府看来,这些人无疑就是一边走私一边劫掠的海盗,是对明朝统治形成严重威胁的心腹大患。终于,在1547年以及1549年,明王朝发动大军,分别攻克了双屿岛等中国海商的据点与贸易港口,然而这些军事胜利却引发了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大家熟悉的倭寇之患。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历史人物,王直。在很多人的认知里,他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倭寇海盗头子;但实际上,王直既是倭寇,也是当时东南沿海的海商集团首领之一,活跃在双屿岛上。双屿岛被明军占领之后,王直被迫出走日本,组织倭寇集团,开始对中国东南沿海地区进行劫掠。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情呢?简单地说,这些海商集团,虽然干着违背大明朝禁令的走私贸易,但很多人也想洗白,接受招安,甚至梦想能和朝廷谈判,结束海禁,让自己变成光明正大的普通商人,结果盼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武装镇压;不仅如此,负责主持的明朝官员,居然滥杀无辜,把一些迫于生计来做买卖的平民百姓也当做所谓海盗,斩首示众。一部分像王直这样,侥幸逃脱的海商,对明朝政府的怨恨,是有增无减,再加上失去了原本的据点和贸易港口,生意,眼看是做不成了,于是,劫掠成了他们谋生的主要方式。

在戚继光、俞大猷两位抗倭名将出现之前,倭寇在东南沿海可以说是望风披靡,不可阻挡。这是因为,倭寇集团是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多国部队”:葡萄牙人提供了犀利的火器,倭寇集团中还有一部分武艺高超、好勇斗狠的日本流浪武士,再加上像王直这样,长年出海,熟悉沿海地理风土的明朝海上流民,腐朽而装备落后的明朝军队完全不是对手。嘉靖三十一年,也就是1552年之后,倭寇之患愈演愈烈,他们甚至不满足于劫掠乡镇,甚至可以占据城市,绑架官员。 尽管明朝军队在戚继光、俞大猷的指挥下,逐渐取得了胜利,给予倭寇集团沉重打击,但猖獗的倭寇之患,也迫使明王朝开始反思自己的海禁政策,逐渐开始松动,比如1553年,葡萄牙就得以租借澳门,作为自己在远东的贸易中枢,以及据点。

嘉靖帝去世之后,福建巡抚涂泽民于1567年,也就是隆庆元年上奏,希望结束海禁,恢复贸易,得到刚刚登基的隆庆皇帝首肯。隆庆开关之后,获得许可的船只由福建月港,也就是今天的海澄出海贸易,于是月港成为东达日本、西接暹罗、南通东南亚各地的重要港口。

隆庆开关,是大明王朝面对依托海洋兴起的民间海商集团壮大的无奈妥协;虽然它缓解了矛盾,但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大明王朝与海洋贸易势力之间的冲突。开关之后,民间走私贸易依然繁盛,大批亦盗亦商的华人海上集团,纵横于东南沿海,只是不再被称之为“倭寇”,而是被称为海贼、海寇。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原来,隆庆开关之前,民间不得出海贸易,所以如果沿海地方被这种亦商亦盗的海商集团侵扰,或者出现频繁的走私贸易,那就是地方官员治理有问题,地方官员就要被朝廷追责。所以,把这些脱离在明王朝管制体系之外的海上利益集团,戴上一顶“倭寇”的帽子,说他们来自日本,地方官员就能轻松免责。但是,在隆庆开关之后,海上贸易已经合法化,沿海商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海,如果再出现所谓“海寇”,地方官员就不用继续负担类似的责任。

另外,将倭寇与海寇明确区分,也是明朝一种恩威并施的手段,目的在于警告海寇集团:你们可以进行海上贸易,但不许私占中国沿海岛屿、上岸抢劫,否则就将严惩不贷。所以,一个名称上的变化,背后既有朝贡体制的问题,也有大明王朝为了减轻管理成本而玩的文字游戏。

在此之后,从东南亚到中国东南沿海,中国海商集团就成为一股举足轻重的海上政治势力。比如,著名海商首领林凤与林道乾,势力之大,曾一度占据菲律宾的玳瑁港与柬埔寨,与当地的西班牙殖民势力分庭抗礼,而海商头目李旦,居然能以中间人身份,在荷兰殖民者和明朝之间充当斡旋人,参与澎湖列岛归属权的谈判。 最终,郑芝龙和郑成功父子掌控的郑氏集团,成为明末清初,东南沿海上最大的政治集团之一。根据史书记载,郑氏集团麾下拥有三万武装,装备了欧洲火炮和欧洲帆船,而郑成功于1659年以及1662年率军攻击南京,以及收复台湾时,装备的欧洲大炮可能多达一百门,势力可谓烜赫一时。遗憾的是,收复台湾之后不久,郑成功即去世,未能进一步拓展自己的海上霸权,自此,郑氏集团只满足于统治台湾一地,直到1683年投降清朝。

第二部分

故事讲到这里,可能大家就有个印象,明代中后期,海商集团的崛起,依靠的是大航海时代带来的两大助力:走私贸易带来的巨额财富和欧洲殖民者带来的先进武器。那么接下来,我就再为你简单讲述下,欧洲先进武器技术传入东亚地区后,如何改变了明王朝和周边政治势力的力量对比,让这一地区的政治军事博弈产生了哪些新的变化。

