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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征祥评传》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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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唐启华的《陆征祥评传》。这是一本540多页厚,40万字的书,它记录的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位承前启后的外交家陆征祥的生平。对陆征祥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但他晚年说过的一句话,却是我们在评论国际局势时常会引用的,这句话就是“弱国无外交”。

陆征祥是在什么背景下说出这句话的呢?这里还有一段小故事。1945年,中国抗日战争取得最终胜利。重庆《中央日报》驻欧洲的记者,找到隐居在比利时的陆征祥,请他以外交前辈的身份谈谈个人感想。那个时候,陆征祥已是74岁高龄,身份不再是外交官,而是一所天主教修道院的神父。他先是表达了由衷的兴奋,为有生之年能看到祖国洗雪前耻而欣慰。同时,他也回顾了自己早年办理对日外交的沉痛教训,最后总结的话,就是这句“弱国无外交”。

注意了,陆征祥说这句话,可不是单纯的评论啊。对弱国外交的可悲,他是有切肤之痛的。要知道,陆征祥本人从清朝末年起,就参与对俄国和日本的一系列外交交涉,结果大多不尽如人意。他还曾以北洋政府外交总长的身份,列席中日《二十一条》谈判,被迫在这份不平等条约上签字。可以说,在清末民初的外交舞台上,“陆征祥”这个名字,是跟屈辱和失败联系在一起的。陆征祥本人也是因为对弱国外交心灰意冷,才在50多岁时主动辞去官职,改当天主教神父。这句“弱国无外交”,不光是他对自己外交经历的总结,还隐含着希望中国永远保持强大的期待。

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弱国无外交”这句结论,就否定掉陆征祥大半生的探索。他的知名度,虽然比不上郭嵩焘、曾纪泽这样的外交前辈,却是近代中国自主培养的第一代专业外交官。在陆征祥的成长经历里,浓缩了中国人积极了解外部世界,学习外交规则,融入世界秩序的努力。辛亥革命后,陆征祥成为北洋政府第一任外交总长。他力排众议,制定严格的用人标准,奠定了中国外交专业化的基础。像顾维钧这样的后起之秀,就是陆征祥一手提拔的。在政局动荡的北洋时代,中国的外交政策能保持基本稳定,甚至能为国家争回一些权益,跟陆征祥是分不开的。

另外,中国近代史上还有一件大事,也和陆征祥有关。我们都知道,在1919年巴黎和会上,中国外交官顾维钧为了维护国家主权,在列强面前据理力争,展现出坚定的民族气节。但你可能不知道,出席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团,团长其实是陆征祥。顾维钧的发言机会,就是陆征祥为他争取的。作为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陆征祥不仅积极推动中国参加“一战”,力图提升在战后的国际地位,他还下定决心,不在损害中国利益的《凡尔赛和约》上签字。这在当时是需要巨大魄力的。听完陆征祥的故事,你不仅能了解这位传奇外交官的成长经历,你还会发现:一个国家的“硬实力”,和它在外交技巧上的“软实力”,应当是并行不悖的。这对我们理解今天的国际政治,也是很有益的参考。

本书作者唐启华,是一位出生于中国台湾的资深学者。他在伦敦政经学院国际关系史系取得博士学位,现任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唐启华教授多年来致力于研究北洋政府时期的中国外交史,是这个领域公认的权威。他的代表作《巴黎和会与中国外交》,《罗辑思维》节目第二季曾经专门推荐过。这本《陆征祥评传》,是唐教授的新著。为了确保研究的可信度,他大量参考陆征祥本人保存在比利时的文献档案,其中有陆征祥的个人日记、书信和公函,做了扎实的前期准备。相信这本《陆征祥评传》,不仅能带你认识一个真实的陆征祥,还能丰富你对外交事务的认知。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陆征祥是怎样从一介贫民之子,成长为近代著名外交官的,他对中国外交的专业化,作出过哪些贡献。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还原,陆征祥在巴黎和会上有着怎样的表现,他和顾维钧是怎样密切合作,在逆境中维护中国的国家利益的。

第一部分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位驻外使节是谁吗?

如果你对晚清历史有所了解,那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答案是郭嵩焘。1876年,郭嵩焘以兵部左侍郎的身份,被清政府任命为“出使英国钦差大臣”,前往伦敦上任。他和后来主持《中俄伊犁条约》谈判的曾纪泽,以及派驻德国的李凤苞等人一道,构成了近代中国第一代外交官。但注意了,郭嵩焘、曾纪泽他们,干的虽然是外事工作,却不能算是外交领域的专业人才。就拿郭嵩焘来说,1876年出使英国时,他已经58岁了。青少年时代,他读的是四书五经,考取过科举功名,后来还做过十几年地方官。只是到了中年以后,因为清政府迫切需要跟欧美列强发展关系,郭嵩焘又对“洋务”略知一二,才被抽调去了外交部门。其他第一代外交官,情况也跟郭嵩焘差不多。他们不懂外语,从中年才开始接触外部世界,虽然爱国热情很高,却时常感到力不从心,需要有真正的专业人士来接班。

那专业的外交人才,应该怎么培养呢?这个问题放在今天,很好回答。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有专门的外语院校,大学里也会开设像国际政治、国际贸易这样的系科。学生要掌握从外语、国际法到各国国情在内的广博知识,再通过出国考察和驻外工作积累阅历,随后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但在19世纪末的晚清,这样的条件是完全不具备的。甲午战争之前,整个中国提供外语专业教育的官办学校,只有三所。一所是京师同文馆,一所是广州同文馆,第三所则是上海广方言馆。“广方”,就是四面八方的意思。本书主人公陆征祥就是在12岁那年,考进的广方言馆。

注意了,陆征祥进入广方言馆的时间,是1883年。那个时候,大多数中国人认可的教育模式,还是熟读儒家经典,参加科举考试。学外语,接触西洋学问,在一般人眼里根本不是正途。那陆征祥为什么走了一条“非主流”的路呢?说起来也很辛酸。陆征祥的父亲,是上海一家典当行的小职员,中年丧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陆征祥长到10岁时,父亲才有钱送他进私塾读书,但两年后学费就交不上了。而广方言馆这所新式学校,不但不收学费,还提供住宿和伙食,刚好可以圆陆征祥的读书梦。另外,陆征祥的父亲曾经在教会打过杂,对西学没有那么排斥。在他看来,儿子如果能学一门外语,将来在和“洋务”有关的电报局找份工作,就很不错了,压根没想过要培养他当外交官。

广方言馆这所学校呢,本来也不是培养外交人才的。它的学制总共是6年,除了教授一门外语,还会给学生上西洋式的数学、物理和地理课,并且配备外教。拿今天的话说,它是一所“外国语特色中学”。但这个“特色”,又是极度偏重实用的。学生从第四年开始,就要协助老师翻译外文电报和报刊书籍,还要给清政府聘请的外国顾问当助理。等到学成毕业,大部分人会被分配到洋务企业,从事科技翻译工作。但陆征祥有个讨巧的地方:他进的是广方言馆的法语班。而法语在17到19世纪,是欧洲外交和法律界的通用语言。许多重要的国际条约,正式文本都是用法语书写的。英国和俄国的外交官,在社交场合也习惯说法语。中国要发展外交,当然也要网罗法语人才。因此,陆征祥在正式毕业前,就被清政府主管外交事务的最高机构“总理衙门”相中,送到京师同文馆,也就是外交部附属语言学校,做进一步进修。1891年底,他被分配到中国驻俄国公使馆担任见习翻译,正式开始了自己的外交官生涯。

按照晚清政府对驻外官员的考核办法,像陆征祥这样的年轻人,每隔三年会评一次业绩。第一次考评合格,就授予六品官衔,以后逐年递增。理想情况下,一名出身寒微的外交官,只用花9年时间,就可以晋升到从四品官位,相当于知府。大多数人到了这个阶段,会主动申调回国,找一份更有实权的“肥差”。换句话说,外交工作对许多人而言,只是进入官场的跳板。陆征祥最初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但他在派驻俄国时,认识了一位语重心长的老师,被彻底说服,决心把外交当作自己一生的志业。这位老师,就是当时的中国驻俄国公使许景澄。

许景澄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但在晚清外交界,他却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一开始,许景澄也是靠科举考试进的官场。后来因为他思想开明,关心时局,不到40岁就被调进外交系统,长期派驻国外。许景澄做过驻德国和法国的公使,曾经协助李鸿章创办北洋海军,后来又主管对俄外交,当上了二品大官。不过在私底下,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仕途,而是中国的险恶处境。他告诉年轻的陆征祥,在19世纪末的世界舞台上,中国只是一个可悲的配角。清朝的整体国力,已经江河日下。在这种形势下,继续依恋没落的旧体制,即使能谋得一官半职,长期来看也是靠不住的。许景澄希望陆征祥沉下心来,一面研究西方列强船坚炮利的深层原因,为改革中国做准备;一面在现行的国际规则下,为中国伸张权益,保全民族独立。这番情真意切的忠告,陆征祥直到50年后还经常提起。

作为清末第一代外交官里的佼佼者,许景澄在出使欧洲时,曾经专门学过法语,能做基本的阅读。但他依然叹息自己走出国门太晚,过了积累学识的最佳阶段。面对刚满20岁,法语功底已经相当扎实的陆征祥,许景澄是既羡慕又兴奋,决心培养陆征祥成为名副其实的外交专才。

那做一名合格的外交官,要具备哪些素质呢?许景澄总结了三个词:学识、资格、经验。这里说的“资格”,不是指文凭,而是在国际外交圈里的人脉。许景澄告诉陆征祥,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要想在三项素质上都打好基础,至少要花15年时间。满20年时,就有能力胜任公使的工作了。

问题又来了:前面已经提到,清末是没有正规外交院校的。那许景澄对陆征祥的培养,又该如何做起呢?许景澄自己想了一个土办法,就是像工匠带徒弟一样,每天给陆征祥上课,手把手教他怎么办外交。这样的耳提面命,持续了整整6年。为了避免被同僚说成结党营私,许景澄还得瞒着其他下属,对外只说他爱跟陆征祥这个小伙子闲聊。其实,两个人“闲聊”的内容,有西方国际法的出处,有外事礼仪和起草公文的细节,还有人际交往技巧。说到激动处,许景澄甚至会拍案而起,痛斥官场的种种陋习。陆征祥晚年回忆说:“当日我们师生两人,每天谈心,谑笑杂作,那种快乐,我想中国四万万人中,恐只有我们两人享受着。”有同事甚至给陆征祥起了个外号,就叫“小许”。

不过,光靠言语点拨,肯定是不够的。1895年,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惨败,被迫签订《马关条约》。李鸿章发电报给许景澄,要他和俄国政府协商,试图“联俄制日”。许景澄乘机要来《马关条约》的完整谈判记录,让陆征祥抄写研究,分析日本利用了哪些国际法里的漏洞,中国又犯了哪些错误。他还派陆征祥出席俄国主办的第四届国际铁道大会,专门记录国际会议有哪些固定流程,各国代表要怎么发言。可别小看这种观察啊,要知道,中国近代外交,是从点对点的双边接触开始的。一般官员对外交的理解,只是和某个具体的国家打交道,根本不知道还有多边会议,还可以在国际大会上为本国争取利益。陆征祥早早接触到国际大会,这就离现代外交又近了一步。到了1899年,陆征祥还娶了一位比自己大15岁的比利时高官之女培德夫人,这在当时也是一桩石破天惊的新闻。

当然,驻俄生活给陆征祥带来的不仅有新奇的经历,也有“弱国无外交”的痛楚。1900年7月,第一个噩耗传来:陆征祥的恩师许景澄,在回国出任总理衙门大臣后,因为反对慈禧太后对欧美各国开战,被下旨斩首。紧接着,中国遭到八国联军入侵,东北地区被俄国出兵侵占。陆征祥出席了21次中俄外交谈判,目睹俄方的威胁恐吓,内心倍感屈辱。但他想到许景澄生前的叮嘱,保持住了定力,为敦促俄国撤军据理力争,甚至赢得了俄方代表的尊重。清政府对他的工作也很满意,在1906年破格提拔他为三品顶戴的驻荷兰公使。那一年,陆征祥刚满35岁。

在荷兰这个西欧小国,陆征祥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出席第二次海牙和平会议,二是主持签订中国与荷兰的领事条约。这两件事,听起来不算大,意义却很深远。比如,今天我们熟知的海牙国际法院,它的前身就是在第二次海牙会议上建立的。陆征祥因为精通法语,主动要求发言,为中国争取到一个轮值常驻法官的席位。中国加入《日内瓦公约》和国际红十字会的资格,也是陆征祥通过一系列会谈商定的。在跟荷兰商讨领事条约时,他更是拒不退让,把灵活的手腕和坚定的立场结合起来,保全了荷属殖民地境内华侨的利益。这也为他赢得了谈判高手的名声。

但是,陆征祥并没有因此就沾沾自喜。他注意到,清末外交有两项制度缺陷。首先,总理衙门及其后续机构外务部的负责人,主要是满洲贵族。他们不懂专业知识,却有决策权,可以发号施令。这对外交有百害而无一利。另外,清朝的驻外使馆,实行的是保举制。公使一个人,手里掌握几十个编制,可以随意分配给自己的亲信。这就导致外交队伍里,充斥着大量结党营私、沽名钓誉的投机分子。陆征祥作为一名专业外交官,是希望改变这种局面的。

而改革的机会,几年后居然真的出现了。1912年,清帝宣布退位。控制北京政权的袁世凯发电报给陆征祥,要他立即回国,出任北洋政府第一任外交总长。其实,袁世凯和陆征祥,此前并没有来往。他会重用陆征祥,主要是看重这位41岁的外交官长期驻扎欧洲,没有卷入国内权力斗争,不会帮助孙中山的国民党。陆征祥则借机提出“专业主义”的口号,对外交系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首先,他颁布《外交部组织章程》,设置了“一厅四室”的编制架构,把外交部总部的人员数量压缩到100人。清末留下的90多名冗官,被一次性裁撤,提高了办事效率。其次,陆征祥还废除了保举制。他规定:所有外交系统官员,大到司长、公使,小到翻译,都必须通过资质考核,至少要会一门外语,还不准在其他部门兼职。经过这番整顿,中国外交官里留学生的比例超过了50%,再也不是盲人摸象了。

在陆征祥的一系列改革举措里,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新进人才的提拔。就拿顾维钧来说,他虽然是美国“海归”,又当过袁世凯的英文秘书,但他的岳父、前总理唐绍仪,却是陆征祥在外交系统里的竞争者。要是按清末官场的“潜规则”,顾维钧是绝对得不到重用的。但陆征祥可不管这套陈规陋习,他发觉顾维钧专业能力很强,又有上进心,直接安排他做了自己的智囊,1915年又破格提拔顾维钧出任驻美国公使。那一年,顾维钧只有27岁。像这样的年轻专业外交官,陆征祥一共提拔了60多位,其中一些人,直到抗战时期还在挑起中国外交的大梁。可以说,在中国近代外交的专业化转型中,陆征祥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跟他的专业精神和淡泊名利的性格是分不开的。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本书记录的,陆征祥个人的成长经历,以及他对民国外交做出的重大改革。聊完这个话题,就得说说巴黎和会了。前面已经提到,陆征祥特别重视大型国际会议。他认为,中国国力贫弱,在单对单的谈判中很容易吃亏。但参加几十个国家的集体会议就不一样了。明面上,这种会议是一国一票,大家地位平等。弱国代表只要言之有据,善于周旋,也能争取到不少空间。因此,1912年出任外交总长后,陆征祥专门招募了一批国际法专家,研究晚清留下的国际条约里的漏洞,准备在1915年召开的第三次海牙会议上提出反制方案。这次会议后来由于“一战”爆发,没有按期召开。但陆征祥为参加海牙会议做的准备,却成为中国在1919年巴黎和会上提出的方案的雏形。

不过,陆征祥作为外交家的弱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从交涉经验看,他在清末主要是和俄国打交道。参加的几次中俄谈判,因为硬实力对比太过悬殊,几乎都以中方被迫让步告终。换句话说,在一对一的大国外交中,陆征祥缺乏成功经验。而在民国初年,中国打交道的对象主要是日本,这是一个陆征祥不熟悉的国家。在个人情感上,他是反日爱国的。出任外交总长后,陆征祥专门请大翻译家林纾写了一幅字,挂在办公室里。这幅字是“不忘记马关”,以此提醒同僚牢记甲午国耻。但在实际操作中,陆征祥的顶头上司袁世凯秉持亲日立场,希望借日本的力量巩固自己的地位,甚至复辟称帝。这就导致陆征祥在对日交涉中,不敢轻易采取强硬立场,背上了“投降派”的骂名。

说到陆征祥和袁世凯的关系,这是他的第二项弱点。前面已经提到,陆征祥从1891年开始,连续20多年都在海外工作、生活,对中国政坛了解不多。在他眼里,袁世凯是当时中国最有号召力的政治家,自己应当全力配合袁世凯的执政路线,让国家更稳定。袁世凯呢,对陆征祥也相当信任,不仅让他执掌外交部,还一度任命他为国务总理。这样一来,陆征祥对袁世凯的意见,就更不敢反驳了。这种委曲求全,发展到1915年,终于招来了大祸。日本利用“一战”爆发后,欧美列强无暇他顾的时机,提出了全面侵犯中国政治、经济、军事主权的《二十一条》。袁世凯对此态度暧昧,认为不接受日本的要求,自己复辟会受影响。尽管陆征祥作为中方谈判代表,拒绝了日方胃口最大的第五号条件,勉强商量出一份相对宽松的《中日民四条约》。但他的名字,还是和这段屈辱的历史永远“绑定”了。

《民四条约》签署之后,陆征祥痛定思痛,提出了一个“迂回外交”的点子。他认为,日本之所以对中国步步紧逼,不仅是由于中国国力贫弱,更是因为中国没有参加“一战”,在欧美列强眼里是一颗可以牺牲的棋子。如果中国加入英法主导的协约国集团,中国和日本在名义上就成了同一阵营的盟友,日本再侵略中国,就得顾及其他国家的压力。所以,从1915年开始,陆征祥始终呼吁中国尽快参战。北洋政府也的确在1917年,正式成为了协约国的一员。

另外,陆征祥还早早开始规划战后中国的外交布局。早在1914年,法国驻华公使就告知北洋政府:如果“一战”以协约国集团的胜利告终,英法打算召开一次大型国际会议,全面调整全球外交秩序。陆征祥听到这个消息,马上行动起来,组织外交人才为参加和会做准备。他还意识到,美国是当时新兴的全球大国,它不仅对英法两国的政策有很大影响,在中国问题上立场也跟日本对立。如果能结交美国,对中国战后的处境会很有好处。因此,陆征祥在1918年“一战”结束之前,就通过顾维钧向美国政府提出了双方一致行动,“联美制日”的主张。美国也早早发出了支持中国参加战后和会的邀请。这个消息在日本引起了巨大反响,日本政府这才认识到:陆征祥很有韬略,绝不是投降派。

关于中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上的表现,想必你已经知道:锋芒毕露的顾维钧,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但你可能没有注意到,顾维钧当时的职务,是“中国驻美国公使”。按照正常安排,他是不会出现在巴黎的。顾维钧的亮相,主要就是源自陆征祥的坚持。陆征祥认为,既然中国希望“联美制日”,就得有一位熟悉美国外交、和美国政府官员有密切来往的官员在场,顾维钧是最佳人选。他本人甚至还选了一条“舍近求远”的路线前往巴黎:先坐船到日本,敷衍日本政府,再前往美国,在美国报纸上公开放出要求收回山东主权、修改不平等条约的立场,制造舆论压力。中国参加巴黎和会的代表团一共有13人,其中5人获得了大会正式代表的席位,这跟陆征祥的幕后运作是分不开的。

但是,这样大费周章的努力,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英法两国在和会上明显偏袒日本,美国则因为威尔逊总统出尔反尔,最终没能兑现全力支持中国的承诺。但陆征祥作为中国代表团团长,还是拥有属于自己的高光时刻。首先,在1919年4月,中日代表围绕山东问题展开激烈辩论。陆征祥不仅依靠自己丰富的国际法知识,帮助顾维钧准备发言稿,还亲自下场,驳斥日方的主张。到了当年6月底,外交败局已定,因为生病住进医院的陆征祥在没有获得北洋政府批准的情况下,主动做出了拒绝在对德和约上签字的决定,展现出了民族气节。但他又审时度势,同意签署没有损害中国主权的对奥地利和约。到了1922年,中国正是以对奥和约签字国的身份,列席在美国召开的华盛顿会议,最终收回了山东主权。可以说,正是因为陆征祥的坚持,山东才能在一系列波折之后,回到中国手中。

不过,20世纪20年代初的中国,正深陷在军阀混战的漩涡里。陆征祥不仅在外交上壮志难酬,还受到多种疾病的困扰,逐渐萌生了退出政坛的想法。1922年,陆征祥主动要求“降职”,出任驻欧洲小国瑞士的公使。5年后,因为夫人去世,他正式宣布退休,留在比利时当了一名天主教神父。到那时为止,北洋政府还欠着陆征祥两年薪水,就连全体使馆馆员的工资,也是陆征祥自己垫付的。这几笔钱,总共是57000银元再加1400英镑,一直到陆征祥去世都没有结清。但陆征祥并没有因为遭遇欠饷,自己又已经侨居海外,就放弃对祖国的关注。“九一八”事变后,他自费在欧洲出版了好几本介绍日本侵华问题的小册子,还给顾维钧写信建言,为中国外交出谋划策。所幸他在去世之前4年,最终看到了中国抗战的胜利,并为此欢欣鼓舞。这也是对这位曾经的弱国外交家最好的安慰。

结语

好了,关于唐启华这本《陆征祥评传》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在中国外交史上,陆征祥曾经创下过一系列“第一”。他是清末第一位在国际会议上做主题发言的外交官,在驻外公使里第一个剪掉辫子,也是第一位以专业外交官身份出任内阁总理的高官。尽管由于他和袁世凯的私人关系,以及中国外交委曲求全的现实,陆征祥给我们留下的固有印象不算太正面。但他从清末参与对俄交涉开始,不断积累经验,努力实现外交人员的专业化和外交运作的正规化,却是值得肯定的。在1895年参与《马关条约》谈判时,中国完全处于被动局面。到了1919年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已经能清晰地阐述自己的主张,和日本展开辩论,并向国际舆论争取支持,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正是在这种持续的努力下,中国才得以在国际社会站稳脚跟,扮演重要角色。

当然,外交知识和技巧,也需要可靠的国力作为支持。陆征祥慨叹“弱国无外交”,是他对《民四条约》和巴黎和会交涉失败的由衷之感。中国代表虽然有良好的专业能力和提前谋划,在强权政治主导的巴黎和会上仍不免功亏一篑。所幸今天的中国已经强大起来,当扎实的国力和专业素养结合起来时,一定能取得更丰硕的外交成果。

《陆征祥评传》读书心得:本书详尽记述了陆征祥的外交生涯,展现其从寒微出身到成为杰出外交官的奋斗历程,剖析了其在清末民初复杂局势中的外交策略与无奈,凸显了弱国外交之艰辛与个人坚持之可贵。

《壸政:清代宫廷女性研究》读书笔记

admin阅读(39)

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壸(kun)政》,有点拗口,还挺令人困惑,到底是啥意思?看看副标题:“清代宫廷女性研究”。这是一本讲真实宫斗的书吗?很接近了,但还不对。这本书讲的是真实的清朝没有宫斗。清朝后宫真正的斗争不是妃子之间,而是发生在皇权与后权之间,是皇帝们为了自己的权力,设法限制、禁锢后宫的女人们。

标题的这个“壸”,上半部分和壶一样,下半部分是“亚”,不过“壶”下面是“业”,比亚少一横。壸,指的是宫中道路,也引申为内宫事务的意思。“壸政”就是指内宫事务的管理。壸比壶多的那一横,就像是一个盖子,把壶盖上了,不见天日。壶再精致、再华美,终究是个约束人的容器,更何况是盖上盖子的。有清一代,后宫的女人们生活在深宫之中,就像是一个被盖上盖子的壶里。即便是皇后、太后,也只是徒有“母仪天下”之名。清朝所谓的“壸化肃雍”,就是说后宫管理得很好,看似是纪律严明的后宫、妃子贤良淑德,都是为了皇帝能高枕无忧。

这种非常严密的控制,使清代不仅没有宫斗的记载,就连当朝大臣都很少有渠道了解后宫事务,有些妃嫔的家世甚至会记载“无凭可查”,很少能有后宫内幕传世,让研究格外难做。本书作者毛立平老师是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教授,从博士开始就深耕清代女性、特别是宫廷女性领域,另一位沈欣老师是故宫博物院科研处研究馆员,都是清朝后宫研究专家,整理了大量此前没有公开的清宫史料,特别是内务府的档案,将纸上的制度规定,和档案中记载的实际实践结合起来,全面展示了从入宫选秀到晚年生活,下到宫女、上到太后的后宫全景。

那么接下来,我会在第一部分先顺着一个后妃从选秀到入宫后的生活轨迹,看看人们很熟悉的宫斗剧情节,在真实清宫中有哪些是可能发生的,又有哪些不太可能。在第二部分中,我会再从皇后和太后所受到的限制作为案例,讲解清朝后宫管理到底为什么那么严。

第一部分

假设现在有一位真的清朝女性,名字叫钮祜禄·小美,目标是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我们先回忆一下,清朝宫斗剧里,第一集一般讲的是什么?没错,选秀。

我们看过的很多综艺节目都会说“选秀”,这个词出处就是清朝的这个选秀制度。所谓选秀,其实不只是像剧里一样,挑选给皇上的未来妃子。真正的选秀其实有两种,一种是八旗选秀,选的是妃子,还有另外一种叫“内务府选秀”,选的是在宫里侍奉的宫女。八旗选秀要三年才会有一次,而内务府选秀则是一年一次。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呢?我们还得先讲一下到底什么是八旗。和大家熟悉的不同,八旗内部也有身份区别。

你可能听说过“正黄旗”,还有蒙古八旗、汉军八旗之类的,这些都属于八旗,是满洲的一种军政合一的组织形式。里面有由皇帝亲自统领的上三旗,还有其他亲王统领的下五旗。不过,后来八旗实权都归了皇帝,各旗统领只保留下五旗包衣的控制权。这个包衣就是家仆的意思,这些人虽然是旗人中的下层,但也能入朝为仕。而上三旗包衣被编为内务府,和宦官一同负责皇宫内的大小杂役。入关后八旗也受到优待,和其他人有所区别。

注意了,我们不是清朝人,没必要背名词,但这些名词能够帮助你理解清朝社会的等级森严,用不同名字区分群体,要求每个人都要有“边界感”,守好自己的本分。这样你就更好理解,宫廷女性看起来养尊处优,其实受到的限制非常大。

那么我们就回到选秀这件事。我们的小美是一个八旗女子,现在已经十四岁了,就要参加入宫第一关,八旗选秀,这一关主要是能被皇帝选入宫。从顺治年间开始,朝廷要求每三年办一次选秀,户部负责对八旗各部合格女子进行清查,一般在十二到十七岁之间,每次会按实际情况有一些变化。这一届有什么原因没法参加,三年之后的下一届再继续参加,总之是不允许无故不参与选秀,没参与的一概不许自行婚配。

选秀有多难呢?乾隆时期的档案显示,选秀一般分为4天,一天只看两旗,总共好几千人。我们的小美,像《甄嬛传》里一样,跟着按满、蒙、汉分好组的秀女,坐朝廷派的车进宫,天不亮就到神武门等着,然后等引入宫内后,几个人一排,站着等皇帝。书中讲乾隆有一天要看两千多人。早上八点半开始,乾隆九点半就看完了,平均每排就看十来秒,每个人只有一秒多一点。剧里选秀有太后参与,还出难题为难秀女,其实是不太可能的。

这一关里面还分两小关。如果第一轮能从两旗里被选上就叫“记名”,等八旗都看完,被记名的还有第二关,皇帝再来复选,要么进入皇帝后宫,要么被指婚许配给皇族子孙,这些留下来的才能叫“留牌子”,而其他没有被选上的秀女,就叫“撂牌子”,和那些没有进入复选的一样可以回家自行婚配。这个牌子,就是秀女进宫要佩戴的头牌,上面不写自己的名字,只写姓氏、年龄、三代等等背景信息,可见家世是入选的重要标准,也更说明皇室婚姻的政治性。当然,样貌也是重要标准。当时有生病的秀女来不了,有专人去核实是不是装病。检查完觉得长得都不咋样,直接就落选了。

这几千秀女,最后能留下来的又有多少呢?以刚才说的那次选秀为例,总共7767名秀女,进入皇帝览选阶段的有13个被记名的秀女,最后被留牌子的只有8个,留牌率就比千分之一高一点。不过,就算是没被选上,能进到紫禁城里见到皇上,也是很大荣耀了。

然而,到了清后期的光绪年间,秀女已经大幅减少,光绪二十三年,也就是1897年,甚至只有一个秀女。秀女变少,原因我们以后讲。总而言之,八旗选秀的目的就是给皇帝挑选皇族的婚配对象,像在穿越剧《步步惊心》当中,女主角被撂了牌子,结果成了宫女,又或者是《如懿传》中皇帝选完后再给其他皇族子弟挑选,都不会发生。

那宫女是怎么来的?那就是前面说的内务府选秀了。内务府由上三旗包衣组成,也就是世代为皇帝家仆,由他们的家族中举行一年一度的选秀来产生宫女。《甄嬛传》有个飞扬跋扈的秀女夏冬春,选秀的时候在吹嘘自己家世地位时,说自己家是包衣佐领,这就不对劲了。按照清朝规定,夏冬春其实根本没有资格和八旗出身的秀女一起参加选秀。不过,内务府秀女和八旗秀女一样,都要选秀之后才能安排婚嫁,甚至也看出身。内务府选秀看出身,和八旗要求相反,身世高,家里世代为官,更容易被撂牌子,免于在宫中当下人。 宫女选秀的大致流程和八旗选秀基本一样,除了没有复选,而且一次入选可能有几百人。入宫之后,还要继续接受考察和培训,如果表现不好,特别是针线活学不会,只能当干粗活的下等宫女,甚至档案里还记载有“因笨交出”,因为太笨了被开除。那些出身不差、样貌周正,且心灵手巧的宫女才能伺候后妃,里面又能分出几等宫女。有宫女回忆说,给慈禧太后收拾屋子、擦地的算是上等,能更衣、洗脚、侍寝的,那就是特特等了。

