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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婚姻》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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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中国香港地区作家、翻译家孔慧怡的《五四婚姻》。

本书的主角,是七位大家耳熟能详的民国时期女性名人,包括许广平、张幼仪、陆小曼、林徽因等等。她们都是民国初年,接受五四运动新思潮影响,努力追求独立的“新女性”代表。而本书的核心内容,就是以她们为主角,通过她们的婚姻与感情纠葛,来探讨五四运动时期,中国女性追求解放的艰辛与不易。

中国女性追求独立和解放的运动,在五四期间达到一个全新的高潮,但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80年代。一部分近代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开始反思传统中国文化中的落后部分。这些落后部分,既包括自然科学与技术的发展水平,也包括相当一部分古旧的道德习俗,比如女性被桎梏、束缚的状况。

和近代中国的现代化革命一样,近代中国妇女的解放运动,最先从一些技术细节问题开始。 “办女学”和“放缠足”,是清末妇女解放运动最初的两大主题,目的分别是提高女性的知识水平,强健女性的身体,让她们能够参与社会经济活动,改变中国“积贫”“积弱”的落后现状。

当然,作者孔慧怡批评说,这种考虑,比起传统社会,固然是一种进步,但还是对女性自身的诉求、利益和地位提升,有所忽视。她认为,以梁启超、康有为为代表的知识界改良派,他们的目的是培养出身体更强健,劳动与服务技能更强的“贤妻良母”,并没有打算让妇女成为和男性平等的性别。

进入二十世纪后,近现代的中国青年,能够远涉重洋,直接目睹,甚至参与当时在欧美的平权运动,在回国后,他们就成了各类思想解放和社会改造运动的先行者。比如,作为新文化运动旗手的胡适,在前往美国留学前,也认为女子教育的目的,是保证她们成为贤妻良母,但到了美国之后,顿时感到了自身思想的狭隘与陈旧,于是大声疾呼,为了建设一个全新的中国,就应该“造就一种能独立自由的女子”。

于是,自民国初年起,中国妇女解放运动,就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核心变成了追求女性自身的“自由与独立”,希望能制造出一种与传统社会截然相反,拥有独立人格,与男性平等,掌控自己生活的“新女性”。 到了二十世纪一二十年代,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的爆发,更为现代中国女性的解放运动提供了广泛的社会动员。

陈独秀在《新青年》创刊号上,就发表了一篇文章,叫《敬告青年》,希望青年一代中的女性,成为与传统截然不同的新女性,而这种新女性有两个标准,分别是“脱离夫权奴隶之羁绊,以完其自由自主之人格”。而李大钊,作为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先行者和早期马克思主义的传播者,更是旗帜鲜明地提出,妇女解放运动,对“自由的发展,民权的伸张,专制桎梏的打破”,是极大的助力,“没有女性解放的新社会”,不是完整的新社会。

这种轰轰烈烈的改革浪潮,就是本书故事发生的大背景。在五四运动中,青年们的核心诉求,不仅在于改革当时北洋政府的腐朽统治,更在于实现个体的自由发展,而“婚姻感情的自主”,就是个人自由的核心。在本书中,我们将会看到,这些民国新女性的抗争,几乎都是始于追求婚恋自由,希望掌控自己的感情生活。然而,她们随后又纷纷意识到,婚姻感情的自由,也需要有一大堆条件作为后盾;总之,如果女性不能拥有经济上的独立,和适当的社会地位,那么感情自主,只能是一句空话;所以,进一步的社会改革,势在必行。作者孔慧怡说,在本书中出场的这七位民国初年的女性名人,即使她们拥有诸多优越条件,但在追求人格独立的抗争中,依旧遭遇了重重阻力,有的与社会现实妥协,有的则咽下了失败的苦果。

不仅如此,在接下来的讲述中,我们将会看到,所谓新女性,与旧女性的分界线,并非泾渭分明。例如今天被捧为“民国传奇名媛”的张幼仪,正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家庭的支持,抓住了宝贵的机会,能够脱离传统社会与家庭的桎梏,成为经济、社会人格同时独立的“新女性”。然而遗憾的是,张幼仪的成功,对于民国初年绝大多数渴望解放的女性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只有在新中国成立后,女性才能借助新社会的系统性改造和进步,实现自身独立、平等的梦想。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详细介绍本书的大致内容。首先,我们来看看,中国近代文学的奠基人、革命家与思想家鲁迅身边的两位伴侣的故事:一个是身为“旧女性”代表的朱安,一个是身为“新女性”的许广平。而在第二部分中,我们再来了解下,两位截然不同的“新女性”代表:张幼仪与陆小曼。一个如何在婚姻破裂后,努力从“旧女性”变成了“新女性”的楷模,而另一个,为什么空有“新女性”的光环,却无法走出传统社会旧女性的天地。

1.鲁迅身边的两位伴侣

首先,我们来看看鲁迅先生的原配,朱安女士。当我们谈到鲁迅的伴侣时,大家关注的重点,往往是身为“新女性”和鲁迅战友的许广平,而不是这位长期被忽略的“旧女性”。光绪四年,也就是1878年,朱安出生于绍兴一个经商人家。朱家的家境还不错,有一座大宅,里面包括两栋大屋,每栋附带三进院落。不过,直到1899年,朱安21岁的时候,才开始谈婚论嫁,本着门当户对的原则,朱家选中的姻亲对象,是同在绍兴的周家。周家虽然家道中落,经济拮据,但好歹还是绍兴本地的官宦世家,而朱安未来的丈夫,就是周老爷,周福清的长孙,本名周树人的鲁迅。

本来,1901年冬天,就是举行婚礼的好日子,但鲁迅当时考中了去日本的留学资格,这一去,就是7年,而且,鲁迅在赴日留学后不久,就写来一封信,要求朱安进学堂读书,接受新式教育,同时还要放脚,也就是把缠好的小脚松开。

对于这种要求,因循守旧的朱家虽然震惊,但也只能默默接受。1906年7月,这段推迟了许久的婚礼终于在绍兴举办:鲁迅是被一封母亲得了急病的假电报哄骗回来的,对此他在余生中始终耿耿于怀。不过,对于朱安来说,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有名无实;虽然她为了讨好丈夫的新派思想,穿了一双正常尺码的绣鞋,里面塞满了棉花,仿佛已经放弃了缠足,但鲁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感情,婚礼三天后,就匆忙返回了日本。

朱安无法享受婚姻带来的爱情与支持,但却必须按照传统社会的道德标准,替鲁迅负担起操持家务的重担。周家当时已经败落,唯一的固定收入来自佃户租种自家土地的租金,所以如何用这些微薄的收入,支撑一个家庭的日常开支,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幸亏朱安性格柔顺勤勉,和婆婆一起操持家务,相处融洽之余,还能让周家的生活得以维持下去。

1910年,鲁迅终于学成回国,先是担任绍兴中学堂教员兼监学,然后被蔡元培推荐,在教育部谋了一份差事。于是,他独自北上,迁居首都。两地分居的生活,让朱安更加无法进入鲁迅的感情世界与内心,朱安曾经鼓足勇气给鲁迅写了一封信,建议他纳妾,好生下一男半女,延续家族的香火,但这种好意,鲁迅也拒绝领受,他回信痛斥妻子,说这种想法简直是荒谬。

终于,在1919年,朱安和自己的婆婆,一同来到北京。不过,这种全新的生活,让朱安的孤单和不适感更加剧烈。此时,鲁迅已经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小说《狂人日记》,从而声名鹊起,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之一。每天,前往鲁迅家中拜会的文化名人络绎不绝,虽然他们在表面上都对朱安客客气气,但朱安心里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只不过是个外人。

终于,到了1925年,朱安感觉到,自己丈夫的心中,另有他人,而这个涉足自己婚姻的外来者,就是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的进步学生领袖许广平。 这个打击对于朱安来说是决定性的,她曾经说:在这段婚姻中,自己仿佛是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但现在自己没有办法了,没有力气爬了,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对鲁迅再好,也是没有用的。

许广平的人生轨迹,与朱安截然相反,她的大哥许崇禧留学日本,思想开明。许广平在大哥的影响下,不但早早开始阅读《妇女报》等宣传女性解放的进步刊物,更是在家人的支持下,毅然逃婚,只身来到天津,就读女子师范学院。在这里,许广平积极投身妇女解放运动,并最终考入北京女子师范大学。

在新文化运动期间,挪威著名现实主义剧作家易卜生,与他的名作《玩偶之家》被引进国内。剧中的女主角娜拉,最终决定告别沉闷而庸俗的婚姻生活,毅然离家出走。这一设定,让当时渴望自由的中国青年,立刻把娜拉当成了精神偶像与寄托,同时也深刻影响了五四时期的文艺创作。 1923年,鲁迅给北京女子师范大学做了一场讲座,名为“娜拉出走后会怎样”,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离开婚姻关系,只是女性和旧社会秩序决裂,寻求独立的第一步,更艰巨的工作还在后头,毕竟只有经济上的独立,才能保障女性的基本生活,与人格独立;否则,那些轻率出走的中国娜拉,只有两条路,要么是为了生计而堕落,要么就是回归曾经背离的家庭。

说到这里,作者孔慧怡评论说,此时的许广平,应该为讲台上鲁迅的风采所倾倒,和其他自比娜拉的进步女性一样,她似乎看到了一条全新的出路:那就是,娜拉遇到了一位思想进步,献身于女性解放的文坛斗士,这既是一位理想的爱人,也是一位卓越的精神导师。他们之间如果能够结合,将是一件多么令人激动和幸福的事情。

鲁迅和许广平的交往,以通信开始,随后,许广平和她北师大的女同学,就成为鲁迅家里的常客。很快,革命的风潮来临了,北师大的进步女学生,发起了驱逐守旧派校长杨荫榆的运动,身为这场学生运动核心的许广平,被校方称为害群之马。最终,鲁迅和许广平的关系,在这场风暴中变得越来越紧密:因为支持北师大学生,鲁迅被教育总长章士钊免去了教育部的职务。为了远离迫害,鲁迅先是前往厦门大学任教,随后于1927年定居上海。在这一趟从北到南的颠沛流离中,无论是妻子朱安,还是母亲,都没有和鲁迅同行,陪伴在鲁迅身边的,正是许广平;在此之前,倔强的许广平已经“主动出击”,撰写了两篇文章,向鲁迅示爱,其中就有这样大胆直白的句子:

“不自量也罢,不相当也罢,同类也罢,异类也罢,合法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不相干。”

生性孤傲的鲁迅,也无法抵挡这样的攻势。于是,鲁迅抵达上海之后,终于和许广平正式奠定了关系,两人开始同居。然而,在获得了渴望的稳定关系后,许广平却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娜拉式的困境,发现自己和之前追求的事业独立,渐行渐远:在广东女子师范和中山大学期间,许广平还能担任教职,但到了上海之后,鲁迅期待她扮演的角色,就是贤内助。

一个不可否认的客观事实就是,像许广平这样的新派知识女性,刚入职场,薪水非常低微;而鲁迅,则因为名声越来越大,可以依靠优渥的稿费,毫不费力地同时负担两个人的生活。这样一看,似乎鲁迅当年讲演的内容,一步步地变成了现实,那就是娜拉出走之后,要么再次回归家庭,要么只能堕落。

一个始终站在五四运动风口浪尖上,为女性独立解放奔走的新知识女性,最终发现,自己通过自由恋爱获得的感情,居然导致自己,依旧要回归传统意义上的贤妻良母角色。这个结局,在今天看来,依旧让人唏嘘。那么,回归家庭后的许广平,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旁观者的记载是:她既是妻子、母亲,又是秘书、保姆;每天有大量的家务活,一日三餐,里里外外……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她一边谈着,一边手里织着毛衣,客人留下吃饭,她就得临时上街买菜,下厨。鲁迅临时要寄一封信,她就换上皮鞋,跑到邮局去。

这样的生活,肯定不是许广平所希望的,她曾经写过一篇杂文,叫《像捣乱,不是学习》,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为了寻求活着的学问,向社会战斗的学问,去请教鲁迅先生,然而后来却消磨在家庭和小孩的繁琐上。一个女人,如果这两方面没有合理的解决,是没法放开脚走一步的。这苦恼的情形,不是男人所能了解。

当然,极度追求人格独立的许广平,依旧没有完全妥协。作者孔慧怡在书里记载了这样一个细节:在和鲁迅一起生活后,许广平始终在身边放着一笔三百元的存款,并公开告诉鲁迅和两人共同的朋友,如果关系破裂,这笔积蓄将是自己暂时维持生计的保障,同时它也是许广平保持自己独立女性人格的具体象征。 尽管如此,研究鲁迅生平与思想创作的传统学者,往往将许广平简单归结成鲁迅的“贤内助”,很难看到许广平放弃职业生涯的这层退让,忽视了二人关系中根深蒂固的不平等,这是今天的我们,必须加以反思和重视的。

1936年,鲁迅在上海病逝。出乎意料的是,这反而成了朱安和许广平彼此交往,相互理解支持的契机:许广平毅然承担起了接济朱安和鲁迅母亲的义务;而朱安,也默认了许广平作为鲁迅伴侣的地位,两人开始通信;当然,由于目不识丁,朱安的信件,是由她口授,别人代笔的。在信中,朱安始终尊称许广平为“许先生”,而许广平,也让自己和鲁迅的儿子周海婴,管朱安叫“姆妈”。朱安晚年接受记者访问,当记者问到她如何看待鲁迅和许广平的关系时,恪守旧道德、性情温和隐忍的朱安是这样回答的:

周先生对我并不算坏,彼此之间并没有争吵,各有各的人生,我应该原谅他。许先生对我极好,她懂得我的想法,她肯维持我,她的确是个好人。

2.徐志摩身边的两位伴侣

说完了鲁迅、朱安与许广平的故事,接下来我要为你讲述的,同样是两位被五四运动提倡的女性解放运动深深吸引,努力想活出独立人生的知名女性。同样,她们也因为命运的安排,与一个才华横溢的民国文坛才子纠葛在一起,产生了错综复杂的感情关系。她们,就是张幼仪和陆小曼,而在她们生命中曾经同时占据过重要地位的男人,就是著名诗人徐志摩。

如果简单粗暴地用鲁迅的故事来类比,那么张幼仪的角色类似朱安,而陆小曼接近许广平。

张幼仪和徐志摩的离婚,是民国初年的“重量级新闻”,甚至被称为“中国第一宗现代离婚事件”。然而,对这件社会公案的记载,无论是历史还是文学研究界,都先入为主地,以徐志摩一方提供的资料证言为准,这就导致,真相长期被遮蔽在历史的迷雾之后。

1900年,张幼仪出身于上海宝山县一个富裕家庭,父母育有八男四女,二哥张君劢是日后的法律与政界要人,被称为“中华民国宪法之父”。不过,虽然张家家境不错,重视后代的教育,但由于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并不支持张幼仪和姐姐接受现代西式教育。实际上,张幼仪最终能到学校读书,完全是依靠她自己的努力和抗争:12岁那年,她在报纸上看到了苏州预备师范学校的招生广告,就联合姐姐,向父母发起软磨硬泡,最终才如愿以偿。

然而仅仅三年后,张幼仪的学业就因一桩包办婚姻,戛然而止。替她做媒的,正是她的四哥张嘉璈,时任浙江都督朱瑞的秘书。在巡视学校时,他发现杭州一中有一位才华横溢的学生,日后的民国风流才子徐志摩。徐家当时已是江南富商,这桩婚事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于是双方父母一拍即合。但可以肯定的是,婚姻中的当事人,无论是张幼仪还是徐志摩,对此都是极为不满的。

在经过后世重重篡改、删除和隐瞒后,徐志摩和张幼仪的离婚,变成了一件男女双方平等自愿,友好和平分手的“佳话”,但实际情况是如何的呢?

从结婚第一天开始,徐志摩就把张幼仪视为“土包子”,对她不理不睬,仅仅把婚姻看作是完成父母抱孙心切,延续血脉的工具,张幼仪于18岁生下儿子徐积楷后,徐志摩立刻前往美国留学,并借此逃离这段毫无感情的婚姻。2年后,徐志摩放弃了在美国的学业,转而前往英国求学,徐家父母这才感觉儿子有些放飞自我,这才决定把张幼仪送到英国与徐志摩团聚,试图让徐志摩能够回归家庭。

然而,看到远涉重洋而来的妻子,徐志摩表现出的只有厌恶,因为他此刻正在全力追求才女林徽因;而张幼仪也逐渐感觉到,自己丈夫的心里,另有他人。在张幼仪口授,侄孙女张邦梅撰写的回忆录《小脚与西服》里,有这样一个细节:徐志摩带着张幼仪搭乘公车,一起去南安普顿,在车上,徐志摩神情紧张,一面指着坐在后面的张幼仪,一面打手势给身边的朋友,让他少说话。敏感的张幼仪自然意识到,丈夫有什么事情在隐瞒自己。

当时,两人移居到了剑桥大学附近的小镇沙士顿,徐志摩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做旁听生,而张幼仪生活中的主轴,就变成照顾丈夫饮食起居。对此,她非常失落,因为在自己的设想中,自己应该能接触更为广阔的世界,同时继续自己的学业。1921年夏天,张幼仪再次怀孕,而徐志摩的反应,却是冷冰冰地让妻子去做人工流产。《小脚与西服》一书中,记载了夫妻两人关于此事的对话,直到今天,徐志摩表现出的冷酷与绝情,依旧会让人义愤填膺:

听到丈夫让自己流产,张幼仪立刻发出了抗议,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了!”——徐志摩的回答是:“还有人因为火车事故死掉了呢!难道你看到人家就不坐火车了吗!”

到了九月初,徐志摩正式向张幼仪提出了离婚。根据记载,懦弱的徐志摩甚至不敢和妻子面谈此事,而是委托了一位朋友通知张幼仪。在这通敷衍的照会发生后一周,徐志摩就从家里不辞而别,抛下了怀着三个月身孕的妻子。

作者孔慧怡说,徐志摩这种举动,在五四运动这个新思想与新文化狂飙突进的年代里,并不少见。对于许多当时在文化知识界崭露头角的男性名人来说,家庭安排的旧式婚姻,是传统封建社会对青年一代最明显的迫害,所以“逃婚”从道义上说就有了正当性:叫冲破樊笼,追求自由;当然,这样做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让自己能够抛弃缺乏文化修养和共同语言的原配妻子,转而寻求自己中意的“新式女性”作为伴侣。

所幸的是,在这个时刻,张幼仪的兄弟张嘉森和张景秋都在德国留学,张幼仪得以前往德国待产。同时,徐家出于愧疚,每月固定寄来两百美元,作为生活费。多亏这些支持,张幼仪能够在生下儿子徐德生之后,重新走进了大学这座知识的殿堂。由于天生聪慧,学习刻苦,张幼仪在回国后,就被上海东吴大学聘为德语教师。而这,才是张幼仪正式成为“五四新女性”迈出的第一步。用她自己的话说“在去德国之前,我什么都怕;在到了德国之后,我无所畏惧”。

接下来,张幼仪的人生事迹,对民国女性历史轶闻有兴趣的人,就都比较了解了:她先后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以及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凭借着出色的工作能力,优雅的品位和留学欧洲的履历,一举从丈夫徐志摩口中的土包子,变成了民国新女性的典范。

说完了起点低,但励志上进的张幼仪,我们再来看看大家更为熟悉,同样作为民国新女性,以及名媛的陆小曼。

和张幼仪相反,陆小曼从一开始,就顺风顺水地拥有了“新女性”的身份和各种自由。父亲陆定是前清举人,但思想解放开通,曾经留学日本,陆小曼的童年,上的是上海的西式幼儿园,到了北京,又就读北京女子师范学院附属小学,以及法国教会开办的圣心书院,熟练地掌握英法两门外语;到了十多岁时,如此优异的教育背景、家庭出身,再加上出色的容貌与气质,让陆小曼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社交场合的焦点。

1920年,陆小曼走入了人生中第一段婚姻,丈夫是民国陆军界知名的青年才俊王赓。王赓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和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是同学,回国后就进入北洋政府陆军部,前程似锦。不过,婚后的陆小曼,如同很多同时代人批评的那样,是一个“有名无实”的新女性,因为她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社交、购物、打牌、跳舞。而陆小曼本人,对这种虽然摩登,但实质上缺乏独立性和社会贡献的生活,不仅不排斥,还沉溺其中。

很快,这段婚姻的矛盾迅速出现,王赓忙于公务,无法陪同陆小曼一起在社交场合应酬,而风流浪漫的徐志摩,就对陆小曼展开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情书攻势”。不用说,徐志摩先恶意抛弃原配妻子张幼仪,随后又介入他人家庭,追求自己好友王赓的妻子;这种行为在今天看来确实是为人不齿,难以洗白。但是,作者孔慧怡说,这种对现存道德习俗的极端反抗,被无数五四时期要求解放的新一代青年,看做是黑夜中的明灯:这种倾向,可以用五四时期的著名文学家郁达夫的评论来总结:我就佩服志摩的纯真与小曼的勇敢,假使我马上要死的话,也要做一篇伟大的史诗,来赞颂志摩与小曼。

事实上,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许多名人,对两人的结合,也是同情、支持,大于反对。比如张幼仪的兄长,依旧和徐志摩保持着往日的友情和来往;许多民国初年的文化名人,也都参加了两人的婚礼,包括胡适和梁启超。

不过,浪漫带来的激情并不长久。第二段婚姻中的陆小曼,也很难说幸福。根据作者孔慧怡的分析,除了丈夫徐志摩不能专心于二人世界,还有另一个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陆小曼无法承担起身边人的期待,不论是徐志摩,还是身边那些爱慕自己的男性文化名人。这个期待是什么呢?说白了就是,陆小曼必须真正成为一个对女性解放有所贡献的职业新女性。

众所周知,陆小曼确实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但因为优越的家境,她养成了一种自由散漫的生活习气:在任何领域,陆小曼都只肯凭着兴趣,游戏玩票,但懒得花苦功夫深入:陆小曼曾和徐志摩联合创作话剧《卞昆冈》,但实际上陆小曼只出故事梗概,细节打磨全是徐志摩完成;同样,陆小曼也曾拜刘海粟为师,学习国画,还作为票友出演过京剧,水平其实不错,但实际上,这些只是她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

相比之下,徐志摩生命中的另外两位女性,都已经凭借自身的才能,在专业领域崭露头角,真正实现了新女性所推崇的独立:一个,是在古代建筑研究领域崭露头角的林徽因,而另一个,就是在商界声名鹊起的张幼仪。实际上,徐志摩的父母,更偏爱张幼仪,这不仅因为徐家对张幼仪有所亏欠,以及张幼仪是徐家长孙的生母,更是因为张幼仪的独立、干练与可靠。

实际上,徐志摩逝世后,徐家的财产,也全部交给张幼仪来打理,而大度的张幼仪,一直在支付陆小曼的生活费。这一切,都是心高气傲的陆小曼,难以忍受的。

相信读到这里,很多人会和我一样感慨,张幼仪和陆小曼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告诉我们:所谓“新女性”与“旧女性”之间的界限,并不是泾渭分明的。自强者如张幼仪,只要给予一线机会,就能够果断抓住,开创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而比起张幼仪来,陆小曼则反而被自身优越的出身与天赋所拖累,过着“新瓶装旧酒”的舒适生活;女性独立,只不过是陆小曼享受生活的光环与装点,而她本可以利用自己的天赋和条件,成就更多。

结语

好了,到这里,这本《五四婚姻》的大致内容,就为你介绍完了。在二十世纪最初的二十年里,中国女性追求独立与平等的努力,依靠新文化与五四运动两场狂飙突进的社会运动,达到了一个顶峰;作者孔慧怡,通过讲述朱安、许广平、林徽因、陆小曼等七位著名女性的情感生活,来分析民国初年,“新女性”如何在这两场社会运动中诞生,开始追求个人独立与平等。

不可否认的是,包括孔慧怡在内,许多历史学者都认为,民国初期,追求独立与平等的新女性首先出现在传统中国社会的中上阶层。虽然,在清末的改革中,各地都开设了不少公立与私立的女性学校,传授来自西方的文化知识,传播女性解放平等思想,但在传统道德影响依旧浓厚的社会氛围下,只有家境相对富裕,且思想开放的人家,才有余力和觉悟,把家庭中的女性下一代送进这样的学堂接受教育,由此,造成了所谓新女性与旧女性的分流。结合本书内容来看,林徽因、陆小曼、许广平等“新女性代表”,正是在传播新派思想与知识的学校中,有了最初的独立觉醒意识。

不过,除了能接受新式教育,民国初年的女性要想实现生活自主,拥有独立的社会地位与个人经济收入,主导自己的婚恋,还需要其他条件与机会的帮衬。通过对七位新女性生平的分析,孔慧怡得出的结论是,当事人还需要家庭中男性亲人的理解和支持,一笔自己能够支配的财富,以及超常的勇气与韧性,三者缺一不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七位女主人公,林徽因、陆小曼和许广平是幸运的,而张幼仪可谓“输在了起跑线上”,当然,她最终凭借自己的坚韧、努力,并没有因此沉沦为因循守旧、消极接受的传统家庭女性;反过来,天资和外在硬件条件最好的陆小曼,反而高开低走,安于当一位安逸舒适的“客厅太太”,以摩登的生活方式,遮盖了自己传统家庭女性的本色。

然而,遗憾的是,在当时的中国社会现状下,能够幸运地同时拥有这些条件的女性,几乎是凤毛麟角。不要说占据主体的乡村女性,就连城市中的普通市民与小资产阶级出身女性,哪怕是接受了现代教育和女性独立思想的洗礼,也会因为自己稚嫩的理想无法抵抗残酷的社会现实,从而被迫妥协。所以,正如鲁迅等文化思想界先驱所看到的那样,进一步的社会改革与进步,势在必行,女性只有拥有了普遍化、系统化的教育、就业以及福利保障体系支持,独立与解放的愿景,才能真正实现。

另外,本书作者孔慧怡提出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这些民国新女性为了追求独立与自由,非常努力,而她们的伴侣,很多是民国初年声名鹊起的文化名流,却显得自私与凉薄。他们打着“追求感情自由”的旗号,抛弃缺乏文化修养和共同语言的原配妻子,转而寻求自己中意的“新式女性”作为伴侣。

著名历史学家陈寅恪曾说,在新旧社会形态与道德标准变动的年代,往往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投机取巧的人,会用新社会主张的权利,逃避旧社会要求自己担负的义务,同时又动用旧社会主张的权利,来逃避新社会的义务;反过来,那些自我道德规范比较高的人,往往会忍辱负重,同时担负起新旧社会两种截然不同的义务。例如本书所讲的鲁迅原配妻子朱安。不幸的她,沦为了新旧时期伦理道德冲突的牺牲品:既无法享受传统中国旧道德规定的家庭保障,也无法像新时代女性一样走出家门,追求自己的独立。她的一生,都在以旧时代的“隐忍妥协”标准要求自己,又从这方面成就了鲁迅。在历史的长河中,这样默默牺牲的无辜女性,绝对不应该被漠视,也不能被简单贴上一个“守旧”的标签。

《五四婚姻》读书心得:本书通过七位民国女性的婚姻故事,展现了五四时期女性追求独立与解放的艰辛历程,揭示了传统与现代、个人与社会的冲突与融合,引人深思女性地位与历史变迁的深刻联系。

《会战成瘾》读书笔记

admin阅读(45)

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美国历史学者诺兰的《会战成瘾》。这是一部将近1000页厚,整整76万字的军事史著作。它的副标题叫“军事史上的野心陷阱”,书里选取的案例,远到公元前5世纪,近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如果你对军事问题不感兴趣,可能看到这么大的篇幅,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就想打退堂鼓了。可要我说啊,这绝不是一本只对军事迷才有价值的书;读懂它呢,也不需要很高的知识门槛。因为它讲的远不只是单纯的军事案例,书里总结的历史经验和思维陷阱,对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都很有参考价值,值得说道说道。

我们先来看这个书名,它叫“会战成瘾”。会战,或者说战役,这个概念大家都很熟悉。历史教科书上,经常出现这样的表述:“斯大林格勒战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转折点。”“中途岛海战是太平洋战争的转折点。”中国人民解放战争中的三大战役,更是至今为我们津津乐道。像这种调用几十万,甚至数百万军队和不计其数的武器装备,结局可能影响整场战争走向的战役,还有一个专门的术语,叫“决定性会战”。赢得过多次决定性会战的人,就是我们常说的“军事天才”。拿破仑的名气为什么那么大?不就是因为他在乌尔姆、奥斯特里茨和耶拿,连续打赢了几十场重大会战嘛。反过来,“会战成瘾”这个书名,就不难理解了。为了尽快结束整场战争,耗尽敌人的抵抗能力,最有效率的方式是什么?当然是发动决定性会战了。于是,会战就从一种军事现象,变成了广受追捧的趋势,甚至是“瘾”。

你可别以为,“会战成瘾”,只存在于战场上啊。想一想,我们在日常工作中,是不是经常听到“毕其功于一役”这个说法?还有“集中资源打大仗”“一战定胜负”,这类口号,在公司做项目时特别常见。用打会战的思维来做项目,一来能节约时间,二来降低了长期僵持消耗的成本,属于“四两拨千斤”。但是,本书作者诺兰,却提了两个问题:用发动会战来影响整场战争的走向,这个模式,到底有没有历史依据?另外,主动发起会战,是不是真能节省整体成本?