用著名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的话说,就是当一项先进军事技术出现后,立刻就能改变不同文明、地区和国家之间的力量对比;哪个社会,能以最适应这项技术的方式组织起来,最大限度地发挥它的威力,它就会成为占据优势的强者。

1543年,一艘海商走私商船,漂流到日本种子岛,船上的成员,就包括我们刚才提到的海商和倭寇首领王直,还有一些随行的葡萄牙人,装备着先进的火绳枪。这艘船从暹罗前往宁波双屿时,遭遇暴风雨,偏离航道。王直与葡萄牙人下船后,向日本人求助,在逗留期间,葡萄牙人向日本人展示了火绳枪的强大威力,于是当地的封建领主,叫种子岛时尧,一看这个东西了不得,就花费重金,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了两支,后来又命令属下的家臣,向葡萄牙人学习火药与枪支的制造技术,最终仿造成功。由于日本当时正处于被称为“战国时代”的乱世,于是这种被日本人称为“铁砲”的先进武器,迅速传播开来,被各地割据诸侯争相购买,装备军队,从此,日本本土的战争模式也从冷兵器逐渐过渡到冷热兵器混用阶段,以封建武士领主率领的骑兵,逐渐失去了战场上的主宰地位。

同样,在当时的缅甸境内,也是一片诸侯林立,王朝混战的局面。16世纪初,在缅甸南部崛起的东吁王朝,由于靠近东南洋海洋贸易线路,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通过贸易获得了大量欧洲武器,还雇佣葡萄牙佣兵组织了一支火炮部队,依靠这支精良的军队,东吁王朝不仅统一了缅甸,还把势力扩张到了今天的泰国,成为中南半岛上强大的帝国。

对于火枪、火炮等来自欧洲的先进军事技术,身为天朝上国的明王朝,对它的威力,以及可能引发的危机,也深有体会。在1521年的屯门海战中,虽然明朝水师利用兵力和船只数量上的优势,获得了惨胜,但葡萄牙装备的大威力火枪火炮,却给当时的明朝地方官员和军人,留下了深刻印象。16世纪中期之后,大明帝国的国防形势变得骤然严峻,同时要应付东北崛起的后金女真人,横行海上的海商集团与葡萄牙、西班牙、荷兰殖民势力,以及觊觎朝鲜的日本。由于先进火器的杀伤力可以轻松抵消明朝军队一向倚仗的人力资源优势,所以大明帝国的边疆安全和统治秩序,顿时在各个方向上都遇到了严重挑战,这迫使明王朝急需进行一场军事上的革命,来巩固自己的国防。

首先,明王朝决定通过在东南沿海地区聘请有经验的海商工匠,以及与欧洲殖民势力进行贸易,来购买制造火器,装备明军。火绳枪被命名为鸟铳,而火炮则被称为“佛朗机”。而明朝的满朝文武并不知道的是,他们感觉威力强大的“佛郎机”,只不过是欧洲当时一种威力有限的轻型后膛加农炮,叫鹰炮。

1619年,明军在萨尔浒之战中惨败于后金,被认为可靠先进的佛郎机和鸟铳,并没有能克制彪悍的女真骑兵;同时,军事技术更为先进,财力与资源更雄厚的荷兰殖民势力也进入中国东南沿海,他们装备的后膛加农炮,“红夷大炮”威力更加惊人,最重者可以达到两吨,发射8公斤重的炮弹,目睹过的明朝人形容它的威力说:大炮发射后,只见青烟一缕,炮弹落地处一片糜烂,开炮的荷兰人从容扬帆远去,而这边明朝官军已经死伤惨重,却连敌人的面容都还没有看清。

积极要求引进红夷大炮的,是当时朝廷中一批接触了西方科技和天主教信仰的士大夫官僚。其中的核心人物,就是我们熟悉的徐光启,以及其门生孙元化,还有利玛窦在内的一批来华传教士。在他们的努力和斡旋下,明朝不仅购买了先进的红夷大炮,还从澳门雇来了葡萄牙炮手,帮助训练明军炮兵。在1626以及1627年,这支欧式炮兵部队,在袁崇焕的指挥下,分别取得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明朝在辽东的边防形势自萨尔浒战败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改善趋势,而明王朝,也随后开启了一个引进欧洲先进武器的热潮。徐光启进一步建议,利用请来的葡萄牙雇佣军作为顾问教练,训练15个精锐的火器营,每个营装备红夷大炮16门,大型火绳枪100支,小型火绳枪1200支。在徐光启的构想中,15个这样装备了欧式枪炮,严格训练后的火器营,足可以收复整个辽东,打败后金。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支明王朝苦心经营的西式炮兵,居然于1631年,在河北沧州的吴桥发生哗变,指挥官孔有德率部下和制炮工匠,带着大炮投降后金。自此,明军失去了对抗后金军队的最大技术优势,战争实力的天平,开始急剧倾向于后金这一边。到了1639年,决定双方命运的最后决战——松锦会战之时,清军能够投入战场的红夷大炮,光是自己制造的,就多达60门,超过明军,而明朝的覆亡,也就近在眼前了。