那么宫女是不是就只能一辈子给人洗脚?也并不是。宫女有服役年限,而且还不断缩短。康熙年间规定三十岁就能出宫,后来雍正又把上限降到了二十五岁,还限定最长服役五年。虽然后来的皇帝没有怎么遵守五年上限,有宫女服役将近十年的记载,但至少都有服役时限的概念,不必终身为仆。 不仅如此,如果宫女被皇帝看中,的确有机会被提升地位成为宫中的妃嫔。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雍正帝生母乌雅氏,康熙十四年从内务府选秀入宫,三年后生下了未来的雍正,后来一路晋升,到雍正登基后荣登皇太后宝座,是母凭子贵的最好案例;还有后来被改编成《延禧攻略》的乾隆朝令皇贵妃,也是包衣出身。

总之,出身还行,样貌不差,小美第一关选秀有惊无险地过了,看看第二关,升位分。是不是就要开始宫斗了?还是没有。

如果留了牌子,没有被指婚给皇室王公,而是给皇帝做后妃,这就要开始初封位分了。我们的小美和乾隆以后的多数秀女一样,初封了一个常在。这个常在是什么水平呢?清史稿是这么说的:“皇后居中宫;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嫔六,贵人、常在、答应无定数,分居东、西十二宫。”一听就明白了,清朝后宫的次序就是皇后最大,往下依次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这些有定额,再往下贵人、常在、答应等级,就没有限额了。这一套体系基本上在康熙年间才成型,之后各代皇帝初封最多的就是常在和贵人两级,初封为妃和贵妃的每朝最多一两个,最低级的答应反而基本没有记录。

我们的小美能不能在这关一步到位呢?可能性非常小,这一关还是得熬。能初封到皇后,要么以前就是正宫嫡福晋,要么是皇上继位后才结婚,直接册立的,而皇贵妃这个级别基本上是皇后预备役,只在皇后不能正常行使责任时,才封皇贵妃代管后宫事务,比如《延禧攻略》中魏璎珞的原型,乾隆朝令贵妃魏氏,在皇后实质被废后升为皇贵妃,又或者在贵妃病重时冲喜,比如《甄嬛传》中华妃的原型,雍正朝的贵妃年氏,病重时被封为皇贵妃,几天后去世。总之,皇贵妃不是一个常设位置,《甄嬛传》中皇后健在却让端妃晋升皇贵妃,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往上爬有什么好处呢?除了大家理解的受皇帝喜欢,更要紧的其实还是待遇差别。比如说每年不同位分可以拿的“年例”不同,你可以理解为“年包”,皇后能拿一千两银子,几十种高级绸缎、棉丝、貂皮等等,而小美作为常在,就能拿五十两银子,几匹丝绸,还有三斤木棉。此外吃穿用度规格也不同,比如皇后宫内器具是金银铜铁应有尽有,而贵人以下最高只有铜器。还有平时各类肉品供应、冬天炭火供暖、晚上蜡烛照明、配备侍奉仆人等等,也都逐级减少。 不过就像自己的头牌上却没有自己的名字一样,更重要的是能为家族带来好处。清朝习惯给嫡母、生母、皇后、太后家族的男性加封爵位,后来还追封祖上三代。不仅如此,后妃家族还可能从下五旗升到上三旗,或是从内务府三旗改编入满洲八旗,这叫“抬旗”,而有一些原本没有旗籍的民女会被特批编进八旗或者内务府,叫“入旗”。有时也是给一些破例入宫的汉人民女装成旗人打掩护。同朝为官的娘家亲戚,当然也免不了更受重用,比如乾隆的孝贤纯皇后富察氏,除了家族中本就有伯父是大学士、父亲是察哈尔总管,她的弟弟傅恒、侄子福康安都受到重用。

既然有这么多好处,小美还是得再努力努力,离皇后还有五级呢。可是,小美如果想和剧里一样争宠,培养宫女、太监给自己当眼线,恐怕不太简单。

先说宫女,之前讲过宫女有服役期限,看似对宫女有所优待,其实不然。乾隆朝有一位惇妃,她在一次惩罚宫女时直接把她打死了,引起乾隆震怒,将她降级为嫔。惇妃在乾隆六十五岁时给皇帝生了最小的女儿,老来得女的乾隆很喜欢这个小女儿,所以母女二人都颇为受宠。也正因此,乾隆格外看重此事,特地公开圣谕。他的话总结下来就是,虽然常有脾气不好的后妃“痛殴婢女”,有些婢女一气之下就自杀了,但朕从来没有溺爱的事情,自己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家奴违法打死。别人可能觉得罚得重了,其实朕是看在小女儿的份上对惇妃从轻发落,各位臣子都要引以为戒。从妃降为惇嫔,看似严厉,但宫女家人其实只拿到一百两银子的赔偿,而且两年后惇妃就恢复了妃位,乾隆居然还怕别人觉得自己处罚重了。换句话说,他计较的是朝野内外不能滥用私刑,忍痛抓反面典型,你们家女儿只是被打死了,可朕的爱妃可是被降级了啊!作者查阅内务府的档案也发现,清朝有不少宫女因受责打而自尽或企图自尽的记载,甚至先进宫的大宫女都会对后辈下狠手,虽然内务府会按规定调查事情原委,但因此受罚或被贬的妃嫔却很少,可见宫女与主子关系有很残忍的一面。 此外,宫女有服役年限的限制,所以隔几年就要换一批,乾隆还下令出宫的宫女不能再回宫,让妃嫔和宫女很难维持长期关系。

宫女不太靠谱,那太监行不行?更危险了。后妃被贬常见理由之一,就是和太监亲近。咸丰朝有一位常在,与太监“任意谈笑”,直接降到了比答应还低的官女子。咸丰为此专门对太监提出警告,没事不准在宫内站太久,更别说和后妃聊了。

那再铤而走险,找大臣、去外界找帮手行不行?还是不行。清朝明确内外有别,顺治皇帝就开始切断后宫与外界的往来,宫外男女都不能随意进出,家人都不行。像是《红楼梦》里元春出宫省亲,整个清朝没有任何正史档案记载后妃回家省亲,虽然宫中规定允许后妃怀孕或者父母年老时可以入宫,但实际上几乎没有执行过,只有几次皇帝格外开恩允许后妃家人入宫。野史记载,很多后妃是趁随驾出入宫时,在宫门或者外出的地方在车上匆匆与等候的家人见面,说上几句话、收下一些礼物,还没哭完,车就已经走远了。而且间接的传递也不允许,比如后妃派太监出宫给家人拜访行礼时,决不允许提及宫中内外发生的事情,更不允许送礼。 清朝内外隔离非常严格,除为了防止外界扰乱内宫,还有一大考量是为了限制后宫对外界的影响,这一部分我们后面还会再讲。

既然不好争宠,小美离皇后又有好几关,怎么办呢?其实不用那么费心思,清朝的后宫晋封制度很明确,可以说和官场升迁差不多,就是得熬一熬资历。接下来我就介绍一下两个主要晋封形式,逐级晋封和集体晋封。

逐级晋封,就是说要从下往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攀登,整个清朝只有四个人有越级晋封的特殊待遇,但都并非因为受宠。比如和慈禧太后一同垂帘听政的慈安太后钮祜禄氏,她咸丰二年参加选秀,四月进宫为嫔,五月跳级到贵妃,六月直接当了皇后,堪称清朝升职最快的后妃。这是因为咸丰帝原配早逝,急需皇后主掌后宫。还有同治的皇贵妃富察氏,同治十一年被封为慧妃,受到慈禧太后宠爱,以妃级享受贵妃级待遇,两年后在皇后健在的情况下晋为皇贵妃,破坏了之前讲的皇贵妃规矩,是慈禧干政的产品。

而集体晋封,就是说妃子们一般不单独晋升,比如册立皇后、皇帝或者太后大寿之类的大庆上一般会集体升一次,或者是和其他人一起打包晋升。皇帝一般都有意识地去控制集体晋封和连续晋封的频次,像乾隆朝令皇贵妃可以说是非常受宠,十年生了七个孩子,但也足足经历二十年才从嫔到皇贵妃,而且最后一次单独晋升皇贵妃,实际上是因为一个偶然突发事件,也就是著名的“皇后断发”。乾隆三十年时,皇后那拉氏突然断发,坏了满人不剪头的规矩,不久后被没收载有待遇的册宝,实质被废。包衣出身的令妃就是在这桩悬案后,才能单独晋升。除了晋升皇贵妃填补后宫真空,妃嫔重病也可能有单独晋升的临终关怀。至于生孩子、特别受宠的单独晋升,反而少见,只有皇帝子嗣很少,或是老来得子的情况才行。

注意,并不是说有了逐级晋升和集体晋升,清朝皇帝就会在后宫平均分宠,而是这两个规矩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妃嫔之间攀比和争宠的烈度。影响后妃晋升高度的因素,除了宠爱以外,可能受自己的年龄和规矩程度影响更大,这样能多赶上几次集体晋封。即便是那些不受宠、几十年没有晋升的妃嫔,晚年依然可能被酌情晋封。

总结一下,第一关是选秀,选秀又分八旗选秀和内务府选秀,分别选皇族的妻妾和侍奉宫女,要看家世和样貌。第二关是升位分,但是明确的位分制度、限定晋封方式消除了宫斗剧中的恶性争宠,严格限制后妃和宫中下人的交往,隔绝后宫与外界的交往,实现了后宫的“肃清”。 所以对于我们的小美来说,老实本分是成本最低的晋升策略,如果运气好能给皇帝生几个孩子,日后说不定母凭子贵。至于能不能最终闯到皇后最后一关,还是省省心吧。

第二部分

你肯定在想,那我们的小美真的像宫斗剧女主一样走到最后,熬成皇后,甚至太后,登顶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就可以大展拳脚、垂帘听政?实际上,清朝两百余年,只有清初和清末体制不稳定,又恰好碰上顺治和同治两个幼帝继位,才出现了孝庄和慈禧这仅有的两个强势太后,更别提皇后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作者说,明朝后宫女性有很多记载,明朝虽然没有垂帘听政,但后宫女性十分活跃,甚至可以说是过分活跃,有皇后、太后辅政,有后宫专宠一人、贵妃和皇后争宠等等,甚至有妃嫔和宫女合谋差点绞死明世宗的“壬寅宫变”。相比之下,清朝后宫就很平淡,简直是“无情”的、刻板的。这是怎么做到的?清朝为了加强皇帝集权的程度,不仅是文臣权力被削弱,连后宫权力都在压制范围内。后宫在清朝为什么管得那么严,核心就是皇权至高无上。

注意了,很多人会归结为两朝文化不同,但其实满族文化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讲究男尊女卑,实际上是随着入关后的政治发展,皇帝权力不断强化,后宫才管得愈发严格。后金时期大汗妻子,也就相当于皇后,还是有很大的仪式权力的,比如重要节日里汗妻率众贵族的老婆们向大贝勒行礼、一起迎接凯旋的将士等等,经过近百年的“反复较量”,才逐步确立了男尊女卑、内外有别的帝后格局。 我们可以这么说,后权被打压的同时,后宫与外界的隔绝也更森严,清朝皇帝的权力越膨胀,越腐蚀宫中女性作为人的自由。

好,那么我们来看看皇后是如何逐渐变成吉祥物的。按照现代理解,皇后是“第一夫人”,在古代应该是母仪天下的,其实清朝当时也有这样的时期。康熙时期册立皇后的诏书就说“宜昭女教于六宫……应正母仪于万国”,意思是既要给后宫的妃子做女性的榜样,又要给天下做母亲的榜样。在清朝前期,不仅册立皇后是天下大事,大臣和大臣的妻子还能与皇后产生联系。清朝有三大节,除了元旦和冬至,还有皇帝、皇后或者太后的生日。每到三大节,大臣要向皇帝和皇后写贺信,太后宫还会摆宴席,王公、大臣、公主、福晋等等都要来参加。皇后或太后生日时,大臣的妻子还要进宫向她们行礼。看过《延禧攻略》的可能还知道有个皇后主持的“亲蚕礼”,用来象征男耕女织的社会秩序,大臣妻子,也叫“命妇”,要一同参与,体现皇后是宫廷内外女性的最高领导。碰上皇后去世,外地大臣往往会请求进京奔丧,以示忠诚。比如乾隆十三年,也就是1746年,孝贤皇后富察氏去世,各地官员都奏请到北京奔丧。不过,乾隆他老人家觉得有些人是真心,其他人则是跟风。他认为文官太忙、汉官情分比较轻,可不必来,但是旗人来奔丧是本分,发现谁不想来还要让人查查,是不是有问题。可以看出,这时皇后还是忠君精神的一部分,乾隆还借机整顿了吏治。

然而正是在孝贤皇后去世后,乾隆转而开始遏制后权,下了三板斧:先是乾隆二十八年宣布,清朝后宫肃穆,不仅从不打听政事,平常小事都毫无干涉,所以科举的录取记录以后不再进呈皇后和太后。第二板斧晚了几十年,乾隆六十年,他宣布三大节与外庭没有什么关系,给皇后的贺信也终止了。第三板斧最狠,把册立皇后从普天同庆转为内廷典礼。乾隆禅位给嘉庆后,说“我朝家法,宫壸肃清,从不干与外事”,皇后应该专注“内职”,因此其他人以后也不用写信了。这把皇后的地位降到了历朝历代最低水平。

不仅如此,乾隆还砍了外戚的待遇。前面说过,后妃的亲戚会有封赏,特别是皇后的亲戚能够追封三代以上,还是一等公。而乾隆四十三年,乾隆说外戚待遇过好,减为三等公。嘉庆朝还有一个案件,说兵部为了讨好皇后,试图把皇后弟弟的一个姻亲保送当官,结果被嘉庆帝发现之后阻止。连皇后家的姻亲想沾点好处都会被抓,可见清朝对外戚因皇后地位得利有多忌讳。

至于节日庆典中摆宴席、命妇进宫向皇后行礼,从雍正开始就被皇帝无故阻止,皇后自然无法在百官和女性心中建立起威信,更无法通过这种正式接触的方式施加影响。像亲蚕礼这样重要的标志仪式也被干扰,让妃子或者官员代替,很少有皇后能连续主持的。作者统计,在乾隆九年第一次举行亲蚕礼到宣统三年清朝覆灭的168年里,其中有据可查皇后亲自主持的也就六十几次,后来想参与的大臣和妻子都没有几个。

前面也提到宫廷内外相隔,实际上皇后是这个制度当中被提防最多的。道光十九年,也是鸦片战争前一年,道光帝宣布“天无二日”,“家无二主”,今后要给皇后报告任何事情,除了与她的直系子女相关的,其他都要先报给皇帝,还有皇后交代办什么事情,也得先告诉皇帝,等他批准,不然就要从重治罪。皇后就连后宫的权力也被道光剥夺,微妙的是,半年后皇后就因病去世了。

皇后如此,太后如何呢?一方面,太后无论是前朝皇后还是本朝皇帝的生母,都是孝道伦理的孝敬对象,历代皇帝因此都表现得非常尽孝。太后会和其他前朝妃嫔一起搬到新的宫殿区域,有时不够用了,皇帝就会趁机修葺新宫。当然,太后过生日,那也少不了盛大庆祝,全国各地都要进献珍宝,举办庆典。还是拿乾隆举例,他作为著名大孝子,继位就尊封了太后。乾隆十六年,他给太后祝六旬圣寿,召集全国戏班子,在宫里十余里的路上几十步一个戏台表演给太后看,奢华至极。他还经常带着太后一同下江南,在全国臣民面前彰显自己的孝敬。

但我们要说的是另一方面,太后是过得很舒服,但受到的限制比皇后好不了多少。前面讲的庆典虽大,官员却只能在规定时间按规定形式来祝贺,京城官员只能在午门外,外地官员禁止来祝寿,而且也不准擅自送生日礼物。乾隆还限制太后宫中活动区域,不准守卫擅自开门。外界人员、消息更是被严禁入宫,想提什么要求也常被拒绝。乾隆元年,太后说宫外有个寺应该修一下,乾隆非常警觉,马上反驳说以后被人知道您说话有用,那以后谁都来求情了,所以绝对不行。孝表演给天下人看可以,但皇权绝不可因为孝而被侵蚀。

乾隆以后,道光皇帝将太后有关的庆典规模都有所缩减,福晋、命妇之类的女性进见也常常被取消,太后和皇后一样受到严格限制,逐渐也变成了吉祥物。《甄嬛传》中那种为了争夺后宫权力丧失一切的情况并不会发生,因为就没有什么权力可以争。

我们总结一下,削弱后权主要有:制度、礼仪、空间三个维度。制度上切断臣子和命妇与皇后、太后的关系,礼仪上降低皇后、太后的参与规格,空间上隔绝后宫,严加看管。 这样,清朝地位最高的女性也丧失了权力,唯皇权最大。

结语

说到最后,清朝后宫再严,也还是出了慈禧太后。我们可以说,清末垂帘听政是一种反噬。就是因为后宫女性被压制太久,所以咸丰末年大臣政变时才会选择和慈安太后、慈禧太后联手,他们根本不担心两个女人会有什么威胁。

整个清朝后宫制度,是围绕女性去建立一套服从皇帝和限制自由的制度。作者也说,正是这套类似“囚禁”的制度,才让宫廷秩序如此严明。 的确,皇帝会爱后妃,顺治对董鄂氏、乾隆对孝贤皇后,都很深情,但爱不会比权更大。

从选秀之前,旗人女性就已经被皇权所控制。虽然绝大多数秀女都不会进宫,但选秀体现了清朝皇帝至高无上的绝对地位,能够深入到家庭之中。末代皇帝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说,“据说旗人姑娘在家里能主事,能受到兄嫂辈的尊敬,是由于每个姑娘都有机会选到宫里当上嫔妃。”她们不需要对长辈行大礼,还可以去茶楼、戏园、酒馆之类的地方。反而等她们被留了牌子,比三十岁退休的宫女还惨,只能一辈子幽闭在四面宫墙之中。

秀女在被筛选时,皇帝还会提出有没有遵守满洲习俗的要求。这些是为了强化旗人的满人认同,皇帝要强化旗人的独特地位。先前说的选秀人数变少,是因为范围不断剔除外地旗人、底层旗人、汉军旗等等,最后光绪朝只剩下京城较高级的官员,直接原因是没法支撑规模庞大的活动,核心还是皇权衰落以后,选秀丧失了意义。

进了宫,她们虽然有贵族待遇,可却并不会有任何的权力,只能在后宫里等着皇上宠幸,稍有逾矩还会被贬。有野史记载,太平天国之乱期间有一次选秀,秀女在宫门前等入宫时哭泣,太监威胁要鞭打她们,有一位秀女挺身而出,说如果入选了和家人就是生离死别,怎么能不哭?而且皇帝不想着找平叛的人才,却来强取满足私欲的秀女,死都不怕,鞭又怎么样?

用某剧台词来说,这样的福分,给你,你要不要?我想,还是不要了。

《壸政:清代宫廷女性研究》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清代宫廷女性的生活状态与权力限制,揭示了皇权对后宫的严密控制,展现了女性在宫廷中的生存智慧与无奈,为理解古代宫廷文化提供了独特视角。

《美国大外交》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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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美国资深外交家乔治·凯南的《美国大外交》。这是一本250多页厚,15万字的文集,看上去不是大部头,影响却非常大。要知道,这本书的内容,是点评20世纪前50年的美国外交史,按理说离一般人的生活是很远的。但《美国大外交》自从1952年第一次出版以来,居然畅销超过70年,修订再版了5次。我为你解读的这个版本,是根据2012年的“60周年纪念版”翻译成中文的,它还请了芝加哥大学教授、著名国际关系学者米尔斯海默撰写导言。美国《外交事务》杂志评选的“20世纪最重要的75本书”名单里,就有这本《美国大外交》。基辛格也说:“要是你想通过一本书了解整个美国外交,那读凯南这本就好了。”

如果我问你,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外交思想家是谁,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答案。有人会说,是基辛格,也有人觉得是布热津斯基。但要是问基辛格和布热津斯基,他俩最推崇的美国外交前辈是谁,那毫无疑问,就是本书作者乔治·凯南。基辛格曾经讲:“我们这个时代的外交学说,是由凯南开创的。”布热津斯基早年的学术研究,更是直接沿袭了凯南的路径。作为一名高产的国际关系学者和历史学家,凯南一生出过17本书,拿过两次普利策奖。2005年他去世以后,美国的“冷战史”泰斗加迪斯写了一部《凯南传》,居然也得了普利策奖,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了。

为什么凯南在外交同行和美国知识精英的心目中,地位这么高呢?是因为他官做得大吗?显然不是。凯南虽然当过美国驻苏联和南斯拉夫大使,但加起来只有两年半时间,不算太受重用。那是因为他影响了政府决策吗?好像也不对。1963年之后,凯南一直待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主要是以批评家的身份谈论美国外交,并不直接参与政策制定。那凯南为什么出名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就是本书收录的《苏联行为的根源》。

凯南写这篇文章的时间,是1947年。那个时候,美苏“冷战”已是箭在弦上。但大部分美国人,包括杜鲁门总统,不仅不了解苏联这个对手,对美国应当制定什么样的全球战略也是懵懵懂懂。而当时43岁的乔治·凯南,已经在驻苏联大使馆工作了将近10年,可以说是美国头号“苏联通”。他自告奋勇,写了一篇长文章阐述他对苏联的看法,为美国政府出谋划策。美国在“冷战”时期采取的对苏“遏制战略”,就是凯南在这篇文章里最早提出来的。它从根本上颠覆了美国人对世界秩序的理解,把权力政治和现实主义的视角引入到政策制定当中。“冷战”史泰斗加迪斯曾说,自打凯南这篇文章问世以来,美国外交学者里甚至出现了一个专门的流派,研究的就是“凯南讲过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要是以为凯南思想的精髓只有这一篇文章,那就太低估他了。这本《美国大外交》,还收录了凯南在1951年和1984年另外9次演讲的文稿。在这些文稿里,凯南不仅点评了20世纪美国外交犯过的错误,还强调了地缘政治、战略谦逊以及谨慎使用军事手段的重要性。这些观点的价值,在正反两个方面都已经被验证过。学习完这本书,你会发现:成功的外交政策,不光要靠基辛格这样的谈判高手在“前台”唇枪舌剑,或者布热津斯基这样的谋士在“中台”运筹帷幄。它还高度依赖像凯南这样的思想家、观察家,持续在“后台”发表评论,对已知事实进行归纳和修正。而这本《美国大外交》,可以说是了解凯南思想的最好入口。相信它也会让你更懂大国外交,更懂国际政治的奥秘。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凯南的成名作《苏联行为的根源》,提出了哪些重要观点,它对美国的“冷战”政策有哪些重大影响。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梳理,凯南对美国外交还做出过哪些其他忠告。这些看法对我们理解国际政治,又能提供怎样的帮助。

第一部分

首先,我们来聊聊凯南的成名作《苏联行为的根源》。这篇论文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X文章”。它的总体思路,又是来自一份名为“长电报”的机密文件。同一篇文章,怎么还有好几个名字呢?原来,它背后有一段曲折的故事。

1946年2月,“二战”已经结束了小半年。苏联和美国的关系,正变得越来越微妙。斯大林时而释放善意,表示他愿意继续跟美国合作,共同维护国际秩序,时而又对美国大加批评,宣称双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情况让杜鲁门总统非常困惑,他迫切希望了解苏联的真实意图。刚好,这一年2月9日,斯大林在莫斯科大剧院发表了一场公开演讲。美国国务院,也就是外交部,给驻苏联大使馆发了一封电报,让他们就着这篇演讲的内容,对美苏关系做一个整体分析。不巧的是,使馆“一把手”哈里曼已经回国述职了,主持日常工作的是“二把手”凯南。他花费一个多星期时间,起草了一份5500多个单词的文章,发送回国。这是美国外交史上篇幅最长的一份电报,史称“长电报”。

“长电报”一经发出,马上在美国决策层引起了轰动。它对美苏关系深刻冷峻的分析,正是当时的美国政府最需要的。就连斯大林也通过间谍搞了一份“长电报”的副本,并对它拍案叫绝。在华盛顿,美国海军部长福莱斯特下令把凯南调回国,出任新组建的国家战争学院副院长,专门给中高级军官上苏联问题课。他还希望凯南把“长电报”的精华内容改写成一篇新文章,公开发表,好让更多人认识到美苏关系的严峻程度。凯南改写的这篇文章,就是《苏联行为的根源》,它发表在1947年7月号的《外交事务》杂志上。为了保密,凯南署的名字叫“X先生”,这就是“X文章”。

说了这么多前情提要,那“X文章”究竟厉害在哪儿呢?厉害在它讲清了美苏矛盾的根源。凯南认为,美苏两国在“二战”期间,之所以能密切合作,是因为大家都不愿看到纳粹德国独霸欧洲。但随着德国战败,美苏彼此成为了欧洲命运的新主宰。他们的军队分布在几千公里纵深的领土上,各自都有势力范围,这激发出了苏联强烈的不安全感。要知道,在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中,苏联及其前身沙皇俄国都曾经遭受孤立。“一战”末期的德国,一度把俄国逼入绝境,迫使它签署了屈辱的《布列斯特和约》。“二战”时期,德国再度入侵苏联,斯大林孤军奋战了3年,才等来美国开辟第二战场。这些灰暗的记忆,加上苏联在军事科技和经济实力上落后于美国的现实,使莫斯科开始怀疑:美国是不是要建立新的对苏“包围圈”,毁掉苏联刚刚建立的世界大国地位。而意识形态因素,又进一步强化了这种不安全感,并把外交态势和内政联系在了一起。凯南指出,在1947年的斯大林看来,美国在欧洲的扩张,不光要在战略上孤立苏联,它还企图颠覆苏联政权。苏联领导人哪怕只做出一点点让步,都会给国内潜在的反对力量提供“炮弹”,所以绝对不能再对美国有幻想。这样一来,苏联和美国的矛盾,就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无法轻易缓解了。

像这样的分析,在今天听来已经不新鲜了。你翻开任何一本研究俄国乃至苏联历史的专著,都会提到它根深蒂固的不安全感,以及相关历史案例。但注意了,乔治·凯南提出这些观点,可是在1947年啊。那个时候,多数美国人,甚至政治家,对苏联的理解还是很肤浅的。美国国务院研究苏联问题的方法,就是找几本列宁和斯大林的文集,根据里面的个别字眼来下判断。这种做法,倒是很省力,但它也会把苏联的宣传话术和真实情况混为一谈,认定美苏之间的分歧完全是意识形态导致的。而凯南早在1933年就被外派到了苏联,他不仅熟读俄国历史,还精通俄、德、法等7门外语,可以阅读多个国家的报纸和外交文件。靠着这些优势,凯南细致观察了“二战”爆发前后,斯大林和德国、波兰、拉脱维亚等邻国打交道的过程,最终得出结论:意识形态分歧,只是表现,不是动机。苏联的不安全感,早就由它的历史、地理和政治特征决定了。美国制定对苏政策,应当以这个现实,而不是个别言论,作为出发点。

但是,凯南又没有过度渲染“苏联威胁论”,没有把苏联描绘成恐怖的洪水猛兽。他讲,“二战”结束后,苏联之所以会在东欧采取进攻态势,主要是源自心理上的应激反应,这跟德国曾经的扩张是不一样的。经过“二战”的冲击,苏联遭受了巨大的人口和经济损失,它不会主动发动新的战争,更没有吞并欧洲的全盘计划。但是,凯南也强调,苏联是有能力对美国形成重大挑战的,原因来自地理。他指出,在“二战”之前的世界上,存在五个主要工业区,它们是:以美国为中心的北美,苏联,英国,以法德为中心的西欧,以及日本。在1947年,苏联已经占领半个德国,还对英国和日本形成巨大压力,几乎拿下了主要工业区的一半。这对它的军事潜力和整体国力是一种长期利好。美国要想阻止苏联建立全面战略优势,就必须对它进行长期而坚定的“遏制”,提防苏联在欧亚大陆上成为隐形主宰者。

问题又来了:“遏制政策”,该怎样进行呢?是对苏联发动一场核战争吗?凯南可不这么想。他反复强调,苏联的不安全感,主要是一种心理现象。莫斯科对战后西欧采取的高压姿态,也是为了在心理层面制造恐慌。这种情况下,美国要是贸然发动战争,除去损害自己的形象,虚掷国力外,性价比极低。美国应当用“力量的逻辑”来应付苏联,但不是直接动用武力。那什么是“力量的逻辑”呢?凯南认为,它同样包含物质和心理两个层面。在物质上,美国要扶持英国、西欧和日本,先让它们恢复生产能力,继而强化其国防实力,最后加入以美国为首的军事同盟。这样一来,苏联的心理施压就被稀释了。同时,美国还要离间莫斯科和它的东欧盟友的关系,并利用和助长苏联集团内部的动摇心理。只要越来越多的苏联政治家意识到,继续与美国对抗,只会孤立自己,根本削弱不了美国,那它的对抗战略就会崩溃。凯南认为,这个过程也许会很漫长。但最迟到1990年,美国一定会赢得对苏联的最终胜利。

注意了,凯南的这篇文章,不光在讲苏联啊。它实际上是给美国的决策者上了一堂国际政治课,教他们怎么分析一个假想敌的动机和实力。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美国的杜鲁门总统,还有他的前任罗斯福,那都是身经百战的大政治家。凯南说的这些道理,他们难道不懂吗?你别说,还真不完全懂。要知道,作为西方国家里的后发势力,美国要到“一战”末期,才开始介入全球政治,经验是很匮乏的。凯南讲,当时的美国政治家,特别推崇“普遍主义”,或者说条文主义。什么是普遍主义呢?就是把国际政治当成法庭断案,用一套大而化之的理念处理所有问题。许多美国人,比如“一战”末期的威尔逊总统,都觉得:只要把整体规则设计得尽善尽美,结果就一定是好的。至于权力政治,那是肮脏的,最好少碰。在这种观念驱动下,美国提出了许多标新立异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响亮。它在清末的中国,鼓吹“门户开放”。在“一战”后的欧洲,大谈“民族自决”“公开外交”。到了“二战”末期,美国又对联合国寄予厚望,好像有了这个组织,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这当然是一种幼稚和自负。