顺着这两个问题,诺兰把整个西方军事史,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他惊讶地发现,在18世纪末以前,会战虽然相当常见,但并没有被捧上神坛。“会战成瘾”这种现象,其实是在拿破仑崛起后才出现的。在拿破仑时代,欧洲大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基础,已经能动员起上百万规模的大军。火炮技术和军事编制的进步,又使拿破仑麾下的法国军队,可以在一场会战中,摧毁其他国家的大半支常备军。这样一来,发动会战,就成了一种有利可图的“杠杆”。我们熟悉的现代战争理论,以及模仿军事案例的企业战略,基本上都是在拿破仑战争的基础上成型的。

问题在于,通过一场会战来赢得整个战争,根本没有那么高的成功率。一些家喻户晓的名将,比如项羽和汉尼拔,都擅长指挥会战,却输掉了更大范围内的战争。就连拿破仑自己,不也在莱比锡和滑铁卢,把之前几十场会战的胜利都还回去了吗?更要命的是,作者诺兰还发现,过度痴迷会战,会让军事统帅们轻视更重要,也更长期的后勤保障和科技因素。本来,发动会战是为了速战速决,用短期投入来代替长期消耗。结果,不光会战本身打成了消耗战,战争的整体成本,也丝毫没有得到控制。因此,“会战成瘾”,其实是一种病态现象。它是教训,而不是经验。

当然,诺兰并没有完全否定会战的价值。但他提醒我们:会战的崛起,是战争艺术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原因。过度夸大会战的价值,甚至认为只要精心策划某一场会战,就可以顺理成章赢得整场战争,其实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惰。这个道理,对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适用。你看,这本《会战成瘾》,是不是对非“军迷”,也有很重要的启发?

本书作者卡塔尔·诺兰,是美国波士顿大学国际历史研究所所长,出版过14本军事史专著。《会战成瘾》的英文版,是他在2017年写完的,当年就拿下了美国著名的吉尔德-莱曼军事历史图书奖。诺兰在本书引言里专门指出,他希望那些不研究军事的普通人,也能通过这本书,修正“毕其功于一役”的偏见。相信它也会让你有不同寻常的收获。

接下来,我就分三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会战成瘾”这种特殊的心理现象,是在怎样的背景下产生的。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分析,为什么策划会战,未必能影响战争的最终结果,也不见得更节省成本。最后,我再结合历史案例,为你分析:过度夸大会战的意义,可能带来怎样的消极后果。

1.“会战成瘾”是怎样出现的?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想先给你出道题。你知道在世界军事史上,有多少本名叫《战争的艺术》的书吗?

答案是三本。这第一本,我们可太熟悉了,它就是中国的《孙子兵法》。1772年,法国传教士把《孙子兵法》翻译到欧洲,重新起了个名字叫《中国战争艺术》。从此,这本书在西方就被叫作《战争的艺术》。西方人自己写的《战争的艺术》呢,还有两本。第一本出版于1521年,它的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意大利哲学家,《君主论》的作者马基雅维利。第二本《战争的艺术》,出版于1838年,它的作者是瑞士军事思想家,给拿破仑当过参谋的约米尼。

说到这里,问题就来了。中国的《孙子兵法》,问世于公元前5世纪。马基雅维利的《战争的艺术》,要比它晚2000年才出版。难道说在这2000年里,西方国家,尤其是欧洲,就没有专门研究战争艺术的理论书吗?另外,马基雅维利和约米尼那两本《战争的艺术》,中间也隔了300多年。为什么在那段时间里,没有出现同一主题的著作呢?

本书作者诺兰,没有直接回答这两个问题,但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从公元5世纪开始,欧洲国家经历了长达1000多年的会战“冰河期”。会战的规模越打越小,水平也停滞不前。这一点从参战人数上就可以看出来。早在公元前5世纪,也就是中国的春秋末期,欧洲大规模会战的参战人数,已经超过了1万人。古希腊著名的马拉松会战,双方出动的作战部队,数量就在1万到2万人之间。到了公元前3世纪,也就是中国的战国末期,欧洲的大规模会战,已经能调动10万人级别的兵力。比如,迦太基名将汉尼拔的成名战——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交战双方就出动了13万大军。然而,进入公元5世纪,“冰河期”突然降临了。在14世纪的英法百年战争期间,有一场著名的加斯科涅会战。参战双方的总兵力,还不到3万人,直接倒退回了古希腊的水平。直到15世纪末,漫长的会战“冰河期”才宣告结束。但欧洲大规模会战的参战兵力,依然没能突破10万人这个量级。会战的规模不够大,影响不够广,自然也不会有多少理论家,撰写研究战争艺术的著作。可以说,“会战成瘾”这种现象,在“冰河期”根本不存在。

问题来了:这段1000多年的会战“冰河期”,是怎么出现的呢?简单来说,它涉及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就是中世纪。我们都知道,欧洲的历史和中国不太一样。自从罗马帝国分裂后,它再也没有经历大一统状态。整个中世纪,形形色色的欧洲诸侯国,虽然混战不断,但本身国力有限,没有能力编练几十万大军。像16世纪著名的瑞士雇佣兵,每一支通常只有两三千人,用的武器还是长矛。要靠这种军队去打大会战,打歼灭战,难度可想而知。直到18世纪中叶,随着国家机器和军事技术的完善,欧洲的陆上战争,才终于恢复到了相对专业的水平。像法国、西班牙这样的大国,它们平时就会供养一支10万人级别的常备军,有贵族出身的职业军官负责指挥,有工程师和技术专家负责改进火炮、修筑要塞,有经济学家帮忙筹措军费,还有法律专家专门研究战争规则。本书作者诺兰讲,到了这个阶段,会战终于被欧洲国家重新“拾”起来了。像1756年爆发的“七年战争”,就打了十几场会战,相当激烈。

但是,18世纪的会战,“草台班子感”还是非常强的。举个例子:当时的欧洲,还没有经历工业革命,大部分男性都是农民。封建君主需要农民为他们耕种土地,缴纳赋税,因此不敢实行征兵制。当时欧洲军队的主体,基本上都是目不识丁的无业游民、乞丐和临时征召的壮丁。法国和俄国军队里,甚至有1/4的人是外国冒险家。像这种军队,光是列阵行军,确保士兵不开小差,就得耗费大量精力。因此,18世纪的欧洲会战,有许多离谱的“潜规则”。比如,步兵、骑兵和炮兵,在进军时必须分开,到了战场才重新列阵,否则就会乱成一团。出国打仗时,要提前设立补给站。大部队活动的范围,不能超过补给站周围五天的路程,否则士兵就会原地抢劫,随后逃回老家。

可以想象,这种水准的军队,虽然能拼凑起来打会战,但根本胜任不了高强度、大范围的运动战。因此,到18世纪中叶为止,欧洲会战的主流,一直是呆板的防御战。几万大军,围着一座坚固的要塞连打几个月,双方的动作都是慢吞吞的,效率很低。更重要的是,封建王国之间的战争,目的是有限的,要么为了争夺某一块领土,要么是抢夺某个王位的继承权。即使打输了,停战条件也不会太苛刻。为了有限的战争目的,花光最后一分钱,流尽最后一滴血,这在当时是无法想象的。比战争再低一档的会战呢,自然也受到影响,在规模和激烈程度上都徘徊不前。

然而,就在18世纪末,欧洲迎来了一场“战争革命”。引领这次革命的弄潮儿,正是拿破仑。拿破仑带来的变化,又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分别是人力规模、军事编制和战争目的。先说人力。我们都知道,拿破仑是在法国大革命中崛起的。大革命的一项创举,是用现代国家的观念改造法国人的头脑,再用义务兵役制把他们动员起来。过去,法国士兵是从街头抓来的乞丐,军官则是世袭贵族,双方彼此仇视。要说服大头兵为国王的利益浴血奋战,是很难做到的。现在,革命政权告诉法国人:国王和贵族已经被推翻,军队里不再有阶级之分。参军打仗,不仅是保家卫国,履行公民义务,还有机会出人头地,当上将军甚至元帅。这样一来,士兵不仅不会开小差,军纪也好了许多。

可别小看这种思想上的变化啊。它的直接后果,是大幅提升了国家的动员能力。18世纪中叶,欧洲各国“养兵”的极限,是每55个平民供养一个士兵。换句话说,当时2800万人口的法国,最多只能养50万兵。超过这个数,国家财政就会破产,士兵也会变成一盘散沙。那大革命之后呢?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数字:拿破仑时代,法国光是义务兵就征召了130万人,接近过去的3倍。你要问养兵的钱从哪里来?答案是四个字:以战养战。过去,军官不敢让士兵在其他国家的领土上征集物资,是担心他们拿到东西就开小差。现在,士兵不仅不会逃跑,还能有针对性地打击敌国的经济中心,夺取对方的财源,为我所用。拿破仑就是靠着“以战养战”,才能在欧洲大陆横行十多年的。

除了人力规模上的革命,拿破仑还带来了第二项变化,那就是军事编制。整个18世纪,欧洲陆军的基本作战单位是团。一个团通常只有1600人,步兵团、骑兵团、炮兵团还是分开的。光是把这么多零散的部队组合起来,投入进攻,就要花费好几天时间。而拿破仑创设了“师”这个单位,每个师有1万人,同时下辖步、骑、炮三个兵种。3到5个师,加上工兵、辎重、直属炮兵等单位,构成一个军。打仗时,每个军会在几十公里宽的正面同时推进,随时可以发动大规模攻击。把几个军结合起来,又成了集团军。它可以瞄准敌方战线的弱点,进行孤注一掷的打击。

拿破仑带来的第三项变化,是战争的目的。前面说到,封建君主之间的战争,是一种“有限战争”。而拿破仑给战争增加了意识形态目标。法国之所以要对外扩张,不光是为了夺取土地。它还要荡涤整个欧洲的封建制度,并用军事胜利来彰显民族自豪感。这样一来,战争的目的就被无限扩大了。当这种“无限战争”的理念,和工业化结合起来之后,国家一下子获得了巨大的战争动能。过去,打仗只是军人的事,平民可以置身世外。现在,整个经济和社会都要为战争服务。能源、金属和粮食要管制起来,优先供应前线。敌方的工业设施、大城市和人力资源,也成了攻击目标。不到其中一方彻底崩溃,战争机器根本不会停下来。这就使战争的激烈程度和破坏力,出现了急剧上升。

正是因为拿破仑给战争带来了三大革命,会战也迎来了一波井喷式发展。过去,会战的主要形式是防御和迟滞,最多出动几万人。而拿破仑编练的集团军,动辄达到十多万人。1812年他入侵俄国时,更是集结了将近70万作战部队。有了充足的人力和威力强大的火炮,就能打运动战了。1805年秋天,拿破仑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指挥18万大军,从莱茵河杀到中欧,接连打败奥地利和俄国,就是运动战制胜的典范。当会战转变为运动战之后,它的目标也不再是攻占城池,而是歼灭敌人的作战部队。要打歼灭战,就得鼓励进攻,排斥防御。因此,从拿破仑开始,欧美国家的会战,彻底转向了“进攻至上”。通过连续发动大规模会战,迅速耗尽对手的有生力量,迫使其投降,也成了各国军事家思考的重点。“会战成瘾”的现象,就这样出现了。当然,这种兴师动众的会战,伤亡率也是极为惊人的。从1803年到1815年,拿破仑及其对手,光是在战场上就阵亡了250万人。会战彻底成为了吞噬生命的黑洞。

2.为什么策划会战未必能赢得战争?

刚刚我们回顾了“会战成瘾”现象的产生。可以说,拿破仑是它最大的推手。尽管拿破仑本人,在1815年的滑铁卢会战中被彻底击败,但欧美各国对他的军事遗产的学习,却持续了100多年。19世纪影响最大的两部军事著作,都和拿破仑有关。它们中的第一部,就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克劳塞维茨是一位普鲁士将军,曾经被拿破仑俘虏过。他敏锐地察觉到,战争模式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于是把自己的思考,写进了《战争论》。

但是,《战争论》是一本非常晦涩的书,只有知识分子读得进去。19世纪的欧洲将军们,更喜欢另一本书,它就是前面提过的约米尼的《战争的艺术》。约米尼这个人,思维比克劳塞维茨简单得多。他曾经说过:“所有的军事战略,都由永恒的科学法则支配。这些法则的精华,就是一句话:集中优势兵力,在某个决定性的位置打击较弱的敌人,通过进攻赢得胜利。”在《战争的艺术》里,约米尼还事无巨细地讲解:怎样才能找到地理上的战略支点,怎样迂回敌军侧翼,怎样设置包围圈。可以说,这就是一份19世纪的“会战指挥学”PPT。对急于学习拿破仑军事经验的欧美各国来说,这本书实在太实用了。因此,直到“二战”爆发为止,约米尼的书,一直是各大国军事院校的核心教材。

约米尼的著作,为什么这么受欢迎呢?除去通俗易懂外,它最大的卖点,是直接吆喝出了“打胜会战就能赢得战争”这个口号。想想看,欧洲古代史上那些著名的战争,像什么英法百年战争,德意志三十年战争,听名字就知道,持续的时间长到离谱,是要无休止地打下去的。而约米尼宣称:只要精心策划几场决定性会战,就能大大缩短战争进程,这就很有吸引力了。毕竟,会战看的是短期投入,战争消耗的却是长期资源。用短期换长期,这个买卖划得来。更何况,约米尼在他的“PPT”里,还手把手地讲解了打赢会战的几大要点。一是集中优势兵力,也就是投入足够多的兵员和火力;二是找准突破点,也就是实施战术机动。兵力,火力,再加机动性,会战就是这么“简单”。还愣着干吗?赶紧付诸实施啊!

从19世纪20年代到“二战”前期,全世界主要大国,尤其是西方大国,基本上是按照约米尼的这份“PPT”,去策划会战和扩充军备的。我们熟悉的许多军事现象,都可以用约米尼提炼的兵力、火力、机动性这三大要素来概括。铁路的军事价值是什么?是快速调动部队,转移重型装备,这涉及机动性和火力。大炮的价值是什么?当然是火力。把大炮安装到履带式底盘上,就成了坦克,火力之上又叠加了机动性。就连海上和空中作战,逻辑也差不多。美国的“海权论之父”马汉,就把约米尼的理论套用到海上,提出了“控制海洋等于赢得主力舰会战”这个公式,引发了海军军备竞赛。荒唐的是,几乎没有哪个欧美大国认真研究过防御战,大家满脑子装的都是打进攻性会战,以攻代守。

站在历史后端,我们当然知道:约米尼的“PPT”,最终被真实的战争彻底否定了。两次世界大战,全都发展成了漫长的消耗战。那些精心策划的大规模会战,既没有缩短战争进程,也没有减少资源消耗。那问题来了:约米尼到底错在哪儿呢?

本书作者诺兰认为,约米尼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强行在“打赢会战”和“赢得战争”之间建立因果关联。这个思维误区,也是约米尼和克劳塞维茨最大的差距。克劳塞维茨有句家喻户晓的名言:“战争是政治混合了其他手段的延续。”换句话说,国家要先设置政治目标,根据这个目标决定战争的规模,随后才开始研究具体的会战。而约米尼完全不考虑政治。他把一些和会战有关的细枝末节,比如怎样迂回包抄,怎样堆积火力,当作头等大事去研究,却忽视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如果军事目标和政治目标脱节,那即使打赢再多的会战,也无法终结整场战争,更谈不上取胜。

约米尼最推崇的拿破仑,就是一个典型的“会战赢家,战争输家”。在入侵俄国以前,拿破仑几乎百战百胜。但他除了优异的军事才干外,根本没有靠谱的政治目标。这使得英国、奥地利等国确信:除了咬紧牙关打败拿破仑,它们没有其他选择。拿破仑悍然入侵俄国,更是他过度迷信武力,毫无政治韬略的典型写照,结局自然也是灾难性的。

另外,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还指出:虽然进攻性会战,在许多场合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但当防御者拥有强烈的政治和情感动机时,他们更能左右战争的进程。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侵华日军是进攻者,拥有装备优势,在抗战初期赢得过不少大型会战。但中国人民拥有旺盛的爱国热情,可以依托国土纵深打持久战,最终也赢得了整场战争的胜利。像这种情况,“会战成瘾”的约米尼就预见不到。还有一个反差更大的例子:沙皇俄国,在日俄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中都是失败者,因为普通士兵不愿为帝国主义的野心卖命。但在“二战”期间,当希特勒入侵苏联时,却遭遇了苏联军民同仇敌忾的抵抗。这充分说明,战争的结果,未必是由会战决定的。

除了高估会战的价值,约米尼还犯了另一个错误,就是低估会战造成的损耗。前面说过,约米尼对会战的认识,主要来自拿破仑。在拿破仑时代,军事后勤学还是一门相当原始的学科,科技进化也非常慢。加上主战场基本都在西欧和南欧的平原,发动一场会战要消耗的资源,的确不算惊人。但进入20世纪,情况完全变了,军事科技迎来了高速发展阶段。轰炸机、坦克、航空母舰,这些装备是在不到十年里接踵出现的,而且一直在迭代。国家为了打赢决定性会战,在和平时期就要反复采购新武器,还要准备好相应的后勤物资和工业产能。这让会战本身变得极度昂贵。一场精心策划的会战,如果没能打赢,或者战术上打赢了,但消耗的人力、物力太多,那国家可能直接陷入“失血”,就此丧失进攻能力。太平洋战争中的日本,就是在输掉期待过高的中途岛会战之后,走了下坡路。

另外,战争空间的扩大,也让会战的损耗成倍增加。举个例子:1941年6月德国发动侵苏战争后,前三个半月,几乎势如破竹。直到10月份受阻于莫斯科城下,势头才被遏制。但你可能不知道,在这节节胜利的三个半月里,德军依然损失了40多万士兵、1000多辆坦克和上千架飞机,相当于开战时总兵力的1/5。这些损失没什么复杂的原因,就是苏联巨大的国土纵深造成的消耗。真正的大会战还没打起来,就消耗了这么多资源。等到真的打响了斯大林格勒、库尔斯克这样的血战,成本只会更高。约米尼用短期投入交换长期收益的战略,就在这样的背景下破产了。“会战成瘾”,除了进一步增加短期消耗,对赢得战争并没能起到预期的效果。

3.高估会战带来了哪些恶果?

刚刚我们回顾了“会战至上”思维存在的误区。接下来,我想讲一个经典历史案例,加深你的印象。这个案例,就是20世纪初德国的“施利芬计划”。施利芬是德国陆军总参谋长,也是当时公认的进攻战大师。他在1892年,就起草了一份主动发动大会战,用4到6个星期打败宿敌法国,为德国赢得欧洲霸主地位的计划,并且花了整整14年去完善这个计划。当时德国在西线要面对法国,在东线面对俄国,可以说腹背受敌。施利芬的想法,是“先西后东”,优先攻击法国。他把德国陆军总兵力的7/8配置在西线,又把这股大军的7/8集中在右翼。战争爆发时,德军右翼会穿过中立国比利时和卢森堡,迂回包围法军主力,接着一击制胜。为了把自己的方案进一步精确化,施利芬甚至列出了明确的时间表,开战第几天的几点,德军要推进到法国的哪座城市,都被他提前写到了计划里。1914年“一战”爆发时,德军最初的攻势,基本上就是以这份“施利芬计划”作为蓝本的,但根本没能兑现速战速决的预期。

施利芬计划为什么失败?问题首先出在它的目标上。如果德国的期待是尽快打败法国,那它应该尽量避免多线作战,争取俄国的友好,并且绝不应该入侵比利时,以免引起其他国家的恐惧。但施利芬没有任何政治头脑,他把会战的成功率置于战争的整体目标之上。结果,德国不仅受到俄国的牵制,还在比利时问题上惹怒了英国。对手的兵力因此显著增加,挡住了德军打出的重拳。另外,施利芬的精密计算,也纯属一厢情愿。按照他的想法,德国要打赢这场会战,至少要准备34个军,这个数字比德国青壮年男性的总人口还多。几百万人的军队,在一个月里要消耗多少弹药,准备多少火车皮,发放多少军饷,施利芬也没有概念。对此,19世纪的一位德国将军格罗曼曾经讽刺说:“花几年时间,在办公室里制定一份详细的会战计划,纯属胡闹。那是写军事小说。”这样的会战,当然不可能打赢。

结语

好了,关于这本《会战成瘾》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如果我们超越狭隘的军事视角,把目光放到更大的战略领域,所谓“会战成瘾”,其实是希望用一两个拳头产品或者核心项目,彻底打通新的发展道路。这个思路,本身有可取之处。但如果把它绝对化、片面化,就会出大问题。国家的政治目标,相当于公司或者个人的整体目标,是最重要,也最值得反复琢磨的。置大目标于不顾,纠结于技术细节,就会犯下丢了西瓜、捡了芝麻的错误。国家为战争准备的物质基础,特别是后勤保障和管理技巧,则是赢得战争的最重要基石。它相当于公司的技术储备,个人的能力培养。跳过这些更重要的积淀,认为策划一场会战,集中力量在某个单一项目上,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其实是犯了倒因为果的错误。会战能否取胜,是战略和资源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原因。只有想通了这个问题,你的生活和工作才能避免“会战成瘾”的陷阱。

《会战成瘾》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会战在军事史上的兴衰,揭示了会战成瘾背后的思维陷阱与战争本质,提醒人们在追求速效的同时,不可忽视后勤与科技的重要性,对理解战争与战略具有深刻启示。

《汉字王国》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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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汉字王国》。

讲汉字的书现在非常多,这些书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从文字学角度,比如星空的“星”这个字,怎么被古人造出来的,为什么长这个样子,最初是什么含义,甲骨文、篆书、草书、楷书有什么变化,牵连着什么典故。还有一类书是从历史文化角度,介绍汉字多么独特,它承载着多么厚重的文化,我们应该如何如何珍惜它。无论是读第一类书,还是第二类书,作为中国人,我们总会带着某种情感,可能是对古人造字智慧的惊叹,可能是对古老财富保存至今的欣喜,也可能是生活在现代仍然使用表意文字的“人无我有”的自豪。

不过,这么理解汉字,就像隔着展柜玻璃看文物,我们只能远望它,感受它的厚重,感动于它的古老,不能磕着碰着,甚至评论它都要小心翼翼。这会让汉字显得脆弱、狭隘,而汉字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除了精妙有趣的文字学视角、悠远浑厚的文化史视角,认识汉字还有一个角度,这就是关注汉字在最近一百多年间的变革历程。《汉字王国》这本书讲的正是这一点,它有个副标题叫“让中国走向现代的语言革命”。作者是耶鲁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学系教授石静远。石静远教授钻研的领域是中国文学与科技史,所以在这本书里,她会带我们用科技史、社会学的思维来感受汉字的生命力。你会发现,汉字不只有温润厚重的一面,它也是中国走向现代化,在国际社会中展现竞争力的关键因素。

为什么要特别讲最近一百多年的汉字呢?汉字太古老、太特别了,导致它从19世纪开始,遇到一个残酷挑战。工业革命以后,西方的科学技术水平飞速提高,这些智慧成果主要用欧美的字母文字记录。而它们与汉字太不一样了。即使到了几十年前,西方不少领域的专家仍有个共同的疑惑:读写方块字的中国人,怎么可能和西方人的思考方式相同呢?本书提到一位研究网络和数字时代的理论家认为:东西方文明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是否使用字母,字母是一种概念性技术,构成了西方思维方式和科学技术的基础。还有一位研究古希腊的学者直白地说:“字母思维”是西方一切成就的来源。

不只外国人,一百年前的很多中国学者,也认为汉字是阻碍中国发展的一大顽疾。当时的中国始终处于落后挨打状态,人们发现,这个世界似乎与中国无关,列强之间沟通谈判用的是字母文字,记录最新技术的手册用的是字母文字,传播信息的报纸、电报也是以字母为基础,整个现代世界都建立在字母之上。他们不由得发问:在这样的世界中,汉字还能够继续存活下去吗?鲁迅先生十分忧虑,他甚至在《关于新文字》这篇文章中说了句比较激烈的话:“方块汉字真是愚民的利器,也是中国劳苦大众身上的一个结核,病菌都藏在里面。”当时不少人甚至认为,我们是不是要考虑放弃这个古老而陈旧的符号了。

然而,现实情况是,汉字不仅没被淘汰,相反在今天依然迸发着强劲生命力。目前,中国有超10亿互联网用户。他们浏览中文网站,使用中文输入法,在社交媒体上交换中文信息,在中文网站上买卖商品。中国的互联网用户比美国多3倍,累积的汉字数据也要比美国的字母文字数据更多。用作者石静远教授的话说:“中国互联网生态领域,有着世界上最大的守护队伍,每一个用户都是志愿者和参与者。在汉字的驱动下,中国正在建造一道可与砖泥建造的古长城相比拟的数字新长城。”这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在现代化的厮杀中,古老的汉字不仅没有拖累中华文明,反而成为其发展的推力。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绝不只是发明了汉字输入法,凭借人口优势积累汉字数据就够了。《汉字王国》这本书告诉我们,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离不开一代代先贤的努力。就像英国著名杂志《旁观者》评论《汉字王国》:“这本书,讲述了那些通过字典、图书馆和印刷机创造现代中国的人。”

接下来,就让我们跟随作者,回到一百年前,看看汉字一路走来所遭遇的那些重大挑战。

1.为什么一百年前人们想抛弃汉字?

汉字要现代化,首要要解决读音的统一问题,也就是怎么样让使用汉字的人能听懂彼此。汉字的读法十里不同音,中国人内部交流都存在障碍,就谈不上与世界接轨了。

如今我们已经习惯“普通话”是汉字的规范读法,但这个方案最初的诞生异常艰难。因为,一百年前的不少人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给汉字确定标准读音,而是打算直接抛弃汉字。

我们今天觉得抛弃汉字过于极端,但对于一百年前的中国人来说,是统一汉字读音,还是直接用能拼读的字母替换掉汉字,这是个关于成本和收益的简单问题。

理由是这样的。我们知道,汉字系统跟字母系统逻辑不一样,字母天然是表音的,即使是不同语言,同一个字母的发音也只是稍有区别。而汉字表意,它的首要功能不是拼读。你可能说有的汉字带着声旁部首,但这些字只占一部分,而且认字如果只认半边,常常认错。既然工业革命以来强大的西方都用字母文字,如果把汉字替换成字母文字,学生只需要学一套语言符号就够了,负担小;如果给汉字统一读音,学生不仅要记忆拼读符号,回头还得再学一遍汉字,这是两倍负担。即使费尽力气学会了汉字,它笔画复杂,书写效率低,到头来还是不划算。

两种方案摆在面前,今天的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第二种,因为汉字本身就是财富,我们宁愿麻烦点,也不能数典忘祖。但没有身处当时的历史情境,我们可能无法感受到一百多年前的人,有多么急切和绝望。

鸦片战争后,尤其是19世纪末的甲午战争清朝战败后,中国人全面感受到了列强的压迫。人们眼睁睁看着,世界清晰地不断分化成两个集团,一边是赢家,一边是输家。赢的一方是欧美,他们都用简洁的拉丁字母;输的一方是亚洲、非洲地区,这里还在使用各式各样的本土符号。汉字原本是东亚地区的通用文字,被日本、朝鲜、越南借用模仿,而这个时候,大家都在迫不及待地甩掉它。

汉字在当时迅速落伍还有个例子。哲学家黑格尔影响力很大,他做研究的特点是无所不包,把人类社会的各种文化、制度、历史都系统融入哲学思考中。但这位大哲学家却特地把有上千年历史的汉字排除在研究之外。理由是:“那种书写语言的性质,本身就是科学发展的一大障碍。”可以想到,忧虑的中国人看到这句话是什么感受。

2.为什么说“鸦片战争因言辞而爆发”?

当然,只是因为焦虑和急切,人们也不至于想直接抛弃祖宗留下来的文字。真实情况是,汉字面临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这就是怎么用古老的汉字表达现代含义。

清朝打了败仗后,被频繁拉到谈判桌上。但谈判桌上西方人口中的“权利”“主权”“义务”这些现代词汇,清朝官员理解不了,因为当时的汉字中没有能够准确对应的词语。翻开《北京条约》《辛丑条约》,我们的直观感受是清朝官员被按在地上摩擦,毫无还手之力,因此索性摆烂。回到当时,有个直接的技术原因是,双方沟通有巨大障碍。语言是要传递信息的,而古老而封闭的汉字没有存储现代社会需要的含义。结果,谈判桌上汉字起不到准确、快速传递信息的作用,它失职了。

举个例子,《中英南京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清朝与西方签订的第一个主要的不平等条约。英国人拿到了赔款,又得了香港,还打开了中国的五个通商口岸,比较满意。按照当时西方的国际规则,两国签订条约后,必须遵照执行,该赔款的赔款,该撤军的撤军。

而清政府还是按照传统思维来看这个事,他们把刚刚签订的现代“条约”,理解成过去的暂时停战协议。古人讲兵不厌诈,清朝官员认为,“条约”不就是缓兵之计,如果我不趁着签约后的空当先动手,将来英国人也会撕毁条约,得寸进尺找麻烦的。当时就有个大臣写了一篇《十可虑》,就是有十件必须值得忧虑的事,实际上基本都是臆想,比如鸦片战争过程中,英国对天津有兴趣,可是在《南京条约》里开放的通商口岸中居然没有天津,那英国人一定有大阴谋。

看了奏章,道光皇帝觉得有道理,下令要跟英国人重新谈判,但清朝这边还是不懂现代谈判的门道,结果是又签了一个补充条约《虎门条约》。这下可好,《虎门条约》给清朝带来了真正的伤害,例如其中有一条是给了英国人治外法权,也就是英国人在中国犯事,用英国法律处理。这是个典型的丧权辱国约定,清政府却没有主权意识,只想着,你们英国人犯了罪,为什么来烦我呢,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就好了。你看,清朝官员只想着离英国人远一点,结果把独立的司法权拱手让人。

当时大洋彼岸的美国总统一直在冷眼旁观鸦片战争,他说,这场战争不是关于成箱的鸦片和不公平的贸易,而是围绕着言辞及其含义爆发的。

作者提到,这样的背景似乎印证了一个事实,汉语书写系统真的会导致中国与世界脱轨,中国要想揭开西方财富和力量的秘密,与西方公平竞争,语言是重中之重。

站在后来人角度,我们很庆幸,汉字没有被抛弃。那前面说的那些挑战,是怎么克服的呢?

3.汉语拼音是怎么来的?