清军入关后,偏安南方的南明小朝廷,继续将曾经支持自己的葡萄牙当做救命稻草。为了继续获得军事援助,南明小朝廷答应开放海禁,许可自由贸易,又先后三次,派遣传教士毕方济为钦差大臣,前往澳门,请求军事援助。前来助战的葡萄牙士兵和炮手,成为南明政权的倚仗,在明清战争的最后阶段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随着战局的不断恶化,南明朝廷决定派遣传教士前往欧洲,寻求援助。山穷水尽的南明永历帝选中了波兰传教士卜弥格神父,作为使者。卜弥格神父一路历经艰辛,到达欧洲,并作为南明代表,向欧洲求援。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教皇于梵蒂冈接见了他。至于军事援助一事,教皇不予回应,仅表示愿意“为一个分裂的帝国恢复他过去的统一而祈祷”。失望的卜弥格神父,只能踏上了复命的返程。当他历经千辛万苦,到达河内,企图越境进入中国时,却得知永历小朝廷已经退入缅甸。1659年,心灰意冷的卜弥格由于旅途奔忙,身患重病,在中国边境溘然长逝,年仅48岁。1662年,吴三桂在昆明俘虏并杀害了永历帝,南明王朝宣告覆灭。 而随之崛起的清帝国,则凭着手中精锐的骑兵,和东亚首屈一指的炮兵火力,成为此后数百年的霸主。

第三部分

好了,说完了海洋贸易和军事技术,这两样大航海时代带给明代中国和东亚的影响与改变,我们最后再从浩瀚的海洋和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回到明代社会内部,看看进入全球化经济体系之后,明代中国的社会经济结构发生了哪些变化,以及这些变化为什么没有能让中国走上近代化之路。

1573年7月1日,两艘西班牙大帆船在菲律宾马尼拉港靠岸,船上满载着来自美洲,用于购买中国丝绸瓷器以及东南亚香料的白银,同年11月,两艘大帆船运送着来自中国的丝绸和其他商品,在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靠岸。这一事件,宣告着以美洲和中国为终点的“大帆船贸易”正式诞生,也意味着,中国被纳入了大航海时代以来,欧洲殖民国家努力建构的全球化经济贸易体系。

具体来说,大帆船贸易的流程是,西班牙大帆船从美洲出发,满载当地出产的白银,在马尼拉与中国海商进行交易,购买丝绸、棉布与瓷器等货物,一部分被当地居民所消费,另一部分则装上大帆船,返回美洲,利润之丰厚,足以让人忘记航途的遥远和艰险。一位名叫维兹卡诺的西班牙航海家回忆说,自己首先从墨西哥搭乘大帆船来到马尼拉,随身带了价值200杜卡特金币的西班牙和其他欧洲商品,转手一卖,就是1400杜卡特,随后他又在当地购买了中国丝绸和其他商品,搭乘大帆船返回墨西哥,刨去成本,自己在这一趟大帆船贸易中赚到的纯利润就是2500杜卡特。

随着中国丝绸和其他特产被欧洲商船运到各地,来自美洲的白银也如同潮水一样,滚滚流入大明王朝。根据统计,由日本和美洲输入明代中国的白银,可能高达三亿两左右,极大地改变了明代至清朝初年中国人的社会经济生活与命运。

首先,在地理便利、人口稠密的东南沿海地区,这种规模宏大的出口贸易,极大地刺激了经济的发展。为了生产出口所需,利润丰厚的丝绸等商品,江南和沿海地区的养蚕、桑树、烟草、蔗糖等经济作物种植,以及丝织、棉纺、染料生产等行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

说到这里,肯定有人要问了,如此巨额的流入财富和繁荣的出口导向经济,为什么没有能在沿海地区制造一场近代化运动,让中国进入资本主义呢?由于篇幅所限,我在这里只能简单地略作回答。

首先,虽然明代中后期,沿海地区的商业和加工手工业出现了蓬勃发展,但它们在整个明王朝经济中的比例,依旧不高。根据统计,从15世纪初到17世纪初,农业在整个中国经济中的比重依旧高达88%,工商业依旧属于从属地位。

其次,从明代社会构成和特征来看,沿海地区发达的工商业,并没有催生出一个资产阶级。那些富甲一方的工商业从业者,更倾向于把赚到手的巨额白银,用于购买土地、官职或者奢侈消费,只有不多的部分被用于再投资与扩大生产,欧洲商业城市中常见的市民商人团结起来,和封建领主订立契约,分享政治权力的现象,在专制进一步加强的明王朝,更是无从谈起。不仅如此,大量涌入国内的美洲白银,也在北方和内地的不发达地区造成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由于明朝的赋税也逐渐改用白银来缴纳,从而导致农产品价格剧烈波动,让大批底层贫民和小自耕农破产。

不仅如此,随着美洲与东亚之间贸易直接联系的建立,玉米、番薯、马铃薯以及烟草、花生、番茄等原产美洲的作物也逐渐进入中国,进而造就了明清两朝,成为中国历史上持续最长的农业繁荣和人口增长的时代:仅仅在十六世纪,中国人口就从1亿左右,暴涨至1.75亿。

但是,农业繁荣和人口增长却带来了一个严重的副作用,有些人可能听说过这个词“马尔萨斯弹簧”:精耕细作的中国传统农业促成了人口持续增长,而人口增长,则源源不断地为社会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这就造成了两个严重后果:首先,技术进步变成了某种“不必要”的东西,其次,从事农业的大量廉价劳动力,让投资农业的回报,与工商业差距不大,这也进一步巩固了中国传统“以农为本”的价值观,让工商业始终无法获得足够的资本而壮大。同时,明代中国劳动力的持续过剩,也让社会整体工资水平停滞不前,大量农村人口毫无积蓄,不可能购买相对昂贵的工业制成品,进而抑制了近代工业与资本主义的出现。所以说,大航海时代,虽然给中国带来了海量的财富,更加高产的农业和相对繁荣的工商业,但依旧无法动摇中国传统农业社会强大的底层逻辑,让明末的中国走上一条近代化的道路。