而凯南提出的“药方”,叫作“特殊主义”。他讲,国际政治的本质,更像是做生意。国家手里的“资金”,是它的权力,分为军事实力、经济实力、心理影响力等内容。这些“资金”,是会升值贬值的,在不同地区起的作用也不一样。比如,西欧这个工业中心,和非洲的某块领土一样,看上去都代表人口、土地和战略支点。但在美国的全球战略里,西欧的价值显然比非洲更大,更值得重点维护。同样,苏联的某个东欧盟友改换阵营,跟某个中东国家倒向美国,造成的“资金”盈亏也不一样。因为东欧在空间上离苏联要近得多。这种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搞一概而论的视角,就是特殊主义。凯南讲,美国在面对苏联时,尤其要倚重特殊主义。因为苏联政权的本质特征,就是它的不安全感,以及由恐惧引发的对外强硬。面对这样一个政权,传统的普遍主义做法,比如建立一个包罗万象的组织,或者在某个小问题上做出安抚,都不足以化解矛盾,都不足以增进美国本身的安全。只有按照特殊主义方法论,瞄准苏联的内在弱点,进行长期遏制,才能赢得对抗的胜利。“X文章”的这些观点,可以说也是美国第一份完整的“冷战”方案。

注意了,凯南可不是光说不练的人啊。写出“X文章”的同一年,他被美国国务卿马歇尔调到国务院,负责组建政策规划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相当于美国政府内部的最高外交智库,专门负责从战略层面,规划长期对外政策。凯南也因此成为美国战后外交的“教父”。他还主持起草了援助西欧的“马歇尔计划”,并且提前40多年就准备好了实现两德统一的方案。值得一提的是,凯南对“冷战”时期美国的两次对外用兵,也就是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都持否定态度。他讲,无论朝鲜还是越南,都不属于核心工业区。它们在美国的“资产列表”里,排名很靠后。美国在这两个国家狂轰滥炸,即使打赢了,也拿不到多少实质性利益,反而会分散战略重点。他反复强调,“遏制政策”,不等于单纯的军事回击,滥用武力是会造成反噬的。早在1947年,凯南就告诉国家战争学院的学员:“苏联对美国的威胁,不在军事实力,而在政治权势。既然美苏关系不完全是军事问题,那指望靠军事手段来解决它就是很可疑的。”直到2005年去世前,凯南还在批评美国入侵阿富汗和伊拉克。从这个角度看,凯南虽然言辞强硬,但绝不是好战分子。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美国大外交》收录的最重要的一篇文章,《苏联行为的根源》的主要内容。除了这篇文章,本书里的其他几篇演讲稿,也很值得说道。在1951年的6篇讲稿里,凯南主要分析了两件事:为什么势力均衡对美国格外重要,它跟地缘政治之间有什么联系。而在1984年的两篇讲稿里,凯南强调了另一个核心概念,那就是谦逊。

说到势力均衡,Balance of Power,它可以说是国际政治当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之一。我在解读基辛格的博士论文《重建的世界》时,就讲过这个势力均衡。简单来说,在某个时期的国际体系里,如果没有一个国家强大到足以用武力毁灭其他国家的生存,那就实现了均衡。如果出现了这样的国家,其他势力会联合起来对抗它,这个过程叫作“制衡”。制衡发展到最后,威胁被消除,均衡又得以恢复。凯南讲,在“二战”之后的世界里,美国要想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安全,就得利用好这个“势力均衡”机制,而不是光靠物质力量优势去碾压对手。这是来自历史的教益。

听到这里,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凯南和基辛格说的“势力均衡”,跟我们印象里的世界近代史,好像不太一样啊。我们不是经常提到“英国霸权”“美国霸权”吗?那为什么19世纪的英国和20世纪的美国,没有变成势力均衡的制约对象呢?对这些问题,凯南这本《美国大外交》没有正面回答。但我可以结合美国国际关系学者马克·布罗利的理论,给你做个解释。布罗利讲,势力均衡的存在,和霸权国家的出现,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有一类霸权国家,非但不会被势力均衡所约束,反而会成为它的受益者,那就是所谓“自由领导者”。这类国家,以近现代的英美两国为代表,主要是海洋强国。它们也搞对外扩张,也经常发动战争,但并不以直接控制土地和人口为目标。“自由领导者”维持霸权的模式,是建立一个覆盖全球的商品和资本网络,从这个体系里获利。它们也要承担维持体系的成本,比如帮助自己的盟友反击入侵者。总的来说,“自由领导者”型的霸权国家,形象比较柔和,不那么容易被排斥。

那什么样的霸权国家,容易遭受制衡和围堵呢?凯南举了两个例子:两次大战中的德国,以及20世纪初的日本。他讲,德国和日本的共性,是不用体系来笼络盟友,而是想凭武力优势,建立封闭市场,独占土地、人口和资源。像这样的国家,最容易触发势力均衡机制,成为众矢之的。凯南提醒说,“二战”之后的美国,在物质力量上已经达到顶峰。但物质力量能不能转化成权力“资产”,还得看其他国家肯不肯接受,会不会触发势力均衡机制。美国要想让自己的霸权变得更稳固,一定要重视体系的力量,要充当全球开放经济循环的领导者,把制衡的矛头引向苏联。

如果凯南的话只讲到这一层,那也不过是又开了一堂国际政治课,深刻但不具体。而凯南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洞察时代背景的变化。凯南讲,美国能从西半球的一个区域强国,成长为资本主义世界公认的领袖,不光是靠自身物质力量的增长,跟英国的存在也大有关系。在18到19世纪的世界舞台上,美国所处的美洲只是边缘地带,欧亚大陆才是主角。英国作为当时的“自由领导者”,一方面建立并维护了全球贸易网络,另一方面在充当欧洲政治的仲裁者,扶持大陆盟友挫败拿破仑法国和威廉二世德国的挑战。美国实际上是在英国羽翼的庇护下,遵循英国制定的规则,才走完了崛起的第一步。而美国要想成为英国霸权的继承者,也得重视欧亚大陆这个世界舞台的主战场。

但是,“二战”结束后的欧亚大陆,形势跟19世纪已经很不一样。凯南注意到,在拿破仑战争时代,英国凭借自己的海军优势,加上奥地利、俄国等大陆盟友的协助,就足以击败挑战者。但随着战争规模的升级和财政消耗的扩大,到了“一战”时期,英国已经顶不住了。它要靠美国的紧急“输血”和直接出兵,才能打赢战争。到了“二战”,美国更是不得不直接下场,同时对抗德国和日本。但就算这样,战后的美国在欧洲也做不到一家独大,东南欧大部分地区被纳入了苏联的势力范围。凯南讲,从“冷战”初期的形势看,苏联在欧亚大陆坐拥空间优势,距离更近,部署军事力量、输出政治影响需要的时间都更短。因此,美国绝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和平时期就退回美洲,远程观望,等到真正的战争爆发才介入。它需要把自己的存在感直接延伸到欧亚大陆,组建一个制衡联盟来回应苏联地位的上升。

凯南的这个判断,在当时的美国外交界又开了一个先河。我们都听说过“离岸制衡”这个词,它是英国在鼎盛时期采取的外交策略。平时不掺和欧洲大陆的权力斗争,等到威胁出现时,再利用势力均衡机制,组建军事同盟来回应,这样可以节约和平时期的军费开支。美国在“二战”结束时,也想过要模仿这种办法。但凯南说:不行!苏联的领土、人口和经济体量,不是19世纪那些中等强国可以比拟的。要是等苏联的威胁完全显露,再投入资源,对美国来说风险太大了。它需要在和平时期,就维持在欧亚大陆,尤其是欧洲的政治和军事存在,把对苏“遏制”常态化。

问题在于,遏制政策常态化之后,不是会消耗大量财政和军事资源吗?这个成本,美国负担得起吗?这个时候,凯南拿出了下一个锦囊,它就是我们熟悉的“地缘政治学”。这个概念,我们在国际新闻里经常听到,有时甚至都滥用了。其实,不是所有的地理变量,都能立竿见影地服务于国际政治。拿凯南来说,他只看重几个特定区域,就是前面提到的“五大工业中心”:北美、英国、西欧、苏联和日本。凯南讲,这五个区域,不仅位置便利,可以影响全球海上交通线,而且具备现实的军事价值。无论是西欧还是日本,都有能力生产大型舰艇、战斗机、装甲车辆等先进武器,它们是现代战争的基石。这五个工业区,还有大量现成的机场,在陆海两栖战争中是进可攻,退可守。美国既然不可能入侵苏联,那就应该重视英国、西欧和日本的作用,把它们发展成盟友,再让盟友分担自己的防务成本。这也是一种体系观念。

在1984年的两篇文稿里,凯南还强调了“战略谦逊”的价值。他讲,美国人一直有一种幻觉,认为自己既然有了强大的物质力量,那说明自己的智慧和道德水平也比其他国家高,应该担负起改造世界的责任。凯南认为,这种念头非常危险。它既看不到从外部影响和改变一个国家的难度,又助长了武力至上的倾向。拿“冷战”来说,凯南虽然是“遏制政策”的提出者,但他认为:遏制是不可能改变苏联这个国家的,它只能影响苏联政治家的心理状态。苏联最终的变化,是它的内因在外因的催化下导致的,不是美国单方面干预的结果。而当美国想靠军事优势,对越南进行“改造”时,结局就相当糟糕了。凯南反复强调,当美国不重视体系,完全靠军事工具在全世界指手画脚时,一定会招来势力均衡的反噬。可以说,他提前好几十年,就预见到了21世纪初美国霸权在全球政治中遭遇的困境。

当然,凯南的学说,也不是不容置疑的金科玉律,其中也有瑕疵。比如,凯南一直激烈地批评说,美国在20世纪初墨守普遍主义,缺乏权力政治意识,导致了一系列外交失误。站在今天的角度,这当然是一种偏狭。近代美国在亚洲的经营,以及它在“二战”期间跟苏联的合作,一直是很有心机的,并不像凯南说得那么单纯。另外,凯南还厌恶大众政治,渴望回到19世纪完全由外交专家制定政策的状态,这在今天的条件下也是不现实的。毕竟,在世界上大多数国家,民意已经成为重要的政治风向标。即使是凯南这样的顶尖思想家,也必须服从这样的现实。

结语

好了,关于乔治·凯南这本《美国大外交》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如果只看《美国大外交》这个书名,以及每篇文稿的标题,你可能会认为它是一些零散的杂感,是凯南这位长寿的前外交官,对20世纪初一些陈年往事的点评。但细读下去,你会发现,凯南是用美国人最熟悉的现代史,讲了一堂国际政治学入门课。他强调的核心概念,比如势力均衡、地缘政治和谦逊,不仅适用于美国,对所有关注国际事务的人来说,都是一把打开未知之门的钥匙。在这些概念的基础上,凯南提出了“遏制政策”,深刻影响了“二战”之后的美国外交,也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历史上。这也是基辛格、布热津斯基等人对凯南一直推崇备至的主要原因。

但凯南不光是一位政策专家,他还是一位高屋建瓴的思想家。《美国大外交》做出的一些预判,比如滥用武力导致的反噬,又比如经营国际体系的价值,在后来的历史里已经被多次验证。特别是凯南对时代变迁的洞察,以及谦逊、克制的态度,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也适用。在纷繁复杂的国际事务中,正是因为有了凯南这样超越国界的思想家,人类才能减少犯下的错误,朝着和平的目标继续前进。

《美国大外交》读书心得:本书通过凯南的深邃视角,梳理了20世纪美国外交的脉络,强调了地缘政治、战略谦逊与谨慎用兵的重要性,为理解美国外交政策提供了深刻的洞察与分析。

《1929年大崩盘》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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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美国经济学家加尔布雷思的《1929年大崩盘》。这是一本190多页,不到14万字的小书。看书名你就能猜到,它讲的是美国经济史上的一件大事: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这次“股灾”,直接引发了全球经济大萧条,可以说是20世纪最具破坏力的金融事件之一。美国股市经过这场重创,萎靡了差不多25年,直到1954年才恢复到崩盘之前的水平。也是在1954年,已经成为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的加尔布雷思决定写一本小册子,回顾25年前那场“股灾”的来龙去脉,这本书就是《1929年大崩盘》。

注意了,加尔布雷思写这本书,是真没怎么“呕心沥血”啊。他就是在做学术研究的间隙,挑了个自己感兴趣的主题,花半年时间攒了本薄书。没想到,《1929年大崩盘》一经问世,立即冲上美国各大书店的畅销榜单,第一年就卖了十几万本。更神奇的是,这样的走红还不是一次,而是每隔几年就会重复一遍。1987年,美国再度发生“股灾”,当年的畅销书榜单里,又出现了这本书。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1929年大崩盘》的出版商哈珀集团,在几个星期里就接到了12000本新订单。从1954年第一次出版至今,加尔布雷思的这本书前前后后卖出过上百万册,再版了9次,最近一次是在2021年。可以说,它已经不单是一本现象级畅销书,而且变成了美国经济的特殊“风向标”。

大经济学家写的一本“闲书”,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呢?加尔布雷思自己有个解释。他讲,1929年美国股市的崩盘,是金融泡沫和投机行为导致的。只不过,多数人在生活中,并不会特别警惕自己的投机心理。他们往往要等危机真的来了,造成了损失,才会买一本《1929年大崩盘》,学习前人的教训。这实际上已经属于事后补救了。加尔布雷思尤其强调,在经济高速发展的年代,人们最容易丧失风险观念,最容易被乐观情绪推着,走向投资陷阱。1929年美国的“股灾”,就是在将近10年的繁荣后出现的。从后来的历史看,1987年美国的新“股灾”,以及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同样重蹈了这一覆辙。所以,加尔布雷思希望每一个读过《1929年大崩盘》的人,都能引以为戒,冷静地看待经济增长和个人投资。而不是等危机出现了,再去买他的书。这对今天的我们,也是中肯的提醒。

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经济学家写“股灾”,会不会有很多专业术语,阅读门槛很高啊?还真不会。加尔布雷思这本《1929年大崩盘》,是由一系列鲜活的人物和生动的故事组成的。在他笔下,信心满满的银行家、毫无风险观念的政府官员和急于致富的普通人,构成一组群像,共同撑起了“股灾”爆发前夜的美国社会。当“股灾”来临时,多数人依然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结局自然也是黯淡的。透过这些“当局者迷”的故事,加尔布雷思还原了一场金融危机在心理和社会层面的先兆,还剖析了这些现象的成因。他的分析,在今天仍然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那本书作者加尔布雷思,究竟是一位怎样的经济学家呢?我可以告诉你,他活了97岁,在哈佛大学教过50年书,当过4位总统的高级顾问,还出任过美国驻印度大使,是一位横跨政学两界,经历贯穿整个20世纪的传奇人物。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加尔布雷思出版过一套“美国资本主义三部曲”,至今仍被视为制度经济学派的杰作。他这个人,写东西不喜欢借用太多理论和数学模型,但很会讲故事,尤其擅长还原复杂的政治、社会背景,是一位对普通读者非常友好的经济学家。相信加尔布雷思这本经久不衰的《1929年大崩盘》,也会让你有新思考和新收获。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1929年“股灾”爆发前夕,美国社会出现了哪些金融投机现象,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分析,“股灾”开始之后,美国金融界的“救市”努力为什么没能取得成效,这场“股灾”又能给今天的我们提供哪些警示。

第一部分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想先给你说一段骗子的故事。这个骗子,在加尔布雷思的书里只是个配角,但他的名字,直到今天还经常被人提起。这个人叫查尔斯·庞兹,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意大利移民,“庞氏骗局”就是以他命名的。

关于“庞氏骗局”,今天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依靠持续吸收投资者,用新收到的资金支付老客户的利息,来营造“高回报率”神话的,根本不可能持续。庞兹就是凭借这个模式,在1920年诈骗到了2000万美元巨款,相当于现在的2亿。不过,他的骗局很快被识破,蹲了五年大牢。1925年出狱后,庞兹跑到美国东南部的度假胜地佛罗里达州,开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当时的佛罗里达,正值旅游产业红火期,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庞兹对外放话说,他找到了一块好地皮,如果盖一家度假酒店,可以获得400%的回报。但他手里的资金不足,只能“忍痛割爱”,把这块地分成23份,在全国寻找合伙人。谁愿意买下这块地1/23的产权,就能在两个月内收到分红,还可以转卖出去赚差价。

不过,庞兹的这桩新买卖,垮台得也很快。1926年秋天,一场飓风摧毁了佛罗里达的大半条海岸线,“旅游热”开始退潮,庞兹的分红也发不出来了。这个时候,股东们终于想到要去现场看一看,他们的酒店到底怎么样了。真相自然是残酷的:庞兹的确弄到了一块地,但这块地在一片沼泽里,既不靠海,也没有游客会光顾。所谓的“酒店”,根本没有盖起来。而庞兹本人却从这桩骗局里卷走了几百万美元,并且已经挥霍得差不多了。虽然法庭随后又判了他7年刑,但股东们的投资却永远收不回来了。整个佛罗里达地产泡沫期间,有1亿多美元就这样凭空“蒸发”掉了。

佛罗里达地产“爆雷”的时间,是1926年,离1929年“股灾”发生还有三年。但在作者加尔布雷思看来,它已经具备了泡沫经济的大部分特征。首先,投资者对他们参与的项目,几乎一无所知。庞兹的客户,大部分是美国东海岸的金融机构和中产家庭。他们从来没有去过佛罗里达,只是看了几张宣传画,又发现当地土地的价格的确在暴涨,就做了投钱的决定。加尔布雷思讲,投资者和市场的距离越远,越轻信庞兹这样的中间人,“爆雷”的风险就越大。其次,庞兹拉来的投资者,并不打算自己盖酒店、搞经营,他们只想当二道贩子,在地价上涨之后把股权转卖出去。加尔布雷思认为,佛罗里达地产的价格,就是被这些源源不断的投机者人为抬高的。只要投机者的数量继续增加,地价还会再涨。反过来,如果投机型买入者数量暴跌,泡沫马上会被戳破。它跟资产的真实价值已经没关系了。

问题来了:当时的美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投机者呢?这就得提到一个名词了,它叫“咆哮的二十年代”。简单来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美国的工业经济、城市化以及人均收入同时迎来了高速增长。从1920年到1929年,美国的GDP总量从不到6000亿美元膨胀到8000亿美元,平均每年上升5.5%。工薪阶层的收入,每年也会上涨11%。许多人已经负担得起冰箱、电话、私人汽车这样的新“玩具”了。你可能无法想象,1929年的美国,居然有2000多万部电话、4000万台收音机和2600万辆汽车。平均每5个人就有一辆车,这个比例是当时英国的8倍。今天我们熟悉的纽约曼哈顿核心区,就是在“咆哮的二十年代”建成的。著名的帝国大厦,更是这个繁荣年代活生生的写照。

在“咆哮的二十年代”,普通美国人的偶像是些什么人呢?加尔布雷思讲了,是企业家。科学管理法的创始人泰勒,以及“汽车大王”福特,都是美国人心目中的英雄。但知名度最高的,还得属纽约大亨拉斯科布。这位老兄有好几个身份:他既是化工巨头杜邦公司的二把手,又是通用汽车副总裁,还是帝国大厦项目的发起人。更传奇的是,拉斯科布还是白手起家,靠个人打拼才获得万人之上的地位,这就让他的形象更正面了。拉斯科布呢,也很享受众星捧月的感觉,还热衷于跟普通人分享“致富经”。1929年,他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叫《人人都应当富起来》。注意了,他说的是“应当”,而不是“可能”,口气是斩钉截铁的。拉斯科布算了这么一笔账:当时美国工薪阶层的平均月收入,大概是70美元。如果每个月存15美元,去买股票,而且不花股票账户上的利润。那么按照当时的工资增长率和股票回报率,20年之后,这个人会有8000美元存款和每个月400美元的投资收入,足够过阔绰的生活了。要是还嫌来钱慢,还可以加入信托基金,贷款去买股票和债券。在拉斯科布看来,自己这个点子,简直是在普度众生。

“股票有风险,投资需谨慎”,这在今天是我们熟知的常识。但在“咆哮的二十年代”,美国优质蓝筹股的年化收益率,能达到11%,几乎和工资涨幅持平。在这样高的回报刺激下,一般人早就把风险意识抛到了脑后。不仅如此,整个美国社会,在当时都弥漫着崇尚消费和投机的气氛。纽约曼哈顿的地标哥伦布环岛,附近立着一块霓虹灯广告牌,上面写着:“当你30岁时,你应当拥有1万美元的资产;40岁时是2.5万;50岁时则是5万。”报纸上的广告,天天谈论的也是所谓“现代生活方式”:你得有一辆新汽车,得在厨房安上电冰箱,母亲生日要送貂皮大衣,结婚纪念日要给妻子买钻戒……这样膨胀的欲望,当然不是匀速增长的工资负担得起的。于是,商家不失时机地推出了分期付款业务。股票经纪人也到处沿街摆摊,招徕客户。统计数据显示,在20世纪20年代的美国,超过60%的汽车、家具和收音机是通过分期方式出售的。股票经纪人的柜台,更是开到了大学校园和药房里。从1923年到1927年,美国新发行股票的票面价值膨胀了200%,人人都在为暴富而折腾。当时有一位历史学家刘易斯·艾伦,他感慨说:“从纽约、旧金山到贫瘠的中部乡村,就连鞋匠和酒吧招待都在谈论股市行情。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蓝领工人,手头可能都有几百股石油公司的股票。股市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宗教,没能快速致富的人甚至会感到羞愧。”

如果只是普通人热衷金融投机,危险可能还不至于来得那么快。但作者加尔布雷思注意到,企业自己也开始投身金融市场,变成投机活动的主力了。前面已经提到,在“咆哮的二十年代”,美国迎来了经济增长高峰期。但那时的市场,可不像今天,有大量小企业、初创公司和行业巨头并存。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经济的主力,是少数龙头企业。他们在银行的帮助下,迅速布局全国,占据了大部分消费市场。在1929年的美国,有50%的工商业财富集中在200家大公司手里,大部分还是上市公司。这些公司的日常经营,已经脱离了实体经济范畴,开始金融化了。像前面提到的拉斯科布,他其实既不懂化工,也不懂汽车,就因为擅长资本运作,居然可以影响杜邦和通用的决策。

在金融化的大背景下,企业主们渐渐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牛市”看上去永远不会终结,那与其把资金投入到周期长、收效慢的扩大再生产当中,还不如直接当放贷者,通过股票经纪人把资金借给股民,从股民的买空卖空里赚取快钱。换句话说,大企业在用自己的资金炒作自己的股价。这种搞法,在今天是绝对不合法的。但在监管宽松的20世纪20年代,它居然成了一种潮流。作者加尔布雷思警告说:到这个时候,股市的泡沫和曾经的佛罗里达房地产,已经很接近了。企业的股价跟它的主营业务完全脱钩,变成了纯粹的数字游戏。而源源不断涌进股市的普通人,又提供了制造泡沫的第二项条件:投机者。一个急速膨胀却又脆弱不堪的金融“气球”,正在迅速成型。

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那美国政府在干什么呢?企业和股民有逐利心理,这很常见,但政府应该负起监管职责啊。不幸的是,在20世纪20年代,美国政府信奉的是“无为而治”,并不打算插手。当时政界的核心人物,是财政部长安德鲁·梅隆。著名的卡内基-梅隆大学,就是以他和“钢铁大王”卡内基命名的。梅隆本身来自一个富豪家族,又在3位总统治下当了11年财长,可以说权倾朝野。他奉行的政策,就是三个词:减税、砍开支、低利率。在梅隆看来,美国经济完全是靠企业在拉动,政府不仅不该多管闲事,还要千方百计为企业家创造便利,帮助他们融资扩张。但梅隆扶持的对象,又不是真正的实体经济,而是大企业和他们背后的银行。这样一来,事情就更糟了。

在梅隆影响下,20世纪20年代末,美联储多次下调商业银行的再贴现率,方便金融业闪转腾挪。结果,商业银行刚刚以3.5%的低利率从央行拿到钱,立马就以12%的利率放贷给股票经纪人,可以说有恃无恐。历史学家劳易滕伯格评论说:“那些年,银行已经变得不像银行,倒像是证券公司的推销商。他们除了不卖汽车轮子,什么都敢给客户推销。”根据作者加尔布雷思的统计,从1921年到1929年,美国实体经济的规模只膨胀了50%,但货币流通量却增加了224%。和股市有关的贷款,已经占到广义货币发行量的10%,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数字。因为每一笔贷款,下游都连着普通消费者,上游则是证券公司、银行和企业,可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没有任何人提前发出警报。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本书记录的,1929年“股灾”爆发前夜,美国的金融投机现象。其实,进入1929年,一些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美国的经济繁荣并不像表面那么靠得住,信贷泛滥造成的坏账率正在节节攀升。这年夏天,美国商务部公布了几项统计数据:全国消费增速从1928年的7.4%下滑到1.5%,住房建设投资也在缩水,没有售出的库存商品额则累积到了15亿美元。这些都是典型的“利空”消息。美联储马上做出反应,上调再贴现率,希望限制新增信贷。不过,这反过来造成了一个意外影响:所有股民都希望在“牛市”结束前再收割一波,并且坚信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结果,金融投机反而迎来了新高。1929年8月底,纽约证交所所有股票的市值已经膨胀到870亿美元,通过经纪人放出,还没有偿还的贷款更是高达85亿美元。这个数字已经和实际流通的货币量相差无几,是极其危险的信号。

1929年9月3日,道琼斯指数上升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随后就在这个位置停留了一个半月。那一个半月里,新入市的股民人数不再增加了,到处都流传着杯弓蛇影的利空消息。“牛市”的魔力,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进入10月下旬,大公司的股价开始稳步下跌,上半年的涨幅,两三天时间就可以亏光。到了10月24日,纽交所大盘一开市就跌了11%。接着,自动报价机渐渐跟不上股价的下跌了。半个小时之内,曾经的蓝筹股已经完全无人接盘。有11位被强制平仓的股民当场跳楼自杀,以至于纽交所紧急关闭了顶楼的观光走廊,防止有人往上跑。这一天被历史学家称为“黑色星期四”,它也是1929年“股灾”的开端。

应当承认,“股灾”开始之后,美国的金融巨头们也想过要努力“护盘”。10月24日中午12点,在华尔街23号的J·P·摩根公司总部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出席会议的是6位重量级人物,有国民城市银行董事长米切尔,有纽交所副总裁惠特尼,还有摩根银行执行董事拉蒙特。6位大佬决定共同出资2.4亿美元,以高于实时行情的价格买进主要蓝筹股,充当维持信心的“白骑士”。这次会议的内容很快被透露给了媒体,以维持市场信心。经过这番操作,到当天下午收市时,道琼斯指数的下跌暂时止住了。但大盘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股民的出逃还在继续。

要知道,1929年时,美国已经有整整22年没有经历过大的“股灾”了。许多人对股市暴跌的体验,还停留在1907年。那一次“股灾”,就是靠银行业巨头出手救回来的。因此,像米切尔和惠特尼这样的大佬,还有前面提到的拉斯科布,都信心满满地认为:“黑色星期四”只是一个意外。“做多”力量进场后,颓势是可以挽回的。巧合的是,10月25日和26日,股价还真的回到了小范围波动的局面,没有再暴跌。股票经纪人群体马上跳了出来,他们千方百计暗示:现在正是逢低建仓的最好时机。就连美国总统胡佛也来帮忙“救市”了。他在10月25日发表全国演讲,公开宣称:“我国的主要商业活动,也就是商品的生产和流通,目前正建立在稳健与繁荣的基础之上。”一点也看不出担忧。

但1929年这场“股灾”的奇特之处就在于,过去几年的疯涨有多么不合理,现在它的下跌就有多么不可阻挡。经过27日短暂的休市,10月28日,暴跌再度开始。道琼斯指数破纪录地跌去12.82%,通用电气、威斯汀豪斯、美国钢铁等蓝筹股的价格几乎是排着队往下跌。下午收市前,银行家们又一次在摩根公司开会。这一回,他们已经没有信心把股价维持在某个“合理”区间了。会议的结论是“冷处理”,换句话说,什么都不做。这个决定的影响,在一天后就显现出来了。10月29日成为纽交所创办以来最黯淡的一天,史称“黑色星期二”。道琼斯指数开盘就跌去11.73%,光是前半个小时,就有300万股蓝筹股被卖出。所有人都在不计代价地抛售股票,卖出者是买进者的好几百倍。当天还出了一个黑色幽默事件:一个给纽交所送信的邮差,突发奇想,在下午收市前以每股1美元的价格随机买进一只股票,结果买卖居然做成了。到了这个阶段,已经不存在所谓商业理性了,所有人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快跑!