改变这种局面的第一位关键人物,叫作王照。

他参加过当年的戊戌变法。变法失败后,为了逃避追捕,王照逃到日本。虽然变法失败了,但是变法图强的意识已经在王照心中扎根。风波过去后,王照回国,他打算再掀起一轮变革,这次变革的重点没有戊戌变法那么惊心动魄,但它的影响同样深远。

王照回国的时候,怀里揣了一本叫“官话合声字母”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正是救国之法的种子。王照想利用汉语来达成中国现代化的第一个目标:实现语言统一。他的观点是,汉字毕竟经过两千多年的考验,能量是无穷的,一些人认为汉字阻碍了发展,其实是因为汉字需要在新时代用新方法来开发。王照打算保留汉字,同时给汉字打造注音系统,希望帮助中国人跨越地域方言,甚至跨越国界,实现沟通。

具体怎么做呢?王照打算以北京一带的官话为标准语音,进行它的发音,然后确立一套符号系统,给汉字一个确定的、统一的发音标准。

其实,关于注音这个事情,古人已经用过一千多年,你可能听说过,是一种叫作“反切注音”的识字方法。

比照现在的汉语拼音,每个汉字的读音都由声母和韵母组成。反切法是,古人用两个比较常用、常见的字切开后,将一个字的声母,加到另一个字的韵母上合并发音。比如,“东”这个字,就是“德”字的声母和“红”字的韵母的结合。

听起来还不错,但这种反切注音系统,已经远远过时了。因为汉字的发音一直在变,一千年前,两个汉字拼在一起是一个音,一千年后,这两个汉字的发音变了,它们拼在一起就是别的音了,这不是给识字的学生添乱嘛。而且,不同地区的人发音还不一样,反切出来的音更是五花八门。还有,使用反切法的前提是,你要先认全那些注音常用字,就像你不认识汉语拼音,就没法拼读生字,但注音常用字可要比汉语拼音难写得多,这对于学生来说是不小的记忆负担。

王照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

他找过很多办法,但都不怎么好用。直到一次,他看到了满文,灵感来了。满族人使用的满文就是一种拼音文字,今天我们在故宫各大宫殿的匾额上,都能看到汉文名称旁边的满文拼音。而拼音文字的发音是固定的。于是,王照自创了一套符号系统,来记录当时中国北方流行的口语。

经过几轮迭代,王照的官话字母系统在1903年诞生了。他的官话字母有50个声母和12个韵母,总共62个音标。咱们现在使用的汉语拼音共63个,总数上已经很接近了。只不过,王照的这62个音标,12个韵母直接来自满文的12种字母和音节;50个声母,借用了日文的假名,日文假名是8世纪日本人把汉字作为素材,创造的拼音文字。

虽然王照的这套拼音系统,杂糅了满文、日文,还没有自成体系,但已经基本上能把北方流行的口语发音全都记录下来了,每个汉字都有了一个确定而统一的读音。因为这套官话字母太好用了,所以很快就被清朝官方承认了。

但没过几年,辛亥革命成功,清王朝落幕了。中华民国成立后,对于汉语和汉字,大家有两条共识:第一,中华民国和清王朝不一样,是现代民族国家,新国家需要有自己的国家标准语。第二,国家标准语基于民族文化,汉字是重要的民族文化,所以不可以再公开发表废除汉字的言论。

4.普通话的口音是怎么定的?

只是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中华民国的创立者很多是南方人,那国家的标准语,到底是该采取王照所提议的,以北京官话为代表的语言系统,还是以南方方言为代表的方案呢?

1912年12月,中华民国教育部成立了读音统一会,来制定国音。读音统一会从全国各省召集了80位专家,王照也是专家之一。现在,他们要共同努力,将汉语从书本中解放出来,使它成为中国人的日常用语。什么样的日常用语最好呢?每个代表都觉得,自己的方言最好。广东代表想用粤语,当时广东与世界接触最紧密;四川代表力推四川话,因为四川话的音素少,读起来抑扬顿挫,好学又好听。

你可能没想到,当时读音统一会从全国各地收集到了6500个样本。各方代表好一番争论。最终,大家采取每个省份一票的办法,少数服从多数。在王照等北方代表的努力下,北京官话以微弱优势胜出。

新中国成立后,1955年,全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也开过一次这样的会,讨论普通话的方言基础到底用哪个?结果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的北京话以52票位居第一,排名第二的是以成都语音为标准音的西南话,得票51票,只比第一名少一票。如果这一票调过来,现在全国讲的就是成都口音的普通话。

如今,我们所讲的普通话,仍然是以王照当初推动的北方方言为基础的。虽然他发明的注音系统,后来慢慢被更科学、更便捷的方案迭代了,但我们依然要记得王照先生的贡献。正是王照的创举,使一百年前的中国汉字首先在发音上开始统一了,国内各地语言交流更顺畅了。

5.简体汉字都是近几十年出现的?

推广官话后,汉语原则上实现了全国口语的统一。这只是迈出了汉字变革的第一步,接下来,汉字依然面临巨大挑战。因为一种文字,除了发音,还有书写。

前面讲到,一些学者主张废除汉字,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汉字笔画烦琐,书写效率低。如果保留汉字,所有的学习者都需要记忆两套符号系统,一套是拼音,一套是汉字,时间都花在认字上了,这还怎么追欧赶美呢。

新中国刚刚成立的时候,全国人口有90%以上不识字,而且他们只会讲地方方言。这对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来说,是实现现代化的一大阻碍。我们需要更多人掌握阅读、书写的能力,然后接受更高等的教育,最后实现技术、思想上的创新与突破。

怎么克服这个难题呢?

新中国政府召集了12位专家,来负责汉语改革的规划、测试和推广。专家们讨论决定,咱们双管齐下:一方面,依据西方的字母,创设汉语拼音,因为不少人是认识abc的,所以这样的汉语拼音学起来要快,而且也方便外国人快速学习,这说的是读音;另一方面是书写,减少汉字的笔画数目,降低读写汉字的门槛。

需要说明,我们现在使用的简体字,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字体简化已经流行了好几百年。咱们目前用的简体字中,有大约80%在20世纪中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这80%的古老简体字中,还有大约30%在公元3世纪之前就在用了,比如时间的“时”、东西的“东”、学习的“学”、音乐的“乐”等等,这些简体字,在汉代就有人写了。

这些简体字是怎么来的呢?主要是两个来源,过去的街头小贩和艺人为了做生意方便,写字的时候也会偷工减料。我们今天可以在博物馆收藏的账本、票据、药方和演员的戏本里看到这些简体字。还有一个来源是,古代草书书法作品。草书讲究一气呵成,运笔如飞,连笔成字,创造了不少漂亮的简体字,我们前面说的那几个简体字都可以在汉代草书中看到。当然除此以外,也有一些简体字源于道教中的画符。总之,绝大部分简体字,并不是某几位专家关起门来刻意发明的,而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结果,因为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考验,这些简体字无论是视觉审美上、传情达意上,还是大众接受度上,都有一定保证。

刚才我们说的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汉字简化工作,其实第一个官方推动的具体汉字简化建议,早在1920年国民政府统治时期就提出了。1910到1920年间,新文化运动中一些有识之士就在呼吁简化汉字,方便国民学习。民国政府也积极响应,组织专家系统收集、筛选、调查和推理简体字。

但仔细梳理汉语词汇,寻找以前用过的、对现在可能有价值的简体字,这需要花费很大力气。而且,印刷新的简体字需要重新制造排字版,耗资巨大。20世纪20年代,那是中国各地军阀混战最激烈的时代,汉字简化的事情就被搁置了。

直到1935年,政局稍稍稳定,专家们才向当时的教育部提出了324个简化汉字的正式提议。眼看着简化字推行就剩临门一脚了,这个时候却遭遇了强势反对。反对简化字的,主要是国民党高官,他们都是写繁体字长大的,都接受过不错的传统教育,颇有点自命不凡,哪怕减一笔,也坚决不同意。当时,甚至有一位国民党元老故意双膝下跪,给蒋介石难堪,要他放过汉字。面对重重障碍,汉字简化计划,只能遗憾作罢了。

不过,汉字简化的大旗被山区里的共产党人扛起来了。抗日战争末期,共产党发行的报纸上就使用了简体字。到1949年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全国已经有很多地方在使用简体字了。政府趁热打铁,在1952年成立文字改革委员会,研究方案,推广简体汉字。

专家们研究了两年多,在1955年1月,正式推出798个简体字,这个数量要比1935年推出的简体汉字多了一倍。教育部开始向全国各地的文化组织和教育机构,分发《汉字简化方案》。

因为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有组织地推行简化汉字,为了确保推行的科学有效,教育部也在广泛征求反馈,当时收到了5000多封来信,20多万人的意见。

我们知道,改变一个人的书写习惯是很难的,你的身边或许也有年长的人,会习惯使用个别繁体字。当时很多人也没有立刻接受和使用简体字。但在所有的出版物、印刷品上都开始使用简体字,耳濡目染下,成果很显著。一个直接的证据就是,文盲率不断下降。1955年,国家开始推行简体字和汉语拼音。到了1982年,全国15岁以上公民的识字率升至65.5%,2018年更是达到了96.8%。

简体字的成功,也扩展到了国外。197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简体字被承认是中国的文字系统。东南亚的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有大批华侨,这两个国家也先后采用了简体字。

统一发音、简化字形,汉字传达的信息更准确,效率也更高了。不过,汉字的现代化很快又遇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开头我们提到,工业革命以来绝大多数的智力成果都是用字母文字书写的,甚至计算机发明后,记录文字用的键盘也是根据字母文字设计的。在发音上、字形上,汉字可以坚持自我,开辟一条特别的道路。当信息化时代到来,特立独行的汉字系统怎么才能和字母文字接轨,实现互动交流呢?

下面,咱们就来具体看看,汉字怎么应对计算机和数字时代的挑战。

6.怎么把汉字变成计算机能理解的语言?

我们重点介绍一位科学家的贡献,他叫支秉彝。

1940年,29岁的支秉彝在德国莱比锡大学获得了物理博士学位,他本来获得了去美国工作的机会,但还是选择回到战火纷飞的中国。回国后,他先后在两所大学教过书,还参与过中国科学技术的远景规划。

1968年,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支秉彝注意到了写在墙面上的大字。我们见过很多印在墙面上的宣传语,因为是手写的,所以涂抹油漆的时候,没法做到完全均匀。当时,支秉彝也注意到这个现象,但比我们想得更深,他意识到,每个字实质上,都是同一批抽象的点与线的结合。墨色重的地方,点更稠密,墨色淡的地方,点稀疏一些,没有笔画的地方,没有点。

于是,支秉彝产生了一个念头:怎么才能把我们手写的字,变成可输入计算机的代码语言呢?

这不是支秉彝天马行空生发的个人兴趣,而是当时国家正面临的一个巨大难题。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追赶先进国家的技术水平,中国开始研制能够大规模计算、能筛选海量信息、能协调复杂操作的机器,有了这些机器,我们就可以计算控制飞机航线、确定军事目标的地理位置、跟踪农业和工业产出。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把数据投喂给计算机。计算机只认识0和1的二进制代码,而当时国内几乎所有的记录、文件和报告,都是中文。目标很清晰,为了进入计算机时代,汉字必须转化为二进制代码。

但汉字太复杂了,数量庞大,常用汉字有上千个,而且汉字有各种各样的笔画。除了笔画,汉字的读音也要考虑到,就像外国人学汉字,对声调以及多音字十分恐惧一样,这些问题也都给汉字的数字化带来了重重挑战。

而且这一次,小范围内的修修补补,已经无济于事了,我们需要有一种系统的新方法,把汉字翻译为计算机听得懂的语言。这套方法,要好记、好用,我们能都快速学会,能用键盘输入计算机。除了考虑使用者的感受,也要站在机器的角度考虑。汉字那么多,我们要想办法让机器储存海量信息来辨识各种各样的汉字,同时我们要设计出良好的文字检索功能,能一丝不差地把存储的信息转化为肉眼可见的汉字字符,展示在纸面或屏幕上。

当时,支秉彝已经想到了这一连串的环节,他从最基础的第一步做起,把中文输入机器。他的手头一度没有可用的纸,只有一个茶杯,于是他就把杯盖当纸用,在杯盖上写写画画,写满了就擦掉。实验进展全靠脑子记。

支秉彝的思路基于两条线索,一是表示汉字发音的拼音字母,二是汉字本身的字形;并尽可能让编码系统具有逻辑性。他想为每个汉字制定一个方便记忆,又独一无二的字母代码。

他花了大量时间研究汉字编码,仓库就是他的书房,里面存放着捡来的各种外国杂志和报纸。经过对比国内外各种方案,支秉彝想到个不错的办法,每个汉字都是由各种偏旁组成的。顺便说一个文字小知识,最初“偏旁”这个词只能描述左右结构的字,古代人把这个字的左半部分称为“偏”,右半部分称为“旁”,不过在今天,我们已经不这么讲究了,汉字各部位的部件都叫偏旁。

接着说支秉彝的方案,给每个汉字一个独特的代码,汉字有几千个,要想不乱,需要排个序,怎么排呢?可以根据汉字每个偏旁的第一个拼音字母来排序。比如请你想一下道路的“路”这个字的样子,方便的话,也可以动手写一下。“路”有四个偏旁,从左向右、从上到下依次是,第一个是口(kou)、第二个是止(zhi)、第三个是攵(pu),咱们也把它叫作“反文旁”,最后还有一个口(kou)。把“路”这个字四个偏旁的首字母拿出来就是“KZPK”,那么“KZPK”就是“路”的代码。再比如“吴”,“口天吴”这个字,它有两个偏旁,依次是为口(kou)和天(tian),那“吴”这个字的代码就是“KT”。

你看,这套方法逻辑很清晰,我为你简单介绍后,你就可以用这个办法应付大多数汉字了。一般来说,一个汉字可拆解为2—4个偏旁,汉字偏旁的总数,有统计,是300—400个。这就意味着,每个汉字都有个字母身份证号,最少的2位,最多的4位。哪怕有上万个汉字,我们也能像庖丁解牛一样,用普通的英文键盘把汉字输入电脑。

而且,这个方案也巧妙地绕过了方言和同音字的问题。因为代码只取第一个字母,而不是字的完整发音,再结合我们前面提到的推广普通话和简体字的工作,大多数的口音差别,都不是问题了。

今天,我们已经对各种高效的输入法习以为常,如果正本清源,正是支秉彝的发明,引发了汉字编码研究的高潮。他给了后人启发和思路,之后的时间里,全中国和世界各地,都涌现出大量的代码输入法,包括我们熟悉的五笔输入、拼音输入等等。

结语

好了,这本《汉字王国》就先为你介绍到这里。

从统一读音,实现全民族的无障碍沟通;到简化字形,让更多的普通人简单高效地读书写字;再到数字化转型,拥抱计算机技术和数字时代。今天我们了解了一百多年来,汉字作为古老文明的符号系统,如何突破一个个典型困境,实现了自身的变革与创新,在现代社会仍然迸发出强劲的活力。其实,汉字现代化变革还在继续。就像我们中国的计算机工程师,仍然在孜孜不倦地优化我们的输入手段。

如今,学习汉语,现代人可以借助拼音工具,不用像古代的学生一样,每学一个生字,都要被先生耳提面命。我们在打字交流的时候,输入软件可以预测你想写的内容,屏幕上会跳出一行完整的文字。除了文字,我们还能直接发语音、表情包和动图,来完成交流。从纽约发出的中文信息,可以毫无阻碍地立即显示在上海、伦敦或者首尔的电子屏幕上。我们已经对这种顺畅无碍、立竿见影的全球通信状态习以为常了。世界对于汉语的使用、学习、传播和研究也日益广泛。用作者的话说,“中文达到了任何一种文字所希望达到的“永生”状态”。但要记得,从确定国家语言,到设计出高效的汉字数字编码,这是中国人接力式奋斗了一个多世纪才收到的成果。

《汉字王国》读书心得:本书追溯了汉字现代化历程,展现了汉字从发音统一到字形简化,再到数字化转型的变革之路,深刻揭示了汉字生命力与中华文化发展的紧密联系,令人对汉字的智慧与魅力有了更深认识。

《战争中的经济学家》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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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战争中的经济学家》。准确地说,它写的是7位顶级经济学家,在“二战”前后的经历。经济学家和战争,有什么关系呢?副标题里讲了,他们影响了这场大战的胜负。不仅如此,今天我们熟知的一些经济学理论,也是从“二战”的实践中发展出来的,这就很值得说道说道了。

有一句谚语,大家应该都听过,叫做“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从古至今,战争都是一项要消耗巨额财富的活动。为了打赢战争,国家不仅要编练军队,采购武器装备,还得制定有效的财政政策,源源不断地筹措军费。因此,每当国家面临大的战争,经济学人才的价值,就会格外突出。西汉的桑弘羊,发明了盐铁专卖制度。这项制度就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好支持汉武帝对匈奴的战争。17世纪,欧洲流行过著名的重商主义学派,它的初衷也是充实国家财政,为军事争霸奠定基础。进入20世纪,战争的规模空前扩大,光是加税已经满足不了需要了。增发货币肯定是一个办法,但它的负面影响也很大。这个时候,国家就得尝试新的金融手段,比如发行债券,或者争取海外贷款。通俗地说,就是“搞钱”。本书写到的7位经济学家,有4位就是专门帮国家“搞钱”的。他们是日本的高桥是清、中国的孔祥熙、德国的沙赫特和英国的凯恩斯。可以说,经济学家参与战争的最直接方式,就是这个“搞钱”。

钱搞到手了,下一步该干吗呢?当然是花钱了,而且是精打细算地花钱。要把手里的财富,尽可能多地转化成武器和工业制品,送到前线。这个时候,经济学家又能帮上忙了。苏联的康托洛维奇,就是研究怎么“花钱”的。他提出了战时资源的优化配置理论,并衍生出一个概念,叫“投入产出分析”。另一位俄裔经济学家里昂惕夫,也是搞投入产出分析的。他甚至用数学模型,给每个国家的持久战能力打了分。后来,里昂惕夫和康托洛维奇都拿到了诺贝尔经济学奖。

除了帮助国家高效地花钱,经济学家还有另一项职责,那就是找出对手的经济弱点,并施以重击。你可能不知道,“二战”后期美国对德国和日本的战略轰炸计划,就是一群经济学家帮忙制定出来的。有些经济学家,比如里昂惕夫和他的学生,研究的是轰炸什么样的目标,效果最立竿见影。也有一些经济学家,比如“计算机之父”冯·诺伊曼,研究的是怎样投放炸弹,杀伤力最大。在探讨这些技术细节的过程中,冯·诺伊曼等人还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国家在进行军事斗争时,它的行为逻辑是怎样产生的?我们耳熟能详的博弈论,就是从这个问题进一步推导出来的。

讲到这里,想必你已经发现了:经济学家,不光能为战争作出直接贡献,战争创造的需求,还催生出了许多著名的经济学理论。有意思的是,本书写到的7位“二战”经济学家,彼此还有交集。像沙赫特、孔祥熙和凯恩斯,不仅见过面,还读过彼此的论文。康托洛维奇和里昂惕夫,也隔空进行过许多学术交流。可以说,他们虽然是为不同的政府服务,在智识上却属于一个共同体。学习完这本书,你不仅能了解到,有哪些经济学理论,和“二战”的实践。你还会发现,一个人只要不放弃自己的专业技能,保持智识上的好奇心,那即使他是处在战争这样的极端环境里,干着看上去“货不对版”的工作,一样能有所作为,一样能对国家乃至整个智识共同体作出贡献。

本书作者艾伦·博拉尔德,是一位经历相当奇特的新西兰历史学家。他本身是奥克兰大学经济学博士,前半生一直在政界工作,担任过新西兰财政部长,还当了10年新西兰央行行长。换句话说,博拉尔德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他可太知道,当经济学和政治相遇时,会擦出怎样的火花了。难怪博拉尔德刚从政坛退休,就研究起了“二战”时代的经济学家,并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了这本书。想必他在回望那些响当当的名字时,也有一种心有戚戚的感觉吧。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二战”前后的经济学家,是怎样帮助国家筹措军费的。在第二部分里,我会带你回顾,“二战”年代的经济学家,在组织战时生产,规划对敌方的经济打击时,出过哪些好点子。又有哪些重要的经济学理论,是“二战”这段历史直接催生的。

1.经济学家是怎样帮国家“搞钱”的?

本书一开篇,作者博拉尔德先讲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进入20世纪,经济学已经发展成了一门相当系统的学问。国家要找经济学家出谋划策,通常只会咨询科班出身的人士。可就有一位自学成才的经济学家,不光当过央行行长和财政大臣,还短暂出任过首相。这个人就是近代日本最著名的经济学家之一高桥是清。

高桥是清出生于1854年,和翻译《天演论》的严复先生同岁。两个人所处的时代环境呢,也差不多。清末的中国和同一时期的日本,都积贫积弱,在欧美列强入侵下,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两国的有识之士,也都希望学习西方的先进科技和制度,富国强兵。于是,中国搞起了洋务运动,日本则有著名的明治维新。高桥是清的命运,就受到明治维新的影响。他这个人家境不错,10岁就开始跟传教士学英语,后来还在美国打过一年工。当时的日本,刚刚开始开眼看世界,急需外语人才。于是,高桥从20多岁起,就成了东京最有名的高中英语老师。日本政府官员听说他精通外语,擅长交际,也开始招募高桥,请他帮忙翻译西方的商业法规,研究证券市场和商业银行的运作思路。就这样,高桥在持续的学习和历练中,成了日本一等一的金融专家。1899年,45岁的高桥是清升任央行副总裁。但在1904年,他却接到了一项棘手的任务,那就是出使英美两国,为即将到来的日俄战争筹措军费。

我们都知道,国家在和平时期的财政收入,分为税、利、债、费四大类。打仗的军费,也得从这四大类里支出。但是,20世纪初的日本,属于帝国主义里的穷人,实在压榨不出更多税收,也没有太多大企业可以贡献利润。它只能发行国债,把债券卖给外国投资人,用这种方式来增加短期收入。高桥是清的英美之行,就是去卖债券的。但是,英美两国的银行,对日本政府并不信任。他们提了许多尖锐的问题,比如:日本并没有绝对把握打赢俄国,要是仗打输了,债券还能不能兑付?另外,当时日本的人均收入,只有英国的1/12,它到底有没有能力支付国债利息?

这些问题,没有难倒高桥是清。他亮出一堆统计数据和图表,信心满满地表示:虽然日本还是一个穷国,但在过去8年,它的外贸规模膨胀了9倍,铁路、造船和金融产业也在急速扩张。换句话说,日本的出口和消费,都处于上升期,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税基。有这些潜在收入做担保,根本不用担心国债会违约。另外,高桥是清还发现,美国的许多银行家是犹太人,他们对长期排犹的沙皇俄国政府,存在强烈不满。于是,高桥打起了情感牌。他表示,如果犹太人想报复俄国政府,就应该大张旗鼓地认购日本国债。他们买的债券越多,日本的军事准备就越充分,打败俄国的希望也越大。结果,日本国债在纽约,居然成了人人争购的抢手货,认购数量达到最初计划的5倍以上。

高桥是清的英美之行,一共“搞”到了多少钱呢?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数字。从1904年到1907年,日本总共在海外发行了5次国债,募到1.07亿英镑,这笔钱相当于今天的100亿美元。它们支付了日俄战争50%的军费。可以说,日本能赢得这场战争,最大的无名英雄就是高桥是清。他也因此在1911年升任央行总裁,随后7次出任大藏大臣,也就是财政部长。不过,高桥是清虽然业务能力很强,却并不是军国主义者。他很早就意识到,假如日本继续穷兵黩武,不仅会造成巨额财政赤字,产业结构也会变得极度失衡。因此,1929年全球经济“大萧条”开始后,高桥是清坚决反对武力入侵中国,还呼吁削减军费开支。这在日益法西斯化的日本引起了轩然大波。1936年,日本陆军中的激进派军官发动“二·二六”事件,把81岁的高桥是清打死在家里。日本从此彻底走上了全面侵华的不归路。

高桥是清之死,虽然发生在“二战”全面爆发前,但它反映的问题,却是普遍存在的。大规模扩充军备,会造成财政开支急剧增加,赤字率居高不下。政府要么只能开动印钞机,冒着通胀风险,增发货币;要么就得继续借外债,寅吃卯粮。那有没有低风险,高回报的办法呢?还真有一个人说:有!这个人,就是纳粹德国的经济部长沙赫特。

沙赫特在德国现代史上,是个争议人物。一方面,他精明强干,46岁就当上了央行行长,平息过两场灾难性的金融危机。但另一方面,沙赫特又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他发现,1933年上台的纳粹党急需经济人才,自己大有用武之地,于是主动接近希特勒,并被委以重任。在沙赫特主持下,德国迅速推出了一系列扩大工业产能,尤其是军火产能,并升级国内基础设施的经济刺激计划。结果不仅解决了失业问题,工业和军事实力也有了显著提升。

然而,问题也随之出现了。德国是一个自然资源匮乏的国家,它不产石油和橡胶,有色金属也很少。这些原材料,对制造武器是不可或缺的,需要用外汇从国外购买。但是,当时的德国经济,并不是以出口为导向的。它生产的武器装备,是要留着自己用的。民用工业品呢,在国际市场上要和英美等国竞争,没有价格优势。这样一来,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外汇储备,渐渐不够用了。怎么办呢?沙赫特发明了一种工具,叫ASKI马克,就是记账用的虚拟外汇。德国从东南欧和美洲进口原材料时,不付现金,只给ASKI马克额度。拿到这个额度的国家,可以用它购买德国生产的工业制品,价格比国际市场更优惠。德国就用这个办法,从罗马尼亚弄来了石油,从匈牙利弄来了铝土,还源源不断地进口南美的牛肉和农产品。ASKI马克是没法自由流通的,收到这种“钱”的国家,只能购买德国商品,无形中加深了对德国的经济依赖。德国能在短短6年间,把军队扩充9倍,和沙赫特的这项“发明”关联非常大。

在国内金融方面,沙赫特也有新点子。正常情况下,国家要是通过赤字来扩充军备,会在短期内让大量现金流入市场,造成通货膨胀。沙赫特设计了一家空壳公司,叫MEFO,用它来执行付款。军队向企业订购武器时,给的不是现金,而是MEFO发行的票据,相当于今天的商票。企业拿到商票,需要隔一段时间,才能到商业银行贴现。商业银行则在票据到期之前,找央行把它转成现金。商票的贴现间隔期,长达6个月以上,后来更是干脆延长到5年。通过这种操作,德国虽然还是避免不了通胀,但可以把货币进入市场的时间往后延迟,又是一种精明的短线操作。

通过这些操作,沙赫特以一种“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帮助希特勒完成了军备重整。但这位自命不凡的经济学家,也有过不去的坎。1938年,德国的真实军费已经占到财政预算的52%,国债规模相当于外汇储备的100倍,通胀再也挡不住了。这个时候,沙赫特终于和希特勒唱起了反调,要求停止扩军,休养生息。希特勒的反应,则是直接解雇了沙赫特,1944年还把他关进了集中营。不过,沙赫特曾经为纳粹政权出谋划策,给“二战”初期的欧洲造成巨大伤害,毕竟是客观事实。“二战”结束后,他因此被送上纽伦堡军事法庭,留下了不可抹去的道德污点。

说完日德两国的“财神爷”,再来看看反法西斯阵营。同盟国这边,贡献最大的无疑是英国的凯恩斯。他的创意,主要有三项。首先,凯恩斯承认,随着战争扩大,增发货币是不可避免的。但他提议在全国实施强制储蓄,所有工薪阶层的工资,有一部分要延迟到战后发放。这样一来,整个战争期间,就不会有过量的现金流入消费市场,压低了通胀率。战后重建时,普通人还能得到一笔没贬值的钱,刺激消费。另外,凯恩斯还前往美国,游说罗斯福总统贷款给英国,用美国人的贷款购买美国生产的军需品。整个“二战”期间,英国在进口武器和军用物资时,只有40%是用自己的外汇储备和出口商品支付的,这就避免了英国财政迅速走向破产。至于1944年建立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更是直接出自凯恩斯的倡议。可以说,凯恩斯不光是“宏观经济学之父”,还是一位有建树的实践家。

除了这三位欧洲经济学家,作者博拉尔德还写了一位中国人,就是孔祥熙。孔祥熙曾经长期担任国民党政权的财政部长,从中大肆搜刮,个人生活极度腐化。博拉尔德没有否认这一点。但他也指出:孔祥熙担任财政部长兼央行行长的十几年,国民党政权一方面要进行对日抗战,另一方面没有任何像样的财政盈余,随时都有破产的危险。在这种背景下,孔祥熙主导了中国的税制和货币改革,强化政府对金融的控制,这对抗战事业是有功的。“二战”期间,孔祥熙还曾出访欧美,为中国争取海外贷款。在这一点上,他做的工作,和其他国家的经济学家并没有区别。只不过,孔祥熙把个人和家族的利益置于国家之上,最终也因此名誉扫地,沦为中国现代史上的反面人物。

2.为了赢得“二战”,经济学家出了哪些点子?