结语

好了,这本《朝贡,贸易与战争》的基本内容,到这里就基本为你介绍完了。写完这本书之后,我由衷地感到,被很多历史爱好者热衷谈论的“明清之变”,它的意义,必须要放到大航海时代这个更大的世界历史背景中去探寻。只有把这场王朝变革,和中国被纳入全球化经济体系,欧洲殖民者为亚洲带来的政治与技术冲击联系起来,才能深刻理解,历史关键节点背后真正的推力究竟来自何方。

欧洲殖民势力从海路抵达东亚,直接带来的后果,就是在用贸易,把欧洲、美洲与亚洲串联起来的同时,打破了东亚原有的政治格局和力量对比:贸易带来的巨额财富,以及来自欧洲的先进军事技术,让东亚进入了一个多极化博弈的全新时代:无论是到处夺取据点,开展殖民活动的欧洲列强,还是中国沿海的海商、移民集团、崛起于东北的后金女真政权,乃至日本,都试图在东亚的政治舞台上进一步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在中国,大航海时代虽然给明朝带来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挑战,但也一度让它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大量涌入的美洲白银造就了东南沿海地区发达的工商业与海外贸易,以及城市市民文化;来自美洲的农作物让中国农业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繁荣期,促进了人口增长。同时,由于早期传教活动和军事武器的引进,来自西方的科学技术也在中国开始具备影响力。这一时期,甚至被称为中国的“文艺复兴”。

然而,这些外来经济文化进步因素,并没有能够动摇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底层逻辑,也没能让中国走出王朝兴衰替代的周期规律,取代明朝的清王朝,它的基本盘依旧是沿袭历代王朝的小农生产,再加一个更加集中的皇权与传统官僚体制;中国的近代化,依旧要推迟到将近200年后的19世纪,才能宣布正式开始。

《朝贡,贸易与战争》读书心得:本书详细描绘了明朝在大航海时代的风云变幻,展现了中外贸易、文化交流与军事冲突的交织影响,揭示了全球化浪潮下明朝的应对与变革,为理解明清历史提供了新视角。

《俾斯麦》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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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英国历史学家艾伦·泰勒的《俾斯麦:凡人与政治家》。这是一本250多页,21万字的书,在历史著作里只能算“轻量级”。可作者泰勒却说,在他一生出版的50多本书里,就数这本小册子写得最过瘾。泰勒甚至觉得,在关于俾斯麦的一大堆传记里,他这本是水平最高的。这可不是作者在自卖自夸啊,俾斯麦的老乡、德国历史学家沃尔夫冈·蒙森也说,泰勒这本书一出,德国人自己写的各种大部头俾斯麦传记立马被比下去了。这就难怪,泰勒的这本书,英文版其实在1955年就问世了,但直到2010年还在重版。

听到这里,你可能已经有疑问了:“铁血宰相”俾斯麦,早就是盖棺论定的人物了,还能写出什么新意呢?他不就是历史照片上那个留着大胡子,穿着双排扣军装的小老头嘛。在我们一般人心目中,像俾斯麦这样的大政治家,就该是照片上那个样子,就该24小时都板着脸,永远头脑冷静,永远在为国家大事废寝忘食。毕竟,他可是堂堂的“德国统一之父”啊。

可作者泰勒却说了,俾斯麦不光是一位政治家,他还是个凡人,甚至在凡人里都属于毛病特别多的那一类。比如,俾斯麦长期暴饮暴食,最胖的时候有230斤,曾经一天抽过14支雪茄,把牙都抽坏了。这可完全不符合他冷静睿智的人设啊。另外,俾斯麦身上那套军服,其实也暗藏玄机。因为生活奢侈,俾斯麦从年轻时起就负债累累。在他当上普鲁士宰相时,已经连找裁缝做燕尾服的钱都付不起了。为了保全体面,俾斯麦干脆穿着军装亮相,对外宣称这是在表达对军队的支持。其实,他虽然有少将军衔,但只是一个荣誉性称号。他本人连一天仗都没有打过。

不仅如此,泰勒还通过他侦探式的调查研究,得出了一个让人跌破眼镜的结论:公众心目中那个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的“铁血宰相”,其实是俾斯麦在退出政坛之后,亲手创造出来的神话。为了报复把自己赶出宰相府的德皇威廉二世,俾斯麦口述了一套厚厚的回忆录。他在书里重新阐释了自己一生亲历的重大事件,对许多事实做了篡改和扭曲。在俾斯麦笔下,他自己是孤独的先知,威廉二世则是不知感恩的小丑。巧合的是,德国在威廉二世统治下,真的走上了盲目扩张的道路,最终引发了灾难性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这就让许多德国人,特别是知识分子,越来越怀念已经在1898年去世的俾斯麦。他们开始想象:如果俾斯麦继续担任宰相,德国是不是就不会犯下大错,是不是就不会卷进“一战”了?这样一来,俾斯麦的形象就变得越来越正面,根本没有人会质疑了。