“黑色星期二”的成交量,最终停留在了1641万股这个数字上。由于下跌速度过于惊人,纽交所的自动报价机,直到收市两个半小时后,才打印出全部股票的最终价格。《纽约时报》关注的50种主要工业股,平均价格下跌了43%,相当于一天之内跌光了过去12个月的涨幅。5天前金融大亨们希望拯救的蓝筹股,同样损失惨重。通用汽车公司的流通股,市面价值在两天里缩水了20亿美元。整个市场的总损失则高达300亿美元,相当于“股灾”之前的1/3。和股市捆绑在一起的信托交易以及小型交易所,更是一片惨淡。今天我们熟悉的高盛集团,当时是做信托业务的。他们主推的信托产品“蓝山”,收益率在一个星期里就跌掉87.5%,公司市值更是损失了整整92%,几乎当场破产。

进入1929年11月,连银行家们也开始恐慌式出逃了。即使纽交所请出洛克菲勒家族站台,宣称大笔“救市”资金很快就会到位,也无法遏制“股灾”继续蔓延。更可怕的是,金融动荡已经蔓延到实体经济领域,大企业开始缩减投资和开销,裁撤员工。许多刚刚在“股灾”中输掉全部身家的美国工薪族,现在直接被逼入了绝境。一直要到整整四年半以后,1933年7月,这场“股灾”才真正宣告结束。那个时候,纽交所所有股票的市值,只剩下“股灾”之前的1/6。整整740亿美元的资金原地“蒸发”了,这笔钱相当于美国“一战”军费的3倍。而根据作者加尔布雷思的统计,在1929年“股灾”引发的金融海啸中,美国有4000多家银行和金融机构破产,连带导致22.5亿美元的存款化为乌有。

为什么曾经的“救市”良方,在1929年彻底失效了呢?加尔布雷思做了一番分析。他发现,当时的美国股民,是可以滥用“保证金交易”模式的。这个模式,就是今天我们常说的“加杠杆”。股民只需要支付买入金额的10%,其余90%来自经纪人发放的贷款,贷款又是以极高的利率从银行套出来的。如果股价持续上涨,所有关联方当然都能获利。但一旦出现暴跌,股民不仅损失了自己的钱,还会把经纪人和银行一同拉下水。银行的家底已经被提前掏空,在“救市”时当然没法使出全力了。不过,当时美国的股票经纪人和银行,并不无辜,他们本身就是投机风气的助长者。后来美国国会在清算这笔账时,发现纽交所负责风险监管的副总裁惠特尼,居然长期贪污,根本不关心自己的职责。惠特尼因此被判了3年半刑,并被终身禁止从事证券交易。其他几位银行家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惩罚。

不过,保证金交易只是一个技术细节。加尔布雷思认为,真正的问题在于,美国在“股灾”前夜的经济繁荣,根基并不牢固,供需不平衡的现象非常突出。举个例子:从1920年到1928年,美国工业制品的产能增长了30%。这种增长,一方面是由于生产成本降低,另一方面则是乐观情绪鼓动的结果。但同一时期,美国的人口却只增长了12%。换句话说,即使再搞分期付款,再打广告,也没有足够多的消费者来购买市面上的商品。那像今天一样,把商品出口到国外行不行呢?在20世纪20年代,这还真不是个好点子。因为美国财长梅隆推行的是高关税、低出口的政策。有消费能力的欧洲市场,直接对美国商品关上了大门。而今天常见的依靠投资带动增长的策略,当时还没有被政府认可。这样一来,企业只能继续盯住消费者,指望他们“买买买”。

那当时的普通美国人,消费能力到底怎么样呢?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数字:1929年,美国有71%的家庭年收入低于2500美元。年收入超过1万美元的个人,只占总人口的2.3%。对大多数工薪族来说,分期付款买汽车、买家具,已经提前透支了家底,根本不可能再增加消费。不仅如此,美国的城乡收入,差距也很惊人。在当时的1.23亿美国人里,只有15%是生活在纽约、芝加哥这样的城市都会区。在乡村,农场主和农民受到高关税政策影响,完全找不到海外客户。他们只能把小麦、棉花和猪肉打折卖给大企业,勉强维持生计。可以说,供需不平衡这种资本主义制度的先天痼疾,在当时的美国已经愈演愈烈,这正是危机来临的先兆。只不过,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察觉到悬崖在前,还在朝着“稳健与繁荣”的幻象狂奔,直到悲剧降临。

结语

好了,关于加尔布雷思这本《1929年大崩盘》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始于美国的1929年“股灾”,最终发展成了一场波及全世界,影响超过10年的经济大萧条。它和后来的罗斯福“新政”、“二战”爆发等历史事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正因为这场“股灾”的影响如此之大,代价如此之重,它才会成为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反复探讨的主题。而加尔布雷思这本《1929年大崩盘》,是诸多著作中流传最广的一本。它不仅讲清了“股灾”爆发的原因,还把当时美国人的盲目乐观和投机心理展现得淋漓尽致。事实证明,一场“股灾”并不会彻底消除投机现象。每当危机重演,加尔布雷思的忠告就会被重新提起。这可以说是一种“历史的韵脚”。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加尔布雷思的这本小书,除了再度揭示经济活动的复杂性外,也敲响了风险意识的警钟。超前消费和金融投资,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或多或少都出现过,有其合理性。但如果我们丧失警惕心理,过度沉溺于消费主义和短期收益,就有可能招来巨大的风险。当你在消费和投资问题上拿不定主意时,不妨翻开这本《1929年大崩盘》,听听加尔布雷思的告诫吧。

《1929年大崩盘》读书心得:本书深刻剖析了1929年华尔街股市崩盘的根源与影响,揭示了金融泡沫的危害与监管的重要性,警示后人应警惕过度投机,为理解全球经济危机提供了宝贵的历史镜鉴。

《奥本海默传》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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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物理学家,你心里会有什么形象?可能会是一个身穿格子衬衫、戴着眼镜的理工生,也可能是一个头发凌乱、精神紧张的中老年人,他们可能不食人间烟火,满口波函数、大爆炸等等奇怪名词。如果是这样,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奥本海默传:美国原子弹之父的胜利与悲剧》,会完全打破你的想象。

奥本海默是二十世纪物理学最特别的天才之一,奠定了很多后世几十年研究的基础,但他最著名的事迹是领导开发原子弹,开创了人类的原子时代。他不仅专注于科研,还积极推动社会正义与世界和平的事业,但也因此遭受了迫害。他被称为美国的普罗米修斯,又真的像普罗米修斯一样余生都饱受折磨。他的一生经历了美国的崛起,但也见证了美国精神的衰落。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么复杂的一个人,这本传记的写作肯定很不容易。的确,作者马丁·舍温早在1979年就开始写,当时他跟出版社说,六七年就能搞定。实际上呢?他的同行说他受到了奥本海默的诅咒,可能要把书带进坟墓里了。在拉上另一作者凯·伯德加入后,前后共花了25年才写完,2005年才出版。他们采访了奥本海默的好友、敌人,积累了数不清的采访记录和档案堆积如山,甚至还包括美国联邦调查局对奥本海默的监听记录。这本七百多页、六十多万字的鸿篇巨著,是对奥本海默最全面、最深刻的记录,最终促使2022年美国政府撤回1954年的错误决定,并启发今年的同名电影。

那么我也不再卖关子,我把本书分为了三部分,第一部分会讲述奥本海默成为“奥本海默”之前的求学生涯,后来他的很多矛盾和纠结都起源于此。第二个部分就是奥本海默如何成为“奥本海默”,也就是他作为“原子弹之父”的胜利。而第三部分,是他的悲剧,如何被冷战的政治风暴所裹挟和摧毁。

第一部分

要理解后来的奥本海默为什么会充满矛盾,就必须先回到他的求学年代。

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当时欧洲帝国争霸、社会动荡,科技却进步迅猛,人们希望科学家带来和平与繁荣。在美国,结合良好治理和科学发展的“进步时代”开始,很多像奥本海默父亲那样的欧洲移民到美国躲避动荡,重新开始。

J·罗伯特·奥本海默出生于1904年,他的名字就很别扭,既想遵从美国习俗又不想完全违背不用在世亲人取名的犹太习惯,只用J代表父亲的名字朱利叶斯。他们加入了犹太人创办的“伦理文化协会”,创始人主张理性主义、人文主义与关怀社会。奥本海默7岁时,反犹主义已经在美国抬头,很多犹太人没有学上,但协会创办的学校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既能保障提供良好教育,也能教授进步主义伦理观念,让犹太人融入美国社会。

奥本海默在学校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天才。他8岁开始做实验,9岁已经能掌握拉丁语和希腊语,12岁给成年人作矿物学报告。问题是,他太出众了,没法融入同龄人,他们抱怨他有点自大,难以接近。14岁时,为了鼓励他多和同龄人玩,他的父母送他去参加夏令营,结果小奥本海默惨遭霸凌。当时他给家里人写信说夏令营很好玩,还接受了一些性启蒙。他的父母立刻向夏令营老师举报有人讲黄段子,结果奥本海默被当成告密者,被同学拖到冰窖里脱光衣服,挨了一顿毒打,身上还被泼了油漆。奥本海默表现出了惊人的忍耐力,在那么充满敌意的环境下,他依然待了好几周,既没有告状也没有退出,而且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培养出了他对告密的恐惧,而他的忍耐力也将帮助他撑过很多艰难时刻。

不管怎样,当1921年奥本海默作为优秀学生代表毕业时,他已经对科学和文学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在老师的带领下讨论过黑人问题、战争问题,还有“效忠与叛国的伦理问题”,他当时还不知道,多年以后他将被这个问题折磨。

这所特殊的学校培养了一种特殊的习惯,那就是保持自我反思,对学校以外的社会问题的关切与思考,这让他日后在众多物理学家之中显得与众不同。他也开始对自己的身份感到撕裂,后来他的朋友认为他不太情愿被认为是犹太人,可这并不会阻止其他人这样看他。

这个毕业假期,他因为结肠炎而第一次到新墨西哥州去度假休养,后来他一有机会就去那里度假。他学会了骑马和欣赏峡谷和荒漠的自然风光,还特别钟情那里的一个峡谷,它有个西班牙语名字,洛斯阿拉莫斯,意思是杨树。后来他说,“我有两个挚爱——物理学和新墨西哥州,遗憾的是它们无法结合在一起。”

1923年,19岁的奥本海默进入了哈佛大学,他拒绝了奖学金,因为他家此时已经称得上是百万富翁,不需要这笔钱。奥本海默上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课,化学、法国文学、哲学等等,他选择主修化学,很快,他又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实际上是物理学,就向学校申请参加物理学的研究生课程,并且第一次见到了尼尔斯·玻尔。玻尔是物理学界顶尖学者,为人友善、胸怀坦荡,无论是研究方向还是为人处世上,奥本海默都深受他的影响。奥本海默只用三年就以全优的成绩毕业。即便如此,他日后凡尔赛地说,自己老把摊子铺得太大,考试总是蒙混过关,虽然全A,但不是真懂。他还发现自己动手能力有多差,总是把实验室搞得一团糟。他又一次拒绝了哈佛的奖学金,选择申请剑桥大学。奥本海默终于确定了自己对物理学的兴趣,唯一的问题是没有时间社交。他在课堂上是超级明星,可是课堂以外他没有地方发泄自己的欲望和情感,他变得更加内向和抑郁,这些问题将会在大西洋的另一侧爆发。

1925年,奥本海默如愿来到阴雨连绵的英国,等着他的是无尽的枯燥实验,而他恰好又笨手笨脚。他回忆说,虽然参加了很多集会,有政治的也有科学的,可是在剑桥,一个人如果不搞科研就一无是处,而他根本不擅长现在做的实验室工作。奥本海默开始在黑板面前发呆,在地上打滚,感到很痛苦。他本就不多的朋友大多开始谈婚论嫁,让奥本海默更加觉得孤独。这年秋天,奥本海默仿佛要证明自己真的疯了,他给导师放了一个毒苹果,结果学校发现了,差点对他提出刑事指控。在他父母的游说下,最后改成接受精神分析治疗。医生的诊断是某种精神分裂,而且已经无可救药。自卑和孤独打垮了奥本海默。

1926年,此时已经22岁的奥本海默迎来了转折点,当时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他读到了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其中有一段讨论残忍的话他直到十多年后都还能背出来,“如果她能从别人身上,也从自己身上,看到那种对自身所造成的苦难的无动于衷,这种无动于衷,无论如何改头换面,都是一种可怕的、永恒的残忍。若能如此,她也许就不会认为邪恶是如此罕见、如此不同寻常、如此遥远,以至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作者说,奥本海默很可能从阅读中明白“对自己给别人带来的痛苦漠不关心”是一种可怕的残忍,也明白了内心的挣扎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让他坦然地与自己和解。他漫长的青春期终于结束了。

另一件事呢?就是他读到了薛定谔和海森堡的论文,决定转向理论物理学。那时对粒子的研究刚起步,剑桥大学的实验物理学在这方面成就斐然,但他们并不是欧洲最新锐的理论家。等他回到剑桥时,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大幅改善。那年夏天,奥本海默接受了哥廷根大学的邀请,前往物理学革命的前线。

注意啊,虽然爱因斯坦早已打开了量子物理学的大门,但在1925到1927年,推动物理学革命的是一帮小伙子,也就是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泡利、海森堡、狄拉克,他们都是奥本海默的同代人,当年只有二十多岁。脱离了实验室的奥本海默在哥廷根如鱼得水,他学会了享受与人交流。学术上,他良好的理论直觉和直言不讳的风格让他成为焦点,生活中,他仍旧热爱文学,并且开始凭博学和慷慨获得越来越多的崇拜者。虽然还是会被看到晕倒在教室,但在1927年5月,奥本海默完成了自己的博士答辩。短短9个月里,奥本海默从一个抑郁、自卑的青年,真正蜕变成了一个新锐量子物理学家,一场物理学革命的前沿人物。

我们来总结一下奥本海默的求学生涯。伦理文化学校培养了他批判性思考和关怀社会,哈佛大学给了他知识上的增长,在这些地方积累下的孤傲和自负,让他在剑桥遭遇困难时反而陷入了自卑和孤独,并引发了一场精神危机。所幸他没有放弃继续阅读和研究,这两样东西让他逐渐与自己和解,确立了人生的方向。他仍然躁动不安,涉猎广泛,但通过与别人交流,他获得了自我满足,有些人感受到了某种自大,而更多人被他迷住。在哥廷根大学,他的才能终于绽放,不过他最大的果实仍尚未到来。像他自己说的,做一名科学家“就像在隧道里爬山: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爬出山谷或者干脆就是死路一条。”

第二部分

好,我们接下来就看看,奥本海默如何成为奥本海默,这要看他的两个经历,领导伯克利物理系和曼哈顿工程。

首先,是1929年决定接受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邀请,在美国开始教授量子力学。他鼓励学生们叫他的昵称“奥比”,并且和学生们一起探索量子力学的各种可能性。凭借独特的个人魅力,奥比成为美国理论物理学界的旗手,伯克利也成为美国的哥廷根。但他还是有个老毛病,不断打开新问题的大门,然后把剩余的研究留给他人,自己向另一个问题进发。这种性格让他变得博学,却也没有像同事一样拿到诺贝尔奖。奥比不是一个静得下心的人,他的野心太大,仅仅一个方向无法满足他,而且他从小就接受的是自我批判的教育,让他不敢执着于某个具体问题。

这个时期,他在学术以外有两个变化,一是生活,二是政治。

他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呢?他接触了印度教的修行和哲学。他开始学习梵文,阅读印度教史诗,比如《薄伽梵歌》,后来他常把这本书当作礼物送给朋友。在《薄伽梵歌》中,神说服王子,即便敌方有自己的亲友,也应该履行自己战斗和杀戮的宿命。这种宿命论让他感到耳目一新,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个人意志很重要,所以他对人对己都保持很高的要求,并且经常担忧自己行为的后果,而这个印度神话却跟他说没关系,你就老老实实干活就行了,因果业力会帮你安排。这两种冲突的观念,有时激励他前进,有时安慰他不要太沉溺于自我反思,但无疑更加剧了他内心的撕裂。

另一方面,是他更加入世,参加社会运动。在1934年之前,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政治。但那年开始,德国纳粹上台后开始迫害他的德国亲戚,而美国的大萧条让工人生活难以为继,各种罢工在加州此起彼伏,政治开始入侵奥比的生活。从1936年起,他越来越热衷政治,结交了很多亲左翼的朋友,比如同在伯克利的文学教授希瓦利埃。不仅如此,他还交了一个参加美国共产党的女朋友,琼·塔特洛克。希瓦利埃和塔特洛克带他接触了更多的美共党员,他开始频繁地给各种左翼组织捐钱,参与关于政治的公共讨论。他亲自组织教师工会,号召大家为西班牙内战中的左翼武装捐钱。在当时,美国有同情心的知识分子都支持了有益于社会正义的事业,其中也包括美国共产党。

不过在1939年8月,苏联和纳粹德国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后,他产生了怀疑。虽然他仍旧更希望能够支持左翼组织解决国内问题,但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立场。他和塔特洛克的关系也并不平静,两人总能找到合适的方式刺激对方,堪称相爱相杀。奥本海默回忆他们有两次差点结婚,最终还是在那年底分手,但他们俩一直保持联系,直到1943年琼去世。他的新女友姬蒂也是美国共产党成员,她的前夫在支援西班牙共和派时牺牲,然后她才嫁给现任丈夫。姬蒂在怀上奥本海默的孩子后,才和丈夫离婚并嫁给奥本海默,陪伴他到去世。三个人都对这段关系非常开放,多年以后一直是好友。当时他的身边几乎都是活跃的美共成员,弟弟弗兰克、弟媳、妻子、塔特洛克、房东以及他在伯克利的几个研究生。但一如往常,奥本海默不愿意把自己束缚在某一种特定的理论上,他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赞同美国左翼的自由知识分子,而不是正式注册的美国共产党员。

好,接下来我们看看他的“原子弹之父”经历。

恰是1939年,德国人的核裂变实验成功,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和所有物理学家一样,他知道这一旦武器化,会是一个超级炸弹。两年后,美国才真正着手开发原子弹,也就是曼哈顿工程。奥本海默整合各领域知识的能力极强,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批被招募的科学家。他被委派组织一个高度机密的研讨会,聚集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讨论原子弹的设计。只有一个问题:他的政治倾向。美国政府担心,原子弹的技术会被泄露给苏联,尽管两国已经成为盟友。负责曼哈顿工程的其实不是科学家,而是美国军方,他们对这种军事机密的保密要求更加严格,因此拒绝给奥本海默发放安全许可。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时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是工程兵上校格洛夫斯,1942年9月他接手后,他需要在全美国考察能从事铀矿精炼工作的实验室,一个月后他在伯克利见到了奥本海默。奥本海默向格洛夫斯提出整个计划需要大量跨学科协作,各地的实验室都应该集中在一起,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点完成所有研究和生活。这个中心实验室的想法立刻打动了格洛夫斯,而且他感觉到奥本海默巨大的野心会让他更受军方摆布。

格洛夫斯力排众议,任命奥本海默负责中心实验室,不过当时,除了格洛夫斯没有人相信奥比能够领导这么大的项目。奥比终于有机会把他爱的两件事合并在一起,他提议把实验室设在新墨西哥州的一个峡谷,洛斯阿拉莫斯。在这里,他们建立了一个小镇,包吃包玩包医疗,让科学家能够安心工作。

注意了,我们都知道曼哈顿工程的结果,我要讲的不是这个工程如何成功,这个部分我推荐刘怡老师解读的《原子弹秘史》,而是讲奥本海默在其中的变化。

首先是,奥本海默展现出了出人意料的领导风范。在那之前,他的朋友拉比认为他连汉堡摊都管不了。然而奥本海默在曼哈顿计划中不仅仅是洛斯阿拉莫斯的负责人,更是所有美国科学部门的领袖。他充分地利用了自己的博学和魅力,会尽可能地介入每次讨论,促进跨学科交流,并帮助科学家达成共识,指出合理的前进方向。提炼技术、原子弹起爆方式等等环节,都是他帮助敲定的。在他的管理下,很多不同国家的顶级科学家都加入了这个工程,并各尽其才。比如物理学家爱德华·泰勒不服从管理,总想搞核聚变武器,还威胁要辞职,奥本海默就让他专门去做氢弹的理论研究。他用自己的个人魅力团结了所有科学家,坚持以开诚布公的原则开发这个对人类历史将有巨大影响的武器。洛斯阿拉莫斯的成功经验,让美国科学界把奥本海默视为模范,他成为全美国最有影响力的科学家,很可能没有之一。

第二,是奥本海默表现出了在政治上的天真。奥本海默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忠诚,起初在洛斯阿拉莫斯坚持穿军装,而且同意要求所有的实验室负责人都入伍接受军队管理。奥本海默仿佛认为只要自己顺从他的对手,就能够让他们停止针对他。直到他的好友拉比劝说他不该让实验室的科学家太过军事化,而是加强实验室的组织管理,奥本海默才真正走上了管理者的正轨。可惜的是,拉比作为那个能够当面指出奥本海默错误的人,拒绝为军队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有加入洛斯阿拉莫斯。和很多美国有左翼倾向的科学家一样,奥本海默仍被美国军队提防着,直到1943年工作一段时间后,经过好几次审问和漫长的审查,奥本海默才获得最高等级安全许可。其中影响最大的事件就是“希瓦利埃事件”,他为了保护朋友而开始随口编故事,在几次问询中前后矛盾,在1954年成为他不可靠的决定性证据。这件事情的细节,我们之后会再展开。换句话说,和大多科学家想的不一样,原子弹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打败纳粹而准备的。奥本海默没有意识到,美国军方想要通过垄断核武争夺世界霸权。

最后,是他开始决定以科学顾问的身份更多地影响美国政府决策。曼哈顿工程第一次给了奥本海默和美国政府高层结识的机会,他很快发现自己的个人魅力不仅能够指导学生,还能够影响位高权重的决策者。特别是1943年他崇拜多年的玻尔也来到了洛斯阿拉莫斯,给他很大鼓舞。玻尔告诉奥本海默,除非能够在原子弹投入使用前就和苏联等国分享相关情报,邀请加入国际核武器控制协议,否则这种毁灭性的武器将会使苏联不得不发展自己的核武器库。核军备竞赛一旦开始,人类将永无宁日。玻尔想要分享核武器的秘密,争取苏联一同加入一个开放的世界,消除阵营之间的敌对。奥本海默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大炸弹,可能带来人类社会的自我毁灭。

我们再次总结一下,奥本海默经历了伯克利和洛斯阿拉莫斯的两次成功管理经验,成为美国科学界的公认领袖,成为美国政府决策层中科学家的代表,他越来越多地依靠自己的学识和威望去影响美国政府和社会公众。但游走在科学家和政治家之间的奥比,其实只懂前者,在面临后者的算计时,他总是过于天真。他坚持的开诚布公原则和反对继续开发核武器的立场,招惹了太多人,他很快就将意识到这一点。

第三部分

那么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这位原子弹之父的悲剧。主要是两件事,国际原子能控制机制的流产和在安全许可听证会上被公开羞辱,都是美国政治凌驾于科学之上的结果。

先讲第一个悲剧。到1944年德国确定将战败时,很多科学家开始怀疑是否还要继续开发原子弹,奥本海默再一次说服了他们,这种可怕的武器在让全世界都了解其威力之后,应该由马上成立的联合国所接管。当然科学家内部也有不同意见,冯·诺伊曼、泰勒、劳伦斯等科学家都反对限制核武使用,他们认为应该由美国开发出更强大的核武器来对苏联和其他国家形成威慑。

无论如何,到1945年最终完成核试验时,奥本海默和大多数科学家都寄望于在日本的使用是人类最后一次使用核武器。但即便是科学家自己,也低估了核武器的威力和诱惑。后来奥本海默回忆说,当时他想起了《薄伽梵歌》,在心里默念了那句“我成为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直到广岛和长崎两枚原子弹爆炸前,他都在游说美国政府赶在核武投入使用之前就向苏联分享信息,否则将难以逆转苏联对美国的恐惧。对于奥本海默来说,洛斯阿拉莫斯所体现的过度保密原则,不但限制了科研,还对人类的和平共处有害。

然而,赞成他意见的罗斯福总统在那年早些时候就已经去世,他的继任者杜鲁门对科学家傲慢、无礼,在投弹前的最后讨论中奥本海默的意见被完全驳回,但他像《薄伽梵歌》中的王子,默默履行自己的职责,默许了所有政治决议。见识了核武器的恐怖威力,美军更加不想放弃了。在杜鲁门继任后,美国外交重心极速转向美苏对抗。最终选择在日本投下原子弹,除了加速日本投降,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赶在苏联参战之前取得战果,确保日本投降的对象是美国而不是苏联。这是一个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电车难题,轨道一边是可能上百万的伤亡,另一边是几十万伤亡,而奥本海默在这个问题当中,扮演的只是那个造变轨器的人,可他却觉得自己应当负责。

当奥本海默意识到美国政府的意图之后,他游走在各派意见之间,一方面接受了美国政府保留核武器维护安全的想法,另一方面还是推动美国放弃核垄断。然而杜鲁门拒绝了他的想法,把他设想中完全中立的国际原子能开发机构改为由美国控制的傀儡机构,苏联当然无法接受这种提议。奥本海默阻止核武竞赛的努力失败了。

1949年苏联进行核测试之后,局势雪上加霜,美国很快就决定要研究氢弹,维持核武器优势,而奥本海默代表科学家公开反对继续进行无止境的军备竞赛,得罪了更多人,最终酿成了第二个悲剧,1954年奥本海默被吊销安全许可并被公开羞辱的悲剧。

是哪些人和奥本海默过不去呢?作者用了大量独家档案揭发背后黑手,我为你总结为三大势力。

首先是埃德加·胡佛领导的美国情报部门,也就是FBI。虽然在战后,FBI才开始监听奥本海默的起居生活,但胡佛作为FBI局长早在20世纪三十年代就已经盯上了奥本海默。胡佛私自对美国政府批评者实施了大规模窃听和跟踪,甚至绑架和暗杀他认为有嫌疑的人物,奥本海默也在他的名单中。胡佛从对奥本海默的监视中盯上了他的前女友塔特洛克,认定她可能是苏联间谍。有证据显示塔特洛克1943年可能不是自杀,而是被暗杀。胡佛还从1946年开始秘密调查对和原子弹有关的所有政府人员,在五十年代极端反共的麦卡锡主义时期,这些调查帮助麦卡锡掀起白色恐怖。

然后是爱德华·泰勒代表的学界对手。奥本海默一直怀疑氢弹的可行性,而泰勒对此耿耿于怀。泰勒后来又带着劳伦斯一起另建了一座有核武开发能力的美国国家实验室,奥本海默则反对这种美军和学界的进一步合作。泰勒并不担忧威力没有上限的氢弹会毁灭人类,而是认为炸弹越有毁灭性人类越不敢用。他也完全不觉得开发武器有什么道德负担,他只是负责开发,怎么使用是别人的责任。此外,泰勒和冯·诺伊曼一样偏右翼,他们反对奥本海默的进步主义政治,有强烈的保守倾向,不能接受奥比受人崇拜。

最后,是美国政府的右翼政治势力,他们的代表是原子委员会主席刘易斯·斯特劳斯。斯特劳斯靠自己在华尔街的财富逐渐获得政治影响力,成功在海军军械部谋得了一席之地,1946年由杜鲁门委任进入新成立的原子委员会。他当时还代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董事会邀请奥本海默去当新任院长,而奥本海默不久后接受了他的邀请。后来,奥本海默拒绝和他分享研究院的管理权,让锱铢必较的斯特劳斯怀恨在心。实际上,他一开始就不喜欢奥本海默。斯特劳斯赞同美国军方,主张用大规模核报复威慑苏联,而不是建立核控制协议。不仅如此,1949年,斯特劳斯代表美国军界反对美国出口研究用的同位素,奥本海默作为专家出庭作证时,冷嘲热讽反对出口的人不懂科学,斯特劳斯感到被公开羞辱。奥本海默渴求别人的认同,但又不顾别人的感受。他张口就来的黑色幽默有时是魅力,有些时候就太不顾后果了。

最重要的是,斯特劳斯联合了所有反奥势力。1953年,他被支持核报复策略的新总统艾森豪威尔任命为原子委员会主席后,马上就开始布局打倒奥本海默,特意交代当时风头正盛的麦卡锡把奥本海默留给原子委员会来处理。

斯特劳斯从胡佛那里获得了十几年的监听材料,并交给别人在安全许可延期前做成举报信,导致奥本海默需要通过听证会来重新获得许可。然后他安排了一个充满敌意的听证委员会,利用机密文件的信息差让奥本海默无法辩护,还用他和塔特洛克的交往隐私贬低他的人格和忠诚。他找来奥本海默的学界敌人作证,串好证词。比如泰勒,作证前6天就拿到了斯特劳斯给的听证记录,泰勒直白地说,这不应该只是安保问题,而是应该把奥本海默代表的和平主义彻底在科学界打倒。斯特劳斯更利用自己在媒体的人脉,操纵奥本海默听证会的舆论,把奥本海默说成是不值得信任的骗子。

奥本海默罪名的重要依据就是希瓦利埃事件。大约1942年冬天,奥本海默的好友希瓦利埃在一次聚会上向他透露有苏联领事馆方面的渠道,如果有什么信息想给苏联,可以找那个人。奥本海默什么也没说,但他也没第一时间向安全部门报告这件事,而只是1943年偶然地提了有个人需要查查。安全部门当然不会放过线索,可奥本海默又不想供出希瓦利埃,他像往常一样编了个故事搪塞。这显然不能阻止刨根问底,他不得不私下向格洛夫斯供出希瓦利埃。而1946年FBI调查这件事时,他又说了实话,导致两次说法不一致。斯特劳斯找的控方律师有两次谈话的全部录音,用奥本海默回忆细节的不准确说成他还在撒谎,这个没有造成任何泄密的事件成为罪证,证明奥本海默根本不在乎美国。

当听证会结束时,结论是奥本海默不诚实,而且持有和美国国家政策不同的意见,建议取消许可。斯特劳斯继续授意原子委员会主管给委员会全体成员写了一封案情总结,说奥本海默肯定是美共党员,而且他反复撒谎。斯特劳斯还嫌不放心,直接贿赂了原子委员会成员,确保最后通过投票,吊销这位原子弹之父的核机密安全许可。

这次听证会实际上向美国科学界宣布,在美国,政治接管了理性。即便是奥本海默,也因为自己的爱国热情和直言进谏而被公开惩罚,从今往后科学界不再是救世主,不会参与美国公共政策制定,只能乖乖从事美国军方指定的技术研究。冷战时期美国的政治对立和歇斯底里逐渐吞噬了理性和中立的空间,此后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被纳入到军工复合体的实验室框架中,泰勒和劳伦斯击败了昔日同事,他们为美国军国主义和右翼政治摇旗呐喊,成为新的科学代言人。

后来,奥本海默淡出了学界,但无法再去新墨西哥休养,因为洛斯阿拉莫斯已经成为常设的美国国家实验室。他在一个加勒比小岛上找到了平静,直到在1963年被美国政府象征性平反后才重新获得大众的尊重。4年后,62岁的奥本海默因为咽喉癌辞世。

我们最后总结一下,在特殊的战争时期,奥本海默团结了各种力量。然而当原子弹爆炸后,美国也发生了链式反应,之前团结的各路势力马上裂变了。美国只想用原子弹达成自私目的的那一派占了上风,完全不顾可能的毁灭性后果。他们为了打倒反对核军备竞赛的旗手,奥本海默性格和认知中天真和矛盾的那一面被挖出来,他像14岁时在冰窖时一样忍了下去,但这无法改变什么。他最后只能成为冷战时代的伽利略,一个科学的殉道者,但这并不是他一开始想要的。

结语

篇幅有限,这本书的精华部分我只能解读到这里了。他的胜利和悲剧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社会尊重理性和科学时,科学家和社会都胜利,而当社会反智、癫狂时,科学家和社会都会走向悲剧。

原子弹可能是物理学三百年的巅峰,也可能因为人类的无知、自大与自私而毁灭人类。

奥本海默充满了自相矛盾和挣扎,他一生致力于社会正义和理性,可他的名字总让人想起升腾的蘑菇云和毁灭。他出身显赫,和大科学家爱因斯坦谈笑风生,也深交凯南这样的政界高层,但他却关心社会中受苦受难最多的底层。作为物理学家,他在二十世纪初物理学理论伟大革命的尾声进入量子物理学领域,探索过许多新的方向,但他精力旺盛又太小心翼翼,不喜欢在特定问题上深耕下去。他不擅长做实验,因而在求学时饱受折磨,但却带领一个庞大的团队完成了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科学实验工程之一。他富有魅力,但是直言不讳、张口就来,让他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他的科学研究晦涩艰深,但他一直热爱诗歌,在他的同事们认为浪费时间的地方,他从中获得心灵的安宁。作为公认的“原子弹之父”,他开启了人类的原子时代,却投身于反对核扩散,在冷战时代歇斯底里的美国政治中因此遭受迫害。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认识奥本海默?因为他提醒我们,不要害怕焦虑,即便是天才,也会和普通人一样矛盾、挣扎。不要放弃反思,要当心技术对社会的影响。不要残忍,永远都要关怀他人的苦难。他提醒我们,技术掌握在人手中,应当以开诚布公的原则消解人类对技术的不信任。我用他的话来做结尾,“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要知道自己的局限,知道肤浅的罪恶。”

《奥本海默传》读书心得:本书全面展现了奥本海默辉煌而矛盾的一生,从天才物理学家到原子弹之父,再到和平倡导者,其命运起伏映射出科学与政治、理性与疯狂的交织,引人深思。

《万物皆可测量》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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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万物皆可测量》。我们对“测量”这个事情,实在是太熟悉了,已经有些理所当然。比如说,想换家具了,要量一下尺寸;月底了,看看KPI完成进度,甚至包括给闹钟定时间、穿衣服看气温等等,我们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和对现实的量化有关。你有没有想过,相比那种实际存在的一个一个的物体,什么几厘米、摄氏几度、股市几点等等,这些事如果不用确定的数字和刻度,那要怎么说?我们的世界从什么时候开始,被测量所定义?我们为什么如此痴迷于测量?