刚刚我们说的,是经济学家在“二战”前后,帮助国家筹集军费的故事。但钱到了国家手里,还不能直接发挥作用。它需要变成武器、弹药和粮食,送到前线的战士手里,才能对战局产生立竿见影的影响。问题这就来了:怎样分配资金,才能把它的效能最大化呢?国家现有的工业体系,要怎样调度,才能生产出尽可能多的战争物资呢?这个时候,国家又想到了经济学家。苏联的康托洛维奇,就是以一种阴错阳差的方式,被推上战时岗位的。

康托洛维奇这个人,其实从来没有受过经济学科班教育。他是列宁格勒大学的数学天才,22岁就当上了教授,平时并不关心现实问题。但在20世纪30年代,苏联启动了工业化,许多地方要用到数学工具,康托洛维奇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1939年,列宁格勒有一家工厂,负责生产小型飞机用的胶合板。他们有8种车床,要加工5种胶合板,生产效率非常低。这家工厂的负责人找到康托洛维奇出点子。康托洛维奇说,这个场景,可以用数学模型来描述。车床和胶合板,其实就是函数里的点和线。要实现效率最大化,就得找到合适的成本函数,这样才能获得最优解。后来,他根据自己的计算,给工厂出了个方案,圆满解决了问题。康托洛维奇的这个思路,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线性规划”。它在制造业、交通业、通信业等领域,应用非常广。康托洛维奇甚至把线性规划的思路,写成了一篇论文。文章里讲,整个苏联经济,都可以用线性规划法来建模,制定最优方案。这也是他第一次涉足经济学。

不过,1941年德国入侵苏联之后,康托洛维奇得到的第一份新工作,不是指导工业生产,而是设计一条特殊线路。当时,德军把列宁格勒城团团包围了起来。只有城东的拉多加湖,在冬季冰封时,可以用卡车往城里运物资。冰层要厚到什么程度,才不会被卡车压裂?卡车走哪条路线,最不容易被敌人的炮火击中?这些问题的答案,得问数学家。于是,康托洛维奇冒着生命危险,奔走在拉多加湖上,成功找到了一条“生命之路”,为列宁格勒保留了坚守的希望。因为这项贡献,康托洛维奇后来被授予两枚勋章。苏联政府还让他转移到北方,继续研究战时生产问题。

1942年,挂着少校肩章的康托洛维奇,写出了一篇重要的论文,叫《经济资源的最佳利用》。他讲,战争时期的军火生产,虽然不用遵循供求理论,但在效率上还是有高下之分。一家工厂,生产A产品可能成本偏高,但生产B产品,却是又快又好。那对国家来说,最理想的做法,是在下达生产任务前,就搞清楚所有企业的优缺点,让每家工厂都去制造净产出最高的产品。另外,国家的计划部门,要分析产业链上不同环节的协作状况,区分短期和长期任务,用数学工具来优化经济运行。这些观点,就是今天广为人知的投入产出分析的雏形。虽然它在“二战”结束前,没有发挥太直接的作用,但当苏联开始新一轮工业化时,就参考了康托洛维奇的理论。这也是“二战”的意外遗产。

巧合的是,当康托洛维奇忙着优化苏联的战时生产时,美国也有一位经济学家,在估算苏联的工业实力。就连他的思路,都跟康托洛维奇非常相近。这个人就是里昂惕夫。里昂惕夫出生于十月革命前的俄国,拿的是德国的博士学位,在英国和中国工作过,随后又去了美国。他的足迹遍布五湖四海,兴趣也非常发散。1943年,美国中央情报局的前身——战略情报局,找到正在哈佛大学任教的里昂惕夫,请他帮忙估算:苏联在过去两年的战争中,经济蒙受了多少损失?它在战争结束后,有没有可能迅速复苏,成为欧洲的新霸主?这些问题的答案,将会决定美国的对苏政策。为了帮助里昂惕夫搞研究,情报局还提供了一堆和苏联经济有关的数据,要他在半年内把报告交出来。

里昂惕夫是怎么做的呢?和康托洛维奇一样,他建了个数学模型。里昂惕夫讲,苏联的主要工业部门,大概有二十几个,每个部门的运作,都遵循一套特定的线性函数。这些函数,是可以用数据反推出来的。苏联工业生产的最终产品,差不多有1200种,每一种的生产时间也是确定的,可以简化成技术参数。把这些函数和参数叠加到一起,就成了一个模型。它可以估算出,投入一定量的资本,能创造多少最终产品。这跟康托洛维奇的投入产出模型,已经很接近了。根据这个模型,里昂惕夫推断:苏联的工业基础相当可观,它只需要4年,就能恢复到战前的水平。苏联虽然从美国接收了大量战争物资,但对美国并没有形成经济依赖。这些结论,随后就被“冷战”的历史证实了。

有意思的是,里昂惕夫的模型,不光能用来搞预测,它还直接加速了“二战”的结束。1943年,美国空军开始对德国实施战略轰炸。轰炸的目标之一是德国的工业中心。那把炸弹投在哪些目标上,效果最好呢?为了解答这个问题,美国空军从哈佛大学物色了15位年轻的经济学家,请他们帮忙出主意。这些经济学家,几乎都是里昂惕夫的门徒。他们迅速把投入产出模型用到目标评估中,得出的结论是:德国的飞机工厂和滚珠轴承工厂,是整个工业体系里目标最集中,上下游联系最多,也最不容易修复的环节。只要重点轰炸这两类目标,德国的飞机和坦克产量就会一泻千里,没法再做有效抵抗。这项结论,很快被付诸实施,效果也很显著。诺曼底登陆之前,美国空军又来找经济学家们,询问:轰炸哪些目标,才能阻止德国人的援军迅速到来?经济学家们提议,优先空袭登陆场附近的铁路编组站和桥梁,因为这些目标既至关重要,又不好维修。可以说,诺曼底登陆背后,也有经济学家的功劳。

说到战略轰炸,还有一位“兼职”经济学家也发挥了作用,这个人就是“计算机之父”冯·诺伊曼。冯·诺伊曼最重要的贡献,当然是在数学、量子力学和计算机科学上。但在“二战”初期,他的身份却是美国陆军的文职顾问,主要工作是研究炮弹的飞行轨迹,帮助提升火炮的命中率。进入1943年,美英两国的空军,也找上了冯·诺伊曼。他们的疑问是:执行轰炸任务的飞机,在什么高度投弹,破坏力最大,又最不容易被地面的高射炮击中?冯·诺依曼要用数学工具,加上风洞实验,去算出这个最优值。换句话说,里昂惕夫研究的是“炸哪儿”,冯·诺伊曼则要解答“怎么炸”。后来,冯·诺伊曼还被招募进了研制原子弹的“曼哈顿工程”。他在那里的主要任务,就是计算原子弹的最佳投弹高度。

那冯·诺伊曼和经济学,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在研究最佳投弹高度时,冯·诺伊曼有大量数据需要计算,光靠人力肯定是不行的。当时,美国已经开发出第一台大型电子计算机,也就是著名的“埃尼阿克”。但是,“埃尼阿克”采用十进制编码,运行很不稳定,还不能存储程序。冯·诺伊曼觉得这个设计有问题,就提出了一个用二进制编码的新结构。根据他的新结构研发的计算机,叫“爱达法克”,后来用在了美国的氢弹工程里。但冯·诺伊曼的关注点,并不是用计算机来研制杀人武器,他更想用计算机来造福全人类。1945年,冯·诺伊曼出人意料地发表了一篇经济学论文,叫《一般经济均衡模型》。文章里讲,有了计算机提供的强大算力,国民经济的三项变量——技术、价格和产能利用率,是可以算出最优均衡值的。里昂惕夫在计算投入产出比时,遇到的算力障碍,也可以靠新的计算机来解决。

这样看来,冯·诺伊曼虽然不属于学院派经济学家,但他把电子计算机这种强大的算力工具引入了经济学领域,称得上厥功甚伟。前面提到的线性规划和投入产出分析模型,想法固然很好,但如果没有算力作为支持,就只能不断简化,有偏离实施的风险。比如,“二战”结束后,里昂惕夫想过要为美国经济建模。但美国的国民经济,涉及40个大部门,最终产品有2000多种。包含这么多函数的模型,靠人力根本算不过来。里昂惕夫只能忍痛把部门数量合并为10个,牺牲了精确性。等到新一代计算机发展起来,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里昂惕夫也靠着他的投入产出理论,拿到了197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康托洛维奇,也在计算机的帮助下,进一步发展了他的优化配置理论,并获颁1975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而冯·诺伊曼在1945年的那篇论文,还催生了扩张经济模型,开辟了新的学术思路。

除了引入计算机,冯·诺伊曼在“二战”后期,还完善了另一项经济学理论,就是大名鼎鼎的博弈论。冯·诺伊曼认为,经济活动和战争其实非常像,都是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进行竞争活动,而且往往是零和性质的。而若隐若现的美苏“冷战”,就是一场典型的双人博弈。美国应当充分利用核武器这个新变量,引导博弈结果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冯·诺伊曼的这项思路,后来发展成了核战略中的“确保相互摧毁”理论。博弈论本身,经过后续发展,也成为经济学中的“富矿”。截至2023年,共有15位研究博弈论的经济学家,荣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可以说,他们都间接受惠于冯·诺伊曼,以及他在“二战”中的经历。

结语

好了,关于这本《战争中的经济学家》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在我们的一般印象里,经济学家,从事的是建设性的工作;战争,则以摧毁为目的。两者并不兼容。但本书告诉我们,一些杰出的经济学家,在战争环境下,不仅依然能发挥专长,为国家所用。他们还能借助极端场景提供的灵感和启发,进一步拓展自己的研究。这对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也是有价值的启发。不过,只要是战争,就会带来杀戮、破坏、物资短缺和通货膨胀。即使是顶尖的经济学家,也消解不了这些负面后果。所以,热爱和平,始终是我们应当坚守的价值观。

《战争中的经济学家》读书心得:本书通过七位经济学家在二战前后的故事,展现了经济学在战争筹款、资源配置及经济打击中的关键作用,揭示了经济学理论与战争实践的紧密联系,彰显了经济学家在国家命运中的重要作用。

《素锦的香港往事》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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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素锦的香港往事》。

这本书起源于收藏家刘涛在上海文庙淘到的一沓书信。这沓书信一共482封,内容是一个叫素锦的女人从香港写给上海家人的信,以及她妹妹给她的回信,时间从1956年10月5日开始,到1976年12月12日结束。刘涛在这本书的序言中说,这些书信既是素锦这个女人的个人生命史,让我们看到她在香港地区二十年的日常起居、生活琐事,以及她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除此之外,这些书信也是研究香港和上海城市史的文献资料,我们可以由此看到上海和香港在1956至1976年间的历史变迁。

2021年,刘涛和作家百合以这些书信为基础,完成《素锦的香港往事》一文,发表在了《读库2202》上,受到了很多关注和好评,并荣获了2022年《收获》文学榜非虚构类第二名。今天的这本书出版于2023年8月,是由文章扩写而来,既丰富了素锦在香港二十年间的生活细节,也更进一步展现了沪港两地二十年间的沧桑变化。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罗新教授评价这本书说,这是一本蕴含着深刻时代内容的个人生命史。

接下来,我将分两个部分为你解读这本书,第一部分,我们来看素锦在1956至1966年间的生活,她是如何在一系列时代动荡下,维系一个家和一份生活的。第二部分,我们来看素锦在1966至1976年间的生活,在生活渐趋安稳,回到日常之中的时候,我们的生活又会呈现何种面貌,以及走向何方?

1.时代动荡下,如何维系一个家和一份生活的?

我们先来看第一部分。1956年10月4日,素锦抵达香港码头。她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要到男人的钱,二是讨回男人的欢心,把孩子们都接来与父亲团聚。

这个男人叫做章文勋,素锦是在上海舞场认识的他。当时素锦因家庭生活困难,进到舞场做伴舞,遇到章文勋后,章愿负担她一家生活,素锦于是与他同居,后育有子女三人。章文勋本有家庭,1950年他抛下素锦去了香港,承诺说每月会汇来生活费。但自1953年起,汇款经常拖欠,1953年11月之后更是一分也没有了。素锦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赴港找寻章文勋,以解决子女生活问题。

她从上海出发,经广州转澳门,再从澳门到香港,这明显是绕了远路。作者百合推测这可能和当时的边境政策有关,从1951年2月15日起,来往香港地区的旅客一律需要公安机关签发的通行证才能通行,因此,赴港人数锐减九成,素锦八成是没有搞到通行证,于是不得不绕了一大圈才到香港。

第一晚,素锦在她的一位小姑姑家住下,洗了澡,吃了饭,逛了马路,素锦在信件中写这里“真是热闹……东西都甚便宜,五光十色”。第二天天一亮,素锦在小姑姑的陪同下,开始按地址找人,但去了两次都没见到。上午十一点半的时候,章文勋出现了。他样子没怎么变,但明显手抖得厉害,面对这个被自己遗落下的女人,章文勋感到的是惊吓。他直言自己生活负担重,无法再负担素锦和子女的生活。素锦对这番话有心理准备,她知道章文勋没钱,但再没钱也不能让三个小孩饿肚子吧。章让素锦先回上海,他会汇生活费回去。但素锦怕这是章的缓兵之计,她告诉章自己不打算回去了,孩子也都要接过来。章又说,自己手头的生意刚开始,要等六个月才能看出好坏。素锦不松口说,那我就等你六个月。当天给妹妹的信件里,素锦写:这个男的除了和当初一样胖,其他方面都变了,简直是个混蛋。但在给女儿的信里,素锦却没说章文勋一句坏话,她说:“你爸爸确实环境不良,受很重的刺激,他很不得意,我们也不怪他了,因为他实在是这样。”

九天之后,章文勋飞去美国了,没留一分钱给素锦,只留一句口信说:九龙闹事,适逢宵禁,街上封锁,没条件见面,也没法出门借钱,飞机票是提前买好了,不能改期。他所说的九龙闹事,是指1956年10月10日的“九龙暴动”事件,这是香港地区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暴动。医院记录伤病数四百四十三人,其中五十九人死亡,三百八十四人受伤。此事件又称“双十暴动”。

素锦听闻街上惨状,瑟瑟发抖,一方面觉得章文勋确实迫于无奈,另一方面又担心他这一走又是金蝉脱壳。以及,眼下香港地区是这般情形,她真要留在这儿吗,要不要回去上海呢。素锦的小姑姑劝素锦再留一段时间,耐下性子磨一磨章文勋。

素锦在上海的三个儿女,大女儿蓼芬和儿子小庆,托给了邻居和妹妹素美照顾,小女儿小芬则寄养在苏州亲戚家。此外,素锦还有两个弟弟分别叫元陵和幼陵。幼陵一直催素锦回上海,而元陵身在台湾,得知姐姐的窘状后,则一直劝她不要着急做决定,对章再观察观察,并说他这个当舅舅的有一日在世,即当全力以赴照顾三个孩子。

素锦于是在香港留了下来,夜里想孩子想得睡不着,就爬起来给孩子写信,写的都是一些琐事,像是:“你们时常要留心冷热,保护身体,最好的就是身体健康,因为妈妈不能照顾你们,你们早晨要漱口、刷牙,晚上要洗脚、洗面,手一定要清爽,这种习惯一定要养成,否则别人看来就是不懂规矩和不礼貌,整洁也是要紧的。”

素锦等了快有一年,章文勋才回来。这次回来章的态度好了一些,大概因为在港上海人的圈子就这么大,他一个生意人,多少也要顾及自己的声誉。他会时不时来小姑姑家看素锦了,有时候也约她出去走走,吃个饭或看个电影什么的。不过章文勋确实拮据。上世纪50年代的香港市场繁荣而高度饱和,外来移民很难再分到一杯羹,章文勋打拼一年多,一个写作间都没打拼到。另外,章文勋妻妾成群,算下来有十二个子女要养,负担不重才怪。所以他态度虽然好了,但现实问题却一个也不能解决。

1957年7月,上海的邻居来信给素锦,说已经吃不消再帮她照料孩子。原先一直给她寄钱的弟弟元陵这时也来信说要辞职上学了,没法再像以前那般寄钱了。雪上加霜的还有上海房东要求素锦退房。各种压力之下,素锦病了,早年开过刀的左颈淋巴结硬核复发,但她没钱看病,只能拖着。

好在还有妹妹素美,她帮素锦办理了房屋续租手续,又和邻居谈妥了延期照顾孩子事宜。这一时期,素锦对妹妹的付出十分感激,信件中她将对妹妹的称呼从“你”换成了“您”。她说:“我是非常记挂您的身体的,像您的体质和性格沉静,会思虑,终是不会十分强健……希望保重为要。”

到1958年1月31日,素锦来港后的第三个年头,章文勋终于给了素锦两百港币。素锦第二天就兴冲冲地给妹妹寄了一百元,另一百元留给自己用。但也因为给了钱,章文勋有了底气,对素锦开始不闻不问起来。素锦在给妹妹的信中说:“我知道我现在是忍受的时候,那是应该忍耐的,有什么别的方法的,除非我自己有本事能自力更生,经济独立。”

素锦不是没试过工作,年少时她在纺纱厂做工,为人母后又去了托儿所做工,但都因收入实在太过微薄而作罢。据1939年《上海生活》杂志统计,上海女职员工资多则二三十元,少则几元,这点钱维持她们个人开支都不够,更谈不到维持家庭了。于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女性只能选择一个男人,将后半生“牢牢焊死在他身上”。作者百合就此说,“单纯批评旧式妇女主观上‘不独立’,这太过片面和太冤枉她们了。这实在是时代造成的悲剧。”

1958年,素锦开始筹划将孩子接到香港生活。章文勋见她铁了心不回上海,有点松动,答应说先接到澳门居住,那边生活费低一些。素锦同意了,她信里说:“随便,住澳门也好,新界也好,元朗沙田哪里都好,只要他能负担生活。”

到这时,素锦已经在小姑姑家住了快两年时间,随时间越来越长,小姑姑对素锦的态度也有变化,难免流露出一些不耐烦。1958年九十月间,章文勋的生意好做了,公司扩充,甚至准备要办厂了,这时他终于给素锦租了一间小房子单住。章文勋每月给二百五十块生活费,素锦小心计算着,想把每一分钱用到刀刃上。她把本用来买衣服的钱买成了棉布,做了床单和被子,预备孩子们来了用。用作者百合的话说,素锦是像“耗子偷米”一般,每月零零碎碎买点生活用品,想给孩子们拼凑一个像样的家。素锦在这一点上颇以为傲,她在信件中说:香港这地方,人容易被花花世界带偏,但自己如果头脑清楚有定力,就不会轻易被同化……现在我知道善于处理经济也是一种学问,能精打细算,同时耐心、冷静,不能冲动……我有信心,我有勇气,我相信我们是会好的,快乐些吧!

可就过了半年,素锦又陷入了困顿。1960年7月,妹妹素美给素锦写信说,她的丈夫(也就是素锦的妹夫)路临轩想要继续读书,完成大学课程。可一旦录取,每个月六十五元的工资便没了,家庭全部开支落到妹妹一人头上,她估计很难再替素锦照料孩子,但她承诺再替素锦撑一年。也是这一时期,章文勋开办制衣厂的计划泡汤,又开始拖欠生活费,没多久还去了越南首都西贡,也就是后来的胡志明市,留下素锦一人,身无分文。素锦这下认识到,必须自谋生路。

摆在素锦面前的生路,无非两条,一是找工作谋生,二是找男人,借谋爱而谋生。素锦两条都走了。素锦去了一家塑胶花厂打工。1957年,还处在困顿中的李嘉诚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说欧美市场对塑胶花有巨大需求,于是他前往意大利打工,学习塑胶花制造工艺,回香港地区后组织人生产,出口海外,他正是借此赚到了自己创业以来的第一桶金。而后香港市民也逐渐喜欢用逼真低廉的塑胶花来装饰房子,本土需求增大,塑胶花生产规模也随之扩大,素锦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成了一名塑胶花工人。这份工作她做到大约1961年底至1962年初。

也是在塑胶花厂,她认识了一位张先生。在1961年的一封信中,素锦称这位张先生“热心热肠,照顾我实际,帮助我实际”。1961年间,素锦被房东赶出来,她四处寻一个小房子,本在郊外找到一处,但张先生说这房子在塑胶厂上面,一旦着火,插翅难逃,他让素锦再找一处,钱不够来找他。后来在张先生的帮助下,素锦搬到了香港北角的一处大厦里。但张先生毕竟只是个小商人,只帮得了一时,没多久他就去东南亚了。

1962年,素锦又去做了高档餐厅的收银员。素锦在信中兴奋地告诉妹妹,“不得不说我运气真是太好了”。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1962年这一年约有15万人涌入香港,用工市场竞争十分激烈。素锦既没有学历,又没有工作经验,年龄还偏大,能找到一份工作,实属幸运了。

素锦每月薪水加小费一共有两百元左右,房租就要用去一百一十五元,再买点生活用品便所剩无几了,但她还是千方百计省出钱来,给上海的家里寄过去。当时内地的食品供应非常紧张,购物得凭票。当时国家为了争取更多外汇收入,规定寄来的外汇可以领到同样金额的物资购销凭证,俗称侨汇券。素锦把钱寄给素美,素美再把钱兑成侨汇券,然后再用侨汇券去兑换物资,就这样把生活张罗起来了。

1962年底到1963年,香港整整九个月没下过雨。香港三面环海,不缺海水,但却很缺淡水,9个月的干旱更是加重了这一情况。那时候香港水务署制定了极为严苛的供水时间限制,学校为了让学生少洗澡,甚至都停了体育课。张学友曾回忆那一时期说,水龙头里的水一滴接着一滴,想装满一个漱口杯都困难。正是这次干旱,才有了东江引流入港的工程计划,简称“东深供水工程”。

素锦一边应对着恼人的缺水状况,一边又失去了工作。因为难以忍受老板娘的无端羞辱,素锦辞了职。在这个节骨眼上,章文勋回来了。越南的生意不好做,他是一无所获地回来的,拿不出一分钱来不说,每次出门,还得素锦付账。

更让素锦焦灼的是上海来信说,女儿蓼芬和儿子小庆被动员作为知识青年去新疆参与开发建设。收到信的素锦舍不得孩子去新疆,但又没办法把他们接来香港。但素锦没想到的是儿子小庆很积极地响应了下乡的号召,素锦自然担心,但也只能由他去了。小庆一走,女儿就不用走了,被安排了一个上海的工作。但不久又传来消息,小庆没去成,被调到了上海周边崇明岛上的国营农场。一波三折,素锦不断地接受这些结果,她在信里感叹说:想到做不到的事,世上实在太多了。

无助的时候,素锦会找张先生求助。张先生在1965年给过素锦一百元。其实本可以再给多一点,但恰逢香港银行危机事件,民众恐慌银行无力支付现金而发生挤兑,于是当时有限令,中外银行一律每户每日限提现金一百元港币。一起本来看似离生活很远的事情,却不动声色地影响到了每一个人的生活,这可能就是时代的“魔力”。作者百合说,没有人可以旁观这个时代,“风所过之处,人渺小如草叶,根本不可能纹丝不动。”

1966年6月5日,儿子小庆生日,素锦寄回港币二百多,并叮嘱妹妹素美,如果孩子在上海,记得给他下碗面吃。之后整整四个月,他们没再通信,直至10月24日,素锦写了一封只有四五行的信,信里只问是否安好。这一年风云突变,素锦所能说的也只有这句是否安好了。这一年,也是素锦来港的第十年,用她信里的话来说,这十年“打了一仗又一仗,有时失败,有时成功”。但也因为这一刻不停的“战斗”,素锦维持住了一份生活。如果说头一个十年是在动荡的时局下维持生活,那后一个十年,随着时局逐渐平稳,人的视野逐渐打开,生活也逐渐有了一些选择,那这个时候,素锦的生活又会走向何处呢。接下来的第二部分,我们来讲讲素锦的下一个十年。

2.渐趋安稳的日常生活

上世纪70年代,随着中美关系好转,香港地区经济随之好转。章文勋做起了玉石生意,也终于挣到了一点钱。1956年到1966年,从信件里所提及的现金数字统计,素锦一共给上海家里寄去两千六百三十二元港币。而1967年到1976年,素锦共计寄回三万三千九百元港币,折合人民币一万两千元。

这一期间的信件里聊得最多的是生活物件:素锦买了心心念念的裁缝机,素美又给几个孩子做了棉袄。大女儿想要一辆自行车,儿子想要一块瑞士摩纹表。女儿甚至与素锦在信里就买衣服的事争论起来,女儿说,“如果做姑娘的时候不穿些,难道老了之后再打扮吗?”素锦回她说,“欲无止境,做人是应该克制不能任性,养成了习惯苦的还是你们自己,一旦经济有了问题时,我看你们怎办?”但唠叨完,她还是寄了钱让女儿买衣服。

女儿蓼芬和男朋友谈了一年多,除了衣服,还得给她置办嫁妆。当时的上海,姑娘结婚的嫁妆需要四条被子、两对枕头、两条床单。素锦特地给寄了几个孩子的结婚储备金,素美用这些钱一件一件地置办起嫁妆。

在照料上海家中生活的同时,素锦也在一点一点地融入香港这个城市。70年代的香港,物质大大丰富,素锦在信中不厌其烦地描述香港食品的物价,一毫钱可以买到三块腐乳或一根油条。此外香港的公共交通也在这一时期便捷了很多,但当时的交通状况让人不敢恭维,一是经常拥堵,二是车从来不让人,素锦在信里打比方说,“过马路好像充军,要奔得快”。素锦最大的支出还是房租。70年代,香港房地产业空前繁荣,素锦在信里抱怨:“那些做房地产的人是舒服了,一层楼要卖到六七万到十几万,房地产涨价,比前二年涨一半。”

素锦在香港基本没什么社交活动,一是为了省钱,二是她不懂香港人的社交文化。比如她始终不习惯香港人的“AA制”付账,她觉得这过于现实了。此外,素锦一直对自己的妾室身份有所介怀,这令她觉得自己不宜结交朋友,她在信里说:“所谓自重,免辱也。”

1971年底,素锦的儿子小庆由崇明抽调来上海,被分配到铁路局蚌浦东站工作。素美好好为他庆祝了一番,但小庆回来也引发了一些争端。素锦离开上海前,留有一套住房,后来给了弟弟幼陵居住。但这下小庆回了,素美意识到小庆马上面临结婚成家,便提出幼陵该把房子还给小庆。幼陵因此与素美大吵一架,幼陵说素美偏心,只因得了大姐每月寄钱的好处,所以向着外甥,欺负他这个弟弟。素美说姐姐当年为了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不饿死,牺牲了自己的名节,现在就该好好报答。最后只能素锦来信劝说:请幼陵替我想想,他自己也有儿子了,如果换了他又会怎样呢?望他们早日分配到房屋,叫他眼光放远点。等我将来条件好转,有能力会寄钱给他的。

房子的风波还未散去,素锦与妹妹素美之间也爆发了一场信任危机,这件事发生在1973年春节。起因是小庆向素锦去信说素美夫妇苛待了他。素锦本就对素美用钱方式有不满,看信后十分震怒,立马去信向素美发出了一连串诘问:“为什么每次寄来的合影不见小庆身影?为什么每次家庭聚餐他鲜有参加?小庆要的手表、自行车,我钱都寄给你们了,为什么还不给他买?”以及,“为什么我始终不能见到孩子的来信,述及自己的情形?究竟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来信,还是有别种阻力呢,我不明白,你们是抱有什么意思。我头脑比你们清醒,看法也有一定的见解,勿以为我麻糊不知。”

素美收到信后伤心不已,整整两夜没有合眼,极度委屈又极度愤怒。素美这么多年来之所以无怨无悔为素锦照料三个孩子,是因为素锦于她有过大恩大德。幼时家里贫困,素美被母亲送去做童养媳,是姐姐出面,上门把她领了回来,她从那时就下定决心要努力读书,将来报答姐姐。素美在给素锦的回信中,一一回应了姐姐的诘问,澄清了事实。她说:“我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中不愧于人,我呕尽心血为你们的子女服务了十六年,全部的金钱全部都是花在大家用上……我可以说一声我是取之于你们,用之于你们的子女。”

素锦收到信后,为了平息妹妹怒火,又回了一封长信,也是在这封信中,她第一次说到她的前半生。父亲去世那一年,她十二岁,此时元陵八岁,素美四岁,最小的弟弟幼陵才六个月大。她流着泪答应父亲要把三个弟妹抚养成人,于是她十三岁就出门打工挣钱。母亲起初狠心把元陵送进了孤儿院,之后又送走素美和幼陵,她把他们全接回来,对母亲说一家人不能分开。之后她就去做了舞女。当时很多贫寒之家的上海女儿都选了这条路。正因为做了舞女,素锦才会遇见章文勋,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遭遇,她在信里说,“如果换了现在,我肯定不会选择他”,但那时候她认命。

姐妹两人在一来一往的两封信中和解了,她们的矛盾并不大,也不特殊,甚至可以说每一个中国家庭都有过类似矛盾,它的背后是一种十分东方式的亲情关系:有不断的牺牲与回报,不断的猜忌与争吵,但同时也有不断的体恤和爱,所有的这些东西掺杂在一起,构成了我们的亲情。

1973年还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香港股灾,股市跌幅高达91.5%,历时21个月之久。那年数以万计的香港小市民因此破产,甚至自杀,当时流传一个段子说,香港精神病院里也设有证券交易所,专为因炒股票发了神经的人而设。素锦也在股市中亏了一笔,亏钱后她夜夜失眠到凌晨四点,她向女儿去信说:“没有一个不做大闸蟹,被股票绑死了”。好不容易把1973年熬过去了,谁知道又马上迎来1974年中东石油危机,香港地区原油价格两个月内上涨了四倍,石油荒导致百业废。素锦由此不得不进一步压缩生活开支,但哪怕如此,素锦也还坚持每月给家里寄钱,并且会因寄回的数目减少而连连道歉。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付出,子女都已长大成人,妹妹妹夫也都有工作,完全不需要她的接济,作者百合分析,素锦此举其实是出于一种歉意,她想尽力补偿,即使后来女儿和儿子结婚成家,她也没有停止寄钱。

1975年9月26日,素锦终于得以返沪探亲。而此行的一件大事是女儿蓼芬结婚,来之前她特地在香港地区找了算命先生,选了良辰吉日,她信里说:“我们虽以不迷信,故冲喜也为佳。”来年春天,也就是1976年4月,素锦又再次回内地,邀请妹妹和两个女儿在广州相见,好好玩了几天。

1976年3月14日,儿子小庆结婚,素锦这次没能返沪。婚前小庆与姨父闹了矛盾,他认为姨父的专制家长式作风难以忍受。素锦来信劝导说:“你要知道,在你十岁那年,我离开上海时只有数百元人民币交给他,以后有六七年没有汇过钱,你父亲失业破产已久,这段日子是最痛苦的日子。你们姐弟三人所用所吃所穿,姨父母尽了最大的努力……所以我受恩于他们,不能忘记他们,这些恩情不是我们后来好转了,寄点钱所能补偿的。”小庆收到信后很惭愧,给素锦回信说,“我的确有自私之心…….我以后再也不提以前之事。”

1976年,还有一件大事是素锦买房了。素锦早有此打算,但此前因为想让孩子们过得舒服一点,一有钱就往上海寄,于是迟迟未能买房。但眼见着自己心仪的房子从两万涨到五万,再不买恐怕一辈子都买不起了,素锦咬了咬牙付了首付,五年内分期付款还清。1976年8月28日,素锦搬进了新房子,这是她来港后第六次搬家,也是最后一次搬家。这之后素锦唯一的愿望就是骨肉团聚了。可这件事仍然不容易,这场仗她已经打了二十年,还要继续打下去。妹妹素美来信激励素锦,引用了《基督山伯爵》里的一段话,这段话是这么说的:“在抱有希望的前提下,应该有所等待。一位先哲曾告诉我们:人类的所有智慧,就是集中在‘等待’二个字,世上最最伟大的,最最坚强的,特别是最最敏慧的,就是知道怎样有所等待的人。”