那么,真实的俾斯麦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作者泰勒通过他这本薄薄的小书,有理有据地告诉我们:俾斯麦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但他绝不是全知全能的天才,更没有超越自己的时代。俾斯麦最杰出的能力,不是提前规划好德国外交的蓝图,而是顺应时势,从千头万绪中找到合适的机会。这就破除了俾斯麦为自己创造的“先知”神话。另外,泰勒还通过细致的心理学分析,发现了俾斯麦作为凡人的弱点:他爱说大话,报复心强,缺少知心朋友。这些弱点给他的政治生涯造成了许多负面影响。学习完这本书,你不仅可以全面地了解俾斯麦的一生,增加谈资,还能学到一整套客观评价历史人物的方法。有了这套方法,以后阅读其他历史书籍时,你的心里就有一杆秤了。

听到这里,你可能又要问了:作者泰勒敢于这么直白地褒贬一位大政治家,他自己又是何方神圣呢?我可以告诉你,泰勒是英国历史学界的一位奇才。他既当过牛津大学教授,又是著名新闻评论员,一辈子都在研究欧洲外交史。《大国的兴衰》一书的作者保罗·肯尼迪,就是泰勒的学生。作为一名高产的写作者,泰勒尤其擅长用嬉笑怒骂的笔法来描写历史人物,这让他在英国收获了大量“粉丝”。2011年,英国《今日历史》杂志评选“20世纪后半叶最重要的历史学家”,泰勒名列第四。由他撰写的这本俾斯麦传记,既翔实可靠,又有许多“毒舌”金句,绝对会让你大有收获。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和它提出的独到观点。首先,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在作者泰勒眼中,俾斯麦作为凡人的一面是什么样的。他的个性气质和思维方式,反映了19世纪德国社会的哪些特点。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分析,身为政治家的俾斯麦,取得过哪些重大成就。他真实的从政经历,和他后来制造的个人神话又有哪些差别。

第一部分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俾斯麦是公认的大外交家,那要成为一名外交官,需要具备哪些素质呢?

放在今天,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办外交嘛,首先得懂几门外语。再学一点和历史啊,国际法啊,有关的专业知识,最好还能有几年驻外经历,这样就面面俱到了。我们熟悉的一些当代外交家,比如基辛格,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但注意了,俾斯麦是一个生活在19世纪的人,而且是出生在普鲁士这个君主制王国。在当时的欧洲君主国,是没有“外交专业化”一说的。要想成为外交官,特别是大使一级的高级外交官,首先得出生在贵族家庭。长到十八九岁时,这些年轻贵族会通过家族关系,在驻外使馆谋到一个听差的职位,跟随那些同样拥有贵族头衔的老外交官,年复一年地学习宫廷礼仪和外交谈判技巧。等到资历熬得差不多了,就该升官了,运气好的话还能当上外交大臣。

那本书主人公俾斯麦,有没有这样的先天条件呢?很遗憾,他虽然也是贵族子弟,但“贵”得还不够。1815年,俾斯麦出生在普鲁士的一个容克家庭。所谓“容克”,就是德语“少爷”的意思。容克呢,是普鲁士特有的一个社会阶层。他们属于世袭贵族,但没有公爵、伯爵那样的正式头衔,属于贵族里的底层。和平时期,容克是住在农村的,经济来源就是自家的农场和庄园。战争时期,容克家的男性成员要加入普鲁士国王的军队,作为基层军官去打仗。俾斯麦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位典型的容克。他也准备按照容克阶层的标准流程,去培养自己的儿子:让他读个军校,在军队里待上十几年,娶一个其他容克家的小姐,然后回老家当地主。这样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但俾斯麦的母亲威赫米娜,想法却很不一样。威赫米娜来自一个城市资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普鲁士内政部的高级官员,亲戚里还有好几位大学教授。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一位都市女性。在威赫米娜看来,容克是一个正在衰落的社会阶层,让儿子继续留在村里当地主,是没有前途的。真正的出路是到大城市去,读大学、长见识,将来凭真才实学,当个教授或者高级文官。所以,俾斯麦刚满6岁,就被母亲带到了首都柏林,变成了城市人。

可别以为这样的决定,做起来很容易啊。在19世纪的普鲁士,“博学”对贵族子弟来说可不是个好词儿。一个典型的普鲁士贵族,从小学的是骑马、击剑。长大以后,他靠着姓氏里代表贵族身份的“冯”字,自然就能在军队或者宫廷里谋到一个职位。读大学、考公务员,那是资产阶级子弟才会干的事,而资产阶级在贵族面前是低人一等的。所以,俾斯麦的母亲送儿子去读大学,在当时是要冒很大的舆论压力的。俾斯麦本人对这种社会观念也是心知肚明。虽然他很早就过上了城市资产阶级的生活,但直到晚年,都会刻意强调自己的容克身份,免得被其他贵族瞧不起。

19世纪30年代,俾斯麦在哥廷根大学和柏林大学读了三年书。据他本人说,他一直都不是个好学生,曾经在三个学期里参加过25次决斗,还一口气喝干过6瓶烈酒。至于当时最流行的黑格尔哲学,他是一页都没读进去过。不过,大学还是为俾斯麦提供了一个了解外部世界的窗口。他学了5门外语,读了一堆闲书,还结识了许多来自不同阶层的同学。这些独特的经历,让俾斯麦对当时的普鲁士社会有了清醒的认识。他意识到,资产阶级的经济和社会地位正在急剧上升,民族主义思潮也已经在整个欧洲蔓延。保守的普鲁士王室,以及依附在国王身边的一小批封建贵族,迟早会被这些新趋势所颠覆。而他本人要做的,就是追随时代趋势,从中寻找扬名立万的机会。