我先不回答这个问题,介绍一下本书的作者艾尔弗雷德·克罗斯比。你可能还听说过作者的另外两部作品《哥伦布大交换》和《生态帝国主义》,正是这两本书奠定了生态史的基础,还启发了后来贾瑞德·戴蒙德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克罗斯比在这两本书里描述了在哥伦布之后,新旧大陆之间发生的一系列生物交换,比如玉米、辣椒和土豆传入了欧洲,而甘蔗和咖啡则传入了美洲,改变了世界各地的生态和文化,但同时欧洲人带去了天花,毁灭了原住民文化,带回了梅毒,至今仍然难以摆脱。

写这两本书的时候,克罗斯比想到了一个问题,欧洲人凭借高超的导航技术横渡大西洋,靠着精确的弹道计算指哪打哪,用股份制公司推行殖民扩张,似乎欧洲人总是先人一步,更有效率地组织人力资源和利用物质工具,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传统上,教科书的解释很简单,就是科学和技术。你有没有发现,这是不是有种循环论证的感觉?这么说就是,科技发展使欧洲走在了科技的尖端,科技先进说明欧洲科技发展很快。促进科技发展的推动力是什么?或者按作者的话,是什么点亮了那根火柴?

这本书给出了他的答案。克罗斯比说,工业文明的“测量癖”源于1250—1600年之间的西方,也就是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时期。在这一期间,西方社会发生了一系列变革,逐渐从神秘主义的定性思维转变为精确的量化思维,也正是这一个关键的心态转变,为未来的科学革命和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他称之为“心态革命”。

接下来,我把本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先讲欧洲原来的定性思维,在1250年前是一个什么样的认知体系,换句话说,我们要了解心态革命的火柴是怎么点燃的,就要先了解火柴棍上有什么物质。第二部分我们就讲划火柴的那一下,也就是作者说的量化思维的视觉化,以及其他助燃剂,也就是一系列的技术革新,使测量变得可能。

第一部分

我们要讲清楚这场“心态革命”,先得说说被革掉的那种旧心态。我们要说欧洲逐渐走向量化思维,并不是说在那之前欧洲人不懂什么叫量化,或者不在乎数字。

相反,早在古希腊,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人就把数学作为宇宙秩序的真理。比如柏拉图认为理想国的公民人数应该是5040人,还有零有整的,怎么来的?可能有两个理由。一个呢,是他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也说过,一个人不用扩音设备的情况下,同时能听到他声音的最多人数,差不多就是五千人,但是他和柏拉图好像并没有给出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个人数就是5040。另一个理由更玄妙,因为这是七的阶乘,就是从一乘到七的乘积,也可以被一到十的数整除,反正就是有非常多的数字能整除5040,所以对分组很有好处。

柏拉图为什么那么爱好玩弄数字?因为他认为,真实世界是理念世界的影子,我们以为的现实,只是我们感官系统产生的感觉,所以是不可靠的、变动的,反而抽象的概念才是永恒的。而数学是世界上最纯粹的抽象概念,方啊、圆啊、三角形啊,这种纯粹的理念才是稳定和精确的。

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也这么认为,但他是觉得数学不切实际。他说数学家必须抛弃轻重、冷热、软硬等等可感知,又相互对立的性质,才能测量世界的维度。你会不会感到奇怪,他说的这些明明就是可以测量的啊?但那时的欧洲人不这么想。相比现实当中离散的物体,也就是明确一个一个的物体,什么冷热、软硬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种连续的状态,而非数量。这些是现实感官可以感应的,所以就很低等。我们现在已经很习惯于把现实都分割为某种均匀的单元,但这种思路在那个时候其实是非常陌生的。

这就是神秘主义数学的一个副作用:真正用来测量现实的实用技术,被认为跟数学关系不大。比如建筑工程、观测和制定历法,以及各种集市里还有称重、量长等等,这些其实都应用了数学,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和那种“高贵的”数学哲学结合起来。

所以到了中世纪的时候,欧洲人的数学概念和计量已经分离得非常远,虽然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哲学已经衰落,但是他们的数学概念还是传承了下来,测量基本上被当成一种工匠技术,而不是数学应用,而数学基本上变成了神学宇宙观的注脚。

我们先讲讲测量。你会发现那时候的测量单位完全不是根据数学理解创造的,所以很多的古代单位听起来非常具体,到了有点古怪的程度。比如英国长度单位foot,就是英尺,是一只脚的长度,但丈量土地又要用别的单位,比如化朗furlong,也可以翻译成犁沟长,意思是一队牛在不休息的情况下可以犁地的距离。还有中世纪建造哥特式教堂复杂结构的建筑工匠们,他们非常熟悉几何学的方法,但他们都只是清楚如何应用,而没想过构建更深刻的理论。顶多就是指一下某块石头或者木头,然后说“得这么切”,但如果要他指出这个切法里面有什么立体几何原理,他就蒙了。

我们接着来看数学。大约公元5世纪,有一个叫圣奥古斯丁的神学家,他的神学理论被认为是中世纪开始的标志之一,也是早期天主教基本教义的来源。他有一句话,“我们不能轻视数字的科学。”但他怎么做数学呢?他认为上帝6天创世,是因为6这个数字很完美,是自己的三个因数,也就是1、2、3的和。第七天休息,是因为7也很神圣,是第一个奇数3和第一个非质数偶数4的和。后来到了13世纪,这种概念还是很流行。当时有一个大学者叫圣托马斯·阿奎纳,他认为启示录说世界末日只能有144000人得到拯救,是因为这个数很神圣。144是耶稣的12个门徒乘以12个以色列的支派,而1000是10的3次方,3是耶稣受难到复活之间的天数,它们的乘积就很神圣。你会发现那些神学家很有柏拉图的风格,他们认为数学是认知抽象性质的方式,而对感官感受的现实漠不关心。虽然已经有了后来数论的概念,会研究数字和数字能产生什么关联,但他们的重点是每个数的本质与神有关,什么样的关联更神圣、更美,而不是这些数字作为抽象概念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种欧洲中世纪旧心态,是一方面把数学神秘化,另一方面把测量庸俗化,结果两边互不理解的认识。在这种心态中,现实作为上帝的造物,不应该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万事万物的差异是性质的差异,对事物的认知要从根本性质来理解。这个旧心态产生了一种作者所说的“历史悠久的神圣模型”,这个模型当中,时间和空间是人类的尺度,是根据象征意义确定的相对概念,而不是绝对的、均匀的、可量化的。 作者提醒我们,每个时代的“常识”都不一样,我们的常识,在一千年以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可能这么说你不好理解,我给你举几个例子。

比如说时间,我们现在都知道一天是24个小时,每个小时和每个小时都是一样的。但是中世纪欧洲人只从《圣经》上学来了中东人的时间观念,知道白天和晚上都应该有12个小时。问题来了,对于欧洲这种高纬度地区来说,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昼夜都跟平分不沾边,那怎么样才能做到白天黑夜都有12个小时呢?欧洲人搞了一个手风琴一样的小时制度,确保每个季节的昼夜都是12小时,但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时间单位小时。那这要怎么判断现在是几点?不用看表,也不是看太阳在天上的位置,而是要听教堂提醒祷告的钟声。按照主流的分法,一天祈祷七次,要敲七次钟,所以人们对“几点”没有概念,而只知道现在是哪两次敲钟之间。至于是什么时候敲的,就不太确定了。在天主教斋戒期间,要在第九小时的祷告之后才能吃东西。这个第九,就是指日出之后的第九个小时。如果按我们的算法日出时间在早上六点,那么第九小时其实应该对应下午三点。但是为了夏季白天饿肚子时间短点,修道士们就开始提前敲钟,慢慢地,原来在下午的小时就变成了中午,表示第九小时的nones变成了英语的中午noon。至于其他小时,无非是往前挤挤、往后让让,纯粹是个操作问题。这种时间观的本质还是把现实的时间往象征性上靠,满足神学系统的需求。

空间观念也类似。当时流行的地心说和地平论,其实不仅仅是一种基于观测的理论,更重要的是符合神学的秩序。地心说认为我们所在的地面是宇宙的中心,诸天像半个鱼缸倒扣在大地上,绕着我们转。最外层的天球上天体都在做完美的圆周运动,因为圆这个概念具有完美的品质。我们所在的地面是最低等的区域,所以这里的运动原则就不是完美的圆,而是低级的直线。大地就像一张大饼,被上帝分成几个区域,对应生长不同的生物。在画地图的时候,中世纪的地图不按上北下南,而是把正东放在地图上方。为什么呢?因为据说伊甸园在东方。当然,当时的地图本质上不是根据几何投影画出来的导航图,而是一种表现主义的风景画,上面会画很多怪物、圣人,充满了象征意味。什么比例尺啊、图例啊,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至于数学概念,很长时间之中,欧洲人都不稀罕精确的数字,他们满足于用“少许”“几个月”这样的词。只要我讲讲当时流行的罗马数字,你就知道有多么不利于数学发展了。现在很多手表上还有什么I、V、X这样的字母,这个就是罗马数字。其实罗马数字还有L、C、D、M,分别是50、100、500、1000,把代表更小数字的字母放在大数字的字母前面,就代表是要用大数减去这个小数,放在后面就代表要加上,比如VI就是六,IV就是四。那如果我要表示1549这样的数字怎么办?写作Mcccccxxxxviiij,最后这个j就代表数字结束了。可想而知,这种罗马数字肯定是不适应计算的。因此,那时计算的时候用的是手算和计数板。手算就是靠手指的弯曲和各种造型表示不同的数字,数字再大,还得用上胳膊、手肘,甚至肚脐,比如拇指指着肚脐就是五万。更复杂的计算,一般就要用上计数板。计数板很像我们的算盘,也是用拨动珠子来完成计算。但令人震惊的是,在公元十世纪欧洲教士从西班牙南部的伊斯兰教地区重新引进阿拉伯数字和计数板之前,欧洲已经有五个世纪没有计数板了。

好,我们来总结一下中世纪欧洲的定性思维心态。在这种旧心态之中,数字拥有道德和情感上的价值,不是纯粹的定量单位,而是有定性的象征意义。在欧洲旧模型观念中,世界上的万物俱有上帝赐予的不同性质,都富有象征意义,妄图用人类的理性标准去测量万物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测量并不方便。

第二部分

那为什么欧洲后来抛弃了历史悠久的神圣模型?接下来我们就来说说心态革命的火柴如何燃烧起来。

首先我们讲讲划火柴的那一下,视觉化,它是怎么让“万物皆可测量”成为一种流行思维的。所谓视觉化,就是用眼睛看到的图表、表格等等,以更快更直接的方式传递信息。

比如说文字和语言的使用方式,以前欧洲人阅读都讲究大声阅读,要到15世纪才有图书馆规章制度规定要保持安静。纸、笔、墨的普及加上识字率提升,使欧洲精英不再通过口口相传的福音和史诗获得知识,转而诉诸文字记录,默默阅读成为知识获得的主流方式。就连我们听书的产品,也有脑图和文稿这样的方式,方便你的眼睛快速接收信息。在此之外,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表现,艺术和商业。

艺术上,我们应该很熟悉美术的透视,但我先讲一个不容易想到的视觉化艺术形式——音乐。音乐不是用来听的吗?我一说您就明白了:五线谱。在7世纪的欧洲,虽然有了很多宗教圣咏,但当时的神学家担心音乐会消亡,因为声音“无法被记录下来”,只能靠歌唱者用脑子记。圣咏是天主教祷告文的歌唱版本,早期记谱法没有指定确切的音高,而是用“形状”记录旋律音高是何时上升或下降。到11世纪时,意大利人圭多开始推广使用五线谱,用不同的等距线标记音高的准确变化。圭多用当时流行的圣咏的前几个单词开头命名了不同的音高,你听听熟不熟:ut,re,mi,fa,sol,la,没错,这就是现代通用音阶的雏形。在圭多之后,音乐家开始大胆尝试混合流行音乐和宗教音乐,在圣咏中加入更多的声部,创造了复调音乐。为了记录复杂的声部配合,13世纪的音乐家又发明了节拍的记谱法,节拍将时间切分为均匀的单位,眼睛阅读音符就知道每个音的持续时间。从此,即便是耳聋的贝多芬也能够写出复杂的交响乐了。教会认为,音乐作为传达上帝神性的形式,如今却变成了彰显人类理性能力的工具,人们光顾着夸作曲家厉害,忘了要崇敬神,于1322年教会下令不准用腐化的复调音乐,但是世俗的宫廷和街道上已经处处都是用新型记谱法创作的新音乐。五线谱不仅可能是欧洲第一种广泛使用的标准图表,还向人们展示了人类理性对时间的操控能力。

而空间的表现则当然是绘画。中世纪绘画往往把很多时间的事情画在一起,而且毫无透视,按照人物的意义安排位置和大小。画不反映空间,而只有纯粹的象征性。随着光学和几何学的发展,艺术家们意识到自己有方法表现空间,这就是透视法。虽然题材还是宗教的,但是透视法把绘画变成了对现实空间的模仿。13世纪的大画家乔托就擅长画巨幅壁画,运用透视法让观众可以在画前感受到物理纵深。为了使自己的绘画变得更符合现实视觉的比例,画家们精准地计算人或物在哪个区域画得多大,表示哪个距离。画家们逐渐变成了数学家、几何学大师。

无论是绘画还是音乐,在1250—1600年之间都大量增加了。原因大家都很熟悉,那就是资本主义的发展,出现了大量新兴资产阶级,这些资产阶级花钱买心态革命的艺术品,那他们怎么赚钱和心态革命有什么关系呢?这就要说到记账的簿记员了。高度货币化的经济让商品价格记录变得方便了,可是货币价格不断浮动,还有为了应付远距离贸易的汇票、期票等等信用方式打乱了交付和收款的顺序,商人记账变得十分麻烦。以前,记账就得讲一段商品的全流程故事,甚至还能写上一笔中间撞见隔壁老王的聊天。不过,一种全新的记账法出现了,不同时间的经济行为能够呈现在一张图表上:复式记账法,每一笔交易都会分列在对开两页的资产和负债栏目下,两边保持相等。威尼斯作为欧洲最繁忙的港口,那里的商人大量使用了复式记账法,以至于“威尼斯方法”成了复式记账法的代称,这个城市同时开始出现代数的公共讲座其实并不是巧合。后世被誉为会计学之父的帕乔利就是在威尼斯学习的数学,他用数学完善了别人发明的复式记账法。帕乔利是修道士,但他还是数学家,达·芬奇的好友。他写了一本《数学大全》,说建筑、占星术、军事、神学等等,本质全都是数学,当然还有透视和音乐。这本书最实用的是,清晰地讲解了复式记账法如何操作。他建议在一个日子清点财产情况,然后按照备忘录、日记账、分类账三个类别记三本账,还得标上“圣十字”驱赶恶魔。这样的账本仿佛是给一场漫长的风暴拍了一张照片,清晰地展示风暴里每一滴雨滴的位置和方向。不同时间内数量的正与负、物的出和进,最后都能被平衡。资产阶级从复式记账法中学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万物皆可测量,而且万物皆需测量。

从五线谱、透视法、复式记账法三个例子,我们能感受到这些视觉化方式使定量思维逐渐主宰了人们的感官,数学“入侵”了现实,并成为理解现实、控制现实的唯一方法。也就是说,通过数学化的衡量手段,现实的神圣意义逐渐退去,而一目了然的视觉化方法让定量成为操控现实的最流行方案。

欧洲观念的旧模型从1250年左右开始加速转向,定量思维逐渐占了上风。这根火柴的点燃还有很多助燃剂,比如中世纪欧洲的权力并不集中,相对独立的城市和小国为各种思想提供了庇护;还有很多地方出现了最早的大学,集中学者专门从事研究,他们需要整理大量经卷,不得不采用更严谨的方法编排文献。为此他们发明了目录系统、章节标题、页眉标题,把文本变得井井有条而且方便检索。很多经院哲学家发现诗性和象征意义的语言无法满足需求,必须要用严谨的逻辑语言才能理清思绪,于是他们开始用数学描述上帝的造物,定量思维即将从中发芽。

更重要的是,当时商业和贸易越来越发达,欧洲正在进入货币经济时代,但却面临着贵金属硬通货缺乏的难题,这些问题也成为神学家的研究范畴。一个叫奥雷姆的修道士在14世纪发现,只要降低金币的金含量,金币就会变多,于是金币的价值会贬低,人们反而会变穷,也就是通货膨胀和劣币驱逐良币的原理。商人们开始使用“记账货币”的概念,固定了一个理想的衡量尺度,方便在不同的货币之间确定兑换比例。通过货币,每一件商品都开始拥有价格,而价格则来自测量,甚至时间也开始有了价格,也就是利息。

在视觉化和新技术的冲击下,旧模型出现了裂痕:连时间都能被数字衡量的话,还有什么不可以?但是要真正点燃心态革命,需要时间、空间、数学三方面的助燃剂,才让人们有工具能够测量万物。

我们先说时间。欧洲人在这个时期改进了从古罗马继承的儒略历,按照天文时间校准了人类时间,创建了我们现在通用的格里高利历。这次改革的理由其实也不是为了天文学,而是为了复活节。教会规定,复活节是春分后第一个满月的第一个礼拜天,但是由于儒略历对太阳年的估计有偏差,闰年算多了,到1582年的时候,儒略历已经和实际的时间差了11天。教会很苦恼,如果按照教义,就没法在真正的春分之后庆祝复活节了。那一年的时候教皇格里高利十二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改用校准后的新历法,并直接向前跳了11天,也就是我们现在使用的公历。很多教徒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这一改革,时间标准居然是按照天体而不是神学制定的。

不过,更加核心的变化是“小时”。我们刚才说了,中世纪欧洲用钟声标记时间,和中国很像,只不过欧洲的钟声是教堂掌管的,小时是不均等的,一天被按照祈祷时间分成了几段。到了晚上没人敲钟,可是占星家需要记录行星位置变化、修道士要准备晚上的祈祷,怎么办呢?而且如果天阴,看不见日月的位置,他们就很难知道时间了。人们需要一种钟,能够在任何时候都准确地告诉人们神圣时刻到了,该做祈祷了。由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计时工具已经失传,中世纪欧洲人大多用蜡烛、沙漏、水漏,但对修道士来说都不够精确。大约在13世纪,欧洲的某个修道院发明了一个绝妙的方案:机械钟。机械钟的核心装置叫做擒纵器,它能够让机械装置按照固定的节奏运动,比如那种摆钟,就是通过钟摆的固定摆动带动一个锚,左右晃动就会控制齿轮的一收一放,发出嘀嗒声。最早的机械钟大多使用重力驱动,用擒纵器控制重物下坠,所以都修建在高塔上,这也让整个城市都更方便听到钟声。到1335年,在意大利米兰的一个礼拜堂中已经有能够24小时报时的机械钟。第几个小时就敲几下钟,当时的学者夸这个钟“知道不同时候的敲击具体指的是几点,而这对人的所有生活和工作来说是最必要的。”

机械钟还提供了一个对世界的全新理解模式。比如那个发现通货膨胀的奥雷姆,他称赞上帝创造世界的方式就像制作时钟,让钟表跑起来并靠自己持续运动。不仅如此,随着越来越多的城市竖起了机械装置的钟塔,市民们按照新的钟声来组织生活,擒纵器的嘀嗒声和音乐的节拍一起,让世界均匀、可分的观念流行开来。人文主义之父彼得拉克说:“生活在稳速前进,既没有回头路可走,中间也不会稍作停留。我们勇往直前,无论狂风暴雨。无论这一路是容易还是艰辛,是短还是长,贯穿始终的都是一个恒定的速度。”时间就这样被理性驯服了。

而空间上的革新更缓慢一些,主要有两个重大理论,经纬度和地心说。以前的欧洲地图一般是所谓的TO地图,也就是地图中央有一个T字形水域,上面是亚洲,耶路撒冷在T字交汇点,左下方是欧洲,右下方是非洲,展现的是神学世界观。有了源于东方的指南针,航海的方位确定才变得更简单。也因此,13世纪末的水手们开始使用一种能够表现陆地方向的“波托兰航海图”。这种图主要记录海岸线的轮廓和港口,并用放射状的线条标记方位,有一定的比例尺来反映距离。波托兰航海图的应用区域一般只限于地中海和周围的狭小海域,所以就算制图者不知道地球是曲面,几何偏差也没多大,但如果涉及远洋航行就不准了。1400年左右,古希腊托勒密的《地理学指南》又从东罗马帝国传回了欧洲,地圆说和网格化地图的概念让水手们恍然大悟,找到了理论和实践偏差的理论依据。制图者从此可以根据天体位置确定坐标,用均匀的网格覆盖地球表面,来标记坐标,也就是我们现在的经纬度,并且他们也知道需要应用几何学来修正地球曲面投影到地图平面的偏差,这和画家的透视法是类似的原理。等西班牙和葡萄牙15世纪末开始殖民争霸时,教皇提出两国瓜分地球的边界应该是“佛得角群岛以西370里格的位置,以度数计算”,可见当时已经广泛接受了用经纬度数划分空间的做法。

与此同时,航海业的发展启发了天文观测。聪明的奥雷姆提出,人在船上很难判断另一艘船是不是在动,我们怎么确定地球静止而太阳运动?不过他在14世纪中期提出这种疑问时,他并没有足够的数学知识。到200年后,哥白尼采用精密的数学论证了日心说,将地球从宇宙中心踢开,1543年出版了《天体运行论》。这本书不仅论述了日心说,还是一千年以来欧洲第一次用数学描述天文的著作,他算出了恒星要多远才能在地球运动时看起来保持静止,这实际上提出了一种新的、广阔的宇宙观。后来布鲁诺在1600年被烧死,不仅是因为支持哥白尼,还是因为他提出了地球之外是无限的虚空,是均匀的空间。

我们已经说到数学帮助了欧洲人认识绝对的时间和空间,我们再来说说什么数学进展让哥白尼能够写出《天体运行论》,也让复式记账法变得简明易读。还是得说说奥雷姆,他在14世纪就提出来要测量有“连续量”的事物,就得假设有隐形的点、线、面,方便数学化。但是我们也说过,就凭手指和计数板做计算,实在是太为难,更别提得用罗马数字记录了。还好,东方人又来救场了,12世纪时阿拉伯的大数学家花拉子密的著作被翻译为拉丁文,印度-阿拉伯数字传入了欧洲。新数字简单、清晰,无论多大的数都能用10个符号表达,完美适应十进制,但欧洲人还是花了一段时间适应。由于之前没有0的概念,欧洲人以为0只是用来表示进位的符号而不是数字。他们还混用罗马数字,比如MCCCC94,意思是1494。新的运算符号应运而生,比如1489年出现了十字和一横的加减符号,在那之前人们只能用单词或者字母描述运算,还有用字母表示未知数、小数标记等等方法,总之,数学慢慢脱离语言,逐渐符号化了。1就是1,超脱于自然,稳定地存在着。到16世纪末,提出行星运动三定律的开普勒相信上帝按照数学创造宇宙,人类和上帝理解数学所用的是同一种理性。他写道,“除了数字和大小,人类的头脑还能理解什么呢?”

总结一下,在1250—1600年的欧洲,时钟、历法把时间上切分为均匀、可计算的精确线条,经纬度和日心说把空间变为了均匀、可计算的几何形状,新的时空观对应新的音乐和绘画,而阿拉伯数字促进的数学符号化极大地简化了数学,方便了记账,人类的理性思维已经准备好测量万物。

结语

讲到这里,我们大致就对1250—1600年之间欧洲人的“心态革命”有了理解。

我们都知道一句话,“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其实是1748年,美国开国元勋兼大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说的。我们刚刚讲了,金钱是有均匀的单位的,而时间曾经就像个手风琴。使这两者出现一个等式,就是“心态革命”的作用。现实可以被切分成均等的单元,然后被视觉化为一幅图像,按照数学的方法被衡量。宇宙不再意义复杂、高高在上,实用压倒了神圣,越来越多的资产阶级从中获得了世俗的力量。随着古登堡的印刷术越来越普及,人们能读到炮弹的射击目标、远洋大陆的导航路径、人体的肌肉组成等等如何用数学的方法精确地被视觉化呈现。像伽利略说的,宇宙“是由数学的语言写就的,这门语言的字符是各种三角形、圆形和其他几何形状,如果没有这些图形,那么宇宙这本大书,人类一个字也看不懂;没有这些,人们只能在黑暗的迷宫中徘徊。”

欧洲人这一阶段建立起来的心态,独特地结合了数学和测量,极大地强化了自己对现实的操控和组织能力,而这些发展为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奠定了基础,这种思维惯性也传到了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身上。下一次听音乐、填excel的时候,你可以想想,自己依然被七百多年前点亮的火柴照亮着。

《万物皆可测量》读书心得:本书探讨了测量与量化思维的历史演变,揭示了视觉化对现代定量思维的影响,展现了数学与科学如何重塑人类认知世界的方式,引人深思量化时代的利弊。

《帝国与革命》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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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帝国与革命》。这是一部1300多页厚,整整109万字的人物传记,可以说是鸿篇巨制。它的传主是谁呢?副标题里交代了,是埃德蒙·伯克,一位18世纪的英国思想家。伯克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但他在欧美国家,地位可是太高了。今天,你翻开任何一本英国或者美国出版的西方政治思想史,里面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康德、马克思这些名字外,必提的就有伯克。伯克的姓氏后面,通常还会跟一句评语,说他是“政治保守主义之父”。英美两国的政治家,对伯克也非常推崇。丘吉尔尤其爱引用伯克的文章和演讲,他甚至说过这么一句话:“在英属爱尔兰诞生过的名人里,伯克是最伟大的一位。”

问题来了:“保守主义”在我们的印象里,可不是个褒义词啊。它总是跟因循守旧、抗拒变化联系在一起。为什么伯克这位“保守主义之父”,却备受景仰呢?原来,伯克的“保守”,不是说抵制一切改革和革命。他对北美殖民地反对英国的独立战争,就持肯定态度。伯克真正反对的,是法国式的激进革命。他讲:要是一场革命不顾既有的规则和传统,完全按抽象理念来推行,那它一定会招来惨烈的后果。我们今天常说的“多数人的暴政”这个概念,最早也是伯克提出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伯克倡导政治审慎,批判法国大革命。“保守主义之父”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

那伯克的思想遗产,是不是只有这一项呢?当然不是了。本书的标题“帝国与革命”,可以说精准概括了伯克思想的两大支柱。为了应对18世纪末的新变化,他深入剖析了美国和法国的两场革命。为了让自己的祖国英国可以稳固统治下去,伯克还把目光投向国内,对议会政治、自由贸易和政党体制发表了大量见解。今天我们熟悉的“代议制”这个概念,它的思想基础就是伯克奠定的。伯克关于自由市场的论述,更是直接启发了哈耶克等后来的经济学家。如果你想了解西方政治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它的一些特殊规则有什么玄妙之处,那你绝对绕不开伯克这个人。

但是,伯克的思想,又相当难解读。他不是一位学院派思想家,而是身体力行的政治行动者。在68年的人生里,伯克做过国会议员、大学校长和首相秘书,经历非常丰富。他虽然也写过几本书,但更喜欢发表演讲。这些演讲,往往引经据典,辞藻华丽,不过一旦脱离具体语境,就会非常难懂。所以,要了解伯克的思想,必须回到他的政治生涯,回到他那些演讲的时代背景。而这本《帝国与革命》,讲的就是伯克的政治经历。学完这本书,你不仅能系统地了解伯克的一生和他的思想,你还会发现:近代以来的英美政治,其实一直受到伯克的影响。他可是太重要了。

巧的是,本书作者也姓伯克,他叫理查德·伯克,不过跟传主埃德蒙·伯克没有亲戚关系。理查德·伯克教授是剑桥大学一流的政治思想史学者,也是英国国家学术院院士。为了写好这本《帝国与革命》,他做了将近十年的准备,不仅重新研读了伯克生前的手稿,还追溯了伯克政治思想的缘起。本书英文版在2015年出版后,立即在学术界引起轰动,还被英国《卫报》和《旁观者》杂志评为“年度最佳图书”。可以说,它是了解埃德蒙·伯克其人的最权威专著。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在伯克曲折的政治生涯里,他经历过哪些重大事件,从中获得了哪些心得。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分析,伯克有哪些重要的思想遗产,这些遗产对我们理解今天的西方政治,又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第一部分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伯克出生于1729年,你知道那个时候,英国的政局是什么样的吗?