素锦的信件在1976年12月戛然而止,此后的信件已无处可寻。她后来过得怎么样?她的孩子们如愿赴港了吗?她在哪一年去世?是留在了香港还是回了上海?这些我们都无从知晓了。作者百合在书的最后说,“(我们)唯一可预知的,是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总要继续,它有它的轨迹。隔着一百年的尘烟,(我们)祝福她和她的家人们。”

结余

好,到这里,今天的这本书就为你解读完了。

作者百合基于收藏家刘涛淘到的482封信件,勾勒出一个叫素锦的女人在1956至1976年这20年间的生活轨迹,以及沪港两地在这20年间的历史变迁。当把个人的命运与历史放置到一起,我们会发现无人能够置身于历史之外。正如作者百合在书的最后所说,“历史进程中每一次变动,都可能引起渺小个体巨大的辗转动荡。无论方向还是步伐,哪怕轻微的调整,对于被裹挟其中的普通人而言,都意味着变数,意味着不可预知也无法把控的悲欢离合,人的命运由此而成为一门玄学。”

但就算如此,素锦面对生活一刻也没气馁过。她在信中说,“(我心中)一直有一种信心,我一定要到达愿望,决不气馁”。她算不上一个大人物或传奇人物,作为一个普通人面对生活,凭靠的可能正是这点勇气和信心,这一点到今天也是如此。

《素锦的香港往事》读书心得:本书以素锦的书信为线索,展现了她在香港二十年的生活变迁,细腻描绘了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的交织,反映了沪港两地的历史变迁,展现了小人物在大时代中的坚韧与温情。

《哲人与权臣》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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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美国古典学者詹姆斯·罗姆的《哲人与权臣》,这本书还有个副标题,叫:尼禄宫廷里的塞内加。

塞内加是谁呢?我们等会再说,咱先来看一下这书名当中极具张力的一对关键词:哲人和权臣。

在我们惯常的印象里,哲人和权臣,这是两个画风迥异的形象。

说起哲人,我们第一反应可能是理性、冷静、深沉、超越,我们甚至还会默认,哲人会在精神上跟世俗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在道德上也会有一些超乎常人的追求;而提到权臣呢,我们脑海中蹦出的关键词可能会是野心勃勃、工于心计、杀伐果决,我们大概也会相信,在某些必要的时刻,一个权臣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践踏道德。

那么,问题来了,《哲人与权臣》,这本书是不是在讲,一个哲人与一个权臣,他们两者如何互动的故事?答案是否定的。咱不得不说,真实的历史往往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要精彩,因为在这本书里,哲人和权臣这两个身份直接就被安放在同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本书主角塞内加。

这里多说一句,塞内加也被翻译为塞涅卡,如果你之前听过一期听书叫《与塞涅卡共进早餐》,你可能会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没错,这俩是同一个人。所以,为了保持称呼的一致性,减少混淆,这里请允许我继续沿用塞涅卡这个译名。

那塞涅卡是谁呢?他曾是罗马帝国早期一个炙手可热的政治人物,并且一度进入到了帝国权力金字塔的顶端;与此同时,他归属于一个叫斯多葛的哲学流派,这个学派崇尚理性,也重视道德,塞涅卡是这个流派最具代表性的哲人之一。可以说,这个张力直接就拉满了。

但这还没完。在这本书的副标题里,除了塞涅卡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也被提及,这个人,叫尼禄。倘若你对古罗马的历史稍有了解,你就会知道,尼禄是古罗马乃至欧洲历史上排得上号的暴君。而塞涅卡掌权的这段时间,正好就是这位尼禄当政的时期。

所以,塞涅卡的处境几乎凑齐了各种极端的要素:一个有崇高道德理想的哲人,手头握有极大的世俗权力,与此同时,他还身处于一个极其险恶的政治环境当中。也就是说,塞涅卡必须同时面对道德良心的召唤、权力财富的诱惑以及个人安危的考量,他需要在这三者当中做好自己的抉择与权衡。

而对于我们来讲,塞涅卡的案例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这么一个问题,就是:在古代,当道德哲学进入到政治实践的场域,它会遭遇什么样的困境。

那接下来,我们就来一起走进这位既是哲人又是权臣的塞涅卡的故事。我会分三个部分来为你讲述,分别为“宦海浮沉,柳暗花明”“风暴中心,进退失据”以及“覆水难收,穷途末路”。

1. 宦海浮沉,柳暗花明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部分,“宦海浮沉,柳暗花明”。

从这个小标题你也可以听出,在正式进入帝国权力核心之前,塞涅卡的政治生涯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的。那塞涅卡的前半生是怎么度过的呢?在这里我先简单跟你交代一下。

大约是公元前4年,塞涅卡出生在如今西班牙南部的一个骑士家庭。可以说,塞涅卡的这个家庭条件还是比较不错的,家境比较殷实,从小大概也不需要为吃穿发愁。但你要说他这个条件有多么顶配,那也谈不上。因为按照当时罗马的体制,他这个家庭出身的人,绝大部分情况是没法在帝国担任高阶官职的。

不过,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塞涅卡的父亲老塞涅卡就是一个有梦想的人,他有一项特长,叫修辞,讲白了,就是运用和操纵语言文字的能力。在当时的罗马政坛,拥有这项能力绝对是个大加分项,因为这意味着你可以通过演说或者写作来广泛传播你的理念,进而形塑你的影响力。

那会老塞涅卡就一直对这事儿抱有幻想,他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够被皇帝看到,然后被破格拔擢进入帝国的权力中枢——元老院。只是,咱说句实话,塞涅卡他老爹的这个志向还是有点过于远大,就像中国古代有很多明明书念得不错但就是没有官运的读书人一样,塞涅卡的父亲最终也没有如愿以偿。

可以想象,有这么一位老爹,塞涅卡大概会是受着什么样的家庭熏陶长大的。

在塞涅卡还小的时候,他父亲就带着一家老小来了一次千里迢迢的大搬家。搬到哪呢,就搬到当时罗马帝国的首都——罗马城。

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契机,塞涅卡从小就能接触到各种千奇百怪的思想。这也能理解,毕竟像罗马城这样的地方,它除了是政治中心、经济中心之外,在文化上肯定也是非常发达的。在当时,罗马城里活跃着一些来自希腊和诞生于本土的哲学流派。

年轻的塞涅卡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他跟这些流派都打过交道,而且是身体力行地尝试了他们所倡导的生活方式。最后,塞涅卡选择拜入一位斯多葛哲人的门下,并且每天追着老师去讨教关于斯多葛哲学的学问跟智慧。

当然,在沉迷哲学、潜心修行的同时,塞涅卡并没有忘记在另一条道路上继续前进。一方面,他过着简朴的生活,像睡觉,就枕着一个硬枕头,吃饭呢,也拒绝去吃那些罗马人最喜欢的美味佳肴;另一方面,塞涅卡在政治这条道路上可以说是丝毫没有耽搁,他在40岁不到的年纪就获得了他父亲一辈子都求之不得的职务,那一年,他正式成为罗马帝国元老院的一名元老。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塞涅卡正处于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生阶段,哲学和政治两手抓,修行跟工作两不误。

但是,有的时候,人生的转折来得就是这么突然。等到塞涅卡正式踏入元老院之后,迎接他的,却不是什么光明的前程,而是来自帝国高层的腥风血雨。

原来,当时罗马帝国的高层之间正在进行疯狂的内斗,结果是什么呢?就是禁卫军把皇帝给杀了。而且,禁卫军在杀死了皇帝之后,也不走正常的程序,直接就扶立了一个新的皇帝。很明显,通过这种途径上位,这个皇帝自身的权威和合法性就不是很足。那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改善朝堂的内斗状态只能说是难上加难。

很不幸,塞涅卡最终还是没能躲过这种政治斗争的牵连。当时,他被扣上了与公主通奸的罪名,并且被判了死刑。当然,如果塞涅卡真的被执行了死刑,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后来是这样,皇帝看了这个结果,担心这个事儿做得太过火了,于是亲自介入,把塞涅卡的死刑给改成了流放。

可就算是如此吧,塞涅卡当时的处境也是极其凄惨的。首先,塞涅卡好不容易混进了元老院,现在要被逐出元老院,此前的政治积累将全部归零,除此之外,塞涅卡家里的财产还有一半会被没收;其次,塞涅卡会被流放到一个叫科西嘉的海岛上,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这说不准,也有可能这辈子就交待在那儿了;最后,塞涅卡此时还遭遇了另外一件不幸的事情,那就是他家里唯一的小孩刚刚夭折了,可以说是祸不单行。

接连受了这么多打击,你要说塞涅卡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在去了科西嘉之后,塞涅卡作为一个哲人的修养倒是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在写给母亲的信中,他说道,元老的位子、半数的财产以及在民众当中的声望,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宣称,通过大自然给予的一切,他便能够在这个海岛上快乐地活着。在信里,他还特别跟他母亲分享了自己夜里仰望星空所收获的喜悦。

不过,这倒也不代表说塞涅卡就真的觉得一辈子交待在这儿是无所谓的。从他跟一位罗马高官的通信当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还是很想回去的。只是,几年下来,皇帝那边一直没动静,塞涅卡自己也就渐渐死了心。

要是故事就这么发展下去,那塞涅卡可能就彻底成为一个远离世俗的隐士,最后在这个海岛上了此残生了。然而,命运的转折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

就当塞涅卡在这个岛上足足待了8年有余,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着能回去的时候,宫廷里的一纸命令,把他召回了罗马。并且,这次回罗马,塞涅卡直接来了一个华丽大转身,不但是被请进皇家当了皇后儿子的老师,而且不久之后就被提拔为罗马帝国的副执政官。可以说,此时的塞涅卡,权力和地位比起被流放之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2. 风暴中心,进退失据

那么,塞涅卡为什么突然会被召回,并且被火速提拔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呢?

原来,就在塞涅卡离开的这8年多的时间里,罗马宫廷的形势又发生了一番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皇帝重新娶了一位妻子,这位妻子的名字叫阿格里皮娜。阿格里皮娜是谁?她是前任皇帝的妹妹,没错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被禁卫军杀死的皇帝的妹妹。更重要的是,她还是塞涅卡的朋友,在她哥还在当皇帝的时候,阿格里皮娜就对塞涅卡颇为欣赏,并且和他建立起了不错的关系。

其次,是现任皇帝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于是,立储的事情被提上了议程。此时,各派势力蠢蠢欲动,都把目光盯在两位潜在的皇位继承人身上。

当时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得先跟你梳理一下。首先是总共有两位潜在的继承人,一位是皇帝的亲儿子,年仅9岁;另一位是皇后阿格里皮娜的亲儿子,年仅12岁。这里我多说一句,皇后的这个亲儿子,名字就叫做尼禄。

那你说,怎么人家夫妻俩还各有各的亲儿子呢?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俩都是再婚嘛,皇帝的亲儿子是他跟前一任皇后生的,皇后的亲儿子是皇后跟前夫生的。当然,皇后的亲儿子尼禄如今也被皇帝收为了养子,但是就是跟皇帝本人没有血缘关系。

这事儿要是放在古代中国,那几乎没有什么悬念,皇帝自己都有亲生小孩了,怎么可能会传位给养子呢?但这在当时的罗马帝国又不一样了。早期罗马帝国的皇帝在名义上其实只是元首,他们并没有什么根深蒂固的所谓嫡长子继承制,相反养子继承的事儿倒是时有发生。

此外,阿格里皮娜还有自己的优势。前面说了现任皇帝是被禁卫军拥立的,有点得位不正,相反阿格里皮娜的血统就非常纯正了,而且她的父亲还是一个罗马人心目中的英雄,这就进一步抬高了阿格里皮娜的威望。最后,阿格里皮娜的儿子小尼禄也有年龄优势,毕竟两个潜在继承人都是小孩,说实话都太小了,但好歹12岁的总比9岁的成熟一些。

所以,综合来看,尼禄还是很有竞争力的。当然,眼下的情形是,皇帝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马上驾崩,尼禄的优势也算不上明显,所以,要让尼禄顺利继位,阿格里皮娜还需要组建忠于自己和尼禄的班底,并且斗倒那些能对尼禄继位产生威胁的势力。

而在阿格里皮娜为尼禄继位所做的诸多准备当中,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为尼禄找一位老师,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个人。这个人是阿格里皮娜的老相识,是个杰出的演讲家和作家,他可以帮忙培养尼禄未来主政帝国所需要的能力。除此之外,这个人还是个颇有声望的道德哲人,他当尼禄的老师,自然也能够增加尼禄的政治声望。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现在被流放到外地8年多了,把他召回来,他就欠了自己一个人情。所以,综合来看,这个人简直就是一个当尼禄老师的最佳人选。那这个人是谁呢?没错,就是我们的主角,塞涅卡。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塞涅卡回到了罗马,并且开始给尼禄上课。很巧的是,尼禄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而塞涅卡经历了流放前的那次丧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儿子。可能也正因如此,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塞涅卡和尼禄之间培养出了一种类似于父子的深厚感情。

另一边,作为一个工于心计的权术高手,此时阿格里皮娜也在有条不紊地为尼禄未来的政治前途铺路。她提拔了一个叫布路斯的军官,把他安排到了禁卫军长官的位置上。

在阿格里皮娜的精心谋划之下,尼禄最终顺利继承了皇位。在老皇帝驾崩当晚,布路斯控制下的禁卫军及时封锁了消息。到了第二天,禁卫军拥护着尼禄来到元老院,顺利地完成了权力交接。此时,尼禄年仅16岁。

尼禄在元老院的就职演说,是塞涅卡帮他写的。借尼禄之口,塞涅卡向大家承诺,尼禄不会滥用权力,他会让元老院重新获得尊严。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塞涅卡虽然站在尼禄这边,但他自己本人也是元老之一,而且之前他被流放了8年多,这正是权力被滥用所导致的后果。因此,塞涅卡是真诚希望大家能从此放下仇恨,互相尊重。这样的政治主张与他的哲学理念也是一脉相承的。

然而,就在塞涅卡借尼禄之口做出承诺之后,阿格里皮娜却开始了她对政敌的清洗行动。如今她是年轻皇帝的母亲,掌握着至高的权力。这个事儿就让塞涅卡很尴尬了,但好在,那个同样是由阿格里皮娜提拔上来的禁卫军长官布路斯,此时的想法跟塞涅卡一样,于是,他俩联手阻止了这种清洗行动的扩大。

此时,朝堂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塞涅卡和布路斯本来算不上是一路人,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建立起了信任的纽带,他俩一起教导年轻的尼禄,并且紧盯着阿格里皮娜,以防她会采取什么过于激烈的行动。这件事儿可把阿格里皮娜气坏了:这皇帝可是我的儿子,不是你们的儿子。她觉得尼禄应该听她的,而不是听塞涅卡和布路斯的。

事实上,塞涅卡并不希望斗倒阿格里皮娜,也没有打算教导尼禄去跟母亲做对抗。毕竟,阿格里皮娜于他有恩,他要做的,只是防止阿格里皮娜做出出格的举动。但是,就在塞涅卡千方百计帮助尼禄摆脱他那控制欲极强的老妈的时候,他估计是不会想到,眼下他所关心呵护的这个小年轻,才是个真正可怕的怪物。

最开始,尼禄自己也不乐意他老妈老是想要控制自己,他跟阿格里皮娜的对抗变得越来越激烈。阿格里皮娜则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尼禄、塞涅卡和布路斯,她甚至威胁道,自己有能力把尼禄赶下皇帝的宝座,并提醒尼禄,他还有个同样具有继承权的异父异母的弟弟。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阿格里皮娜放出这个威胁不久之后,在一次公开的宴会上,尼禄的那个弟弟当场暴毙而亡。

没有资料记载,塞涅卡是否参与了这场谋杀,但在作者詹姆斯·罗姆看来,以当时塞涅卡和尼禄的关系,塞涅卡不说主动参与了这个事儿,估计至少也是事前知道的,这一点很难洗白。而且,从现有的资料来看,塞涅卡很可能在尼禄杀死弟弟,瓜分弟弟的财产的时候,就成为受益人之一。

不过,无论真相是什么,眼下塞涅卡都面临着一个极其窘迫的局面。在他替尼禄起草的就职演说当中,他口口声声说要终止权力的滥用,如今却发生了这么一个事儿。为此,塞涅卡写下了《论仁慈》这样一篇文章,在这篇文章里,塞涅卡把尼禄塑造成一个仁慈的人,一方面,他是希望以这种方式来隐晦地教导尼禄;另一方面,他也在安抚元老们的心,表示自己仍然能够约束尼禄。

可此时,尼禄的疯狂还没有结束,他对阿格里皮娜想要换掉他这个事儿一直感到惴惴不安,以至于他开始动了要杀掉阿格里皮娜的心思。对此,塞涅卡和布路斯坚决反对,并且一直在努力促成他们母子和解。

这里多说一句,塞涅卡现在干的事情,是他当时从科西嘉岛回来的时候无法想象的。他一开始就为尼禄制定了政治和解的目标,但如今却深陷权力斗争的泥潭。不过此时,他仍然在努力保持对尼禄的影响,希望他能够践行正道。

但是,丧心病狂的尼禄,最终还是把阿格里皮娜给杀了。这个事情,中间还有个小插曲,就是尼禄谋杀阿格里皮娜,一开始是没有成功的。而如果这个时候阿格里皮娜反应过来,带着忠于她的部队来反击,或者到元老院那边告发他弑母的举动,那尼禄就危险了。于是,尼禄大半夜把塞涅卡和布路斯给喊醒,要他们帮忙,说不能让母亲活到第二天黎明。

可以想象,塞涅卡大半夜被喊起来,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肯定是非常震惊的。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第二条路能走了,面对着此时又惊又怒的尼禄,他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个时候,他不管做什么,都会跟他多年以来信奉的价值观相抵触。最后,他把责任推给了布路斯,当然,布路斯的处境是类似的,他也把责任推给了别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关键时刻,尼禄身边的两位最高顾问都没有选择对他效忠。当然,他们也没有阻止尼禄去找别人来干这个事。

可以说,阿格里皮娜就是被她一手扶持上台的人给杀了的,其中有尼禄,当然还有不作为的塞涅卡和布路斯。尽管塞涅卡和布路斯都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成为尼禄的帮凶,但他们的行为本质上还是站在了尼禄这边。

3. 覆水难收,穷途末路

在做完了这么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后,尼禄找来了塞涅卡,给他安排了一个很恶心的任务。是什么任务呢?尼禄要求塞涅卡帮他为这件事情擦屁股,给他起草一份辩护词。

塞涅卡最后是捏着鼻子把这事儿给干了。首先,他帮尼禄掩盖了这个事实,把事实扭曲成是阿格里皮娜政变失败之后自杀,尼禄是纯纯的受害者;其次,他还得帮尼禄拿捏好语气,就是在把责任推给阿格里皮娜的同时,还要帮尼禄表现出失去母亲的悲伤。

不得不说,塞涅卡做的这件事,在道德上是完全没得洗的,而且有些事实过于明显,不是你用花言巧语就能够糊弄过去的。因此,当时塞涅卡写的这份辩护词一公开,他本人就遭到了一堆人的唾骂。不过,骂归骂,元老院最终还是怂了,他们软弱地表达了对尼禄的支持。这个时候,有一位同样信奉斯多葛主义的元老当场就绷不住了,他直接选择了离席,表示自己拒绝支持。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干得有多离谱,尼禄自己的内心那是无比清楚的。他也感到害怕,按照书中的说法,他是一种既残忍又懦弱的性格。当时尼禄人在外地,在元老院表达了对他的支持之后,他也不敢立刻回到罗马,最后,尼禄是在外头整整拖了三个月才回来的。但是,这次回来之后,尼禄就变得更加放飞自我了。

塞涅卡也知道,尼禄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听劝了,他不喜欢塞涅卡老是要去规范他的行为。在尼禄的心中,塞涅卡的地位正在迅速被那些愿意迎合他的人所取代。尼禄现在只是在利用塞涅卡,榨取他那已经被玷污但仍不失光彩的公众形象。

塞涅卡肯定会羡慕那位同样信奉斯多葛哲学的在元老院退席的元老,至少,那位元老可以行使这样一种简单的自由。但他塞涅卡不行,因为他和尼禄绑定得太深了。眼下,塞涅卡只能利用他仅存的影响力来尽量让尼禄的行为不要太出格。对塞涅卡来讲,此时他唯一的安慰,也许就是他还有一位可以相互扶持的战友,那就是禁卫军长官布路斯。

布路斯一直很尊重塞涅卡的判断力和价值观,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位军人出身、脾气火爆的同僚是少数敢于直接顶撞尼禄的人。当尼禄在放飞自我、胡作非为的时候,是塞涅卡和布路斯一起辛苦地维持着帝国的运转。

但是,到了公元62年,布路斯去世了。这对塞涅卡来说是一场灾难,它使得塞涅卡变得更为孤立无援。

于是,塞涅卡开始向尼禄提退休,他说自己老了,没有什么可奉献的了,而且,他觉得巨额的财富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负担,他希望退休,然后钱都交给尼禄。

但是,尼禄却不打算批准塞涅卡的退休,他话说得很客气,说现在自己还需要塞涅卡的协助,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你要是把钱都给我了,人们就会骂我贪婪;你要是现在走了,人们就会议论我,说我对你不好;你自己是会受到赞扬,但坏名声都让我承受了,这样不合适吧。总之,尼禄就一个意思,你给我留下,不能走。

很显然,尼禄把塞涅卡的声望当作了他政权统治的重要资产,而这个时候,塞涅卡完全没有了选择的自由,他必须配合着尼禄把这出戏演完。

既然跑不掉,塞涅卡只能转换思路。他开始低调出行,能不外出就不外出。他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了哲学反思和写作当中。

塞涅卡反思自己的道德,他在写给朋友的书信中提到,自己的道德状况就像是一个皮肤损伤的病人,这些损伤没能愈合,但终究是停止了扩散。他说:“我为他人指明了正确的道路;但我自己也是在很晚的时候才发现这条道路,而当时的我已经被迷途困顿弄得精疲力尽了。”

除了思考道德之外,塞涅卡还思考死亡。他说,死亡是一项伟大的哲学挑战,是对品格与原则的终极考验。他提到了苏格拉底和小加图,这是西方历史上的两个视死如归的人。书中说,塞涅卡从这里瞥见了自己加入这些圣哲的最后机会,“他的死亡最终可能会救赎他那复杂而并不完美的一生”。

从塞涅卡不断思考死亡这件事,我们也可以揣测,他当时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毕竟,尼禄能够杀掉弟弟,能够杀掉母亲,那么,对这样的人而言,再多杀掉一个老师,能算得了什么呢?

最终,低调的塞涅卡果然没能逃过尼禄的屠刀。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当时在罗马城里,有人在策划针对尼禄的政变。密谋的人希望塞涅卡加入他们,但塞涅卡表示拒绝。但是,坏就坏在,那会塞涅卡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对密谋政变的人说,我的福祉将取决于你的安危。

我们也不知道塞涅卡当时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反正到了最后,这句话就成了塞涅卡的罪证。密谋政变的人并没有政变成功,当被尼禄抓获的时候,他们供出了塞涅卡的名字。于是,在尼禄的逼迫下,塞涅卡选择了自杀。

塞涅卡人生的最后一幕,是他在罗马城外的别墅里招待朋友。当时,他的朋友们在得知塞涅卡必死无疑之后,忍不住开始啜泣。塞涅卡先是安慰了他们,然后用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喝下了毒药,并且走进了充满热气的浴室里。最终,塞涅卡是在浴室里面窒息而亡的。

值得一提的是,在临终的时候,塞涅卡往地上洒了一些洗澡水,并说这是在对神行灌奠之礼,感谢神对自己的解救。这个场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苏格拉底之死。按照柏拉图的说法,苏格拉底也是以类似的方式,来与世界进行最后的告别。

结语

到这里,这本《哲人与权臣》的重点内容,我就为你分享完了。

听完塞涅卡的故事,不知道你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在历史上,塞涅卡所遭受的评价是极其两极分化的。批评他的人认为,他是伪君子,他助纣为虐,并且利用自己文字方面的特长来文过饰非,以此达到欺世盗名的目的;推崇他的人认为,他品行高洁,他尽其所能来匡正一位暴君的行为,当他发现自己无法在朝堂上发挥作用时,他便选择退出,并继续进行着深刻的哲学思考,以此贯彻他自身的使命。

曾受益于塞涅卡哲学思想的人会比较相信后者,书的前言提到,哥伦比亚大学有一位来自东欧的50多岁的看门人,在受了塞涅卡文字的激励之后,通过努力获得了哥伦比亚大学的学位。他认为,塞涅卡绝非欺世盗名之徒,是塞涅卡的文字激励了他追寻这条严谨之途。

不过,在这本书的作者看来,塞涅卡在自己的文字当中塑造了一个完美的形象。这个形象激励了无数的后人,但是,就塞涅卡本人而言,他只是一个胜于庸常的人,但远非完人,他有自己的理想,但也有很多污点跟缺陷。

最后的最后,我还想跟你补充这个故事的一些令人宽慰的后续:在塞涅卡自杀之后不久,尼禄的统治也被推翻了。而在塞涅卡死后大概一百年,一位叫马可·奥勒留的人登上了罗马帝国皇帝的宝座。他跟塞涅卡一样,是一位斯多葛哲学家,他留下的哲学著作《沉思录》同样激励着后代无数的读者。马可·奥勒留实现了道德哲学与罗马政治权威的调和,他的出现,至少证明了一点:道德庄严性能够融入权力的殿堂。而这一点,正是塞涅卡苦苦追求而未果的。

《哲人与权臣》读书心得:本书通过塞涅卡的故事,探讨了哲人在权力场中的道德困境与抉择,展现了哲人理想与政治现实的冲突,引人深思权力、道德与人性的复杂关系。

《大变局:晚清改革五十年》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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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历史学家谌旭彬的新书《大变局》,它还有一个副标题,叫“晚清改革五十年”。

本书中着重描写复盘的这五十年,是指从1861年到1911年这一段中国近代史上的岁月。这风云激荡的半个世纪,是清王朝被迫打开国门,被逐步纳入全球化经济体系,同时开展现代化变革,努力挽救民族危机的五十年。这也是一个大家持续关注,常讲常新的热门历史话题。

在这五十年中,风雨飘摇的清王朝,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充当了这场近代中国长期变革的主要推手,从建立总理衙门,到洋务运动,乃至戊戌变法与清末新政,变革的力度和层次逐渐加深、加大,从引进近代军事工业技术,到努力建设工业体系,再到逐步深入政治财政制度变革。而背后的推力,既包括西方列强在中国势力的逐步扩张,也有晚清朝野上下,一代代仁人志士的奔走呼吁和身体力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场历经五十年的变革,最终的结果却是革命的降临,武昌起义的枪声,宣告了中国两千年传统帝制的终结。正所谓,历史不可以假设,但可以复盘,作者谌旭彬撰写这本书的目的之一,就是想通过重新梳理这五十年来,那些有能力影响局势的历史人物,在每个关键历史节点的抉择和作为,进而反思,相对于时代,他们的前瞻性在哪里?认知局限性又在哪里?这场变革为什么在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后,最终以转型失败而告终。

在写作时,作者谌旭彬特地采取了一种“半编年半专题”式的写作方法,就是叙述的顺序,以时间线为主轴展开,从1861年谈到1911年,每一章谈一年,主要讲述这一年中,晚清变革中的一项最为重大的历史事件,既谈事,也谈人,一共五十一件。这样写的目的,是为了在纵向上,给大家一个清晰的历史演化脉络;在横向上,也方便大家了解每一桩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牵涉的历史人物,以及它的成败结果。

由于本书的时间跨度长达五十年,牵涉的历史事件与人物繁多,所以在本次解读中,我想集中为大家介绍这段历史剧变的高潮,同时也是这场清王朝主导变革的最后一幕,那就是清末新政与立宪运动。相对于洋务运动、甲午战争等其他历史事件,大家可能对这两桩历史事件相对了解不多,但它们既是这场晚清变革中最具深度和广度的举措,也是激发了辛亥革命的直接导火索。相信大家在听完之后,对于晚清变革的局限性,以及中国近现代历史发展的大趋势,能够有一个更深刻的了解。

1.清末新政:一场深层危机倒逼出来的变革

首先,让我们把时钟拨回到1901年1月。因八国联军入侵,仓皇前往西安避难的慈禧太后,以光绪皇帝的名义发布了一道谕旨,婉转地承认,清王朝的原有政治制度和各项政策已经过时,所以必须开展变革,改弦更张,希望朝廷中枢和地方各级官员,集思广益,各抒己见,尽快拿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全面变革方案来。

实际上,自从戊戌变法以后,无论是朝廷中的官员,还是在野的有识之士,其实都已经意识到,这场清王朝主导的自强变革,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戊戌变法中谭嗣同等六君子的牺牲,以及中法战争、甲午两场战争的惨败,证明了光引进西方先进军事技术和工业,不触及政治体制层面的变革,挽救不了晚清的落后局面。

不仅如此,慈禧太后也发现,如果不能继续推进变革,那么自己,乃至整个清王朝中枢的权威,就会继续衰落,甚至无法有效实行统治。庚子事变中,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等出任地方督抚的洋务派,居然不听北京朝廷的调遣,拒绝开战,还和列强维持和平,搞“东南互保”,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不过,由于看惯了慈禧太后为首的朝廷中枢,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是如何频繁地朝令夕改,所以张之洞、袁世凯、刘坤一,这些在官场中浸淫了多年的老油条,收到谕旨后的第一反应,首先是“拖”,然后再利用自己错综复杂的人际网络,向荣禄、王文韶等慈禧身边的亲近重臣反复确认,在这套冠冕堂皇、锐意革新的言辞背后,老太后心里真实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最终,这些地方上的实权派,在互通声气,统一口径之后,纷纷拿出了自己的变革方案,包括教育和科举变革、开议会、变革官制财政、练新军等等。自此,这场名为“新政”的晚清全面变革,就自上而下,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对于清末新政,后世的评价两极分化,褒贬不一。有的学者认为,新政是想给日暮西山的清王朝“续命”,以通过变革,增强清政府的控制力与合法性为核心。但相反意见是,新政是一场逐步推进的系统化改良,如果有条不紊地推进下去,会让中国的旧民主主义革命,以和平转型的方式实现,但不幸被辛亥革命强行打断。这两种意见,究竟哪一种更接近真相?为了全面评判这个问题,我们接下来就梳理下,新政期间,清王朝出台的几项主要举措。

2.废科举与练新军:为什么笔杆子和枪杆子,成了大清的催命符?