然而,俾斯麦的从政之路开始得一点都不顺利。离开大学后,他当了三年小公务员,又服了一年兵役。但除去交了一大堆女朋友外,没有任何收获。更糟糕的是,1839年,俾斯麦的母亲去世了。为了照顾持家无方的父亲,他只能回到乡下的庄园,真的当了7年多容克地主。在那7年里,俾斯麦每天酗酒、赌博、打猎,还娶了一位比他小9岁的太太。在他看来,自己可是有一肚子的才华,根本就不该当什么小公务员,要做就做大官。而在1847年,俾斯麦还真的等到了一个阴错阳差的机会。那一年,普鲁士国王准备制定一部宪法。为此,他破天荒地召开了国会,把各个阶层的代表召集到首都柏林,商讨大事。在俾斯麦的家乡,有一位容克代表碰巧生了病,没法去开会,就把这个名额让给了俾斯麦。32岁的俾斯麦,就这样登上了普鲁士的政治舞台。

把俾斯麦召到柏林去的这位国王,叫作腓特烈·威廉四世。他是俾斯麦在服兵役时就认识的老朋友,两个人关系很好,经常彻夜长谈。但腓特烈·威廉四世有个致命的性格缺陷,就是优柔寡断。明明是他自己要召开制宪会议,想调和王权跟资产阶级的矛盾。等到国会真的开起来了,他又拒绝放权,玩起了拖延战术。这一拖,就拖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欧洲近代史上著名的1848年革命。这次革命的起因,就是前面提到的资产阶级的崛起。从法国、丹麦到奥地利,资产阶级代表纷纷走上街头,要求颁布新宪法,限制君主的权力。

在普鲁士,1848年革命还涉及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德意志的统一。你可能已经知道,在19世纪初,欧洲地图上并不存在单独的“德国”,只有39个讲德语的封建诸侯国,统称“德意志”。领土不统一,市场就四分五裂,经济也发展不起来。因此,德意志资产阶级,对统一事业是非常热心的。但在德意志各邦里,最强大的奥地利早就建立了自己专属的多民族帝国,并不关心统一问题。于是,资产阶级代表换了个思路,开始游说第二强大的邦国普鲁士。他们告诉腓特烈·威廉四世:假如这位国王同意立宪,那么普鲁士资产阶级,可以把其他德意志邦国串联起来,建立一个把奥地利排除在外的、统一的新德国,并让腓特烈·威廉四世当这个新国家的皇帝。国王马上就动心了。

但是,国王的好朋友俾斯麦,想法却很不一样。他把王室成员召集起来,声色俱厉地指出:在1848年的欧洲,势力最大的两个国家是俄国和奥地利。这两个国家都是专制君主国,不仅反对一切形式的宪法,还热衷干涉其他国家的革命。如果普鲁士国王和资产阶级结盟,用宪法来交换统一事业,俄奥两国一定会出兵入侵。到时不仅德意志无法统一,普鲁士的独立也会受到威胁。与其招惹这样的麻烦,不如直接废掉腓特烈·威廉四世,改立他的弟弟、性格谨慎的威廉一世为王,并用武力解散国会。虽然这个计划最终没能实施,但整个普鲁士王室都被俾斯麦的口才说动了。他们逼迫腓特烈·威廉四世拒绝了国会的要求,给统一事业按下了“暂停”键。

为什么政坛新人俾斯麦,一亮相就能发挥这样重大的作用呢?作者泰勒有一番分析。他指出,对当时普鲁士最重要的两股政治势力,也就是传统贵族和资产阶级来说,俾斯麦都是“自己人”。站在贵族集团的角度,俾斯麦出身容克阶层,和王室私交很好,还是当时少见的读过大学的聪明人。王室需要借助他的头脑和口才,去和资产阶级周旋。而对普鲁士资产阶级来说,俾斯麦虽然忠于王室,但政治观念并不保守。1848年革命偃旗息鼓之后,他立即敦促国王颁布了一部宪法,满足了资产阶级的要求。对德意志的统一,俾斯麦也是很上心的,他只是反对在条件不成熟时过早冒险。就这样,普鲁士的两大政治集团,以俾斯麦为枢纽,结成了同盟。俾斯麦的地位,也开始扶摇直上。

经过1848年这场大风波的冲击,腓特烈·威廉四世陷入了精神失常,后来还得了中风。他的弟弟威廉一世,也就顺理成章当上了普鲁士摄政,1861年又继承了王位。一年后,俾斯麦被新国王任命为宰相兼外交大臣,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坛领袖。这是普鲁士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不是靠资历晋升的外交大臣。它跟俾斯麦善于辨识和利用时代风向,敢于进取的性格是分不开的。

从1861年到1888年,威廉一世和俾斯麦这对君臣共事了整整27年,德国也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了统一。但在私底下,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威廉一世是一位传统的普鲁士贵族,生活朴素。而俾斯麦从青年时代起,就过着暴饮暴食、频繁酗酒的生活。他不仅爱用威胁的口吻逼迫国王做政治表态,还总把“辞职回老家”挂在嘴上,要求国王批准一些麻烦的提案。对此,威廉一世有一个金句:“有俾斯麦这样的宰相在,国王也不好当啊。”但威廉一世是一位有自知之明的君主,他很清楚:自己是老派军人出身,应付不了纷繁复杂的国内外形势,只能把这个重担交给俾斯麦。换作是任何一位个性稍强一些的国王,俾斯麦恐怕早就被赶出柏林了。