这个问题,不是专业的世界史研究者,还真答不上来。我们对17世纪的英国内战和“光荣革命”,多少还有点印象,也知道英国从此走上了君主立宪之路。但你可能不知道,“光荣革命”之后的60多年里,英国的政局并不稳定。1714年,英国王位出现空缺,继承权落到了王室的德国亲戚、汉诺威的乔治手里。从此,英国进入了汉诺威王朝时代。这个王朝的国王,在当地没有根基,但非常希望效仿欧洲大陆的君主,掌握实权,这就和英国议会产生了矛盾。议会自己呢,内部也不团结。“光荣革命”之后,英国实际上只剩下一个执政党,就是辉格党。这个党的大多数国会议员,并不是通过真正的选举产生的,而是来自一些人口稀少、位置偏僻的世袭封地。由于缺少竞争,辉格党逐渐变得腐败不堪,内部也是派系林立,被几个贵族寡头把持了大权。可以说,当时的英国,正在酝酿新的政治危机。

埃德蒙·伯克,就是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历史节点登场的。他和我们熟悉的亚当·斯密、洛克、康德,属于同一辈人。但伯克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他出生在爱尔兰,母亲是天主教徒,这两点在当时的英国都属于“非主流”。要知道,爱尔兰并不属于英国的核心统治区,它要到16世纪,才被彻底征服,可以说是英国内部的一块殖民地。天主教徒呢,在“光荣革命”之后,也成了政治上的边缘人,倍受怀疑和歧视。虽然伯克本人和他父亲一样,信仰主流的新教,但他从小就感受到了“边缘人”特有的恐惧与不安。伯克对“多数人的暴政”的反感,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的。

不过,家庭出身并没有给少年伯克带来太多负累,他的教育经历还是很顺遂的。1748年,当伯克从爱尔兰的都柏林圣三一学院毕业时,已经精通希腊哲学、古代史和文学,文章也写得很好。伯克的父亲是位律师,他希望儿子能子承父业。但伯克自己,偏偏不喜欢一板一眼的法律工作。他性格奔放,爱好又广泛,更愿意当职业作家。于是,从18世纪50年代开始,伯克就待在伦敦,以写书为生。他写的可不是小说、剧本这样的通俗读物啊,而是讨论哲学、历史和政治问题的小册子。像这样的民间文人,在启蒙运动时期特别常见。伯克这个人呢,又有个特点,就是擅长引经据典。不管书的主题是宗教、美学还是欧洲史,他都能从遥远的古希腊开始说起,把线索理得清清楚楚,这很快让他声名鹊起。伯克在著书立说时积累的名声,还为他打开了通往政坛的大门。1765年,英国新任首相罗金汉侯爵任命伯克为自己的私人秘书,随后又帮助他获得了下议院议员的席位。伯克的政治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为什么民间文人伯克,能在政坛赢得一席之地呢?这和英国当时的风气有关。现代政党制度诞生以前,英国议会里的博弈,除了靠核心政治家在幕后运作外,主要是以演讲取胜。伯克自己就是天才演说家,又能帮其他人写讲话稿,这是很重要的加分项。伯克前前后后当了28年议员,最出彩的就是他的演讲。到了18世纪80年代,去议会听伯克跟人打“嘴仗”,已经成了伦敦上流社会的重要消遣。就连不懂哲学的贵妇人,也会为伯克的口才击节赞叹。

但是,伯克登上政坛的时间,又相当不理想。首先,英国在1760年,刚刚迎来了一位新国王乔治三世。这是一位年轻气盛,喜欢插手实际事务的国王。他不甘心做议会的傀儡,决心利用辉格党的派系矛盾和民间情绪,挑起政治争斗,这给政坛增加了许多变数。另外,伯克的“老板”罗金汉首相,根基也不稳固。罗金汉领导的派系,属于辉格党里的传统派,人望不高。他和国王的关系又很紧张,上任刚满一年就被赶下了台。直到1782年,罗金汉才再度受命组阁。等于说在中间15年里,罗金汉和他的秘书伯克,在政坛扮演的一直是反对派的角色,手里没有实权。

没有实权,不代表不需要表态。进入18世纪70年代,英国摊上了一件大事:它和北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开始急剧恶化。当时的英国,刚刚赢得对法国的“七年战争”,海外殖民版图迎来了大扩张。但战争造成的财政紧张,也使英国政府变本加厉地搜刮财富,特别是对出口到北美的日用品征收新税。在北美当地的政商精英看来,自己已经在英国对法国的战争中,承担了繁重的义务,如今非但得不到回报,反而成了英国人的“提款机”,这绝对不合情理。因此,北美居民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口号:“无代表,不纳税。”这句话的意思是,英国要想从北美征收新税,就得承认北美和英国本土享有同等的政治权利,允许他们选出自己的国会代表。乔治三世和他的政府,当然不肯答应。于是,北美的抗争逐渐升格为要求独立的运动,最后在1775年爆发了战争。

在北美问题发酵的几年里,伯克一直通过演讲和出版,批评英国政府的策略。他讲:英国自己的政治史,就是围绕征税问题和代表权展开的。北美会提出类似的要求,一点也不奇怪。毕竟,英国当初在北美开辟殖民地时,是承诺要给当地精英选举权的。现在大踏步后退,这是自毁形象。更何况,过去100多年间,英国政府已经从垄断北美的进出口贸易里,获得了巨额好处。现在要加征新税,这是贪心不足,会直接把北美推向自己的对立面。伯克反复强调,像英国这样的18世纪大帝国,跟曾经的罗马帝国、奥斯曼帝国,性质是完全不同的。它需要获得殖民地人民的接纳,才能使统治长期化。而接纳的前提,是宗主国对殖民地只有监管权,没有不受约束的强制权。这种模式,叫做“自由帝国”,是伯克的原创。站在今天的角度,这当然属于帝国主义思维,需要批判,但在当时却有一定进步性。北美独立运动的领导人,也很认同伯克的理念,后来还在首都华盛顿给他立了铜像。

但是,伯克一个人的口才,终究改变不了英国政府的决定。北美十三州还是在激烈的独立战争后,脱离了英国。这个时候,伯克又开始为收拾残局出主意了。他本人虽然不完全赞成北美独立,但明智地指出:继续战争,对英国有百害而无一益,“和平就是一切”。在伯克的呼吁下,英王乔治三世被迫在1782年重新任命罗金汉为首相,并在第二年签订了承认美国独立的《巴黎条约》。伯克作为罗金汉的秘书,也获得升迁,当上了陆军主计长。这个官职是英国政府掌管陆军财政的首席大臣,地位不算高,但“油水”很足。不过,伯克并没有顺势大发横财。因为罗金汉上任刚满3个半月,就得了流感去世。辉格党随后正式分裂,陷入长达40多年的内讧,连带影响了伯克的仕途。伯克自己呢,注意力也不在升官发财上。1786年,他向下议院提交了一份报告,要求查办涉嫌贪污的英属印度前总督黑斯廷斯。这就是英国政治史上有名的“黑斯廷斯弹劾案”。

伯克不是一直在关注北美问题吗,怎么又开始对印度上心了?要理解这个问题,就得回到本书标题里的第一个关键词:帝国。在伯克看来,像北美和印度这样的海外殖民地,虽然远隔千里,但战略价值重大。能不能治理好它们,是英帝国存续的关键。北美已经出了问题,印度绝不能重蹈覆辙。而黑斯廷斯这位总督,一贯横征暴敛,还企图把英国的法律制度强加给印度,这在当地引起强烈不满,已经损害到了英国的利益。伯克把自己视为印度人权利的化身,他要公开声讨黑斯廷斯以及长期把持印度事务的东印度公司,好让所有英国人认识到现行殖民体制的缺陷。

1788年2月,黑斯廷斯弹劾案在议会第一次开庭。伯克准备了厚厚一摞材料,做了整整四天的主题发言。许多英国贵族和普通市民都涌进会场,就为了一睹伯克雄辩的风采。有意思的是,黑斯廷斯自己也回忆说:“我盯着伯克看了半个小时,听他滔滔不绝地控诉我,内心觉得好像还挺有道理,我就是世上头号大罪人。”伯克的论点呢,还是他那套“自由帝国”学说。他讲:之所以要弹劾黑斯廷斯,不光因为他有贪污嫌疑,还因为他对印度的统治是不道德的。他随意勒索金钱,根据个人喜好制定政策,这不仅败坏了社会风气,还会让英国的统治丧失公共性,沦为私欲的附属品。如果英国人再这么肆无忌惮下去,再不对黑斯廷斯采取惩戒措施,印度迟早会揭竿而起,变成下一个北美。

听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发现了:伯克对黑斯廷斯的弹劾,不是一个简单的司法案件。他是把开庭变成了宣传个人主张的讲台,要跟他眼中那个不完美的殖民体制隔空对决。但这种做法的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就是理论太多,证据太少。黑斯廷斯的盟友,马上抓住这个漏洞,硬是把弹劾事件变成了琐碎的司法审查。结果,整起案件居然拖了7年才做出判决,黑斯廷斯最终被上议院宣告无罪。那个时候,伯克已经退出政坛,进入生命的最后阶段了。

不过,在去世之前的8年里,伯克还做了另一件大事,就是激烈批判法国大革命。正是这场批判,为他带来了“保守主义之父”的名声。1790年11月,伯克出版了酝酿一年多的专著《法国革命反思录》,在欧洲引起轰动,10个月里就再版了11次。在这本书里,伯克一反十几年前对美国革命的推崇,痛骂法国革命是“一场灾难”。注意了,伯克可不是在维护腐朽的波旁王朝啊。他讲:革命前夜的法国,像一座破败不堪的城堡,既不公正,也不仁慈。问题在于,满腔激情的革命者,除了拆掉城堡,把所有居民赶出去外,并没有能力建造一间新房屋。伯克宣称,法国大革命的口号,比如“自由、平等、博爱”,只是一些抽象原则。它们脱离了法国社会这个有机体,也没能发展出相应的法律体系。这就像一个病人,明明最需要吃药,但革命者只强调“人人都有吃药的权利”,却开不出药方。更糟的是,抽象原则还会被野心家滥用,最终催生出一个军事独裁政权。在这里,伯克提前好几年就预言了拿破仑的崛起。

《法国革命反思录》的出版,使伯克的政治声望再度回到高峰。一向不喜欢伯克的英王乔治三世,甚至提出要封他当伯爵。但伯克拒绝了这份恩赐,他退回自己的庄园,在写作中度过余生,直到1797年去世。伯克的好朋友、牛津大学教授劳伦斯哀叹说:“当他倒下时,欧洲乃至整个文明世界,都失去了最后的支柱。”

第二部分

好了,以上就是本书记录的,埃德蒙·伯克的主要政治经历。听完这些故事,你可能还是很难理解,为什么伯克那么重要。他不就是一个唱了几十年高调,却没办成一件实事的书生嘛!论仕途,他没做过首相,也没能把辉格党改造成一个现代政党。论政见,他关于北美问题和印度殖民地的建议,基本没有被英国政府采纳。在法国革命问题上,伯克的许多主张,更是和他早年的论断完全冲突。马克思对伯克的评价就不高,觉得他一辈子都在见风使舵。

但是,同样有着曲折的政治经历,也同样擅长演讲的丘吉尔,一直在为伯克辩护。他讲,伯克的缺点,就是太一本正经,也太面面俱到了。他想对18世纪的英国政治来个大改造,连方案都拟好了。只可惜,四分五裂的辉格党给不了他全力支持,同时代的其他人也理解不了他的苦心。否则,伯克“本来会成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政治家”。

丘吉尔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这得从伯克的主要政见来理解。终其一生,伯克最关心五件事,它们是:爱尔兰天主教徒的命运、辉格党的前途、王权与议会的关系、英帝国的海外统治,以及法国革命的冲击。这五件事,刚好对应西方近代国家的五项基础:宗教和民政事务、政党制度、国内权力分配、海外殖民地,以及政权合法性。换句话说,伯克的思想,涵盖了现代国家的大部分要素,“形散而神不散”。后世的政治家,在琢磨其中任何一项问题时,都可以向伯克的著作求教。这就是为什么,伯克在生前壮志难酬,但进入19世纪之后,反而受到越来越多的推崇。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伯克在阐述自己的主张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把它放在历史和法律的维度下展开。比如,在讨论“政治平衡”这个概念时,他会回顾英国历史上君主、贵族和平民三大势力的博弈过程,详细解释“平衡需要哪些条件才能达成”。在研究英国对印度的征服时,他会追问:除去暴力以外,英国政府和印度人之间,还形成了什么样的法律关系?在这种关系里,英国要承担怎样的义务?像这种层层推进的探究,逻辑严密,当然也更有说服力了。

那么,伯克在他关心的五大问题上,留下了哪些重要的告诫呢?我们还是回到《帝国与革命》这本书的内容,为你做一下归纳。伯克的思想遗产,可以概括成三个关键词。第一个词叫“审慎”。这个词听起来很稀松平常,其实却大有深意。伯克从孟德斯鸠那里借来了一个概念,叫“征服精神”。它指的是:完全依靠武力兼并土地、奴役人口,放纵国家的占有欲。伯克认为,这种现象在特定的历史阶段,是可以容忍的。像罗马帝国的扩张,还有英国早期的殖民历程,都是“征服精神”的化身。但他随后又强调,一旦扩张的第一阶段结束,“征服精神”就得让位于“自由精神”,要让帝国的每一个臣民,发自内心地愿意为帝国的利益服务。而“自由精神”的核心,不是放纵,是法治和审慎。

自由意味着审慎,这听起来跟我们的一般印象,差别很大吧。为什么伯克要这么说呢?原来,伯克说的“自由”,不是个体层面的精神自由,而是一个政治概念。他讲,“自由”这个词本身很抽象,不好界定。它只有在跟具体的权利联系到一起时,才有可行性。为了获得权利,必须承担义务。平衡这两者的关系,就需要审慎。比如,北美殖民地承担了纳税义务,却没有获得相应的权利,那它的反抗就是正当的。英国政府则犯了不审慎、不节制的错误。反过来,伯克对法国大革命的批评,首先就是它不审慎。它倡导的政治自由,是漫无边际的,势必会引起动荡。哈耶克对伯克的这种自由观,评价就非常高。

伯克留下的第二个关键词,叫“历史有机体”。这个词听起来很抽象,但放到18世纪英国的语境里,就好理解了。我们都听过“英美法系”和“欧陆法系”这两个概念,也知道英美法系更重视判例。其实,这种区分不仅存在于司法领域,在宪法问题上也是一样。英国就没有成文的宪法。像议会的重要法案、大法官的判例,甚至一些约定俗成的规则,都可以发挥宪法的作用。欧洲大陆呢,恰好相反。从18世纪末开始,以法国大革命中的《人权宣言》为标志,制定成文宪法变成了一种潮流。那英国要不要追随这种新潮流呢?伯克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在伯克看来,英国和欧陆宪法形式的不同,来自它们迥异的历史。在英国的不成文宪法背后,是13世纪以来王权与贵族的漫长斗争。斗争的结果,又塑造了英国的社会结构。换句话说,不成文宪法,在英国是一种集体选择。它来自英国历史的有机发展,又跟当前的社会现实相匹配。同样,欧陆国家选择成文宪法,是为了对抗专制王权在16到18世纪的急剧扩张。英国没有经历这段历史,当然也不用盲目效仿。伯克认为,每个国家的政治体制和政治传统,都是历史长期发展的结果。所谓国家,既包含领土跟人口,也是历史演化形成的有机体。国家之间可以有基本的共识,但盲目移植其他国家的理念,特别是抽象的口号和目标,一定会遭到来自历史的反噬。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伯克再度批评法国大革命,认为它光喊口号,不研究历史,无助于解决法国社会、经济暴露的矛盾。

伯克留下的第三个关键词,叫“平衡”。这个词针对的是18世纪英国的政局。伯克讲,“光荣革命”之后,英国的王权和议会表现上形成了妥协,但这种妥协是不稳定的。首先,国王虽然不能否决议会的法案,也不能擅自颁布新法,但他可以间接干预人事安排。比如,封哪些人当贵族,挑选哪些贵族进上议院,就属于国王的权力范围。像乔治三世这样的强势国王,还会主动挑起议会内部的斗争,好把自己心仪的政治家推上首相的位子。议会呢,看上去可以制衡王权,运作机制却非常粗放。辉格党作为唯一的执政党,内部有老派土地贵族和新兴工商业主之争,经常被国王利用。辉格党的议员,名义上要对公众负责,其实也不存在像样的授权关系。在当时的英国,选举权是跟财产门槛挂钩的,全国只有不到4%的人有投票权。选区划分呢,又是在15世纪就提前定好的,300多年都没有变过。拥有大片土地的贵族,只需要在某个小选区拉拢几十个选民,就能扶持一个新议员上位。像这种由不到100个选民选出的议员,在英国下议院里要占到一半。连伯克自己也是按照这个模式,在罗金汉的封地上当选的。

但是,伯克并没有因为曾经受益于裙带关系,就替旧制度说好话。他讲,议员作为立法权的化身,要是只用对几十个选民负责,或者受制于大贵族,那他的眼光会越来越狭隘,越来越脱离公共性。要改变这种状况,就得彻底变革选举和政党制度,建立名副其实的代议制。代议制的基础,首先是明确公共利益,要把国家和民众放在第一位。这需要在议员个人的诉求和公众利益之间达成平衡。另外,政党也要有明确的党纲和严格的纪律,要用廉洁的操守,而不是赤裸裸的利益收买,去约束自己旗下的议员。只有这样,议会才能作为一个整体,去平衡王权乃至其他行政权力的进攻。到了19世纪,当英国和美国政坛开始形成两党制时,就大量参考了伯克的主张。

听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发现:伯克其实既不属于典型的“右派”,也不属于“左派”。他的政治理念,是以均衡为导向的。真实的伯克,并不反对变革。他只是担心,过于激烈的革命,会颠覆整个社会结构以及历史形成的共识,最终导致自由本身受损。这样的观念,当然有局限性。但它提供的反思视角,至今没有过时。

结语

好了,关于这本《帝国与革命》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我们在评判一位政治家的历史地位时,主要是看他建立了哪些现实功勋。从这个意义上说,伯克的政治生涯不算成功。但如果把伯克定位为政治思想家,评估他的长期贡献,那他称得上厥功甚伟。在18世纪这个西方历史的转折期,伯克提出的“自由精神”、代议制政体、“历史有机体”等概念,深刻影响了英美等国的政治现代化进程。其中虽然也有糟粕,但瑕不掩瑜。由伯克开创的保守主义传统,和法国大革命开启的革命传统,既相互论战,又彼此影响,共同塑造了今天的西方政治。当我们对大革命的激情和理想主义报以敬意时,同样不能忘记,还有伯克这位倡导审慎与平衡的思想先驱。

另外,我们普通人,从伯克一生的经历里,也能获得不少启示。伯克自己是政治裙带关系的受益者,但他并没有把私欲放在第一位,而是从公众利益出发,倡导廉洁、超然的政治伦理。这无疑是真正的独立人格的体现。伯克对“抽象”和“具体”的辨析,同样可以服务于我们的日常生活。当我们对一种抽象的新思维、新观念抱有好感时,不妨想一想:它能直接套用到自己身上吗?是不是还要考虑具体的外部条件?重温伯克的教诲,就能给你敲响这样的警钟。

《帝国与革命》读书心得:本书深刻剖析了伯克的思想遗产与政治生涯,展现了他对自由、审慎与平衡的坚守,以及对法国大革命的批判,揭示了其对现代西方政治思想的深远影响,是理解保守主义与政治哲学的重要读物。

《梁启超:亡命(1898-1903)》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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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梁启超:亡命(1898—1903)》。这是作家许知远五卷本的梁启超传记其中第二卷。

我请你注意书名里1898这个年份。1898年是农历戊戌年,就是戊戌变法的那一年。你会发现,这一年之前梁启超的故事我们非常熟。他原本是一个少年天才,11岁中秀才,16岁中举人,而在他认识康有为之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开始接受新思想,传播新知识,在长沙的时务学堂培养新青年。乃至和老师康有为一起,影响光绪皇帝,推动变法,直到戊戌政变,一切戛然而止。

十几二十年后民国时代的梁启超,你可能也熟悉,他和蔡锷一起发动护国运动,讨伐袁世凯,担任过民国的司法总长、财政总长,创办过报纸,还在清华大学国学院担任导师。在政界、学界、新闻界都有巨大的影响力。

但是,你会发现唯独1898年之后这几年的梁启超,我们并不熟悉。可是这段时间恰恰是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个阶段。就在这个阶段,他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少年中国说》,游历了美国、日本、加拿大和澳大利亚,认识了三教九流的朋友,创办了一生中影响最大的一份刊物。更重要的是,他经历了此生中思想的重要变化。从康有为的弟子梁启超,蜕变为一个独立思考的、目光更深远的梁启超。了解他人生中的这段经历,对于我们了解他,乃至了解那个时代,都是非常重要的。

这期音频,我们就打开这本《梁启超:亡命(1898—1903)》,了解梁启超这段重要的人生转变旅程。

第一部分

传记的开头是我们熟悉的那段历史,公元1898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农历戊戌年。康有为和梁启超推动的戊戌变法最终成为百日维新,以戊戌六君子在菜市口被杀而告终。

此时的梁启超正在一艘日本轮船上,他还不知道谭嗣同他们已经牺牲,因为他在逃亡的路上,偶尔能读到一点报纸,听到身边日本使馆员工的只言片语,这就是他全部的信息来源。老师康有为、其他的维新同志,还有自己身在上海的家人,他都没有消息。他能做的,是给当时的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写信,幻想他能出一臂之力,把光绪皇帝还有谭嗣同等人救出来。

当时的日本政坛流行一种“日清提携论”,一部分日本政治家认为,试图取悦西方的时代结束了。日本应该帮助中国获得富强。这样,中国可以和日本一起对抗白种人。即便如此,这些日本政治家也没有办法答应梁启超的请求,他们只能让梁启超在日本安顿下来,免受清廷的追杀。

不久之后,老师康有为还有其他同门师兄弟也陆续来到日本。不过,在日本,梁启超和老师之间,慢慢出现了裂痕。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康有为的专横。根据革命家陈少白的回忆,他去拜访康有为时,康有为另一位弟子忍不住对他说道:“请你先生评评理,我们住在这里,言语举动,不能自由,甚至来往的信,也要由他们检查过,这种情形实在受不惯。”康有为非常尴尬,他让一位身材高大又会武功的弟子,把那个抱怨的弟子拉了出去。

另一方面,是康有为的事业进展不顺。

康有为为了获得其他国家的支持而前往加拿大,在那里,康有为获得了超规格的接待,他在省议会和教育厅发表演说,演说时陪着他的是当地的副总督。在当地的中华会馆,康有为面对上千名华人移民,讲述光绪皇帝的故事。演讲结束时,康有为会问台下的观众,愿不愿意看到中国自强,愿不愿意看到皇帝复位,如果愿意就鼓掌,台下掌声雷动。

不过,加拿大并不是康有为最终的目的地,他还要前往伦敦,寻求英国的帮助。只不过在英国康有为并没有获得他想象的支持。英国的对华政策已经转向对慈禧太后的支持。在康有为的记述中,英国下议院曾经对于要不要帮助光绪皇帝复位进行过表决,最终以14票之差没有通过。

康有为把自己的感伤寄托在诗词上:“胶海输人又一年,维新旧梦已成烟。山河残破成何事,大鸟飞来但黯然。”

另一边,梁启超的事业却做得有声有色。他所在的日本横滨,因为是历史悠久的港口,所以华人社区非常兴盛,比起欧洲、美洲和澳洲,横滨的华人享有更多的尊严,他们不会因为肤色而被当地人看作是二等公民,甚至因为中国一直以来“天朝上邦”的形象,华人在横滨还能享有一点优越感。一些敏感的头脑开始意识到中国人的身份,开始思索用什么样的方式能获得更多尊严。对于这些华侨来说,梁启超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在当地华人的建议下,在这里梁启超找到了新的事业——办报。1898年,梁启超在日本横滨创办了《清议报》。虽然名字里有个“报”字,实际上这是一本杂志。每一期64页。为了安全起见,梁启超的名字没有出现杂志上,他用的笔名是“任公”。

从第二期开始,杂志开始连载谭嗣同的遗作《仁学》,虽然逃亡在外,梁启超依然把这位故友的书稿和诗文带在身旁。他用这种方式,继续履行对朋友的义务。

办报一开始,梁启超担心读者不足,所以《清议报》的第一期和第二期都不是销售,而是赠送。结果两个月之内,《清议报》被送出了上万份,梁启超不得不催促大家交报费。到第四期,《清议报》的发行网点已经增加到了30多个,在国内从黑龙江到福建,在国外从东京到洛杉矶,都能看到《清议报》。

《清议报》帮助梁启超找到了新的节奏,上边的文章几乎是梁启超一手包办,这也让梁启超收获了越来越多的影响力。

在日本,梁启超见到了许多来自中国的故人。湖南的维新举措停止了,时务学堂解散,但是梁启超的学生们并未消沉,反而通过各种方式找到了梁启超。梁启超筹集了一笔钱,把这些少年接到了日本。在日本,梁启超租下了三间房子,创办了一所临时学校,十几个少年晚上就打地铺睡觉,白天把被窝一收,搬出桌子来上课念书。

这些少年有很多都成为民国时代的革命志士,其中的一位同学,叫蔡艮寅。未来,他会凭借梁启超为他取的另一个名字,成为民国革命的一面大旗。这个名字叫蔡锷。

在日本,梁启超交到了很多新朋友,比如革命党人也是著名的国学家章太炎。以章太炎为代表,当时有很多革命人士,努力想让维新派和革命派可以合作。在他们的穿针引线之下,梁启超结识了孙中山。

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梁启超对孙中山有点避而不见的意思,孙中山主动拜访,但是梁启超不在家。可能是因为康有为的压力,也有可能是在日本的同门并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

不过后来,梁启超和孙中山还是成为了朋友。 受孙中山革命思想的影响,梁启超甚至给自己换了一个笔名“饮冰室主人”。它取自庄子的名言:“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意思是受命从政,为国忧心。

一个新的名字,往往代表新的身份,新的精神状态,在梁启超一生的众多笔名中,这个名气最大。

人人都在传说,梁启超试图摆脱康有为,要和孙中山达成联盟。康有为的一些弟子,甚至一起给康有为写了一封信,说老师“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娱晚景”。康有为那一年才四十岁,弟子们就劝他提前退休了。那谁来接过大旗呢?弟子们说“启超等自当继往开来,以报师恩”。

此时康有为正在香港,他马上派出两位弟子前往日本主持工作,至于梁启超,则被康有为安排前往美国募集款项。于是,梁启超只能动身离开日本。

比起一年前的悄然到来,梁启超走的时候,送别的场面不知道要大了多少。梁启超改变了日本华人社群的面貌,他创办报馆、学校,带来日本政界、新闻界的关注,唤醒了当地华人的身份意识。

在离开日本之前,梁启超还去拜访了日本首相伊藤博文。伊藤博文非常欣赏梁启超,希望梁启超继续留在日本,不过还是为他的美国之行提供了资助。

孙中山也参与了送别,他知道梁启超前往美国的第一站是夏威夷,于是孙中山给在夏威夷的哥哥和同志写信,嘱咐他们把梁启超看做自己人。

1899年12月,梁启超登船前往夏威夷,前一年的梁启超刚刚第一次离开中国,这一年的梁启超又第一次离开亚洲。

第二部分

梁启超乘船在太平洋上航行十天,海上的生活是枯燥的,于是梁启超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思考、读书和写诗。后来梁启超被人传颂的一些作品,都是在船上构思写作的。

比如在太平洋上,梁启超读到了日本新闻家德富苏峰的著作《将来之日本》。《将来之日本》激发了梁启超对于中国未来的想象,在茫茫的太平洋上梁启超回顾往昔,想象未来,写下了著名的《少年中国说》。很可能梁启超是站在甲板上,看着茫茫大海,才构思出了“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这样动人的句子。

更能体现梁启超思想转变的,是《二十世纪太平洋歌》,这是一首一千五百多字的长诗,梁启超在开头写道:“亚洲大陆有一士,自名任公其姓梁。尽瘁国事不得志,断发胡服走扶桑。扶桑之居读书尚友既一载,耳目神气颇发皇。少年悬弧四方志,未敢久恋蓬莱乡。逝将适彼世界共和政体之祖国,问政求学观其光。乃于西历一千八百九十九年腊月晦日之夜半,扁舟横渡太平洋。”

在后边的诗句中,梁启超用他惯有的肆意汪洋的笔触,描写了地球之大,太平洋之浩瀚,世界发展之迅速,列强之跋扈,最后希望中国这个古老国家能够迅速觉醒和兴盛。

在这首诗中,能看到梁启超从一个传统的中国读书人向现代知识分子的转变。这种转变既有空间的,也有时间的。空间上,中国不再是传统观念里天下唯一的文明,而是地球的一部分,梁启超更希望中国能成为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中的一员。时间上,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六十年一个甲子的循环才是主流。如今用世纪的眼光看待时间,对于梁启超来说,其实也是一种世界观的巨大变化。

在1899年12月31日,19世纪的最后一天,梁启超乘船到达了夏威夷。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新的世纪和一个新的世界。

梁启超想做一个世界人,但是祖国发生的事情还在提醒他,他仍然是一个流亡者。踏上码头的梁启超,还没有发现来接他的同志,就看到了要来抓他的巡查。就在梁启超从日本登船的当天,朝廷再度发布上谕,把康有为、梁启超视作头号敌人,要求各地官员悬赏捉拿,老百姓不论是生擒还是杀死康梁,朝廷都会给出奖赏。清朝的驻美公使已经致电美国各地的领事,要他们广布眼线,捉拿康有为、梁启超。康有为的赏金是一万两,梁启超的赏金是五千两,不论死活。

好在夏威夷当地的革命党已经有了一定规模,所以之前孙中山寄来的信,确实给梁启超带来了不少便利。孙中山在夏威夷建立的兴中会,还有当地的帮派三合会都给了梁启超支持,把梁启超当成自己人,将他保护了起来。梁启超在夏威夷没有被抓,反而因为清廷的悬赏获得了一些名气,夏威夷当地的英文报纸用“一个头颅值六万五千美元的青年改革者”来称呼梁启超。

梁启超本来无意在夏威夷多做停留,他的目标是前往旧金山,之后在美国本土游走募款。但是,当时的夏威夷刚刚暴发了鼠疫,美国人傲慢地认为黄种人会携带病毒,于是,所有开往美国本土的轮船只允许白人乘坐。梁启超无奈,只能在夏威夷安顿下来,在这里发展保皇会。

在当地革命党和三合会的帮助下,夏威夷的保皇会迅速成立,短时间内就发展了四千多人,还有一万多人申请入会。梁启超知道康有为不喜欢会党,于是他专门写信向老师解释,当地的华人有六七成都是三合会的成员,自己刚到夏威夷的时候,虽然每天都向民众发表演讲,大家也很爱听,但是真正愿意加入保皇会的人却很少。可是当他加入三合会之后,大家加入保皇会的热情马上就高涨起来,保皇会的号召力陡然增强。

这可能是梁启超第一次认识到会党在海外华人中的力量。

根据梁启超自己的回忆,他和三合会的交往,特别像《水浒传》里的情节,他在三合会里的代号甚至照搬水浒,叫做“智多星”。他甚至还收了一个叫阿发的小弟,阿发是当地的一位工头,用梁启超自己的话来说,“其身份颇像使一对板斧之黑爷爷,力能敌数百人,专好打不平。”这位“夏威夷黑旋风”也确实是够忠义,到了民国时代,阿发还一直追随着梁启超。