首先,是废科举,兴办新式学堂。这两件举措,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不同两面。严格来说,这项举措并不新,自19世纪60年代以来,随着洋务运动的展开,输入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从而为国防近代化和工业化提供底层推动力,已经逐渐成为晚清朝野上下的共识,而科学技术的输入,核心则是人才的培养,所以,传授新式科学知识的学堂是基础,而改良过的,以自然社会科学知识为测试内容的考试,则是遴选人才的手段。于是,培养翻译人才的京师同文馆,培养船舶制造与驾驶的福建船政学堂等新式教育机构,纷纷成立。当然,这些零星建立的新式学堂作用实在有限,建立系统化、近代化,面向全体国民的基础教育体系,才是重中之重。

早在戊戌变法时期,光绪皇帝就在康有为梁启超的建议下,宣布变革科举,将考试分为三场,第一场考政论与历史;第二场考时事与“实学”,也就是传入晚清中国的西方自然科学技术,以及法律经济等工具类知识;第三场才轮到传统的四书五经。自然,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这场“科举变革”也被复辟的慈禧太后下旨叫停。

到了庚子之变前夕,科举误国,荼毒国民心智,已经逐渐成为舆论风向的主流。比如湖北等几个东南经济发达省份,其实已经悄悄开始了教育变革的试点。比如湖北省的学政王同愈,已经在科举考试中添加了西方自然科学、数学、法律等新内容。

1901年8月到12月,朝廷发布上谕,承认以四书五经为考察核心的八股弊端太多,必须改弦更张,以“实学”,也就是解决实际问题的知识,取而代之。具体来说,就是在科举中添加中国与各国历史,以及时事政治等内容,科举考生的字体优美与否,不再作为录取时的衡量项目;同时规定,各省的省城,都要开设教授新式科学知识的大学堂,而各州各县,也要相应开办新式中学堂和小学堂。

由于科举制度绵延千年,一代代底层读书人已经习惯于照本宣科,研习四书五经,“代圣人立言”,骤然降临的变革,自然在晚清官僚和底层知识分子中引发了许多纷扰,比如考生毫无西方科学历史知识概念,临考前仓促购买几本翻译的参考书,背诵一些东拼西凑的知识点,就进了考场。于是在这种“新式科举”中,爆出了许多滑稽荒诞的故事:比如,有道史论题,叫“论项羽拿破仑”,意思是希望考生回答,楚霸王项羽和法国皇帝拿破仑,都是片面依仗武力征服,不注重修养仁德,所以虽然一时称霸,但最终战败覆灭。没想到有考生望文生义,以为拿破仑,就是手拿破旧车轮,于是回答,楚霸王项羽力大无穷,千斤重的铜鼎都能轻松举起,一个破旧车轮,当然不在话下。

更有甚者,一些考生与考官,由于思想守旧,对新式科学知识茫然无知,于是在私下公开场合,对科举变革进行批评抵制,比如有顽固派官员就弹劾说,湖北当年的考题偏难怪,参加会试的学子都不会,说出题的两位考官,是康有为、梁启超的余党,是在搞阴谋破坏,请太后严惩不贷。又有一位翰林院的考官恽毓鼎抱怨说,科举变革之后,考题里对欧美日本过度颂扬,对中国传统政治制度和儒学过度贬低,实在是妄自菲薄,败坏人心。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在整个新政推行的过程中,彻底废除科举的决定,到了1905年才推出。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就是以慈禧太后为核心的晚清统治集团,仍然觉得,科举是人才选拔和维系自己统治的重要工具,他们担心废除了科举之后,读书人不再将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奉为金科玉律,以忠君为核心的纲常伦理观念就会被削弱。按照原本的计划,彻底废除科举的时间被定在了1914年。慈禧太后希望用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将新式学堂改造成科举的替代品。所以1902年大办新式学堂时,慈禧太后特别指示说,新式学堂的首要教育任务是培养学生的忠君意识,要在教材里向学生赞美历代明君,尤其必须多讲本朝历代帝王的光辉事迹,完成了这一首要教学任务之后,才谈得上传授现代科学技术知识。

所以,这场近代化教育改良,从一开始就是戴着镣铐跳舞。即使是最为开明的张之洞,也不得不亲自规定,在新式改良科举里,有“三不取”,也就是三类考生,无论成绩如何优秀,也不能上榜,这三种考生分别是:在答案中引用康有为、梁启超著作的人,过度引用西方外来经典而不知分辨的人,以及在答案中对国外制度过度赞誉的人。

尽管如此,科举变革和新式学堂的开办,依旧对晚清新一代知识分子产生了广泛而积极的影响,许多人由此开始主动接触引进的新式自然与社科学说,为晚清中国未来的命运出路而积极发声。比如,1904年甲辰年会试,是传统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科举考试,其中有一道题目,是问考生,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和同时代的埃及,都积极聘用来自欧美的专家当顾问和官员,但为什么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于是,来自江苏的考生张茂炯,就回答说,聘用外国顾问,关键在于是否建立有效监督管理机制,捍卫国家主权利益。譬如日本,由于管理得当,欧洲顾问就能尽心尽力,辅助日本革新自强;而埃及,则恰恰相反,放任欧洲顾问官员大权独揽,结果反而导致国家主权与利益不得维护。

听到这里,肯定有人要问,既然慈禧太后大权独揽,且不愿意迅速废除科举,那为什么最后又提前在1905年迈出了这一步呢?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依旧是外因,就是日俄战争给晚清中国造成的巨大震撼:东三省沦为战区,清政府只能宣布中立,听任日俄两国军队肆意蹂躏我国领土,这个结果让朝野上下非常失望。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张之洞等地方实力派官员趁机上奏慈禧太后,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出台极为重大的变革举措,才有可能挽回天下的人心,而目前能够出台的重大变革举措,首推废除科举。慈禧太后也是到了这样退无可退的时刻,才无奈地走出这一步。

其次,废除科举的另一个推力,是新政时期,晚清中央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简单来说就是,以直隶总督袁世凯、湖广总督张之洞,以及满族重臣端方等组成的变革派,与守旧的军机大臣王文韶、鹿传霖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否保留科举制度,其实是两派之间诸多矛盾之一。这场权力斗争最终迫使慈禧迅速做出了选择:于是在1905年6月30日,王文韶被迫退出军机处;9月2日,朝廷发布了谕旨,批准了袁世凯、张之洞等变革派大臣要求即刻停止科举的奏折:毕竟,科举与新式学堂教育格格不入,两者长期共存,只能相互掣肘妨碍。

如果从今天的角度来复盘下,1905年的科举“突然死亡”,有利,也有弊。首先,晚清朝廷废除了绵延上千年的科举制度,给朝野上下主张变革强国的官僚和知识分子注射了一剂强心针,极大地调动了他们的积极性,加快了中国近代教育系统的变革,以及其他领域变革的步伐。但同时,这种突然一刀切的做法,缺乏周全详细的善后处理措施,正如一些守旧派官员所说的那样,科举不仅是王朝选拔人才,任用官员的主要渠道,同时也是维护传统王朝正统性,以及基层读书人士大夫忠诚的重要手段,突然取消,必将引发抵触与反弹。

说完了废科举与办学堂,我们再来看看清末新政期间的第二件革新大事,编练新军。

众所周知,无论是甲午战争,还是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清军在战场上是都节节败退,这就证明,单纯装备了西式先进武器,但训练指挥编制依旧落后的清军,战斗力依旧贫弱。所以,重新编练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来维持清王朝的统治,同时抵抗列强可能再次发动的军事行动,就成为清王朝亟待解决的问题。

1903年,清政府设立了一个全新的军事机构,叫练兵处。第二年7月,慈禧太后正式颁布谕旨,让各省编练新军,目标是建立一支36个镇,也就是36个师的新式陆军。

当然,设练兵处,编练新军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创立一支近代化的新式军队,还包括把各省地方的兵权收归清王朝中央,尤其是满族皇亲国戚的手里,从而加强清王朝的控制力。这一点,从练兵处的三个负责人的人选就能看出,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是出身镶白旗的满族大臣铁良,排在第三的,才是最有才干和练兵经验的袁世凯。

很快,针对新式陆军的训练和控制权,政治斗争就在以袁世凯为首的汉族官员,和满族皇亲贵族之间爆发了。首先,由于袁世凯一手训练的北洋军,是最先形成编制和战斗力的新式陆军,从而导致出自北洋系的新军军官,几乎成了这一波练兵扩军里的骨干,所以为了争夺兵权,把袁世凯和北洋军人的影响力逐步清除,满族宗室大臣使出了许多手段:

第一,是大量派遣、提拔留学日本的青年新军官。到了1907年,清王朝派遣去日本学习军事的留学生,已经超过了500人。其中的佼佼者,号称 “士官三杰”的吴禄贞、蓝天蔚、张绍曾,后来都被提拔为清军高级指挥官。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啊,袁世凯对留日年轻军人,是一贯排斥的,背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军事专业素养不如北洋军里的德国留学军官,比如段祺瑞。而是因为,在袁世凯眼里,留学日本的青年军官不可靠,因为他们的籍贯,多数是湖北、湖南、浙江等东南沿海省份。清末,投身反清秘密活动的革命志士,大多来自这个地区,而日本,更是成为同盟会等反清革命团体的海外大本营。当然,思虑不够缜密的满族亲贵,当时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从而为辛亥革命中各地新军的起义,埋下了一个伏笔。

其次,在慈禧的支持下,主持朝政的这批满族贵族,在1906年办了一个“贵胄学堂”。“贵胄”就是贵族后代的意思,而所谓“贵胄学堂”,就是一所专门招收满族贵族子弟学生的高级军事学院。“贵胄学堂”一共办了两期,第一期由陆军部保送学生120名,其中满族王公子弟40名,蒙古王公子弟和清闲散宗室40名。这个贵胄学堂原本是不打算收汉人的,后来为了平息舆论和汉族官员的不满情绪,这才招收了二品以上汉族高级官员子弟40名。这个举措背后的逻辑是,学堂的满族子弟,将来都是要做统领军队的中高级将领的,从而保证军队的切实指挥权,始终掌握在满族贵族手里。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褫夺袁世凯等汉族地方实力派手里的兵权。1906年11月,清政府借着官制改革,成立了陆军部,所有新军事务都归陆军部管辖。同时,满族亲贵,又指示朝廷里的御史对袁世凯发动弹劾,对官场斗争无比熟悉的袁世凯,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主动上奏,辞去自己身上的各项兼差,同时主动申请,把自己北洋新军六个师中的四个,上交给陆军部直接管辖。到了1910年12月,担任陆军部长的满族贵族荫昌,更是在摄政王载沣的授意下,把剩下两个北洋陆军师的指挥权,也拿了过来;同时,还把掌握北洋第一镇,也就是第一师兵权的袁世凯心腹,段祺瑞贬到南方,去当江北提督。这一套简单粗暴的操作,直接后果就是,让袁世凯等手握兵权的汉族地方实力派和高级将领,开始和朝廷离心离德。

另外,为了从制度上保障满族贵族对兵权的绝对掌握,摄政王载沣于1909年7月15日,连下几道上谕,分别下令筹办海军处,并将陆军部中的军咨处分离出来,分割了原本归陆军部所有的一些重要权力。这个军咨处,在职能上是仿照日本的参谋本部,目的是办成直接对皇帝负责的专职军事顾问与指挥机关。

当然了,这一套倒行逆施的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清廷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苦心经营的新军,变成了一座在脚下,时刻会喷发的活火山。比如,1910年1月,载沣的弟弟载洵,前往欧美考察海军,乘坐火车回国时,就遭遇了安徽新军军官,革命党人熊成基的未遂刺杀。在审讯中,熊成基大义凛然,历数清王朝的种种罪状,第一条就是,满族贵族任人唯亲,独揽军权,排挤汉人。再过一年,湖北新军中的革命党人就正式打响了武昌起义的第一枪。

3.从“丙午改制”到“预备立宪” :失败的顶层设计

如果用企业经营来做类比,办新政,就意味着大清这家风雨飘摇的大型百年企业,突然要做很多条新业务线;那么相应的,为了让新业务顺利跑起来,就需要做好两件事情:首先当然是找钱,新业务必须有各种前期投入;第二件同样重要,那就是为了适应新业务,整个公司的组织架构也必须重新调整,优化。

所以说,接下来我要为大家介绍的这件晚清历史中的大事,叫“丙午改制”,也称为“丙午官制变革”,它发生于1906年,丙午年。大家可以简单理解为,“丙午改制”,就是大清这家老公司痛下决心,搞的公司组织架构调整。

1905年,为了推进政治变革,准备立宪,清廷破天荒,派了五位重要的大臣,出国考察西方的宪政。考察团回来之后,就给慈禧太后提供了两套变革方案。一套来自湖南巡抚端方,另一套来自镇国公载泽。两套方案都主张立宪之前,要先变革大清的官制,以满足未来行政体制和各项新政事务的需要,但具体怎么改,两套方案各有主张,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再用公司架构调整简单比喻下,那就是架构调整,势必影响到原来管理层每个人的职能,以及手中掌握的权力和可以调配的资源,等于一场权力与地位的重新洗牌。既然原有的权力格局要发生变动,那肯定有人得利,有人受损,那么一场全新的权力“宫斗”,就不可避免了。

首先,来看看端方这边,他建议在清王朝中央成立责任内阁,将政务决策权交给内阁,内阁干得好就继续干,干得不好就站出来负责,或者辞职或者换届。皇帝不参与具体的政务决策,不用为具体政策的好坏负责,天下人也不会动不动就骂皇帝。皇帝可以成为一个神圣不可侵犯的象征。端方还建议要做好央地分权,哪些事情该归中央管,哪些事情该归地方管,要区分清楚,不能像现在这样稀里糊涂,有好处,中央和地方就互相争抢,有坏处,中央和地方就互相推诿。

顺便说一句,端方,其实是个被推到前台出头的;他的背后,是袁世凯。在袁世凯眼里,官制变革,不仅可以帮助朝廷提高行政效率,更是一次扩充自己和北洋集团权力,操控朝政的天赐良机,所以在设计新官制的时候,袁世凯是“气势如虹,出力最多”。按照袁世凯的设想,责任内阁成立后,庆王为内阁总理大臣,副总理则由清流派军机大臣瞿鸿机和自己担任;如果这件事最终搞成,那么可以想见,年纪老迈、昏庸的庆王,和对新政一窍不通的瞿鸿机,会迅速成为摆设,袁世凯自己将大权独揽。

可是呢,载泽的变革建议,就恰好与端方的主张完全相反。他给慈禧太后呈递了一封密折;注意,是密折,偷偷摸摸递给慈禧太后,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和端方的公开上奏很不一样。那为什么载泽要写密折?因为他提供给慈禧太后的,是一套如何向地方督抚夺权的方案。载泽建议慈禧趁着这次官制变革,将一切的内政外交、军备财政、人事任免的权力,还有操纵议会的权力,全部都收回到君主手里。

这样两套方案摆在慈禧太后跟前,慈禧太后会选择哪一种,可想而知。载泽秘密呈递变革方案后的第七天,慈禧宣布启动预备立宪。第八天,慈禧就宣布要按载泽的办法进行官制变革,想要挂着立宪的招牌,从地方督抚手中将人事权、财政权、司法权全部收归清王朝中央。同时,老太后还借口祖宗制度的核心不能动,提出官制变革中,军机处、内务府、八旗等五个传统部门不得触动,史称“五不议”。

这样一来,闹腾了半天,责任内阁没有搞成,晚清朝廷现代化也只是做做样子,只是给旧衙门换了块新招牌,把总理衙门改叫外务部,把兵部改叫陆军部。官僚还是那群官僚,体制还是那套体制。

所以,这场半吊子官制变革不仅收效不大,还激化了两重矛盾,首先第一重,是地方大员与朝廷中枢的矛盾激化。湖广总督张之洞就很愤怒,说自己绝不赞成这样的变革方案,说这样干是想让国家陷入动乱。他甚至威胁朝廷,说如果剥夺了地方督抚的司法权,那地方督抚恐怕就没有能力帮助朝廷镇压革命乱党,维持地方秩序了。

第二重矛盾,是满汉之间的矛盾。根据统计,丙午改制后,在全新成立的朝廷各部里,汉人官僚的比例明显减少了,只占据了不到1/3的职位。袁世凯因为试图在中央成立责任内阁,也遭到了皇室的猛烈攻击。这种攻击到了什么程度呢?在满族皇族的唆使下,有御史居然出头参劾袁世凯,把他比作清朝初年的四个奸臣,鳌拜、隆科多、明珠和年羹尧,说袁世凯的官制变革,目的就是要把持朝政,图谋不轨。到了第二年,因为官制变革引发的满汉集团矛盾,又闹出了另一场政治风波,叫“丁未政潮”,袁世凯和张之洞被明升暗降,调回北京当军机大臣;而岑春煊、瞿鸿机等汉族大臣被勒令开缺,这让清代朝廷里“满汉平分”的原则进一步遭到严重破坏。

不过,所谓有失必有得,袁世凯在丙午官制变革中被排挤、受挫,但换来的好处是,被张謇、郑孝胥等地方上的立宪派,看做是潜在的盟友和未来的领袖,甚至梁启超等因戊戌变法失败而被迫寓居海外的立宪派也开始与其建立联系。这就为袁世凯在辛亥革命后被推为民国首任大总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慈禧太后在清末新政中主持干的第四件大事,就是预备立宪,颁布《钦定宪法大纲》。

这个《大纲》,可以说是非常明确地将慈禧太后和满族贵族集团政治目光狭窄,保守顽固的立场暴露了出来。《大纲》的全文不长,只有不到九百字,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在讲君主有哪些大权,第二部分是在讲臣民百姓有哪些权利和义务。关于君主大权,通篇充斥着“议院不许干预”的字样。从朝廷官员的选拔、军队的指挥调遣,到外交司法,统统皇帝一个人说了算。

看到这里,有人就要问了,皇帝的权力这么大,那臣民有什么权利呢?这个《大纲》里面也说得很明白,臣民有努力奋斗然后去做官、做议员的权利,有受了冤屈可以去法院打官司的权利,也可以在君主许可的范围内说话、写文章、出版著作的权利。可以说,这个《大纲》,在描述君主有哪些权力的时候特别务实,几乎把一个国家政权应该拥有的所有权力,都划给了君主。在描述臣民有哪些权利时,却特别地务虚,生怕多给百姓一点点自由。所以,这个《钦定宪法大纲》出来之后,不光革命党人在骂,连梁启超这些反对革命党、支持君主立宪的人也在骂,痛骂清廷才是制造革命党的罪魁祸首。地方督抚当然也不乐意,按照这个《大纲》,地方督抚需要放弃许多的既得利益。

所以说,以慈禧太后为核心的中央朝廷,他们心目中的所谓立宪,和地方实权派官员、士绅,以及当时晚清民众所期盼的立宪,完全是南辕北辙。用著名历史学家徐中约先生的话来说,就是:慈禧,将立宪看做安抚公众,但不会真正损害自身权力的工具;满族亲贵,把立宪看做是重新实行集权,排挤汉族官僚的机会,而地方实权派官员和士绅知识分子,则把立宪,看做是参与清王朝政治决策的新途径。

以上呢,就是慈禧太后在清末新政期间干的四件大事。除了这四件大事之外,她还出台过法律,禁止大清百姓结社集会;整顿过媒体,勒令报纸在报道新闻时必须提前送审,只有送审通过之后才允许刊登。所有这些,都在昭示一个结论:慈禧主持的清末新政,不是那个时代的变革者们期望的变革,而是挂着立宪革新的招牌,实际上在做的,是要扩张皇权、增强清廷的控制力。总之一句话,晚清的最后十年,老太后是打着变革的旗帜在反变革,她是在与时代的潮流背道而驰,是在逆行。

老太后去世后,年幼的宣统皇帝溥仪登基,摄政王载沣继承了慈禧太后的变革方式。一方面,新政还在继续推行:1909年在朝廷中央成立了资政院,作为未来的中央国会;而地方上,普遍成立了谘议局,吸纳地方上的富人名流和士绅,准备作为未来的地方议会。按照计划,清帝国到1916年的时候,会正式宣布宪法,会颁布议院法和选举法,然后正式举行上议院和下议院的选举。可是另一方面,变革的旗帜下面,又被塞进了大量逆时代而动的内容:比如谘议局的作用,只是批评提意见,至于这些意见是否被接纳,转化为现实中的行政措施,完全要看清朝地方官府的心情,一点保障也没有。不仅如此,如果谘议局的进言被地方官员认为是在轻蔑朝廷,那么谘议局就要被迫解散。另外,被各地士绅、商人等资产阶级寄予厚望的地方自治,也被证明是一场骗局。1909年,朝廷颁布了《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如果仔细看看内容,就会发现,凡是能为朝廷增收,或者对老百姓实行管理的事务,绝对不会列在地方自治的范围内;反过来,之前那些要朝廷出钱出力管理实施的公共服务事业,则被一股脑儿推给了地方,让地方士绅和老百姓筹款自办。

眼见得被寄予厚望的谘议局和地方自治非但不能落实,还成了骗局,各地的立宪派士绅和资产阶级是心急如焚,直接在1910年推动了三次全国规模的请愿活动,要求朝廷迅速召开国会,听取各地谘议局代表对于地方和国家政策的意见,进而做出相应的变革,兑现自己的诺言。当然,对于见识有限,一心只想保住权力的满族皇族来说,这种事情完全超乎自己的认知框架,所以根本拿不出一个妥善的解决方案,最后只能做出了一个在他们自己看来宽宏大量的让步:就是提前三年,在未来的宣统五年,1913年召开国会,同时还下了一道严厉的谕旨: 责令各省代表在国会召开之前,不得聚众请愿闹事,即日起解散各省请愿代表团。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晚清变革实际上也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因为拒绝向民权时代转型,爱新觉罗皇室与地方督抚,还有变革派士绅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裂痕。1911年,当武昌起义的枪声响起,变革派士绅联合地方督抚,纷纷宣布中立,随后倒向革命,而大清帝国也随之土崩瓦解。

结语:历史教训

好了,到这里,这本《大变局:晚清改革五十年》,就大致为你介绍到这里。回首百年前这一段风云变幻的岁月,我们由衷地感到,晚清这场表面上轰轰烈烈的变革,最终也未能彻底实现中国的近代化转型,这当中有很多值得反思的地方。

众所周知,中国是个有着悠久变革传统的国家。从先秦时代的李悝变法、商鞅变法,到汉代的王莽变革、宋代的王安石变法、明代的张居正变法等等。但实际上,在晚清时代之前,所有变革,实质上基本都是财政变革;核心目的,都是为了提高朝廷的财政收入,以及对于社会的掌控力。而晚清变革呢?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不仅在于财政收入和对社会的掌控,还有应对一个更重要的挑战:那就是,如何推动国家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型,同时融入世界,在近现代国际关系体系中和他国交往;这是中国人第一次遭遇这样沉重,而复杂的问题。

在我看来,如果以变革力度来作为度量衡,把从1861年到1911年的晚清变革画出一条曲线,那么这条曲线并不是直线上升的,而是呈现为一个倒过来的字母“U”,以1884年前后,慈禧太后彻底掌控清王朝政治大权为节点,前半段的变革力图不断上升,艰难突破各种制度与文化上的阻碍,而曲线的后半段,则是变革趋势不断减缓,最终停滞。

变革力度逐渐减缓,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随着从工业军事技术引进这样的浅水区,逐渐走向政治、经济制度变革这样的深水区。但是很遗憾,作为变革主要推手的清王朝,它自身的眼界和能力局限性,与宏伟的变革目标之间,形成了不断增长的矛盾,从本质上说,这是晚清的制度性危机。

不仅如此,由于民权等思想逐渐传入晚清中国,清王朝的变革越滞后,越强调巩固自己的统治,就越陷入信任危机。最终,力度广度空前的晚清新政非但没有提升清王朝管理国家的能力,提升自己的合法性,反而激发了晚清社会更加强烈的不满情绪,最终导致了清王朝,乃至两千年传统帝制的灭亡。

《大变局:晚清改革五十年》读书心得:本书详述了晚清从洋务运动到清末新政的变革历程,揭示了晚清政府在内外交困下的自救尝试,展现了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融合,深刻反映了近代中国社会的深刻变迁。

《魏玛德国》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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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德国历史学家穆勒的《魏玛德国》。魏玛德国这段历史,上承1918年灭亡的旧德意志帝国,下接1933年开始的纳粹政权,在德国现代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过渡阶段。本书的副标题“从共和到纳粹”,说的就是它的重要性。但是,地位重要,不等于形象正面。魏玛德国在1933年灭亡以前,已经被它自己的国民批判得体无完肤,说它丧权辱国,民不聊生,简直一无是处。“二战”结束后,魏玛德国更是成了历史学家眼中的反面教材。你想啊,希特勒的崛起,就是在魏玛时代。孕育这么一个大恶魔的政权,能好得了吗?因此,几十年来,研究魏玛共和国的著作,虽然为数众多,但基调都是严厉批评的,没说几句好话。

要我说,魏玛德国,其实很像中国近代史上的北洋政府。它们都终结了漫长的君主制时代,开启了共和政治,但很快陷入内外交困,结局也一言难尽。不过,魏玛德国和北洋政府,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它不光没有出现军阀割据,强人擅权的局面,反而是一个知识分子气十足的政权。为魏玛德国起草宪法的,就有大名鼎鼎的马克斯·韦伯。这部宪法广泛参考了英法美各国的政治制度,博采众长,在纸面上可以说极尽完美。魏玛德国的“头部”政治家们,也是一群踏实肯干的好人。他们中有兢兢业业的改革家艾伯特,有天才外交官施特雷泽曼,还有德高望重的退役元帅兴登堡。像袁世凯那种位高权重的野心家,在魏玛德国从来没有出现过。更何况,德国在1918年的经济基础,可比辛亥革命时的中国好太多了。你要告诉那些起草魏玛宪法的大知识分子,这个政权只能维持15年,绝对没人会信。

一部好宪法,一群好人,怎么就给希特勒铺平了上台的路呢?这本《魏玛德国》,回答的就是这个尖锐的问题。在26万字的篇幅里,作者穆勒没有延续传统的批判思路,而是开了个“脑洞”。他讲,魏玛政权的上层建筑,的确经过了精心设计,但它真的是当时的德国人最需要的吗?普通德国人,求的是和平与稳定;魏玛政权给他们的,却是复杂的选举制度和抽象权利。普通德国人,早已习惯了单一权威;魏玛政权却为了形式上的制衡,人为设计出两个权力中心。普通德国人,需要政府坚强有力,领导他们度过艰难的战后时光。魏玛政权却为了博一个好名声,不断给自己加“紧箍咒”。这种操作,在和平时期或许还能勉强维持,但怎么可能扛得住“一战”结束后德国层出不穷的危机?

这样一分析,事情就豁然开朗了。希特勒的崛起,多少包含了偶然因素。但魏玛政权的失败,却是必然的,也是令人惋惜的。只不过,希特勒的前半生,戏剧性实在是太强了,许多历史学家宁可去关注他这个人,而不是复盘魏玛德国的失败经过。所幸还有穆勒这位严肃的“解剖师”。他把目光投向魏玛德国历史上,那些信息量巨大的会议和选举,一帧一帧指点我们:踌躇满志的理想,是怎样在复杂的现实面前,被一点一点扭曲和粉碎的。学习完这本书,你不光能了解一段陌生的外国历史,还有机会重新评估理想与现实、愿望与需求之间的辩证关系。这对我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也是有意义的警示。

本书作者霍斯特·穆勒,是欧洲学术界公认的研究德国历史的领军人物。他曾经担任西德总统谢尔的演讲撰稿人,后来又执掌德国著名的慕尼黑当代历史研究所,当了19年所长。穆勒教授的研究方向,就是德国从1918年到1945年的历史。他把自己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早年从政的经历结合起来,做出的分析非常有说服力。这本《魏玛德国》,是穆勒教授的第12本个人专著,德文原版撰写于2018年,正值魏玛共和国诞生100周年。穆勒在序言里讲,自己写这本书,是想提供“一段具有现实意义的政治教训”。相信这段一个多世纪前的历史,也会带给你不一样的思考。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创造魏玛共和国的知识分子们,怀有怎样的政治理想,这些理想又出了哪些差错。在第二部分里,我会带你回顾,魏玛共和国在它15年的历史里,是怎样被现实反复打击摧残,直至迎来希特勒这个篡位者的。

1.魏玛德国虚幻的建国理想

开始讲述本书的内容以前,我想先给你出道题。我们都知道,中国近代史上的“北洋政府”,就像“西汉”“东汉”一样,并不是正式国号。它是历史学家为了划分代际,人为创造的概念。袁世凯、段祺瑞,并不管自己领导的政权叫“北洋政府”。他们使用的国号,是中性的“中华民国”。魏玛德国这个概念呢,其实也差不多,属于事后命名。那你知不知道,从1918年到1933年,德国的正式国号叫什么?