但是,威廉一世毕竟只有一个。在当时的普鲁士,许多人对俾斯麦的颐指气使、咄咄逼人是很厌恶的。1866年,一位大学生朝上班路上的俾斯麦连开两枪,但没有打中要害。听到这个消息,俾斯麦的母校柏林大学的一位教授居然说:“这么大的国家,就买不到一把准一点的枪吗?”在国会讨论问题时,议员们也经常对独断专行的俾斯麦报以嘘声。面对这种敌意,俾斯麦表面上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姿态,私下里却经常失眠、抑郁。他严重缺乏安全感,还把这种情绪发泄到周围的人身上。俾斯麦的大儿子赫伯特,就给尖刻的父亲当了大半辈子出气筒,54岁就去世了。

当威廉一世和他的儿子腓特烈三世在1888年相继去世之后,德国迎来了一位新皇帝威廉二世。这位威廉二世,是威廉一世的孙子,继位时只有29岁。习惯了只手遮天的俾斯麦,根本不把这位新皇帝放在眼里。他继续大权独揽,还暗示只有自己能把德国治理好。但威廉二世的个性,可不像他的爷爷那么隐忍。1890年,新皇帝直接免去了俾斯麦的所有职务。而俾斯麦的回应,就是退回到老家的庄园里,口述了四卷厚厚的回忆录,用自我神化的方式来回应威廉二世的冷落。本书作者泰勒开玩笑说,俾斯麦的回忆录,不光报复了活人,还嘲讽了死人。已经去世的腓特烈·威廉四世和威廉一世,在俾斯麦笔下都变成了无能的配角,只有他自己才是唯一的主角。这样自恋的政治家,在世界历史上都是很少见的。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介绍的就是俾斯麦作为凡人的性格特征和处世之道。不过,从本书标题可以看出,俾斯麦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政治家。我们之所以会对俾斯麦这个人格外熟悉,主要也是由于他促成德国统一的政治成就。不过,作者泰勒又说了:俾斯麦作为政治家的功绩,虽然足够伟大,但并不都是个人才智的体现,其中也有“时势造英雄”的成分。甚至他最大的两项成就本身,也不是尽善尽美的。下面,我就为你详细分析俾斯麦的两大政治成就,它们是:完成德国统一,以及奠定新国家的政治和外交基础。

关于德国在1871年的统一,相信你已经有所了解。俾斯麦最著名的绰号“铁血宰相”,就和统一事业有关。1862年,他在一次演讲中表示:“当下的重大问题,是由铁与血来决定的。” “铁”,指的是经济实力;“血”,则是军事实力。俾斯麦一口一个“铁与血”,似乎是一种强硬的表态,是把普鲁士的“硬实力”当成统一德国的基础。

但是,德国的统一,恰恰不是由“铁与血”决定的。举个例子:在19世纪50年代初,普鲁士的钢铁年产量只有5万吨,远不及奥地利和法国。陆海军兵力方面,普鲁士只有20万人,法国则是60万,奥地利也有30万。无论是“铁”还是“血”,普鲁士都不如自己的战略对手。俾斯麦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并不迷信“铁与血”,而是大做外交文章,通过巧劲来实现国家目标。

前面已经提到,19世纪初,德意志之所以无法完成统一,和奥地利的消极态度有关。在德意志内部,奥地利并不想要一个真正的新国家,只想组建一个松散的邦联,让自己当盟主。1863年,奥地利皇帝就组织了一次德意志君主大会,正式抛出了这个邦联方案。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奥地利的压力下准备松口了。这个时候,俾斯麦不顾君臣礼节,冲到国王的房里大吵大闹。他一把掰断门把手,把墨水瓶丢到墙上,放声大哭。威廉一世被宰相的样子吓坏了,当即表示自己会拒绝奥地利的方案。俾斯麦随后又对其他几个小国进行了恐吓,大会还没开完就无疾而终了。

但是,奥地利强,普鲁士弱,公开翻脸是有风险的。为了麻痹奥地利人,俾斯麦跑到维也纳,故作谦卑地告诉奥地利皇帝:即使不建立正式的邦联,普鲁士也愿意尊重奥地利的“老大哥”地位,绝不会随意行事。这样一来,奥地利人就被“忽悠”住了。其实,私下里,普鲁士正在和沙皇俄国缔结反奥同盟,负责人就是俾斯麦。要知道,俾斯麦在出任普鲁士宰相之前,当过一阵驻俄国大使。俄国沙皇非常喜欢他,甚至想过要让俾斯麦加入俄国籍,当俄国的大臣。由俾斯麦出面去谈判,沙皇马上就松口了。就这样,普鲁士和俄国结成了同盟,奥地利一下有了两个假想敌,没法集中兵力应对普鲁士的威胁了。1866年,普鲁士经过充分准备,一仗打垮了奥地利,史称普奥战争。

奥地利战败后,普鲁士就变成了德国统一的唯一主导者。但俾斯麦还需要迈过最后一个障碍,那就是法国。从15世纪开始,法国就频繁插手德意志事务,他们是不愿看到一个统一的德国出现的。不过,在19世纪60年代,统治法国的是一位气质独特的皇帝,他就是拿破仑的侄子拿破仑三世。拿破仑三世一心要建立超过伯父的功业,最喜欢对外交问题指手划脚。俾斯麦利用拿破仑三世的虚荣心,怂恿他插手俄国和奥地利的民族问题,得罪了俄奥这两个大国。与此同时,普鲁士自己却在积极整军备战。1870年,普鲁士如愿在普法战争中取胜,扫除了统一的所有外部障碍。第二年,除奥地利以外的德意志各邦一致同意合并为一个国家。现代德国就这样诞生了。