因为三合会,梁启超在夏威夷又体会到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他会时常和好汉们一起,在酒楼上痛饮狂歌。受到梁启超的影响,好汉之中有文化的,也会在办公室里挂上世界地图,开始读卢梭和孟德斯鸠的著作,会和其他同志聊自由、平等、共和这样的话题。

更让梁启超惊讶的,是他发现海外华人联系之密切。

虽然只能身处在一个岛上,但是梁启超发现,凭借着蒸汽船、铁路、电报和报纸,他能和远在新加坡的康有为保持密切联系,还能将散落在日本、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的华人都联系起来,组成一张世界网络。

可以说,这场夏威夷之旅,让梁启超第一次看到了海外华人迸发出的巨大力量。如果说之前,他想的都是通过影响皇帝和朝廷来改变中国,现在他发现了新的道路。

第三部分

不过梁启超并没有在夏威夷停留太长时间,七个月后,梁启超又登上了远洋的邮轮,他没有前往美国本土,而是途经日本秘密前往上海,参加即将到来的起义。

夏威夷当地的报纸以《革命或将到来》为题,报道了梁启超的离去,这篇文章中写道:“将有数百万体会过西方文明的年轻中国人与欧洲列强、美国和日本结盟,对抗慈禧太后的蒙昧统治。世界各地的中国人都投入大量钱财来援助革命。夏威夷送来许多金钱,还有更多金钱正在汽船运来的路上。”

此时是公元1900年,清光绪二十六年,农历庚子年。后世的我们翻看这一年的历史,会看到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进北京,还有被迫签订的《辛丑条约》。而在当时的梁启超看来,1900年,可能是一次改变中国的机会。两三年前那时人们对于变法和革命,还有着各种争论,可是到了1900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国家,已经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了。

国内掌权的官员是什么样呢?我们可以选出朝中两位大学士作为代表。一个是徐桐,他是经历过道光、咸丰、同治、光绪的四朝老臣,当时已经年近八十,他不许家人用任何洋货,甚至不能用外国纽扣。他自己家就住在东交民巷,为了避免碰到使馆区的洋人,他天天从自家的后门进出。他自己写了一副对联,“望洋兴叹,与鬼为邻”。他也是康有为的坚定反对者,说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宁可亡国,不可变法”。

另一个人叫刚毅,他的话更加惊世骇俗。他是满人,曾经对其他满人说“我满人为何读汉人书”。他觉得洋人固然可恶,但是汉人才是大敌,曾经说“宁赠洋人,不与家奴”。

这样的人身居高位,确实可见清朝的气数将尽。

梁启超这时回到中国,是为了支持他的朋友唐才常发动起义。唐才常和梁启超、谭嗣同在湖南时务学堂就是好友。1898年,他原本接到了谭嗣同的电报,让他前往北京,可是走到半路,就听到谭嗣同就义的消息。此后,唐才常辗转海外,和康有为、梁启超还有孙中山都保持接触,一直在为起义做准备。1900年7月,唐才常准备以汉口为中心,在湖北、安徽、江西、湖南同时发动起义。孙中山的兴中会,康有为的保皇会,双方虽然理念不同,但是都很支持这次起义。这便是梁启超回到中国的原因,他准备坐镇上海,为起义募集款项。

非常可惜的是,起义还未发动,秘密就泄露了。唐才常等12位起义领袖在汉口被捕,很快被斩首。轰轰烈烈的起义还没有开始,就黯然收场。几天后,梁启超终于承认“汉口失败,无可补救”,黯然离开上海。起义失败,自己的好友还有学生被捕被杀,这让梁启超非常灰心,甚至一度有了自杀的念头。

其实这1900年,不只是梁启超心乱如麻,整个中国也都是一团乱麻。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仍然躲在西安,光绪皇帝想发布变法的上谕,但是他手里依然没有一点权力。李鸿章和西方使团的谈判仍然在继续,主要是在争论赔款的数量和归还的年限。张之洞、刘坤一这些总督给朝廷递上变法的奏折,洋洋洒洒,但是没有具体切入的方法。连当时的香港总督都想掺和一脚,他提出一个方案,想让李鸿章和孙中山一起合作,建立一个独立的“两广共和国”。李鸿章担任总统,孙中山行使实际权力。当然,这是他表面上这么说,实际想的是两广一旦独立,英国就可以在背后操纵这个政权。

和两三年前不同,现在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国家必须改变了。但是,具体应该怎么变,从哪里入手开始变,大家心里都没有答案。想要勤王的,想要革命的,想要维新的,想要投机的,各种人都似乎从乱局中看到了机会,可是也都不确定未来的路应该怎样走。

在一团乱麻中,梁启超又一次离开中国,他经过香港来到新加坡,在这里他和康有为又聚在了一起。康有为给他的新的任务是前往澳大利亚,继续发展保皇会,募集资金。

1900年10月梁启超从新加坡出发,前往澳大利亚。与国内的纷乱不同,反而是海外的游历,让梁启超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梁启超在悉尼不停地参加聚会、发表演说,那些普通商人和工人也给了梁启超巨大的热情。因为梁启超让他们感觉自己竟然和朝廷的政治、中国的未来,产生了那么密切的联系。

在澳洲半年之后,梁启超又一次回到了日本。游历拓展了他的视野,让他理解了中国在世界中的位置。到这时,梁启超终于为这一年的乱象找到了一点线索。

“过渡时代”,梁启超这样命名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

广义而言,世界的每一刻都是过渡时代,因为一切总是在变化;狭义来讲,有些时代变化比较慢,所以更像是在停顿,而有的时代剧烈变化,这就是梁启超所说的过渡时代。

梁启超写了一篇文章叫《过渡时代论》,阐述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思考。

在他眼中,欧洲过去两百年是过渡时代,如今是停顿时代。而中国经过数千年的停顿,如今也走进了过渡时代。巨大的变化当然会带来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甚至有九死一生的艰险。但是梁启超还是乐观的,他认为过渡时代充满希望,“有进步则有过渡”“无过渡亦无进步”。这个巨大变化的时代会造就英雄,英雄也会推动时代进步。这个时代需要的是敢于冒险的英雄,咬牙忍耐的英雄,矢志不移的英雄。在《过渡时代论》的最后,他号召所有人都来做这样的英雄:“故吾所思所梦所祷祀者,不在轰轰独秀之英雄,而在芸芸平等之英雄!”

梁启超不仅把目光聚焦在这个过渡时代,他也把目光看向了普通民众,他发现芸芸众生更值得他寄托自己的理想。

第四部分

1901年,梁启超回到日本,继续埋头办报。他关闭了之前的《清议报》,又创办了一份新的杂志《新民丛报》。这是梁启超一生办得时间最长的一份刊物,影响了当时的很多人。

“新民”二字出自四书中的《大学》,也寄托了梁启超的新思考。自己一连串政治行动的失败,让梁启超用一种新的视角看待中国。从更长远的历史来看,宫廷权力并不是最重要的,于是他把注意力从皇帝大臣,转移到普通国民身上,从对朝廷内部纷争的猜测,转移到思想、学术的建设上来。在他看来,塑造新国民、新民族,是当下更重要的事情。

在《新民丛报》的栏目划分上,我们也能感觉到梁启超的新趣味。这份杂志有中国近事、海外汇报,有史传、地理、教育、学术,有图书、小说,而朝廷的消息只以短评的方式出现,占据很小的篇幅。

后世流传着梁启超的一句批评二十四史的名言,说二十四史不是历史,无非是二十四个帝王的家谱。这句话其实就出自这一时期梁启超在《新民丛报》的一篇文章。梁启超并不是彻底否定二十四史,多年之后,当清华大学的一批学生准备去海外留学,向他请教如何自学国学时,他还细致地为学生讲解怎样选择性地阅读二十四史。只不过,1901年的梁启超,认为不论是看待当下,还是回顾历史,当时的人都缺乏一种群体视角,只能看到个人,看不到中华民族这个群体竞争、团结、进化的道路。如果没有群体的视角,就没法培养“群力”“群智”和“群德”。所以,他才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呼吁当时史学界转变视角。从这一个例子,就能看出梁启超在这个阶段思想的变化。

再举一个例子,你可以看到梁启超当时积极地吸收各国的先进文化:1902年,《新民丛报》的教育一栏中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国民心理学与教育之关系》,这篇文章是法国作家勒庞《大众心理学》中的一节。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在各大图书畅销榜上看到勒庞的这本书,现在它通行的译名叫《乌合之众》。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乐于看到梁启超的思想变化,康有为和梁启超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尴尬。康有为斥责梁启超,说他“流质易变”。自从梁启超开始谈革命之后,师门中人心思变,很多弟子连康有为的信都不回了。康有为觉得,就是梁启超瓦解了师门。这让梁启超陷入了思想的矛盾,他既不愿与恩师决裂,可是内心中他又觉得,中国的前路似乎有着更好的方向。

梁启超也继续着自己的游历。1903年,他到达纽约,终于踏上了美国本土,然后他发现,从1896年李鸿章到访以来,他成为又一个引发轰动的中国人。

20辆汽车等着迎接他,每辆汽车上都插着三面旗帜,左边是大清国龙旗,右边是美国国旗,中间是保皇会旗。一群中国儿童手持小旗,旗子上写着“恭迎维新领袖梁启超”。梁启超到达之后,马上被接到当地的唐人街,为了迎接梁启超,当地华人商铺全部关门一天,大家都在街上迎接他。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报道了梁启超到来的消息,说他“不说英文,却像一个美国化的中国人”。

梁启超在纽约见到了商界大亨J·P.摩根,他甚至前往华盛顿,在白宫拜会了当时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

可是另一方面,梁启超在美国,也看到华人并不光鲜的另一面。在他到达旧金山的十几天前,一位中国外交官晚上在回家路上,被当地警察错认为是一个被通缉的人,抓捕之后,竟然把他的辫子绑在栏杆上。第二天,这位外交官在悲愤中自杀。梁启超到达旧金山时,同时看到的,既有这座城市的热烈欢迎,也有这则让人悲痛的消息。

这部传记就是在梁启超这样矛盾的心境中结束的。毕竟此时的梁启超,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游历了那么多,但是他实际上是个刚刚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在未来,他还会继续游历,继续思考,继续转变。

结语

到这里,这本《梁启超:亡命(1898—1903)》,我就为你解读完了。

如果用最简短的语言形容梁启超这五年,我想应该是“矛盾”与“变化”。他的事业、他的信仰、他对中国未来的思考,似乎一直在变化,一直在矛盾中摇摆,恰如康有为批评他的那句话“流质易变”。

但是在所有的这些变化背后,我们又能看到他的坚持:努力找到一种最快的道路让这个国家进入现代。只不过时代的复杂超过他的想象,所以这个三十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办法找到一条坚定的道路。

不过,梁启超也给我们展现了另一种人生选择,如果眼前尚不明朗,那不如带着开放的心态继续向前走,了解更多、学习更多、接纳更多。也许此生无法发现一条十全十美的道路,能让自己一直坚定地走下去,那么,时刻敢于更新自己,让今天的自己超越昨天的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坚定。

《梁启超:亡命(1898-1903)》读书心得:本书详述了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后的流亡生涯,展现其在日本、美国的活动经历,凸显其在宣传新思想、推动变法运动中的不懈努力与深远影响,彰显其爱国情怀与改革决心。

《经纬华夏》读书笔记

admin阅读(36)

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经纬华夏》。这是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的最新著作。

近些年,许倬云先生深受大众文化圈关注,出版了像《往里走,安顿自己》《中国文化的精神》这样颇有温度的作品。在公众视野之外,许先生依旧是一位笔耕不辍的历史学家,他一直在集中精力撰写一部大书,这便是今天这本《经纬华夏》。许先生已过耄耋之年,据出版界的消息,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部学术性作品了。

《经纬华夏》有别于市面上的历史书,不为帝王将相立传,不写王朝变迁传奇。这是一本关于中华民族的历史,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同时,这本书和许先生近些年别的作品也不一样,其他作品更多是他凭借自己的深厚学养对某个话题展开评论,而这部《经纬华夏》则是他依托考古学来考察华夏文明,思考几千年来为什么中华文化这个“金刚不坏之身”的自我修复能力那么强?

既然是严肃的学术著作,我们就要追问一句,这本书的研究思路和创见是什么呢?

如果我们从长的时间维度看历史,个别人物的变化是最小的影响因素,制度与文化的变化影响更大,而地理的影响最为久远。所以,作者格外关注出土于全国各地的考古材料,他把最近二十年的考古成果归纳到历史论述里,并进一步提出“三大核心区”概念,这就是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和沿海地区。

在过去,中国古代历史似乎就是黄河流域的中原历史,江南是在三国魏晋之后才发展起来,两广沿海地区的开发甚至要到宋元以后。但许倬云先生认为,其实这三大区域是一台戏的三位主角,它们都有各自的主线剧情。地理学中,经纬线在地球上投下一个个网络,分割出不同区域。一方面,经纬线是明确的、冷静的,它清晰标定了某个地区的空间坐标和山川形态等自然禀赋;另一方面,经纬之上的华夏历史又是始终变动的,不同的族群来来往往,在同一个坐标上叠加了一层又一层影响。华可以变夏,夏可以变华;游牧可以变农耕,农耕可以变渔猎;炎帝和黄帝的故事其实是古老时代的常见剧本;祝融神话的背后是若干族群背井离乡的流散悲歌,它牵连着解开中国上古文明转折的关键信息。大历史的视野就这样与普通民众的命运联系了起来。

下面我们就跟随许倬云先生走进这本《经纬华夏》,第一部分我们看“中国的中国”,所谓的中国古代“三大核心区”是怎么出现的,有什么关系,考古学证据是什么?第二部分,我们拉远镜头看“世界的中国”,三个核心区作为一个相对整体,如何保持几千年的弹性,延续至今?

第一部分

让我们从许先生的三个核心区理论讲起。

人们总说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可考证的明明只能到3600年前的商政权,最早也就追溯到了4000多年前的“二里头文明”,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夏”。再往前,就是伏羲女娲、三皇五帝的传说了。“上下五千年”的说法有什么根据吗?

作者结合最近二十年的考古资料,提到一些解释,或许能让我们对那最初一千多年的历史有所了解。

我们都听过“三皇”和“五帝”的说法,还有“后羿射日”的传说,作者提到,这反映的正是“农耕集团”与“狩猎采集集团”的对抗 。

古代中国最重要的两种作物是北方的小米和长江流域的稻米。但农作物的培育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八千年前原始的谷物就在北方广泛种植了。人们开始普遍吃这类植物,却是四千年多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人们从采集狩猎,到农耕文明站稳脚跟,花了至少四千年的时间。而转型最终成功的那关键一千年,从时间上来说,大致对应了五千年文明开端的那一千年。

背后的考古学论述比较枯燥也很繁琐,我这里简要把作者的论述过程介绍给你。

通常说的“三皇”指的是,伏羲、黄帝、炎帝。当然这并不是三个具体的人,更可能是三个部落。这些部落较早地掌握了农耕技术,驯化了谷物,传说中神农尝百草、造农具;黄帝发明房屋、车船,反映的正是先民走向农耕和定居的过程。

与“三皇”对应的“五帝”也是部落名,但他们属于狩猎采集阵营。这些部落的神话有类似之处,比如,阳光照射使女性怀孕;天上飞鸟衔着果子,女子捡到野果吞下去之后怀孕。这透露了狩猎和采集的蛛丝马迹。“五帝”中比较晚的一位叫颛顼。相传中华文明中最早的节历就是“颛顼历”。谁关心节气呢?自然是农耕民族。作者认为,这体现了,随时间推移,农耕更稳定这个优势逐渐显现出来,采集狩猎部落逐渐被农耕部落同化。

稍晚一些的“后羿射日”这个传说也佐证了这一点。后羿是一位神射手,他的部落是东方的狩猎采集部落。射掉太阳,让大地恢复适宜种植的气候,同样折射出狩猎文化向农耕文化的过渡过程。“后羿射日”我们一会儿还会提到。

总之,从狩猎采集到农耕,这个转型很漫长,经历了一千多年,但这也是中华文明萌芽的过程。哪怕到了周代,农耕明显占据主导,诸侯会盟的时候,盟主展示地位的方式仍然是持刀割掉牛耳,这是狩猎的遗风,还有新娘嫁到婆家,必须向公婆献上采集好的鲜果,这是采集的遗风。有了农耕和定居,中华文明的故事就展开了。

刚才我们提到,五千年之初的中华大地,并存着很多部落,为什么四千年前“夏”能够家天下呢?

接下来,我们讲讲“第一个核心区”尧舜禹的历史。

许倬云先生所说中华文明“第一核心区”是指黄河流域,大致对应古人常说的“中原”。

尧、舜、禹被古人看作三个先后出现的圣王。学界认为这应该也是三个主要部落。发生在尧、舜、禹之间的禅让,其实是部落间为争夺霸权引发的纠缠。

黄河中游有个大拐弯处,这里是山西、河南、陕西的交界处。尧舜禹三个部落就生活在周围。其中,禹对应的夏部落在山西的南部,位于黄河北岸。在今天的山西运城平原,仍有一个县叫“夏县”。夏部落所在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运城平原不仅面积大,而且临近黄河,适宜农耕和居住。而且,运城平原背靠森林,遇上年景不好,夏部落也可以打猎采集度日。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资源丰富的优势区位,使得夏部落迅速壮大 。

要说为什么夏部落能取得霸业,绕不开咱们耳熟能详的“大禹治水”。

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的吴庆龙研究员团队考察发现,在4000年前左右的中国北方,地质活动非常混乱。青藏高原的高山冰川融化,导致黄河上游来水不断,中下游地区发生了大洪水。夏部落的地理优势再次凸显,山西位于黄土高原区,整体海拔偏高,遭遇的水患并不严重,即使遇上洪灾,也能妥善解决。

不仅如此,夏部落也可以借机,凭借自己的财富和人力南下协助治水,说白了就是拓展势力范围。传说中,禹的父亲鲧用了堵的办法,结果失败了,而禹选择疏通河道,结果成功。请注意,这并不是说遇到洪水只能选择放水。是“遇水疏通”还是“水来土掩”,要由当地土壤结构等复杂因素决定。黄河中游流经黄土区,而黄土这种土质无法作为堤坝材料,容易崩塌,所以大禹才选择疏通。

不论过程如何,经过夏部落治水,他们成功把势力拓展到了黄河南岸,占据了从今天河南洛阳到陕西中部华山一大片区域。原来的部落已经被洪水冲垮,洪水带来的肥沃黄土,把土地变得更加适于农耕。新占据的华山往东一带叫“华”,夏部落的大本营运城盆地是“夏” 。我们熟悉的“华夏”这两个字,成为中原核心区的标志,小规模的部落也转型为更强大的国家了。用许倬云先生的话说,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稳定的霸权出现了。

不过,“治水”只能说是给了夏部落建立霸权的机会。霸权要想稳定,还得有别的要素加持。

这个关键要素是铜矿。无论是原来的运城盆地,还是治水之后新占据的洛阳盆地,都有很多铜矿。在洛阳盆地的二里头遗址里,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的孔雀石 ,这是一种绿色的铜矿石,可以冶炼青铜。有了金属原料,夏政权的统治者们可就比拿着木棒和石头的反抗者们,厉害得多了。在之后的四百年里,虽不能说政权完全稳定,但整体上,这一期间是夏人领导着中原秩序,直到一群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族群从东方赶来,这就是后来建立商朝的商族人。

商族人不从事农业活动,他们四处游走索取生活必需品,对方臣服那就气氛融洽地交易,如果不臣服就交战。这种模式看起来有点像后来蒙古人西征的风格,在古代世界其实是比较常见的。因为生存规则清晰,商人集团发展速度特别快,就像滚雪球一样,最东曾到达山东半岛,最西抵达今天的成都一带,最南抵达长江沿岸的武汉,最北到了今天河北北部。这个势力范围是要远远超过后来的周。

同样,只靠武力扩张,商人只能争得一时霸业。商毕竟建立了长久统治,可见还有别的因素。简单讲,就是祭祀日常化,推行恐怖统治。几乎所有的商代贵族墓葬都发现大量殉葬的骸骨。再比如,商代占卜的卜辞中也有不少恐怖信息,比如“适宜”“便宜”的这个“宜”字,听起来不错吧,但它本意是晒干的肉干,是一种祭祀行为。关于这一点不多说了,推荐你听李硕老师的《翦商》,同样是依托考古资料完成的作品。

刚才我们已经介绍了上古中国农耕集团与采集狩猎集团的对抗,以及夏政权的诞生和商政权的巩固,第一核心区的早期发展逻辑大致介绍完了。

不过,我们想一下,当初夏部落靠着治水不断崛起,拓展自己的势力范围,那其他部落去哪里了呢?

这就要说到另外两个核心区。它们的发展也跟“大禹治水”的故事有关。

还是接着刚才夏部落治水的故事。大洪水时期,地势低平的黄河下游三角洲受害最严重。中原人把这里生活的居民叫作“东夷”,在今天山东一带。“夷”这个字,即使是看今天的字形,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背着弓的形象,他们进入农耕文明比较晚。我们前面讲的“后羿射日”的事情,反映的就是东夷人的形象。傅斯年先生曾在《夷夏东西说》中提到“祝融八姓”,祝融是传说中的“火神”,所谓“祝融八姓”是指八个左右的主要族群,其实就是东夷人。他们曾在大洪水前后达到了高水平的文化,他们可以烧制出薄如蛋壳的黑陶,这样的“蛋壳陶”在山东临沂有大量出土。

但大洪水的到来,让生活在这里的族群,流离失所。再加上大洪水退去后,西方的夏部落借机向黄河中游扩张,于是“祝融八姓”不得不另谋出路。

祸不单行,差不多在四千年前,也就是大洪水前后,山东地区气候突然变得干燥,生产水平迅速下降,黑陶的质量也下降了。作者提到,相较于前面,气候变得糟糕,可能是迫使东夷部落迁移的更重要原因 。

一部分东夷人南下抵达今天太湖一带。他们的到来,对于第二、第三核心区来说,就像一条平静的大河,突然涌入一股山洪,河流的态势必然会发生明显变化。

先说第二核心区,也就是长江流域一带,包括从四川的岷江地区,直到长江入海口和太湖地区。

前面提到过,上古时期,北方种谷物,南方种稻米。稻米起源于长江中游的洞庭湖、鄱阳湖一带,而水稻种植发扬光大,是在距离大海更近的浙江良渚地区 。但随着北方的东夷人南下,他们沿着长江沿岸的冲积平原,从中下游向上游移动,把稻作技术沿着长江扩散,使得稻米文化变成内陆湖泊、沼泽地区的水田农耕文化。甚至我们在四川的汶川发现了稻米种植的遗迹 。2021年,考古人员又在成都发现了水稻田遗址 ,这已经是长江的上游了。

散布长江流域各处的东夷人中,后来最有出息的是楚。前面我们讲到,东夷人又被称作“祝融八姓”,其中有一姓就是“芈”姓,而这也是楚国王室的姓氏。来看看考古证据,今天的湖北是当初楚国的势力范围,而湖北屈家岭、石家河遗址发现的玉器,明显是以东夷人的工艺为基础发展变化而来的 。

刚才提到,东夷人的南迁,一部分沿着长江溯流而上。还有一部分人,他们与同胞们在江南作别,然后深入水乡泽国,沿着海岸线继续向南发展。

这就要说到第三核心区,我南部沿海长带地区。

东夷人被迫南迁的关键原因是气候变得干燥,不再适宜农业。“后羿射日”的故事背景就是东夷人遭遇了气候干旱的灾难。这个故事随着东夷人南迁也在向南扩张,今天台湾原住民泰雅人也有类似传说。只是,故事里不是十个太阳,而是两个太阳;射掉多余太阳的,也不是后羿一个人,而是大家合力完成的。这个故事之所以传播地域这么广,之所以今天我们还津津乐道,足可见四千年前的气候灾难给先人留下多么可怕的记忆。

东夷人的一支来到第三核心区,也有非常多的论证。他们在北方生活的时候,掌握了烧制蛋壳陶的高超技艺。十多年前,无锡鸿山的七座战国墓葬里,出土了一批介于陶器和瓷器之间的器皿,同样薄如蛋壳,外表光亮 。

除了传承发展,第三区也有超越第一、第二区的工艺,这就是铁器。在古代,吴钩、越剑很有名,除了因为这里有丰富的铁矿,还因为东南海岸边有一种叫“金刚砂”的矿物 ,这是一种黑沙,密度高、硬度也高,甚至能切割玉器。将这种矿物混入铁水,铸造的兵器非常锋利。

第三区还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它与东南亚、太平洋区域交往很深。考古学界曾给福建各地的古人类基因做了大量检验,发现他们的基因高度接近太平洋岛屿居民的基因。许倬云先生结合了台湾居民的基因情况,以及其他学者研究得出,在上古时期,第二、第三核心区的居民,曾经不断向南迁移,他们把台湾岛作为跳板,陆续进入南太平洋,扩散发展为太平洋西侧海岛上的居民 。

我们回看最初三个核心区的发展,有一个事件、一个群体、一个地域至关重要。事件是4000年前的地质变化和气候变化,群体是发展水平很高的东夷部落,地域是东夷人南下的中转地江南良渚地区,或者说是长江三角洲一带。东夷人在这里兵分两路,或是沿长江而上,或是沿东南海岸线而下,为第二区和第三区的发展注入了强有力的新变量。

其实,东夷人的迁徙模式,在日后的中国历史上不断上演。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作为“中国的中国”有何独特之处。长江流域的自然条件比黄河流域更好,历史上的中国,如果第一区遭到北方游牧民族重大冲击,华夏集合体的“神经中枢”很快就能向第二区撤退。例如西晋永嘉南渡后,政治中心在长江下游的建康,也就是南京,经济中心在长江中游的荆州,前哨就放在淮河一带,相当于今天江苏、安徽中北部。如果北方压力更进一步,古人还可以继续撤退到第二区与第三区的交界处,例如靖康之乱后的南宋迁都杭州,这时退而求其次,把长江作为缓冲地带。20世纪日本侵华,南京国民政府撤入第二区的腹地,也就是长江上游地区,一方面把长江中下游作为防线,同时把背靠的第三区作为通道,经过云贵高原连通世界。

在东亚棋盘上,华夏棋局所占比例不到一半,仅从规模来说,与世界历史上的蒙古帝国、大英帝国相比,并不算大。但中华三个核心区相互倚仗、彼此掩护,用许倬云先生的话说,中国这条“大龙”所压之处,处处是活眼。内部的充实和一致性恐怕是世界独一份的,因此在面对外部重压时,中国总能表现出强大的调节能力和自我修复能力,没有对手能将其劫杀。

刚才也提到了,中国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所以我们不仅要看到“作为中国的中国”,也要看到“世界中的中国”。

第二部分

接下来,我们把三大核心区当作一个整体,看一下中华文明和外部文明的互动过程,进一步思考本书最终要回答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中华文明的韧性那么强?

古代中国核心区,有一个长期的互动对象,这就是北部和西部的草原民族。这个话题,得到听书解读了很多部著作。在今天这本书里,作者论述了一个不一样的解释,沿着这个思路,很多问题会迎刃而解。

其实,历史上层出不穷的草原民族有一个来源地,这就是今天内蒙古东北部的呼伦贝尔。旅游手册告诉我们,呼伦贝尔是个水草肥美的地方,但它的意义要比我们想的大得多。两三千年来,呼伦贝尔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优良牧场,更称得上东亚最好的草原,一波又一波牧民从此出发奔向西南的中原地区,一次次给古代中国的核心区制造了压力。

请注意这里出现一个位置关系,东北方向是优质的牧场,南方是富庶的农耕区,西方也是牧场,虽然水草不如呼伦贝尔,但地域更开阔。

呼伦贝尔曾孕育了匈奴,如果说秦朝开创了古代中国农耕区的统治模式,那么匈奴则是开启了草原帝国的统治模式,大概分这么几步。首先是依附于强大的草原部落,对于匈奴来说,他们最初是抱“东胡”人的大腿。而匈奴人牢牢占据呼伦贝尔大草原,不断吞并周边的小部族,甚至反而吞掉原来依附的东胡人。而随着匈奴人的联盟越来越大,就不能局限于东北草原,而是要扩张。向何处扩张呢?请注意,草原民族兴起后,不一定要南下进攻农耕民族,他们更大的兴趣其实是西方的草场,毕竟他们种不了地,南方对于他们只能是临时性的劫掠地,西方的草场才是首要资源,能维持他们不断吸纳小族群,不断壮大。但当他们离开了东北的呼伦贝尔,向西发展,这块肥美的草场就又会滋养一个新的游牧族群。他们将在日后走上匈奴曾经的道路。

这就出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一个北方草原民族强大后,南方农耕区面对的其实是两个对手,一个是北方的新对手,还有一个西北方的老对手。

比如,匈奴向南向西发展,遭遇汉朝的顽强阻击后,匈奴分裂,一部分西迁,在汉朝西北方向占据了原来月氏(可读作yuè zhī或ròu zhī)人的地盘,在西北方威胁汉朝。而原来的东北草原上,新兴的鲜卑人成为主角,强大起来后,鲜卑人也向西、向南发展,向南的逐渐汉化,建立北魏;向西的也建立了不少政权,比较有名的就是经常被唐朝诗人写进诗里的“吐谷浑”。比如王昌龄《从军行》的第五首“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这个模式不断重复,尤其是在唐朝之后,我们总能看到三方角力的场面,比如唐朝一度是,南方唐朝,北方突厥,西北方和西方是回鹘和吐蕃。到宋朝,南方是宋朝,北方辽国、西北西夏。后来变成了,南方南宋,北方金,西北是西辽。哪怕是清朝就是由东北崛起的渔猎民族建立的,清朝前期康熙皇帝也因为西北方的噶尔丹人实实在在的头疼过。

顺着这一点,我们思考一个问题。历史学界有个千古难题,为什么汉朝能抵抗匈奴,西方的罗马帝国却被蛮族击溃呢?