答案可能让你非常震惊:它叫“德意志帝国”。没错,就叫“帝国”,哪怕它压根没有皇帝。这个国号,是白纸黑字写在宪法里的。魏玛德国的总统,正式头衔也叫“帝国总统”,听起来非常荒谬。总统,明明是共和制国家才有的,怎么还跟“帝国”沾边了呢?这就得说回到1918年11月9日,德国君主制走向灭亡的那一天了。

和中国的辛亥革命一样,德国的君主制,也是被一场战争终结的。1918年10月,持续超过四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进入最后阶段。曾经捷报频传的德国军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和封锁下,完全丧失了进攻能力,开始向本土后撤。皇帝威廉二世,本来还想负隅顽抗。没成想,他周围的大臣和贵族,根本不想继续战争,还反过来劝他发布停战诏书,向协约国求和,并主动退位,承担战争责任。威廉二世被这些进言弄得头痛不堪,干脆在10月29日离开首都柏林,跑去了比利时前线,希望总参谋长兴登堡支持自己,出兵肃清后方的反对者。

放在平时,皇帝离京出巡,只是一件小事。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威廉二世居然不告而别,就像是拧开了高压锅的排气阀。德国所有厌恶战争的势力,立马行动起来了。先是北方爆发了水兵起义,接着柏林工人也走上街头,高喊“要和平,要面包”的口号。当时留在首都的最高官员,是威廉二世的表弟马克西米连亲王。这位亲王刚当了一个月首相,就患上了神经衰弱,根本应付不了复杂的局面。11月9日中午,马克西米连干脆破罐子破摔,擅自宣布威廉二世退位。直到当天下午两点,远在比利时的威廉二世,才接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因为兴登堡拒绝庇护皇帝,不愿为了威廉二世,向国内民众开战。威廉二世只能服软,口头承诺退位,并逃往中立国荷兰避难。

注意了,到这时为止,德皇只是退位,不是变更国体。退位的是威廉二世一个人,不是整个君主制。如果出现一个众望所归的帝位继承人,比如某位皇子,那德国的君主制还是可以延续下去的。但是,又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局面。马克西米连宣布完皇帝退位,就把政权移交给了两位平民政治家艾伯特和谢德曼。这两个人出门吃饭,发现国会大厦门口,围着一堆看热闹的群众。谢德曼走上前去,对他们振臂高呼:“陈旧腐朽的君主制已经崩塌了。德意志共和国万岁!”群众当即热烈响应。几个小时之内,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柏林,再也没有人愿意支持任何新君主了。不夸张地说,德国的共和制,一大半是被谢德曼那一嗓子喊出来的。

为什么谢德曼喊一嗓子,就有那么大的号召力呢?原来,他和艾伯特,来自社会民主党,是当时的帝国议会里最大的一个党派。德国的议会,起初权力并不大,只能批准日常预算,管不了军费、外交和税收。皇帝任命首相,也不用报请议会批准。不过,就在1918年10月28日,德国刚刚修改了宪法,允许议会拥有更大的话语权。它的直接受益者,就是社会民主党。艾伯特和谢德曼,正是利用这项先天优势,在11月10日组建了新的临时政府,并成功争取到了总参谋长兴登堡的支持。11月11日,临时政府与协约国正式停战。德国的共和制与战败一起到来了。

听到这里,你可能已经发现了:君主制在德国的终结,纯属阴错阳差。如果威廉二世懂得变通,或者马克西米连亲王愿意自己当皇帝,那艾伯特和谢德曼,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政权。再进一步讲,德国“走向共和”的过程,比中国的辛亥革命还要仓促。辛亥革命,好歹经历了南北议和、临时大总统选举、前线逼宫,最后才有清帝退位,起码走完了整个流程。德国却在短短十几天里,完成了修改宪法、皇帝退位、组建共和政府的“三步走”。这样赶时间,能不出问题吗?果然,社民党的反对者开始行动了。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恢复君主制,而是效仿俄国十月革命,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主义国家。这批反对者的领袖,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卜克内西。1918年12月30日,李卜克内西和他的同志罗莎·卢森堡等人,宣布组建德国共产党。他们决心在1919年1月发动工人起义,夺取首都政权。

讲到这里,还得提提社民党的“基因”问题。社民党是德国资历最老的合法政党,1863年就建立了。它标榜的立场,是社会主义。但这个“社会主义”,却不搞武装斗争或者全面革命。它倡导参加选举,用渐进和妥协的方式搞政治,因此还有个更著名的称呼,叫“修正主义”。德国社民党的领导人艾伯特和谢德曼,就是典型的修正主义者。在真正的社会主义者看来,他们是旧秩序的维护者,但在强硬的保守派眼里,他们却是叛国分子,可以说两面不讨好。面对异军突起的德共,社民党人手足无措。当时德国已经宣布停战,军队全部复员,根本没有正规军。面对德共的挑战,社民党只能向极右翼民兵求助,依靠退伍军人组成的“自由军团”,血腥镇压工人起义,这才站稳了脚跟。

政权保住了,下一步该干吗呢?社民党人认为,当务之急是制宪。要知道,艾伯特和谢德曼,是德国第一代议会政治家。他们没有担任过行政职务,也没有做过大生意。这两个人前半生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在议会发表演讲,为自己的主张摇旗呐喊。因此,在他们看来,任何现实问题,都不及制定规则来得重要。为了起草新宪法,社民党人可以说煞费苦心。他们先是在1919年1月,举行全国选举,选出了423位制宪代表。接着又找来法国、瑞士、英国等国的宪法文本和法律教科书,让大家研读比较。因为当时的柏林刚刚经历过大起义,残破不堪,代表们就转移到歌德的故乡魏玛去开会。所以,这部博采众长的新宪法,又叫《魏玛宪法》。“魏玛德国”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起草《魏玛宪法》,总共花了六个半月时间。马克斯·韦伯担任制宪顾问,直接执笔的则是资深法学家普罗伊斯。这么多大知识分子,商量出了什么好点子呢?主要有两项。一是确立了责任内阁制,总理要对国会负责,而且只能由国会中占据多数席位的政党来推举。那国会席位,该怎么产生呢?答案是“比例代表制”。这是一个从瑞士宪法里抄来的方案。简单来说,在德国的35个选区里,选民不是投票给具体的候选人,而是投给抽象的政党。任何一个党,只要在某个选区拿到6万票,就可以“兑换”一个国会议席。如果票数特别多,还可以申请额外的“奖励”议席。法学家们认为,这种做法,比“赢家通吃”的传统选举制度更公平。因为弱势群体只要足够团结,凑足6万票,就可以把自己心仪的政党投进国会。他们的声音,不会被精英群体遮蔽。这对巩固刚刚诞生的共和国,似乎是有好处的。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冷峻。比例代表制最大的问题,是它有利于小党异军突起,却伤害了政局的稳定。因为民意总是善变的,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党,只要在选举季抓住社会情绪,炒热几个话题,就有希望登堂入室。像后来的纳粹党,1928年才开始参加选举,当年就进入了国会,声名鹊起。这种标新立异的小党,就像雨后春笋一样越冒越多,最后居然超过了40个。整个国会接近1/3的议席,都被这类小党控制着。大党要牵头组阁,或者通过新法案,就得求着小党。小党一不高兴,就联合起来杯葛政府,导致内阁垮台。从1920年到1928年,德国八年间换了8个总理,任期最短的只干了86天,这就是小党林立导致的。形式上它是够公平了,结局却是一片混乱。

难道魏玛的那些法学家,没有预见到这种情况吗?还真不能冤枉他们。为了避免国会陷入瘫痪,《魏玛宪法》设计了另一个重要的职位,就是总统。总统是全国选民一人一票投出来的,也代表民意。根据宪法第48条,他拥有“紧急命令权”。当国会出现混乱,比如迟迟推举不出总理,或者立法环节“卡壳”时,总统可以动用紧急命令权,直接指定一位总理,或者绕过国会,签发新法案。如果国内发生武装叛乱,总统也可以出动军队,恢复社会秩序。

听到这里,你可能又要问了:给总统这么大权力,就不怕他变成独裁者吗?还真不用担心。《魏玛宪法》规定,只要有2/3的国会议员明确反对总统,就可以发起全民公投,把总统赶下台。总统动用紧急命令权签发的法案,要是得不到多数议员的支持,也需要诉诸公投,由全国选民来裁决。这样看来,《魏玛宪法》建立的,其实是一个“半总统制”政体。国会反映民主精神,总统则扮演稳定器的角色。看上去的确是面面俱到,没什么纰漏了。

当然,《魏玛宪法》也不是一味标新立异。在中央和地方关系上,它就做出了妥协,允许每个州拥有独立的司法、警察和教育权。这项安排,其实是延续了旧帝国的传统。就连“德意志帝国”这个国名,也在天主教政党的坚持下,得到了保留。一个共和国,管自己叫“帝国”,听起来当然不伦不类。但在魏玛法学家看来,只要新宪法能够颁行,只要自己的理想能付诸实践,在称谓上做一点妥协,绝对是值得的。

1919年8月,《魏玛宪法》经过集体投票,正式生效。第二年6月,德国举行第一届新国会选举,产生了三党联合的中间派内阁。不过,为了稳定政局,魏玛德国并没有立即选举新总统,而是留用了地位举足轻重的艾伯特。艾伯特也是德国历史上第一位没有贵族头衔的国家元首。但他这个总统,可一点都不好当,因为挑战马上就来了。

2.魏玛德国的自毁与希特勒上台

刚刚我们回顾了魏玛德国诞生的经过。可以说,整个1919年,德国政治家关心的唯一大事,就是在纸面上规划这个新政权。但真正的考验,并不来自魏玛的会议室,而是出现在柏林街头。前面我们说到,德国在走向共和的第三天,就宣告战败了。当时,全国正在服兵役的男性,多达800万人,超过总人口的1/7。安置这几百万退伍兵,成了最棘手的问题。但是,魏玛政府的知识分子们,却小看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既不给老兵安排工作,也不谈发放退伍金的事,只让他们赶紧交出武器,回家待着。帮助新政权镇压工人起义的“自由军团”,也接到了遣散令。他们怒不可遏,干脆在1920年3月发动兵变,占领了柏林,宣称要解散忘恩负义的魏玛政府,把德国改回君主制。

1920年的这场兵变,因为得不到首都工人和市民的支持,只闹了四天就失败了。但它给魏玛德国留下的创伤,却是永久性的。1919年,艾伯特依靠右翼民兵,镇压柏林工人起义,已经得罪了一大帮左派。而在1920年的兵变中,他又成了右派的敌人。这一下,新政权彻底被架在了火堆上。几百万退伍老兵,虽然心有不甘地脱下军装,却组建了五花八门的联谊会,一面缅怀战友情谊,一面咒骂魏玛政权。纳粹党后来的崛起,就和这些老兵社团有关。老兵们还大搞恐怖活动,暗杀他们看不顺眼的政治家。从1921年到1922年,魏玛政府的前财政部长和外交部长,先后死于刺客之手,凶手却没有一个被处以极刑。可想而知,当时的社会气氛有多压抑。

国内一片混乱,国外也不省心。1919年6月,协约国在《凡尔赛和约》中,向德国开出了苛刻的战败赔款条件。德国被要求在42年里,支付高达1320亿金马克的赔款。这笔钱相当于今天的3600亿美元。而当时德国全部的黄金储备,只有1亿金马克,除了支付赔款,还得兑付战争期间卖给国民的1700亿国债。偏偏协约国还盯上了德国的经济基础,要它把大量的煤炭、火车、轮船也交出来,作为战争赔偿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德国的经济机器就彻底“停摆”了。魏玛政府只能开动印钞机,不顾一切地滥发纸币。整个1923年,德国发行的纸币,居然相当于黄金储备的10万亿倍,是人类经济史上最疯狂的纪录。当时,买一公斤面包,就要付860亿马克,满大街都是背着几麻袋钞票,只为买一份报纸的市民。魏玛政府无计可施,干脆宣布停止支付赔款。法国乘机在1923年,出兵占领德国的工业中心鲁尔,酿成了长达两年的鲁尔危机。希特勒崭露头角的“啤酒馆政变”,就是在鲁尔危机期间发生的。

本书作者穆勒指出:德国的这场恶性通胀,彻底摧毁了魏玛政权的民意基础。虽然艾伯特和他的同事们绞尽脑汁,通过吸收美国贷款和发行新货币,在1924年平息了危机,但绝大多数德国人一辈子的存款,都在1923年化为乌有了。魏玛政权不敢拖欠外国赔款,只能把负担转嫁给国民,这在普通人眼里不仅是丧权辱国,而且是丧尽天良。对那些倾家荡产的德国人来说,再好的选举制度,再漂亮的宪法条文,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在经济危机的长期影响下,德国从1923年开始的失业率,只有一年低于8%。几百万怨气冲天的失业者,每天看着政治家们打嘴仗,争论什么行为“违宪”,哪种情况适用“紧急命令权”,怎么可能共情?德国政府的形象,自然变得更不堪了。

偏偏这个声名狼藉的政府,内部还矛盾重重。前面说过,魏玛德国诞生时,国会里最大的政党是社民党。但社民党属于弱势大党,只占1/5的席位。它至少要拉到两个中等体量的盟友,才能控制国会多数,组成强势政府。偏偏在德国的老牌政党里,有4个中等党派,彼此还互不相让。社民党只能玩起排列组合的游戏,今年跟A党结盟,明年和A党的死敌B党联手。这样一来,内阁出台的政策,几乎每年都要换个方向,哪儿还能指望人民竭诚拥护?

于是,在1924年12月,就发生了一桩耸人听闻的闹剧。一家地方法院突然宣布:德国总统艾伯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曾经领导过反战罢工活动,犯下了“叛国罪”。他们要求总统亲自出庭,一条一条为自己的行为做辩护。艾伯特当时身患严重的胆囊炎和阑尾炎,法院不让他好好治病,隔几天就给他发一次传票,要他上庭聆讯。左右两翼的报纸,也联合起来攻击艾伯特,发表各种幸灾乐祸的报道。结果,艾伯特居然因为治疗不及时,在1925年2月死在了阑尾手术台上。这个时候,国会里的各大党才发现:没有了艾伯特,政府连个起码的协调者都找不到了。于是,他们在手忙脚乱中,找了一个毫无政治经验的老头来竞选总统。这个老头,就是77岁的退役元帅兴登堡。

在魏玛德国的历史上,兴登堡是一个形象矛盾的人物。一方面,他曾是旧帝国最著名的陆军将领,在“一战”初期打赢过好几场大仗,民间威望很高,的确可以稳住政局。但另一方面,兴登堡从来没有搞过政治,对魏玛政权也没什么感情。站在他的角度,明明是文人政治家们把国家弄得一团糟,现在要他来救场。他当然不会跟这样的国会精诚合作。于是,宪法第48条纳入的那个“紧急命令权”,就被兴登堡高强度地用起来了。1930年3月,德国再度遭遇经济危机,国会却陷入了严重的内讧。兴登堡当即决定踢开国会,直接任命经济学家布吕宁为总理。从那时起,总理的任命权,就变相转移到了总统手里。国会要是不同意呢?那就再用一次紧急命令权,直接从总统府签发法令。

我可以告诉你几个数字:1930年,德国国会一共通过了98项法案,总统利用紧急命令权签发的,只有5项。但仅仅过了两年,兴登堡直接签发的法案就上升到了60项。反而是国会正常通过的法案,只剩下5项了。你可能要问了:宪法不是给了国会反制的权力吗?别忘了,赶总统下台,需要2/3的多数票啊。群龙无首的各政党,哪里凑得出这么多票数。更何况,兴登堡两次参选总统,赢得都很漂亮,他是有民意基础的。国会跟总统唱反调,非但没什么胜算,反而会被直接解散,举行新的大选。每选一次,传统大党就溃败一次,势头越来越颓。像资格最老的社民党,1930年大选时还能拿到1/4的议席。短短三年后,它的得票率直接跌到18%,还不及小字辈纳粹党的一半。

社民党的溃败,原因在哪儿呢?除了前面说过的比例代表制的先天缺陷,作者穆勒认为,还有代际变化这个因素。魏玛德国初创期的几大政党,像社民党、中央党,都是在19世纪末诞生的。那个时候,德国虽然完成了工业化和城市化,但南部和东部还存在大量农业省份,人口超过20万的城市更是只有23个。动员这样的选民,并不需要庞大的基层组织。但“一战”结束后,德国的人口分布发生了巨大变化。首都柏林的面积直接膨胀了12倍,常住人口增加了200万。新生代城市居民,大部分不是产业工人,而是从事服务业的青壮年。他们在魏玛德国层出不穷的经济危机中,已经被折腾得心力交瘁,对现实极度不满。而传统政党受思维所限,根本吸纳不了这些力量,等于变相把他们“推”给了纳粹党。可悲的是,制定《魏玛宪法》的那些知识分子,主动下调了选民的年龄限制,认为这样可以体现民主精神。结果,新生代城市居民,居然变成了纳粹党的重要票仓,直接敲响了魏玛德国的丧钟。

一直以来,有这么一种说法:希特勒是德国人一人一票选上台的。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纳粹党在1932年11月的大选中,虽然成功跃居国会第一大党,但只占1/3的席位,依然无法正常组阁。这个时候,是85岁的兴登堡误判了形势,以为纳粹党已经所向无敌,于是再度动用紧急命令权,给了希特勒出任总理的机会。可以说,魏玛德国不是直接死于民意,而是死于它的创造者们设置的“稳定器”。1933年,纳粹党胁迫国会通过《授权法》,把国家大权完全转移到内阁手中。至此,魏玛共和国宣告终结,德国进入了历史上最黑暗的时代。

结语

好了,关于这本《魏玛德国》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许多人在回看德国现代史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诞生过黑格尔、马克思、歌德这样伟大思想家的国度,竟然出现了纳粹这样的野蛮浩劫,实在是反常。而这本《魏玛德国》告诉我们:它不是反常,而是“聪明误”。那些设计《魏玛宪法》的杰出知识分子,想到了民主精神,想到了制度设计,甚至想到了权力制衡,唯独忽视了最重要的社会现实。他们把棘手的经济问题抛在一旁,大费周章地在纸面上构思“理想国家”,最终遭到现实的残忍报复,留下了永恒的教训。这段历史,再度提醒我们:任何宏伟的理想,要是脱离了现实,只会成为废纸一张。如同俾斯麦所言:“政治是关乎可能性的艺术,是关乎可行性的艺术,也是关乎次优的艺术。”这个道理,对我们的日常生活也适用。

《魏玛德国》读书心得:本书深入剖析了魏玛共和国的兴衰,揭示了理想主义与现实困境的碰撞,反思了知识分子治国的局限与教训,对理解现代政治体制与民族命运提供了深刻的历史镜鉴。

《新官上任》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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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新官上任》,副标题是“清代地方官及其政治生态”。说的是清朝的县官,但书里讲的可不只是上任,而是从上任开始,还有在任、卸任,一整段完整的县官生涯。上任说来轻巧,但仔细想想,一个多年寒窗苦读、埋头学习的书生,平时读的是四书五经,科举考的是八股,考上进士的时候可能都三十多岁了,接下来要去地方上成为独当一面的父母官,以前读的书其实都不太能帮上忙。不管换成谁,突然从象牙塔里转到职场当领导,一下子都会手足无措。所以这个上任过程,不仅是物理意义上移动到县里,还有从心态、技能等等方面,从头学习一套为官之法、处世之道,从书生、秀才,变成一个“社会人”。虽然儒家学说教导清代的儒生们当官要当“民之父母”,实际上并不那么简单。比如到了县里之后,要怎么打点地方豪强,不听话的下层官吏要怎么管理,民众告上来的案子怎么把握审判尺度,等等,这些都得重新学。

这就要说说这本书的特别之处了。本书作者是日本的历史学者山本英史,他的专长就是清朝历史,特别是地方史。在《新官上任》中,他别出心裁地收集了清朝官员撰写的官箴书和公牍两种历史文献,来解读清代地方官怎么看待自己的工作。这个官箴书,就是清代当过官的老油条写给新官的“职场手册”,向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儒生后辈传授当官的经验,而公牍,就是地方官卸任以后把自己发过的所有公文,编辑成的一本公文汇编。这些文书中的内容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包括新科知县如何组建新班子、候任过程中如何抵制物质诱惑、公文内容模板等等,可以说是不管什么实际问题,都会在这些文献里找到相关的经验和建议。

通过这些从清朝官员的亲身经验中得来的材料,我们可以发现,地方官一方面作为清朝国家权力渗透到地方的行政官僚,必须满足朝廷和上司的需求,要当一个他们眼中的有能力的官吏;另一方面,县太爷需要面对的人情世故、地方民情复杂得很,往往需要调整朝廷的理念,满足地方势力,才能换取他们的合作。特别是这本书选取的材料大多来自清朝前半期,是中国逐渐从动荡走向稳定的过渡期。从这一层来说,理解这一时期的县官眼中的政治生态,就是从一个很内部的角度理解了中国古代的地方政治制度,理解朝廷从京城延伸到天南海北的“毛细血管”如何在技术不发达的古代维系了一个庞大而又复杂多样的封建帝国,而又最终不可避免地崩溃。

所以我把本书也分成清朝县官的三个阶段,第一个问题是赴任阶段,会介绍县官们上任要做什么准备,我们可以了解到为什么其实清代很难发生《让子弹飞》那样的冒顶县官的事件。第二个问题是到任阶段,看看县官和自己的手下、民众等等,都是什么关系。第三个问题就是卸任阶段,县官们注定有一天会离职,他们如何给自己打造“人设”,让别人觉得他做得好。

1.新官上任要做什么准备?

好,那么我们来看第一部分首先要了解的是,县官怎么上任。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有一些基本情况需要了解。我们现在说的县官,还有县令、知县等等名字,到底是什么?有些朋友可能看过周星驰的《九品芝麻官》,就会有误解,以为县官就是最低级的九品官员。其实,清朝的基层行政区有州、厅、县三种 ,县的主政官员,叫知县,清朝官制里面算正七品,而不是电影里的九品,州的主官则叫知州,级别能到从五品,而厅的叫“同知”或“通判”,级别就低一些,正九品。为了讲述方便,我们就把这些最基层的主政官员全部统称为县官。

到底清代县官要负责什么呢?细说的话不少,但被上司纳入考核的,主要就是两大职责,分别是“刑名”和“钱谷”,也就是司法审判和收税。 案件裁判当然要公正,钱税收得自然是多多益善,但同时朝廷和儒家规范都要求县官们当慈悲为怀的“父母官”,要切忌变成严刑峻法而引发民怨,也不能为了收钱而太过盘剥。

好,理解了县官的概况,怎么样能当上县官?在清朝,县官一般是官场生涯的第一站,但又不是只有完全通过科考三大关乡试、会试、殿试的进士才有资格当县官。事实上,通过了乡试的举人,可以凭借某一方面的特长通过特别拣选被“截取”成为候补,国子监的贡生在经过吏部考核以后也可以获得候补资格。以上这几种,叫做“正途”。当然有正途,也有歪门邪道,叫“异途”,一般靠“捐纳”,也就是花钱买,或者“荫位”,也就是“拼爹”,因为祖上立过功而被授予官位。

我们假设一个叫小帅的秀才,已经获得举人的身份,但是会试屡屡不过,能不能当官呢?能,但是要等等。全国总共也就一千四百多个县官位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能等有空缺才会补。就算是科举中了进士,也得先回老家等通知,长的要等三十年,短的几年就能碰上。有缺额以后,吏部会通知让小帅来北京等安排。小帅也许会等二十余年,年过四十,才轮到被通知补缺。

到了京城,小帅没有什么明确的日程安排,应该如何度过呢?小帅翻了翻官箴书,发现有几点特别值得注意。第一点,是多年寒窗,来到京城,切记不要被声色犬马所诱惑,最好住在远离女色和闲杂人等的地方,比如某处清静的寺庙里,吃穿住行都要尽量朴素。第二点,就是要尽量避免“京债”。所谓“京债”,就是特指在北京银号里借的钱,往往就是高利贷。新官借钱的主要原因,不是贪图享乐,而是因为朝廷不包赴任的差旅费,如果要带家人一块出行,之后还要找什么家奴、厨师、幕僚等等,都得自己出钱。一介书生哪来那么多存款?有些人运气好,亲朋好友能凑出来,但大多数人只能找高利贷。这些债主为了防止县官欠债不还,会专门派人跟着县官,从每年县官收入里抽成来付清本息。债主跟到了地方,被人看见,就会影响自己的权威。 当然,最基本的大清律、六部条例等等基本政策,也应该趁机熟读。

等每月二十四日,吏部就会通知这一批来北京候任的人面试,面试第二天就要准备抽签了。抽签有一个小规则,就是如果抽到了家乡和家乡附近的县,得回避,需要重抽,确保未来的目的地对新官肯定是陌生的。但这些陌生不代表一视同仁,赴任地有四个“缺”,分别是冲、繁、疲、难。冲,就是地理位置处在兵家必争的要冲地方。繁,就是人口杂多,事务繁忙。疲,就是当地民众不配合,对政令很怠惰。难,就是叛乱多、冲突多。这四个字,占一个就是简缺;占两个,算中缺;能占三个,就是要缺;四个都占,叫最要缺。小帅虽然知道简缺肯定清闲 ,但为了能在当官第一步就干出名堂,当然也为多领些俸禄,三字缺总是更诱人一些。

我们的小帅抽中了鹅城,算是要缺,接下来再见完皇帝,就得准备启程了。小帅从吏部领到一份任官证明书,写有自己的基本情况和样貌,一并还有鹅城的征收税额、杂收入额等等资料。自己还要多了解一些赴任地的信息,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查书,比如户部有记载法定服役数额的赋役全书,可以查到地方钱粮和人口情况,看看有没有遗留未结清的钱粮案件。

不过,书上的信息肯定不够,想要了解具体信息,还是得靠人。所幸京城汇集了全国各地的人士,可以直接前去拜访,问清楚当地有什么土豪、恶霸之类值得额外注意,预先想好应对方式。不过,主动来拜访小帅的人也变多了,他们来判断这个新任县老爷到底几斤几两,在他到县里之前就准备好怎么巴结他。有本官箴书特别提醒,对于这些人要谦虚、谨慎,要与当地出身的官僚和士绅交好朋友,也不能被他们抓到把柄。这期间双方给对方留下的印象,都是为未来的交往做铺垫的。 有个县官记载,自己县上有一群恶霸,号称“金刚天王罗刹”,连县衙里的人员都是他的党羽,知道有新官,就派人去京城拜访,探探虚实。这个县官早就调查清楚,知道来人用意不善,口风很紧,完全不谈县里事务。探子回去报告说新官很不好打交道,一下就把亲自去京城献殷勤的人都吓跑了,害怕被新知县看穿自己。

这个阶段,也要找好自己的仆人和“幕友”,其实就是师爷之类的顾问。选这些人,品德最重要,才华和智慧都可以往后放,如果幕友品行不端,再厉害也是害自己。关于这些人的更多细节,我们在下一节再展开。

书查完,人也见得差不多了,小帅心里有了底,就可以给新的上司写信禀告已经启程,然后再和京城交的相关人士辞行完毕,动身前往目的地。辞行其实也是为了搞好关系,免得被人认为交情不深而不告而别。当然,鹅城的县衙也会派人前来迎接,加上还有委任证明,确保到任的时候能够认出新官,避免有人冒领知县。

总结一下,在清代如果想当县官,有正途和异途之分,正途就是靠读书,异途就是靠花钱或者祖上有功。不管什么途径,都要等吏部通知有缺额,然后上京城,经过面试、抽签,最后确定赴任地点。在京城,清代新官注意要保持朴素,控制债务。赴任前,要多收集相关的书面资料,也要和当地人士接触,了解细节,同时也要趁机筹备自己的私人班子。其中,待人是最麻烦的环节,不管是接待来拜访的乡绅,还是征召幕友,都要特别谨慎。事实上,在县官的职场生存经验中,最重要的部分,一直都是搞人际关系。

2.县官如何待人处事?