能在不到十年时间里,通过高超的外交手段,为德国的统一扫清障碍,这证明俾斯麦的确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但是,作者泰勒又说了:俾斯麦能取得这些成就,主要是因为他能够因势利导,根据实际情况调整自己的政策,而不是因为他在事先就有神机妙算。但俾斯麦在回忆录里,却宣称一切都是他提前计划好的,这就把自己拔得太高了。

正因为德国的统一是在这么短时间里,通过外交谋略和一些偶然因素才达成的,所以它在制度设计上有许多不完备的地方。对这些缺陷,俾斯麦是要负直接责任的。比如,为了在1871年趁热打铁敲定新国家的宪法,俾斯麦对一些德意志小邦的诉求,做出了许多妥协。在德意志帝国的框架里,普鲁士虽然掌握了最大的话语权,但有24个邦保留了原来的君主。这些邦可以单独征税,有的甚至还有独立的军队。这就导致到“一战”前夕,德国明明已经在经济体量上超过了英国,财政收入却始终上不来,因为征税权都在各邦自己手里。

为了巩固个人地位,俾斯麦还在宪法里赋予了帝国宰相近乎不受限制的权力。宰相由皇帝提名,无须对国会负责,任何一件小事都要报宰相本人批准。俾斯麦尤其讨厌驻外使节,因为他们大部分出身贵族,可以直接写信给皇帝,这对宰相的权力是一种威胁。为了杀鸡儆猴,俾斯麦故意小题大做,逼迫威廉一世把越级写信的德国驻法大使关进监狱。这样一来,德国的外交事务就变成了俾斯麦的一言堂。平时,他总是一个人躲在办公室里研究政策。有时,俾斯麦犯了拖延症,所有政府机关都得停下来等他。讨厌俾斯麦的下属干脆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德国的拿破仑”。

作者泰勒指出,俾斯麦的这些操作,属于传统的宫廷斗争手法。在19世纪90年代初,它们已经过时了。资产阶级过去看重俾斯麦的长袖善舞,如今则厌恶他完全以个人为中心。已经习得新的政治游戏规则的德国贵族,也不再需要这个自命不凡的老人继续存在。可以说,俾斯麦的退场,不光是因为他和威廉二世的性格冲突,更是时势使然。

另外,俾斯麦为“新德国”制定的外交政策,也值得重新审视。诚然,俾斯麦通过复杂的条约体系,把俄国和奥地利变成了德国的盟友,孤立了最大的战略对手法国,这对德国的国际环境显然是有利的。但是,作者泰勒注意到,俾斯麦的外交政策,实际上是不可持续的。比如,俄国和奥地利,虽然都是德国的盟友,彼此之间却存在复杂的领土争端。俾斯麦精心策划的“拉郎配”,充其量只能维持十几年和平。另外,英国曾是普鲁士的传统盟国。但德国在统一之后,经常用武力威胁邻国法国,这让英国产生了担忧。而俾斯麦费尽心思,也没能在退休前赢回英国的友谊。

作者泰勒评论说,俾斯麦虽然精通大国外交的内在逻辑,却不是一个好的政策制定者。他太以自我为中心,太在意他人的评价,甚至为了凸显自己的智慧,故意把同盟体系设计得极端繁琐,根本不在意继任者能不能把它们维持下去。这已经不是严肃的政治行为了,而是街头艺人变魔术。俾斯麦在回忆录里创造的个人神话,更是误导了整个德国知识界,使他们相信德国走上歧路,完全是由于威廉二世的过失,和他俾斯麦无关。这就显得过犹不及了。

结语

好了,关于泰勒这本《俾斯麦:凡人与政治家》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听完这本书,你对俾斯麦这位历史名人的复杂形象,一定会有很深的感触。一般来讲,政治家的公众形象,受到两种因素的影响:一是他本人,以及同时代的人留下的文字记录,二是专业学者站在历史后端做出的评判。但是,本书作者泰勒指出了一项重要的事实:历史人物会主动参与到自己形象的建构中。俾斯麦留下的回忆录,就是一种“刻意为之”的书写,为的是淡化自己的错误和阴暗面,拔高自己的伟大。这种建构,对后世学者的评判影响非常大。只有回到历史现场,像本书作者泰勒一样,详尽地阅读19世纪的文献档案,反复比对甄别,你才能触碰到一个真实的俾斯麦,客观评价他的优缺点。

而“凡人与政治家”这个书名,可以说是理解一位历史人物的最佳角度。作者泰勒还原了俾斯麦作为凡人的一面,他告诉我们:大政治家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性格缺陷和糟糕的生活习惯。肯定俾斯麦的历史功绩,并不意味着要为他的缺点避讳。同样,英雄固然是创造和利用时势的人物,但英雄也超越不了他的时代。俾斯麦如此,历史上的其他大政治家也是如此。

《俾斯麦》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俾斯麦作为政治家与凡人的双重面貌,揭示其外交手腕与时代局限,打破其“先知”神话,展现了历史人物复杂多面的真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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