很多人会摆出这样的推论,汉朝击败匈奴,匈奴只好向西挤压月氏人,月氏继续向西占了乌孙人的地盘,连锁反应下,罗马帝国成为倒下去的最后一张骨牌,这一系列的“大于号”摆出来,最终的结论是,汉朝的军事能力远远大于罗马。

其实,自古以来,在同等技术水平下,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武力差值。古代军事较量,看的就是人口和物资。我们比较一下罗马和汉朝,罗马帝国极盛时地盘和汉代差不多,也就说经济资源差别不大。再看人口,根据历史学家吉本的记载,罗马帝国总人口曾达到1.2亿 ,汉代人口最多是5000万,这么看汉朝还不如罗马。

其实,汉朝之所以能抵御游牧民族,罗马却崩溃了,在于两个文明的组织模式不同。

早在周代,中国的治理逻辑就是“天子”为尊,向天子称臣纳贡的就是自己人,自己人以外的都是蛮族,大家要联合起来和他们对抗。春秋时期,第一个崛起的霸主是齐桓公,他的旗号是什么呢?是“尊王攘夷”。具体的行动是什么呢?是“存邢救卫”,帮助邢国、卫国抵御了北方的入侵者。请注意,这个理念贯穿中国古代始终,中华文化区从周代就形成了围绕统治者抱团的局面,中国古人会把战死沙场,抵御侵略者这件事情,看作是“舍小家,为大家”的高尚行为。这带来极大的凝聚力,影响非常深远。也因此,中国早在秦汉时期就进入了帝国阶段,书中把这种文明模式叫作“帝国秩序”。在这种模式下,国家系统面对入侵的隐患,不仅作战时不遗余力,平时也会未雨绸缪,比如《史记》记载,汉代为了能有效抵抗北方的匈奴,不仅用米粮换取北方的马匹,囤积战略物资,还在陕甘宁一带自己养马,就是为了追求战略资源的更加稳定。

再看罗马帝国,尽管罗马帝国人口很多,军人比例也远高于以农耕为主的汉朝。但罗马帝国的人口结构在不断变化,一批军团对外战争,成功了就不回来了,需要新的兵员补充本国人口。这导致,罗马兵团每次出兵的规模相对稳定,大概就是两个兵团,每个兵团十个联队,一万多人,其中包括一千多的骑兵。因为根据经验,每次出动一万多人,这场仗基本就稳了。也因此,导致罗马帝国看似有高贵的罗马皇帝,其实各个将军才能带领士兵获得财富,更得人心。结果是军事力量很难黏合,面对蛮族骑兵,罗马帝国的瓦解速度就会相当快。

我们顺便说一下给罗马帝国带来压力的蛮族。来自东方的压力传导是一波又一波的,所以最终抵达欧洲,在莱茵河、多瑙河北面落脚的蛮族人,也基本是以自己的族群为单位迁徙、作战、生活的,周边的其他蛮族,要么是自己打败过的,要么就是打败过自己的,总之互相保持警惕,融合是不可能的。也因此,从罗马帝国灭亡起,欧洲的基本社会单位就是族群,再没有出现一个真正的帝国。许倬云先生把这种文明模式,称作“民族体制”。

我们说回中国,中国古代的政治模式之所以有弹性,只是凝聚力强、能调集资源一致对外,这还不够。

中华文化的韧性还体现在,它能吸纳、同化外部因素。所谓“征服者被征服”,很多强大的游牧民族,虽然打败了中原人,但还是被中原文化同化了。这个理论,我相信你听过很多次了。许倬云先生也曾在他的《说中国》中提到,“中国”不是政治概念,而是一个文化概念,只要认同中华文化,就可以融入这个群体。

关于这个已经不是很新鲜的观点,我们就不炒冷饭重复解释了。相比较于观点,更有趣的其实是细节。这本书结合历史地理学,介绍了中华核心区的五条对外连通的动脉,从地图上看正好是五条弧线 。

第一条弧线是从我国东北大兴安岭、呼伦贝尔,沿着西伯利亚森林向西抵达高加索山下。在这个大弧形内部,游牧族群可以选择融入南方农耕区,或是去西方闯荡。另外,西方的基督教也是沿着这个弧线传入的。

第二条弧线的起点是山西北部的雁门关,战国的李牧、汉代的李广、唐代的薛仁贵、宋代的杨业,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曾在这里挥洒青春和热血。从雁门关向西,经阴山向北到今天新疆的天山,再向南到阿富汗。在这条弧线上,有我们熟悉的“丝绸之路”,如果说前面的第一弧线有基督教色彩,这第二条弧线在历史上伊斯兰文化要更浓厚。

第三条弧线更为弯曲,像个字母“n”,从河西走廊,经阿富汗到南亚的印度河,这条弧线在唐代以前是东西交通干道,当年玄奘走的就是这个路线,但唐代以后,突厥人开拓了途经点更多的第二弧线,这第三条弧线就不再重要了。

第四条弧线看起来像括号的左半边,是从今天陕西的关中出发,经青藏高原,进入西南云贵地区,最后抵达泰国和越南。考古学界把这条路线称为“南方丝绸之路”,藏传佛教也是沿着这条路线东进的。

最后的第五条弧线,像括号的右半边,它就是中国的海岸线,从渤海湾沿海岸线到珠江口,继续扩展便是海上丝绸之路,唐代之后的商贸和文化交流,主要就是靠这个路线。

如果,我们把这纵横的线条画在中国地图上,再加上最开头提到的三个核心区的分界线,便是“经纬华夏”。经纬在这里并不是阻隔,和平时期它是沟通渠道,战争时期它更是争取喘息和周旋的生命线。

结语

时间关系,这本《经纬华夏》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我们跟随许倬云先生,沿着“三大核心区”的空间框架,重走一遍文明发展的脉络。我们看到,不同群体在你进我退之间相互影响中,彼此仰仗,不断交缠,构建出了世界上最有韧性的文化格局:华夏中国。

许倬云先生出生在1930年,有人说“他从前现代走来,身处现代文明的漩涡,窥见了许多后现代的问题”,对时代性的转变有特殊的敏感,我们在许先生的很多作品的字里行间,即使是《许倬云说美国》这样的外国史作品中,都能感受到他对中国文化的信念感和使命感。

这本《经纬华夏》的结语部分,许倬云先生写的标题是“我对未来中国的希望”。他提到,如今仍然是西方基督教文明独擅胜场的时代,但西方文明的动力在变质。他们不再像新航路开辟时讲的那样,致力把世界变成每个人都享有福祉的伊甸园,而是曲解达尔文理论,赤裸裸地把“强凌弱,富欺贫”变成常态。而且,像福山那样的学者竟然认为这是“历史的终结”,同时,他们还尽一切努力,阻碍打压其他文化体系崛起,以免自己的霸权被终止。

许倬云先生认为,我们可以选择另一条道路。世界的美好,既不能只靠个人争取,也不能完全仰赖社会的组织。个人的抱负应该是“修己以安人”,负有责任,同时享有义务。而群体的存在,是要为每个个体提供无法独立完成的工作,有了群策群力的动力,就可以共同走向成功。这个理想的社会模式,早在中国两千年前就有表述,这就是“大同世界”。

《经纬华夏》读书心得:本书系统梳理了中华文明的起源与发展,深入剖析了农耕与游牧文明的交融碰撞,展现了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与强大韧性,为读者提供了一幅宏大的中华文明历史画卷。

《中国文化中的饮食》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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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由著名人类学家、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化中的饮食》。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食物本身,不仅是人类维持生存的基本物质,更像是一个浓缩了人类文明进化过程的标本。而在中国文化中,食物和饮食习惯的地位之高,是人类历史上其他文明所难以比拟的,扮演着丰富而重要的角色。

张光直在书中写道:在中国,饮食本身就是个人生活与存在的象征与缩影,比如,中国官方历史典籍中,有关经济的部分,被称为“食货志”,食物的食,货物的货,意思就是,当朝历史中,与经济生产以及商品流通,以及国家经济政策相关的记载。而其中所谓的经济生产,自然是以农业粮食种植为第一。而在中国人的语言中,与饮食相关的词汇不仅丰富,还能用来指代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一份工作,就会被称为“饭碗”。

所以,本书主编张光直就说,要想研究中国传统文化存续和演进的底层逻辑,食物,无疑是个非常好的切入点。于是就有了这一部按照历史顺序,以中国古代各王朝为章节名称的中国饮食文化通史。虽然它的体量只有30万字出头,但每个分章的作者,都是鼎鼎大名的顶级中国历史研究专家:比如先秦一章的作者,就是主编张光直本人;负责撰写汉代中国饮食的,是中国古代思想史研究大师余英时;而负责撰写清代中国饮食的,是明清史研究大家,《追寻现代中国》的作者史景迁。

在本书导言中,张光直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说中国饮食有三个显著的特征,首先是极端重视食材的搜集,留下丰富而翔实的分类记录;并且在不断接受华夏文明圈之外的烹饪方法与食材,与中国传统文化兼容并包,不断消化外来文明成果的特性非常一致。

同时,由于中国传统社会人口众多,以农业为本,中国饮食文化极为强调对食材的储藏,以便应对气候灾害和其他突发事件。

最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诸多道德观念,和社会组织方式,也反过来影响了中国人的烹饪与就餐习俗。

接下来,我就分两个部分,为你大致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沿着张光直等作者的叙述,来了解一下中国饮食文化在远古时代的起源,以及三个发生大变革的时代:周、秦汉以及唐代。随后,在第二部分中,我们再来近距离观察一下,中国饮食风俗中反映的中国传统社会文化与道德习俗。

第一部分

好了,让我们现在就跟随着张光直等各位作者的指引,首先来到中国饮食的头两个大变革时代,周与秦汉。

作为东亚大陆上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中华文明的农业传统可以说源远流长,从诞生开始,就致力于各种农业作物的驯化、改良与引进。

在距今8000年前,位于太行山黄河流域的中华民族先祖,就开始了有意识地对禾本科植物“粟”进行人工培养与种植,把这种类似狗尾草一样的野草变成了黄色的小米。随着人类迁移活动的足迹,小米从我国境内来到了亚欧草原与朝鲜半岛。几乎在同一时期,我国浙江的良渚文化,诞生了最早的水稻,并逐渐被推广到东南亚。而另一种主要农作物,小麦,则在距今五千多年前,从发源地西亚,传入了我国新疆阿尔泰地区,并最终来到华夏文明的核心区域,中原。

在畜牧业以及其他早期技术方面,中华文明也从周边地区获益良多,比如我们食谱中重要的肉类来源家猪。根据今天生物基因学的测定,显示亚洲的家猪起源于亚洲野猪,从今天越南境内的湄公河流域,到我国长江流域,都出现过野猪驯化点。而驯化后的马、羊、耕牛,以及青铜器铸造等技术,也和农业作物一样,由西向东,沿着欧亚大草原,传入了中国。

历史绵延将近八百年的周朝,是传统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留下大量文献资料,与可靠纪年的王朝,所以本书的讲述,也正式从这里开始。本书作者之一,人类学家尤金·安德森,称周代到汉代,是中国农业生产与饮食发展历史上“至关重要的一千年”。这是因为,从周代开始,我们祖先的烹饪技术和食材的种类,都呈现出一个飞跃式的发展。

在《诗经》中,一共出现过四十六种可食用的植物蔬菜,包括锦葵、甜瓜、葫芦、韭菜、莴苣与藕等等。

周代,对礼制极端注重,也就是通过制定繁复的衣食住行、器物使用和仪式标准来确保社会等级制,食物与宴会也不例外。今天我们能够找到的周代烹饪和食物资料,大多数是王室贵族所专有的。上层贵族的宴会,除了享受食物,更是严肃的仪式,针对赴宴者的身份,有一套繁复的食物和餐具供应标准:比如,每个人都跪坐在垫子上,面前的桌子上有一套排放位置固定的食物容器。根据记载,在周代君王,也就是天子举办的最高级宴会上,每一道肉食制作的菜肴,都会严格按照规定,搭配特定的复合调料,也就是酱。根据历史记载,一个生活奢侈、讲究吃喝的贵族,往往一看到端上来的酱,就能猜到接下来上的是哪一种美味,例如,看到芥酱,就代表一种类似今天生鱼片一样的高级菜肴,鱼脍就要来了。

在《礼记》中,贵族宴会中菜肴的摆放位置是:饭桌上,左边放置带骨的熟肉,右边放置切片的熟肉;淀粉类主食,位于人的左方,糊状、浓汁食物位于就餐人的右方;细切的肉与烤肉处于外侧,肉酱处于内侧;佐料处于末端,纯酒和米酒处于右手位置。

在西周与春秋时代,上层贵族宴席上,最高端的菜肴,可能是炮( Pao二声)豚或者炮羊。也就是整只乳猪或者乳羊宰杀后,去除内脏,塞入红枣,再用芦苇包好,涂上泥,在火上慢烤,然后除去泥壳与苇草,涂上调制好的稻米糊,再放入铜鼎内用油脂烹炸,最后还要经过一道蒸的工序,食用时将猪羊切成小块,配合预制的调料。

同时,对于贵族来说,进餐中的礼仪也有一套严格的标准,比如,食用淀粉类主食的时候,不能用手把它捏成团状,吃肉类食物不能大口狼吞虎咽,肉干类食物首先要用手撕成小块才能入口;汤羹里的固体食材,应该单独捞出来食用,不能和汤羹一起喝下,在口中咀嚼;君王赏赐的食物,不得更换器物盛放,诸如此类。

值得大家注意的是,正是从周代开始,我们的餐食内容,被详细分成了饭菜两种,饭就是淀粉类主食,而菜则是肉蛋禽类水产等动物蛋白与蔬菜的总称。张光直分析说,这种分类法同时有经济与文化认同上的考量:首先,上古时期农业生产技术低下,导致蔬菜与肉类等副食供应有限,所以餐食必然以淀粉主食类为主。另外,在《礼记》中,作者戴胜强调说,是否食用淀粉类谷物主食,以及是否对肉类进行炙烤烹饪,是区别华夏文明与周边民族,也就是“蛮夷”的重要标准,因为饮食习惯差异的背后,是农耕与游牧两种社会生活组织方式的不同。

说到这里,我还想给大家讲个小故事,那就是西周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周公旦,在武王死后,他成为摄政大臣,辅佐年幼的周成王进行统治。根据史籍记载,周公旦勤于政务到什么地步呢?吃一顿饭的时候,都要三番五次把咀嚼的食物吐出来,以便接待前来拜访的有才之士,这就是所谓的“周公吐哺”。听到这里有人肯定要问,咽下去不行吗?后来根据学者考证,给出了一个解释:当时,哪怕周公旦这样的高级贵族,日常吃的淀粉类主食还是小米,米粒小而硬,饭的质地黏稠,所以必须经过漫长的充分咀嚼后,才能下咽。随便往下咽的话,会产生吞咽困难,甚至引发食道梗阻。

从秦统一中国,到东西两汉,中国古代的农业技术和产量,都有了长足性的进步和增长,也大大丰富了我们祖先的食谱和餐桌。首先,这要归功于中国统一后带来的和平与稳定。其次,是若干先进工具的诞生和普及,比如铁质农具,以及用大型牲畜来拉动犁铧。在公元前一世纪,曾经诞生了一本著名的农书《汜胜之书》,里面记载了当时一些堪称先进的农作物种植方法,比如复种法,就是在同一块土地上轮流种植不同粮食,以保持土地的肥力与土壤中的生物多样性。再比如农作物种子的预处理:在播种前,把种子浸泡在粪肥、蚕屑与牲畜骨头碎片混合的人造肥料里,诸如此类。根据安德森的统计,汉代农业里,种子与粮食产量能够达到1比10的比例,每亩田地的平均粮食产量是75到150磅,大约70亩田地,能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

秦汉时代,中国人饮食的丰富,还要归功于中外文化的密切交流,比如,张骞通西域之后,许多来自今天我国新疆地区和中亚的食材陆续来到华夏文明的核心区,例如葡萄、石榴这样的水果,以及芝麻、洋葱、黄瓜、豌豆等食用植物和调料。

另外,根据安德森的研究,他认为,传统中国最独特,也是今天最常见的烹饪方法,炒,它的雏形,可能就出现在汉朝。这是因为,在汉代的很多墓葬里,出土了许多陶质模型,仿佛要把墓主人生前的全套住宅与生活起居设施,都搬到另一个世界去。在这些陶质模型中,就包括厨房与炉灶。在炉灶上,还有类似我们今天所用的炒锅,当时叫镬(huo 四声)。炒制菜肴,需要大量的油脂,而当时,由于技术和原料的限制,油脂依旧是一种昂贵而少有的调料。当然比如芝麻等原料的引进,略微让油脂,尤其是植物油的使用变得普及。但炒这种烹饪方法,依旧是上层社会的专享。

同时,我们今天餐桌上的另一种常见素菜,豆腐,也可能诞生在汉代。宋代著名儒学家朱熹就说,豆腐,是西汉初年淮南王刘安的发明。根据他的说法,刘安在炼丹制药时,无意发现,如果放入草木灰,则会让液体豆乳发生凝结。虽然这种说法缺乏证据,但是1959年,考古工作者曾经在河南密县发掘了两座东汉时期的墓葬,其中墓室里的画像砖上,就有一幅疑似在描绘工匠制作豆腐的场面,似乎可以说明,在距今2000年左右的东汉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吃上了豆腐。

不过,即便农业产量有了显著提高,各种外来的食材和烹饪方法不断出现,但秦汉时代的普通农民在缴纳完租税之后,日常的淀粉类主食依旧是小麦和大豆。一些历史文献中提到,用大豆为原料煮成的粥或者汤,是秦汉时代农民日常饮食的标配,再配上一点豆科植物的叶子作为补充。

在秦汉之后,中国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动荡与分裂,终于迎来了所谓的第二帝国,也就是隋唐至宋这一段相对统一与繁荣的时代。经济繁荣与对外交流的复兴,让当时中国的烹饪技术、食材种类与整体营养水平,都登上了一个新高峰。正如尤金·安德森在《中国的食物》中说的那样,唐代无疑是中国历史的黄金时代,而中国食物体系的进化也在这一阶段有了长足发展。

首先,虽然当时的中国北方,还在以小麦或者小米为主食,但随着中国经济中心的逐渐南移,营养更丰富,更加可口的水稻,正在中国南方扩大种植,并逐渐成为当地人的主要淀粉类食物。另外,由于水磨的推广,小麦和小米逐渐被磨成粉状,再做成中亚风格的独特面食,比如烧饼与面条:公元六世纪时,中国出现了一位杰出的农学家,叫贾思勰,他写了一本著作,叫《齐民要术》,堪称古代中国的农业百科全书。在这本书里,出现了关于面条的最早记载。这种食物是随着丝绸之路,从中亚进入中国的。那时候的面条虽然和今天一样,是用小麦粉做成的,但形状,更像是一张圆形或者椭圆的饺子皮,放在水里煮熟,所以也叫“汤饼”或者“馎饦(bo tuo)”。它一直存留到今天,就是今天中国北方人民热爱的一道美食,面片汤。

唐代的首都长安,已经演变为世界上举足轻重的国际大都市。长安的居民,能够享用到各种各样的外来食材和调味料,比如莴苣、无花果、砂糖、豆蔻、扁桃、荔枝等等,包括来自西域,被称为“毕罗”的酥皮糕点。在享用这些美食的同时,对于酒的嗜好也在唐代达到了一个新高峰:从西域传来的葡萄酒,逐渐从专属皇家的贡品变成了日常享受:这些酒店多是外国客商经营,以胡姬,也就是擅长歌舞的外来民族女演员,作为招揽顾客的噱头。李白有诗《前有樽酒行》,生动地描写了唐人在这些异域风情酒店中的享受场景:“胡姬貌如花,当炉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日常市民的饮食已经如此丰富,那么在长安皇城里的王室贵族和达官贵人能吃到什么呢?在宋代编辑的笔记小说《清异录》里,还记载了一份详细的唐代“烧尾宴”菜单。为什么叫“烧尾宴”呢?原来里面还有一个神话典故,说鲤鱼跃龙门,化身成龙,一步登天时,尾巴还是鱼尾,此时会有天火降临,把鱼尾烧掉,由此完成了鲤鱼化身成龙的最后一个步骤。所以奢华的“烧尾宴”,主要是用来庆贺官员荣升,或者参加科举的士子高中,而皇帝有时也会把这套宴席赏赐给得宠的大臣。

烧尾宴的菜肴共58道,仅仅是甜食点心,就包括被称为巨胜奴的撒蜜馓子、外号“贵妃红”的加味红酥、长生粥、水晶龙凤糕等20余种。而正菜则包括红羊枝杖,也就是烤全羊,以及由剔骨禽类拼成的八仙盘,被称为水炼犊的清炖小牛肉和甲鱼等菜肴,食材考究,烹饪方法多种多样。由于南北朝与隋唐时代,是中国北方民族大融合的又一高峰,所以不少菜肴的食材和烹饪方法,都有浓厚的北方游牧骑马民族色彩,草原上的惯用食材,比如乳制品,出现频繁:例如点心“玉露团”,就是北方草原饮食中常见的奶酥雕花,而乳酿鱼,就是用羊奶为底料调制汤汁,将油煎好的全鱼放入炖煮,这道菜自唐代诞生以来,一直存在,到了今天,就演变成了陕菜中的招牌“奶汤锅子鱼”。

第二部分

好了,刚刚我们跟随张光直、余英时等各位作者,简单回溯了中华文明中饮食传统的起源,以及周、秦汉、唐代三个传统中国饮食的大变革时代。那么接下来,我们再来随着各位作者的叙述,来看看饮食风俗中反映的中国传统社会文化与道德习俗。

首先,让我们来看看,传统中国人饮食中反映的世界观。在古代中国思想中,世界由五种基本要素,金木水火土构成,也就是传说中的五行。阴阳五行说的起源很可能诞生于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争鸣的年代,是由儒家、道家,以及已经失传的阴阳家等各派哲学思想和巫术组成的“跨学科理论”。

五行彼此相生相克,在动态中维持一种平衡,世界上林林总总的万事万物,甚至人体中的五脏六腑,基本都可以被归为这五大类。五行观念,既决定了传统中国人对自然世界和人体运行规律的抽象认识结构,也渗透入我们祖先每天具体而繁琐的生活,比如一日三餐的烹饪和菜肴食材的搭配。随着中国烹饪之道,讲究五味的配合均衡,甜酸苦辣咸,五种味道也与五行一一对应。然而,在中国早期典籍《尚书》中,就把五行,与甜酸苦辣咸五种味道的对应关系,提早到了商周时代,

同样,各类食材也能和五行一一对应,比如肉类就属于五行中的“火”,但根据中国传统医学中的热寒温凉四种性质,又各不相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啊,根据阴阳五行和传统医学中的四性,诞生在春夏这样相对炎热季节的食材,就属于温热性;而诞生在相对寒冷季节秋冬的食材,就被认为属于寒性或者凉性。不仅如此,如果是水产禽畜类肉食,还要看这些动物栖息的环境,比如鸡鸭等禽类和肉用牲畜如猪牛羊,生长于陆地山林,那就是温热;而水产鱼类,由于游弋在水中,则属于寒凉。 这套中华文明特有,彰显天人合一,交相感应的饮食健康理论,最早起于周代,并在宋元之际,发展完善。

餐桌上的一蔬一饭,不仅反映着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律动,更是调节着传统中国,人与人之间的差序关系。所谓中国式的差序关系,就是传统中国农业社会那种安土重迁,基本生活空间相对稳定,注重血缘与乡土关系的社会生活形态;在这种形态中,每个人都按照对方与自己的血缘和乡土居所的亲疏远近,来决定彼此的社会关系与各项道德义务。

饮食,是中国传统社会交际的核心,个人在亲族或者社会网络中的地位与差别,就可以通过食材、菜肴供应的差别,餐桌上的座次等具体细节,加以体现和放大。

比如,在周代,盛放食物的主要容器,是一种高脚圆盘形器具,称之为“豆”,有陶质、木质与青铜材质;身份越尊贵的贵族,面前餐桌上摆放的菜品种类就越多,最多可以同时用八个“豆”,也就是八种不同的菜肴。对于贵族来说,完整的一餐必须包括淀粉类主食、肉类、蔬菜、汤羹和酒,而普通人大概只有淀粉类主食,少数蔬菜和饮水,餐具也是粗糙的陶器和木器。

我国文学“四大名著”中的《红楼梦》,关于饮食就有无数个精心撰写的细节,堪称明清时代上层生活的百科全书,其中有一些,也能反映出等级社会中,那些细致幽微的身份之别。比如第十九回里,贾宝玉闲来无事,在元宵节偷偷溜出府门,去探望回家过年的袭人。袭人的母亲和兄长花自芳赶忙摆出了一桌糕点和果品来招待宝玉这位贵客;但乖巧敏锐的袭人立刻就察觉到,这些食物的档次完全不能与宝玉在大观园里的日常饮食相比,所以赶紧拿了几块松仁做馅的糕点,松子穰,用自己的手帕托着递给宝玉,求宝玉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象征性地动一动。

再比如,还是拿《红楼梦》作为案例,书中几次写到:贾府的田庄里,出产一种只能属于贾母等少数人享受的高端食物,“御田胭脂米”,也就是清代产量很少的一种优质红糯米,专供皇宫及上层贵族。这种米,在历史上确实存在,据说是康熙皇帝本人亲自推广种植的,原本只供御膳房使用。在第七十五回里,贾母吃了半碗用胭脂米熬制的粥,连忙吩咐,剩下的半碗给王熙凤送去,用以突出食材的珍贵,以及对王熙凤的荣宠。然而,此时的贾府,已经走在入不敷出的边缘,这种窘迫状况,被曹雪芹用饭桌上的一个不起眼细节点出:下人准备给饭桌上的主子盛饭,居然给贾珍的妻子尤氏盛了贾府下人才吃的白粳米饭,理由是,贾府的经济状况不好,导致主子专用的上等米也只能按人头定量供应,而当天饭桌上多了一个人,直接导致米饭不够了!

同样的权力等级与人身亲近关系,也体现在传统中国人对逝者、祖先以及神灵的祭拜贡品上。 耶鲁大学人类学研究专家埃亨,曾经观察到,中国人对于祠堂中的祖先、墓地中的逝者亲属,以及庙宇中的神灵,在祭祀时给予的祭品,是完全不同的:祠堂中祖先灵位前的贡品,基本与自己的日常三餐相同,但更为丰盛,有更多的肉食和珍贵食材,并摆好了碗筷。祭祀活动结束后,这些食物就由全体参与祭拜的乡亲们分享。

然而,在墓地中,坟前拜访的祭品虽然也是食物,但没有调味,很多也没有被烹饪处理过,看起来像半成品,包括鱼干、肉干、豆腐干,以及蒸得半生不熟的米饭与简单过水的白面条;而到了庙宇中,神明面前的祭品,则处理得更为匆忙,比如被屠宰后,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鸡鸭、水产,甚至整头的生猪。

在祭品的食材和处理方法上,为什么会出现如此等级化的现象?埃亨说,这体现了一种作为祭祀者的活人,对自己和祭祀对象之间亲疏关系的界定。首先,祖先是距离自己关系最近的,他们的魂灵常年依附在祠堂的牌位上,可以随时许愿,与之倾诉。所以,献给他们的食物,应该和平常人的伙食尽可能相似,而且要丰盛。而坟地中埋葬的逝者,只是在特定的节日里,才从另一个世界回到阳间,来探访亲人,所以我们和他们的关系,就要远一些,作为祭品的食物,只求与日常的饭食相似即可。而对于庙宇中的神灵,虽然由于他们强大的神力,必须供奉一些昂贵的食材,但烹饪方式则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们距离凡人世界最远,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结语

好了,到这里,由于篇幅所限,这本《中国文化中的饮食》的大致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实际上,本书所涵盖的历史时代,从先秦一直延续到近现代,几乎可以说是一本中国饮食文化与烹饪技术发展的全面记载,对唐代之后中国饮食文化与技术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原书继续阅读。

作为人类历史上最为古老悠久的农业文明,古代中国文明从诞生开始,就极端强调农业与粮食生产的重要性,因为这事关整个族群是否能够获得足够的食物,顺利地繁衍生息。而正是因为粮食作物的产量和重要性无与伦比,所以在语言中,“饭”同时指代每天必要的一日三餐,以及作为主食的淀粉类食物。在传统中国文化概念里,完整的一餐,同时要包括饭与菜,也就是淀粉类主食和其他辅助性的肉蛋禽类水产等动物蛋白,以及蔬菜。

本书主编兼作者之一的张光直,在导言中说,由于人口的持续增长,以及传统农业生产的产能瓶颈,古代中国人在两项饮食相关技术上,达成了令整个世界惊讶的成就:首先是关于食材,尤其是可食用植物的知识积累:在突然到来的饥荒中,我们的祖先能不断发现更多可以食用的野生植物,从而帮助自己渡过难关。

其次,是中国古代食物储藏技术的极大丰富,包括烟熏、腌渍、风干、卤制等等。这首先是由于我们的祖先,想更好地满足自己的味觉,从饮食中获得更多的感官享受;其次,这是为了尽可能长时间保存足够多的食物,以便在食物短缺时能够拥有足够的储藏。

同样,如同传统农业生产力求以最少的投入换取最大产出一样,中国人的烹饪技术,也体现出类似的诉求。最明显的案例,就是炒菜,尤其是那种把数量有限的肉类切成细丝,再加上大量蔬菜调和烹饪的菜肴。这种烹饪方法背后的考量是:能够让肉本身的味道,弥散在所有食材中,从而让在一起聚餐的一大家人,都能相对平均地吃到一定分量的肉,或者至少从味觉上,感觉自己摄入了足够的动物蛋白。

不仅如此,由于中国传统社会以农业为本,注重亲缘关系与等级身份的特性,所以饮食既是人与人社交沟通,联络感情的重要载体,也是人与人之间等级地位差别的体现。中国传统社会道德中的“礼”,就是一种囊括了行为、仪式与服饰器具等方方面面,用以体现、固化这种社会等级关系的制度,而饮食也是“礼”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使在今天,我们在聚餐中,依然会关心各种细节,比如饭桌上宾主的座次排列,以及菜肴的价格、食材的珍贵程度,是否契合出席者的身份,诸如此类。

当然,虽然以农业为基础的中国传统文化,性格以保守著称,但从古至今,中国人对引进外来食材、调料、农业作物或者烹饪技术,都保持了一个相对开放与积极的态度:从汉代的葡萄、黄瓜,到明清时代的土豆、玉米与花生,在如同烹饪一样的物质文化交流中,中国饮食一直在不断推陈出新,在“中国味道”里,我们品尝到的不仅是咸甜酸辣带给我们的感官享受,也是几千年来浓缩在食物中的中国生活经验和感悟。

《中国文化中的饮食》读书心得:本书深入探讨了中国饮食文化的丰富内涵,从食材搜集到烹饪技艺,展现了中华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同时揭示了饮食习俗背后的社会结构与文化观念,令人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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