那么经过一路颠簸,总算是到任了,知县小帅还不能马上开始大展拳脚。

在清朝县一级,县官有自己的衙门,也就是县衙。县衙建筑往往仿照皇城,也是坐北朝南,北京紫禁城东西设置六部,县衙正堂两旁也设置六科。虽说皇权不下县,也可以从建筑上看到县官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

这个“土皇帝”还有若干手下,这里也一一介绍一下。通常而言,有正八品的县丞、正九品的主簿两个副手类型的职位,很多地方这两个只会挑一个设置。还有管理各种杂职人员的典吏,这个职位就不入流了,没有品级。这些都能算作清王朝公认的“官员”,此外还有不少杂职办事人员,除了我们比较熟悉的负责体力活儿的“衙役”,还有比如有负责文书业务的“胥吏”,服侍县官的“长随”,给县官当顾问的“幕友”几种类型。胥吏和衙役基本上是当地居民来担任,可能多达上千人,胥吏没有俸禄,只能靠惯例的办事费或者贿赂作为收入,而衙役则每年还能领几两银子。而长随则只有几十人,由知县出钱雇佣,充当知县和其他人员的桥梁。幕友最少,大概就个位数,但是至少要包括管收税的师爷和管审判的师爷各一名。幕友,俗称师爷,地位很高,既要帮知县出谋划策,也要监督胥吏和衙役,避免他们肆意妄为。幕友和长随都是县官亲自挑选的,而胥吏和衙役则都是在本地挑选,受贱民待遇,不能参加科考。

不过,清朝到任的知县不能立刻进衙门,还要在城隍庙留宿一天或三天,同时也要斋戒,不吃荤,称为“斋宿”,此后才能搬进衙门。之所以有这一步,是因为城隍可以理解为神仙界的知县,掌管本地祸福,知县要表现出足够的尊敬,才能获得首肯。斋宿完毕以后,到了衙门,就要张贴告示,宣布自己的当政理念,再颁布堂规,讲清楚怎么约束自己的手下,这就算正式展开工作了。

小帅当县官的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呢?每天黎明,小帅在县衙里的宅邸醒来,叫人打开县衙大门,手下们抵达工作岗位。天亮以后,开始办公,小帅上午主持早堂,把文件发给手下,接受部下上呈报告,也会受理诉讼、审问犯人之类的。然后小帅回到县衙的签押室,研究文件,并且准备下午要处理的诉讼。然后下午的午堂,一般是专门用来审判,一直到下午四点,也有些时候案子多,晚上还得再开庭。到七点,所有衙门工作职员全数集合点名,小帅就可以关门了。

前面说过,县官的大部分精力,都会消耗在怎么对付地方上的各色人等上面,到任后更是如此。县官主要接触的人分为四种,官、吏、士、民,分别都需要不同的“待人法”,我们分别展开。

清代官箴书所概括的这些“官”,就是那些和小帅一样有编制、被中央外派到地方的官员,这些人普遍都是尊崇儒学的知识分子,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应付。其中最重要的就要数掌握自己人事未来的上司们了。官箴书里嘱咐,到地方上以后,近则三天,远则三月以内,应该尽快去拜见上司,还说态度不能太傲慢,但也不能太谄媚,要尊敬、勤勉,以礼相待。有个县官在自己写的官箴书里记载,有一次他被人诬告到了省里的巡抚,所幸作为上司的按察使和布政使都为他背书,他才免于一难。不过有意思的是,官箴书里的上司都很理想化,完全不会出现态度傲慢、推脱责任、滥用权力的贪官,因此提的意见也很理想化。 小帅如果碰上恶霸上司,要强行勒索他上交税收,或是把粮仓亏空算到他的头上,官箴书在这方面是完全没有帮助的。不过有些官箴书还教导,要注意维护同僚关系,就算是意见不合也得忍着,比如隔壁地方的县官,办案可能会需要两地协作,应该经常来往。官们虽然位高权重,却都以循规蹈矩为天职,是四种人当中相对容易对付的。

书里说的吏,就是包括衙役和胥吏在内的各类没有编制的实务人员,也叫“胥役”。我们现在说对下属恩威并重,而官箴书教怎么对付小吏,基本上只会提威 ,而很少见恩。比如前面那个要处理“金刚罗刹”的县官,到了衙门以后就嘱咐找几个手最狠的衙役来拿竹板,在衙门门口给和“罗刹”一同作奸犯科的胥役点名,就地打板子,吓得他们跪地求饶。县官一连打了二十几个,当地民众都拍手称快。这种“下马威”流传很广,以至于后来演变成了官场惯例,称为“迎风板”。为什么要这么恐吓下属?整体上来说,由于清朝知县最核心的两大工作,钱谷和刑名,最后都需要胥役配合执行,也就是最“扰民”的末端工作都归他们干,所以老百姓常常叫他们“鹰犬”“爪牙”之类的恶名。不仅如此,这些人在官箴书里也往往以“衙蠹”的名称出现,也就是“衙门的蛀虫”的意思,“胥吏书役”四个字,经常和“刁猾奸恶”排列组合。明明负责的是衙门的基层实务,老百姓不待见就算了,为什么连县官也头疼?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出身低贱,收入微薄,又被列为不能科考的贱民,作为官府权力的最末端执行者,他们只能用权力喂养自己的家庭。想要治理“衙蠹”,又不简单,一来民众害怕报复;二来“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很多胥役自己在当地有比县官甚至省官更广的关系网,想要斩草除根几乎不可能;三来胥役们归根结底是给县官办事,很多贪污和滥用权力的好处是流向县官的,县官也很难断自己的财路。

至于清代的士,包括当地乡绅、生员等等在内的本地实权人物,他们与县官虽然同属士大夫阶层,但立场并不一致。士可能认识本地出身的官僚,或者自己就有官僚经验,又或者未来会成为官僚,在本地有一定威望,能成为官和民之间的桥梁。对这些地方上的实权豪强,虽然朝廷的态度是抑制,但县官没法离开他们的配合。比如在县官到任时,要召见全县参加科举考试的生员。其中有些生员会代理申诉,特别是新官上任的时候,趁不了解情况,许多陈年旧案会被翻出来重新上诉。而有一些人就属于“劣衿”,也就是品行恶劣的读书人的意思,会借自己的身份把持赋税、操纵衙门,前面讲的“金刚天王罗刹”就是这种。对于县官来说,吏还能打板子恐吓,士才是最难应对的。不少官箴书里都要花很大篇幅,附加自己的个人经验,绘声绘色地描述如何既制服不听话的劣绅,又没有得罪更多人。

对付士的难点核心有两个,第一个是道德难题,一方面县官都是读书人,想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德理想来当一个“清官”,但是地方施政,吏本来就很难操控,还要再得罪豪强,基本上也无法指望做出政绩了。而第二个难点,清朝县官和豪强们互相讨好、合作,但是朝廷会派人到地方检察,和地方势力走得太近,会被认为涉嫌徇私枉法,也无法获得晋升,甚至遭遇弹劾,这就是考核难题。总的来说,很多官箴书的建议都是“委曲商量”,有什么不爽的,还是得“忍性气”,能妥协求全就不要硬碰硬。就连前面和“金刚天王罗刹”政斗的那个县官,也劝新官不要妄想自己能当横扫一切豪强的“清官”。他说,县官作为“父母官”,士民不肖,是自己的责任,但一味打骂,也不能教育好他们,更重要的原则还是律己,一方面是以身作则,可以感化他们,另一方面也是避免被牵连。

说到底,士和吏为什么都难搞,其实是因为他们实际上在编制外补足了县官权力的缺失。官不够,所以需要吏。但是这么多的吏,别说县官出钱,朝廷也不一定付得起。而民间纠纷如果都由官府裁决,还需要多少的司法机构和检察机构?于是清朝把收税和诉讼都包给士人等等中间人代理,成为清代一直无法根除的腐败温床。

最后,则是最基本、最广大的民。都说县官要当“民之父母”,不能成为贪官,也不应当做酷吏。其中有一本官箴书就说,为人父母看到孩子痛苦,还要抚摸照顾,如果还拿鞭子打孩子,这怎么忍心呢?这就是说,就算租税交不上去,对老百姓也应该慈爱为本,不能强迫。但实际上,如果看公文汇成的公牍,会发现县官更关注的不是良民,而是刁民。有诬告他人的、赌博的、骗婚的,这些当然是恶棍,但是爱打官司、私设香堂等等,也算刁民,这是因为这些行为侵蚀了县官作为地方司法长官兼地方神职代表的权威。在公牍中,县官会通过严惩严办,在审判的“谳语”中痛斥不法之民,不讲父母慈悲,也会发布告示劝诫,虽然父母官看起来是个好好先生,但是不要试探底线,否则就会很惨。总的来说,待民之道要恩威并举,不仅要声明会严格法办,对侵犯县官威严的行为也要严惩,但另一方面,也要体恤老百姓,不能做得太狠。 这也会和后面讲到的卸任准备有关。

总结一下,清朝县官在任上要处理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有官、吏、士、民四种,对应四种搞好关系的待人之法:官要好好尊敬,吏要严加看管,士则要“委曲商量”,而对民则是恩威并举,进行道德教化。尤其是在清朝前期,有的地方因为海禁和朝代更迭造成暴力动乱,有的地方虽然没有暴力反抗但是矛盾还在,造成民众喜欢打官司,这一时期的官箴书和公牍更加强调对士和民的道德教化,懂得爱民如子,而不是完全严苛冷酷地执行上级意志。

3.为什么县官都想要万民伞?

归根结底,在清朝当这个县官,无非就是几年时间,小帅和其他县官一样,心里是想上进的。虽然很多官箴书说,官员的声名得在开头的到任阶段就打好基调,但并不是说要走了就不管了,很多恶名就是任期最末才来的,要讲究“善始令终”,开头和结尾都要好。每三年,朝廷就会有一次评定成绩,来决定官员进退。其中,清王朝对于地方官僚,有六种差评分类,分别是不勤、罗软无为、浮躁、才力不及、年老、有病,后两种是不可抗力,而前四种是可以努力避免的。

先前好好尊敬过的包括知府、巡抚等等的上司此时就会负责写评语,按照有没有执行好钱谷和刑名这两大职责,决定升降。如果小帅经过评定,上级一致认为当得不错,之后就要被推荐提拔到京城去了。在交接班的准备阶段,他还有很多事情。他要清算钱粮,点明账簿,清查各种衙门的财产,还要结算清楚各种案件,整理诉讼材料。还要奖励这些年服务得力的胥役,和交好的士人辞别。当然,更不能忘了给上司和同僚辞别。不过就像前文所述,这两条并不是“父母官”的评价准则。作为父母官的理想标准,县官应该问自己,做了什么造福地方的事,给了百姓什么好处。清朝县官一方面想要“好民之所好,恶民之所恶”,以老百姓为尺度,但另一方面还得满足上级需求,这二者的平衡非常考验个人能力。说到底,清朝“父母官”的儒生理想和“朝廷命官”的政治现实,这个冲突贯穿始终。升迁与否,这是官方评价,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到“父母官”的理想,还得看老百姓最后如何评价。

小帅在一本官箴书上读到过,如果老百姓觉得自己当得好,会在临别时“覆辕卧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说,人把身体趴在车轮上,躺在车前,阻挡县官离开。这是从汉朝就传下来的典故,用来表达对县官的不舍。与之类似的还有要求县官把鞋子脱下来、对县官要求“向朝廷再借用一年”等等,其他行为还包括立德政碑、送万民伞、送牌匾等等。相对的,也有窒户怀砖的典故,就是把县官的窗户堵住,在他走的时候还要拿砖头丢他。有些地方还发生过更暴力的抗议,当时百姓把城门关上,阻拦恶官离开,夫人的衣服被扒掉,把他的随从也痛打了一顿。

但是,你可能也想到了,其实无论丢砖还是抱车轮,这些并不会影响县官的去留。实际上,有些地方士绅会为了筹款立德政碑而勒索百姓,还有一些地方官是买通了人,让他们表演挽留。在清朝吏治整顿中,扒轮子和丢砖头都叫刁风恶俗,干扰行政,雍正专门下令整顿过。但不可否认的是,很显然,地方上的人们通过这些表演来表达对当时官员看法,既是眷恋,也是示威,寄托了对下一任父母官的要求,这也往往是百姓能够不受拘束地提出一些要求的唯一时候。 清朝道德理想和政治现实的冲突不仅仅困扰着县官,更受罪的其实还是老百姓。

《官场现形记》里的胡统领卸任时有一句话,就反映了清朝县官们的心理:“我不是稀罕这个,为的是面子,被上司晓得,还说我替地方上出了怎么大一把力,连把万民伞都没有,面子上说不下去。”也正是在卸任之际,官想获得过去的圆满,民想求得未来的安心,清王朝政治意识形态的冲突就在立不立碑、送不送伞、丢不丢砖头这些表演上短暂地公开化。

结语

听了这么多,可以想见,在清朝当县官,很难。县官的难,就在于理想和现实的分离。我们都听过“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的说法,但实际上在清代,“民”有各色人等,官也要左右权衡。

本书史料大多出自官箴书、公牍,平衡地展现了清代地方官的理想和现实。在一个由乱到治的时期,清朝地方官的道德理想更难实现,越是难以实现,越是强调要维护自身的道德水准。而清朝高度中央集权的弊病展露无遗:既然要强化地方控制,就要地方官和地方势力撇清关系,然而与之矛盾的是,如果没有地方上的胥役、士人,清王朝中央又不提供给地方替代的人手,清廉只会损害县官的行政能力。无论是收税,还是诉讼,都要靠一小部分的地方精英来作为清王朝权力的代理,才能让知县好好完成两大使命。被称为“衙蠹”的胥役和被称为“劣衿”的士人明明都是以老百姓为代价,实际上补足了清朝地方权力制度的不足,但却被中央的朝廷视为直接行政的阻碍。如此一来,整个清朝都无法解决胥役和地方豪强的腐败,直到清末仍有报纸控诉这些问题,根源不是道德不足,而是清王朝制度不足。

儒家的道德理想虽然帮助官僚建立了统一的道德观,试图以个人的慈悲去弥合清朝政治制度中无法调和的矛盾,但是在实际的施政中,就会不断地产生不符合父母官标准的行为,最终还要担忧“面子上说不下去”。所谓“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在清朝县官的身上,也没有例外。

《新官上任》读书心得:本书通过官箴书与公牍,揭示了清代地方官的职场生态,展现了从上任到卸任的复杂历程,深入剖析了官场中的人情世故与权力斗争,让读者对清代政治有了更直观深刻的理解。

《美国总统的诞生》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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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给大家分享的读书笔记是传奇记者白修德的代表作《美国总统的诞生》。光听这个书名,你可能会以为这是一本政治学教材。其实,它是白修德作为现场观察者,对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做出的一次细致还原。在世界新闻史上,这本书创下了好几个“第一”:它是第一部连续40个星期登顶全美畅销书排行榜的纪实作品,是第一届普利策非虚构作品奖获奖图书,也是第一本由美国总统直接加入创作,提供大量素材的大选报道集。杜克大学政治学教授巴伯评价说:“白修德的这部作品,不仅改变了美国新闻业报道大选的方式,还永久性地影响了普通美国人对总统大选的看法。白修德生动的文学笔法和独特的视角,开启了政治报道的一个新纪元。”

说起白修德这位美国记者,我们中国人并不陌生。他的英文名叫西奥多·怀特,是汉学泰斗费正清在哈佛大学的第一位弟子。“白修德”这个中文名,是他在学习汉语之后,自己起的。抗日战争时期,白修德作为《时代周刊》驻华记者,冒着生命危险,报道了1942年河南大饥荒、中共敌后抗战、史迪威反攻缅北等重大事件。他的形象,也出现在冯小刚的电影《一九四二》当中。“二战”结束后,白修德转向报道美国政治。1960年总统大选期间,他花费一整年时间,跟随肯尼迪和尼克松两位候选人,记录他们从筹划参选到正面对决的完整过程,最终成果就是这本书。

白修德报道总统大选,和之前的记者有什么不同呢?原来,过去美国的大选报道,主要是一些零散的资讯,谁在哪里发表了一次演讲,谁提出了一项新政策等等。而白修德做过战地记者,他是用报道大型战役的思路,来复盘整场大选的。酝酿参选,相当于制定作战计划。筹款和搜集资讯,是战役的后勤保障。党内初选,等于试探性战斗。投票日当天,则是最终决战。白修德把所有这些环节组合起来,让读者看到:总统大选,不光是开票日当天的热闹,还有之前整整一年的细致铺垫,哪一个环节都必不可少。这就造成了一种身临其境的紧张感,让人欲罢不能。

巧的是,1960年总统大选的两位候选人,个性也很鲜明。肯尼迪出身显贵,举止张扬;尼克松孤僻内向,但坚忍不拔。两个人都是光彩照人的政治家,也都得到了庞大政党机器的加持,民意差距非常小。这两位旗鼓相当的对手,谁能胜出呢?白修德回答这个问题的方式,是近距离观察他俩的日常行为,还原两个人的性格特征,甚至是心理创伤。看完他的描写,你不会觉得“成王败寇”是理所应当的,反而会感慨:尼克松之所以失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肯尼迪的竞选策略,更适合1960年美国的社会氛围。尼克松是大选的失败者,但他作为政治家的才华,依然可圈可点,值得肯定甚至同情。日后,尼克松能在1968年卷土重来,最终入主白宫,也证实了白修德的先见之明。

不仅如此,白修德还敏锐地捕捉到了美国社会,乃至媒介,在1960年发生的重大变化。1960年总统大选,距离今天已有60多年。但我们熟悉的许多选战环节,比如电视辩论,还有争夺“摇摆州”,都是在1960年出现的。尼克松阵营采取的策略,像飞遍全国巡回演讲,还有猛攻对手的政见缺陷,都是以往成功经验的总结。但它们在1960年却失效了。反过来,肯尼迪能够胜出,恰恰是因为他感知到了新变化,用好了电视这个新媒介,集中力量攻克“摇摆州”和郊区选民。最终,肯尼迪也以极其微弱的优势,成为赢家。学习完这本书,你不光能了解美国总统大选的复杂过程,你还会发现:适应新技术和新变化的能力,始终是成功的保障。这个道理,对我们的工作和生活也适用。

接下来,我就分两部分,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首先,我们来看一下,肯尼迪和尼克松,是怎样在各自的党内初选中胜出的,其中发生过哪些有趣的故事。在第二部分里,我会为你介绍,肯尼迪和尼克松,采取了怎样的选战策略,这些策略的效果又是如何。它们对最终的投票结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1.肯尼迪与尼克松如何赢得初选?

如果你是一位关注美国政治的朋友,想必你会知道:总统大选的投票日,是选举年11月的第一个星期二。在那一天,绝大多数美国选民,会从主要政党的候选人里,挑出自己心仪的一位,投下举足轻重的一票。在1960年11月的投票日,就有6800多万美国选民,做出了他们的抉择。新闻媒体最关注的,也是这一天的开票结果。但要是我问你,肯尼迪和尼克松,是怎样从各自的政党中脱颖而出,站到最终决战的舞台上的,就不是所有人都答得上来了。

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你,挑选最终候选人的步骤,叫“党内初选”。整个上半年,每个政党的热门候选人,会在全国的几十个州展开初步竞争。这些州的本党选民,会根据参选者的政治纲领和个人形象,先搞一轮内部投票,决定自己所在的州支持谁。还有一些州的初选,不搞公开投票,是由党内会议直接决定的。初选持续几个月后,谁是领跑者已经比较清晰了。这个时候,两大党就会召开全国大会,根据初选的风向,确定正式提名谁去角逐大选。美国的企业界,也是根据初选结果,来判断该帮助谁筹集经费的。因此,初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11月的决选。

但是,初选需要的政治技巧,又和决选不大相同。首先,初选是在本党内部进行,几位竞争者既是对手,又是同僚。他们要是吵得太凶,直接撕破脸,会影响整个党的形象,给11月的决选带来负面影响。因此,拿捏火候就变得非常重要。另外,在初选中,竞争者面对的不是全国民众,而是某个州的选民。他没有机会做滔滔不绝的长篇演讲,只能用三五分钟,靠小话题、小情绪打动人。这对政治家的表达能力,是很大的挑战。从历史经验看,党内初选最重要的功能,是“立人设”。只有塑造好自己的形象,才能在舆论场里找到目标选民,进而站稳脚跟,求取胜利。

那么,在1960年,美国两大党的初选情况是什么样的呢?我们先来看民主党。民主党从1952年起,已经连续输掉了两届大选。谁都想当那个扭转颓势的“天选之子”,所以内部竞争异常激烈。第一个正式参选的,是43岁的马萨诸塞州参议员约翰·肯尼迪,他有三大优势。首先,肯尼迪出生在一个名流家庭,资产雄厚。光是凭家族财力,他就租得起私人飞机,也能出钱购买地方电视台的热门时段。这对初选是重大的利好。其次,肯尼迪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东海岸知识分子共同的朋友。这让他早早组建起了一个强大的竞选团队,其中有数据分析专家和公关高手,还有顶尖的集会组织者。这个团队为肯尼迪提供了重要的智力支持。最后,肯尼迪还是一位人设相当鲜明的政治家。他是“二战”英雄,又拿过普利策奖,能文能武。在许多美国人心目中,出口成章的肯尼迪,简直是天生的改革家。有了这些优势,肯尼迪早在1959年10月,就启动了自己的初选战役。他希望通过“抢跑”,建立先声夺人的优势。

不过,肯尼迪的优势,并没有大到一骑绝尘。民主党里有四个人在跟他竞争。这当中,求战热情最高的,是明尼苏达州参议员汉弗莱。汉弗莱的背景,和肯尼迪恰好相反,是从平民家庭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他廉洁务实,充满理想主义情怀,在蓝领工人和农民选民中有很强的号召力。但是,汉弗莱的政治基本盘,局限在美国中西部。出了这片区域,他根本没有知名度。因此,汉弗莱必须集中精力,先打赢一两个州的初选,才能让全党注意到他。另外,政坛老将史蒂文森、参议院多数派领袖林登·约翰逊,以及国防专家塞明顿,也在虎视眈眈。不过,这三个人都有明显的人设缺陷,因此迟迟没有正式参选。他们希望肯尼迪和汉弗莱陷入缠斗,到时自己再后来居上。

这样一来,初选的第一个“战场”,就变得相当重要了。巧合的是,肯尼迪和汉弗莱同时挑中了威斯康星州。这是一个地广人稀,农业人口众多的中北部州,理论上是汉弗莱的“票仓”。站在汉弗莱的角度,要是能拿下威斯康星,他就可以给肯尼迪一个下马威。肯尼迪瞄准威斯康星,则是想打一场攻坚战,直接摧毁汉弗莱的基本盘。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肯尼迪在1960年3月底,把他的核心智囊团队空运到了威斯康星。这些竞选专家,拥有强大的人脉。他们把当地大学生组织起来,去到全部10个选区,了解当地的民生需求,再把这些内容编织进肯尼迪的演讲稿。这让肯尼迪在本地民众眼中,一下就成了一个踏实可靠的托付对象,打消了蓝领选民对他“不接地气”的怀疑。

而汉弗莱的缺点,恰恰是他太“接地气”了。作者白修德全程追踪了汉弗莱在威斯康星州的初选,他发现:汉弗莱虽然见识广博,口才出众,但实在太没有神秘感了。肯尼迪务实的演讲内容,和他的个人光环,恰好构成一种反差魅力。在选民眼中,他既出身高贵,又体贴入微,这是一个极其独特的人设。汉弗莱缺少的,就是这种反差感。他太急于表现自己的亲民本色了,以至于选民虽然亲近他,却不敬畏他。更要命的是,汉弗莱还是一个嘴碎的话痨。他走到哪里,都会喋喋不休地谈论各种琐碎的政策。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爹味”太足。选民没过多久就开始嫌他烦了。

最终,肯尼迪在4月,以30%的优势拿下了威斯康星州初选。汉弗莱开始慌了,他当即决定,要在西弗吉尼亚州对肯尼迪展开阻击。这个选择,背后的动力是宗教。要知道,美国从建国开始,主流人群信仰的一直是新教。肯尼迪却是一位名声在外的天主教徒,许多人怀疑,要是他上台,会破坏美国的政教分离传统。而西弗吉尼亚是一个新教人口占95%的州,当地还存在严重的失业问题,这两项因素都利好于汉弗莱。媒体普遍认为,他至少有六成的胜算。

那肯尼迪是怎么做的呢?他选择了正面还击。从一开始,肯尼迪就意识到:自己身上最大的不确定性,就是那个宗教背景。与其顾左右而言他,不如公开表态。于是,肯尼迪连续十天,主动谈论自己的宗教背景。他反复强调:接受自己不那么主流的宗教信仰,恰恰可以体现美国文化的包容性。他也绝不会因为信仰天主教,就违背美国的社会传统。这就反过来将了汉弗莱一军:要是汉弗莱继续拿宗教问题说事,那他就成了狭隘的小人,就会丧失体面。

另外,肯尼迪还把他的组织力优势,和雄厚的财力结合了起来。在西弗吉尼亚州,肯尼迪阵营沿用先前的做法,征召了9000位志愿者,派他们去了解选民最关心的话题。与此同时,他们还花费数十万美元,买下了当地电视台黄金时段的节目,连篇累牍地播放肯尼迪回应选民的画面。相反,囊中羞涩的汉弗莱,只买了半个小时的直播时间,还被敌对选民怼得张口结舌。后来的统计显示,肯尼迪阵营在西弗吉尼亚州初选中,总共花了150万美元,这笔钱相当于今天的1200万美元。而汉弗莱的支出,只有肯尼迪的1/65。本来是汉弗莱的顺风局,就这样被戏剧性地逆转了。

5月,肯尼迪在西弗吉尼亚州取得压倒性大胜。心灰意冷的汉弗莱直接宣布退选,他表示:“街角的小卖部,是没有办法跟连锁超市竞争的。”到了这个时候,按兵不动的史蒂文森和约翰逊,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俩没有报名参加初选,气势上已经弱了一头。但是,肯尼迪在民主党内部属于新人,资历不深。史蒂文森和约翰逊打算利用这一点,在7月的全国大会上发动攻势,直接游说各个州影响力最大的党团领导人,让他们否决初选结果,把提名票投给自己。

那肯尼迪是怎么回应的呢?他一眼就看出,在两个对手里,约翰逊的威胁小,史蒂文森才是心腹大患。因为约翰逊和退选的汉弗莱一样,属于地方政治人物,在全国层面威望不够高。可史蒂文森就不一样了,他在1952年和1956年,曾经两次代表民主党出战总统大选,非常受爱戴。但是,史蒂文森也有一个软肋:他两次参选总统,都输得非常难看,背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他担心自己会被“翻旧账”,因此不敢大张旗鼓地开展游说。肯尼迪就没有这层顾虑,他在大会现场设立了总指挥部,找到立场最摇摆,但掌握票数最多的东北五州的代表,反复拉拢他们。结果,就连史蒂文森的家乡伊利诺伊州,也站到了肯尼迪一边。肯尼迪的胜利,自然波澜不惊了。但他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提名约翰逊当自己的副总统候选人,化敌为友。这是因为,约翰逊在美国南方有很大的影响力,他的长处,恰好可以补上肯尼迪的短板。这对下一阶段选战,作用非常大。

和民主党初选相比,共和党的初选,精彩程度要稍逊一筹。从一开始起,共和党内部就只存在两个竞争者:一个是在任的副总统尼克松,另一个是纽约州州长纳尔逊·洛克菲勒。尼克松的优势,是他比较四平八稳。只要他沿着现任总统艾森豪威尔的路,继续往前走,党内主流就愿意支持他。而不那么“主流”的洛克菲勒,只能另辟蹊径。他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改革家的人设,抛出了一系列标新立异的政纲,结果却犯了众怒。原因很简单:民主党是在野党,肯尼迪只有求新求变,才能翻盘取胜。而共和党是执政党,一向没有大的过失。洛克菲勒要搞改革,等于要否定共和党执政八年的业绩,是对艾森豪威尔总统的挑衅。因此,共和党主流派,毫不犹豫地痛击洛克菲勒,逼他退选了。

然而,赢家尼克松,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也想学肯尼迪,跟洛克菲勒化敌为友,提名对方做自己的副总统候选人。哪知道,心高气傲的洛克菲勒,根本看不上副总统的位子。他告诉尼克松:自己是绝不会当二把手的。但如果尼克松愿意接受自己的14项改革纲领,那自己也会全力支持他。于是,尼克松就和洛克菲勒发表了一份联名宣言。宣言的内容,有不少是和艾森豪威尔总统唱反调的,这在共和党内部引起了一场风波。结果,尼克松的候选人身份,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他跟艾森豪威尔之间,却产生了微妙的嫌隙。这个不稳定因素,随后深刻影响了大选第二阶段的走向。

2.备战投票日,双方各出奇招

刚刚,我们回顾了1960年美国大选的初选阶段。现在,两党候选人已经产生,时间也进入了7月,双方即将迎来正面对决。从各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肯尼迪富有个人魅力,找准了自己作为挑战者的定位,但是政治经验不足,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尼克松呢,恰好相反,不属于魅力型政治家,但是阅历丰富,实实在在参与过高层政治,个性也很顽强。整个1960年夏天,两个人在民调中的差距从来没有超过5%。谁能率先破局呢?

第一个出手的是尼克松。他雄心勃勃地宣布,自己要搞一场“飞行选战”,要走遍美国的50个州,和选民直接对话。这个决定,可不是拍脑袋啊,背后有一套现实逻辑。作者白修德发现,当时美国的1亿选民,有80%是根据历史惯性投票的。只有20%的人,会保持观望状态,认真比较两位候选人的优劣。要影响这20%的“骑墙派”选民,就得刷存在感,得用现场拉票让他们记住自己。尼克松打的,就是这张牌。为此,他从8月开始,马不停蹄地飞了10万公里,去到188座城市,做了150多场演讲。据白修德估算,到现场围观尼克松的选民,足足有1000万人。在中西部地区,这种拼体力方式的选战策略,取得了相当显著的成效。

问题是,尼克松自己,很快就被“飞行选战”累垮了。8月下旬,他在一次交通事故中撞伤了膝盖,伤口出现感染,一直没有痊愈。每隔几个星期,他就得停下来治几天病,随后再度披挂上阵。随着疲劳的累积,尼克松演讲的状态越来越差,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更要命的是,追踪采访他的记者,也被高强度的飞行折磨惨了。他们和尼克松一样,一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几天都吃不上一顿热饭,写出来的报道自然越来越乏味,对选民也越来越没有吸引力。结果,尼克松虽然成功提高了曝光率,稳住了基本盘,却把冲刺阶段的心气提前耗完了。

那肯尼迪是怎么做的呢?他的策略,叫“重点进攻”。肯尼迪把搭档约翰逊派到南方,死死咬住有24张选举人票的得克萨斯州。他自己则赶到东北部,重点“进攻”郊区选民。这个策略,是肯尼迪的智囊团队,通过分析人口数据制定出来的。他们发现,从1950年开始,美国最大的15座城市,常住人口就不增长了。农村的3000多个县,也有一半出现了人口流失。消失的那些人去哪儿了呢?答案是大都市外围的郊区。从1950年到1960年,有1900多万美国选民,搬到了郊区定居。他们大部分受过高等教育,从事脑力劳动,脾气秉性、政治诉求和他们的父辈截然不同。谁能抓住这批选民,谁就能控制一个新的大“票仓”,建立差异化优势。

听到这里,你可能要问了:尼克松不是跑了50个州吗?他的拉票演讲,应该也能吸引一部分郊区选民吧?话是没错。但尼克松的行程铺得太开,他既要跑选举,又要见缝插针地治腿伤,时间太紧,只能把拉票集会放在有机场的大城市。郊区选民未必会专门进城,去参加这种集会,自然也不会被尼克松的演讲打动。而肯尼迪的拉票演讲,有1/3是专门为郊区选民打造的。他不仅会把会场设在小城镇,还做出了精心的时间排序。11月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投票日前不到三天,肯尼迪始终待在东北部,对9个州的郊区选民做巡回演讲。这9个州,人口稠密,掌握全国1/4的选举人票,是关键的胜负手。肯尼迪最终拿下了东北九州中的6个,奠定了胜利之基。那个时候,尼克松在干吗呢?说起来很搞笑,他飞到了天寒地冻的阿拉斯加州去演讲。阿拉斯加只有3张选举人票,无足轻重。尼克松跑这趟行程,只是为了兑现自己放出的“一定会跑遍50个州”的承诺。这个贪多求全的策略,最终让他尝到了苦果。

除了选战策略的差异,还有一个“黑天鹅事件”,深刻影响了1960年大选的走向,那就是电视辩论。在1950年,整个美国只有440万台电视机。到了1960年,这个数字变成了4000万台。当时,88%的美国家庭是靠电视来获取资讯的,平均每天要看4到5个小时。美国三大电视网,注意到了这个商机。他们主动提出:拿出19个小时的黄金时段,为肯尼迪和尼克松举办四场公开辩论,对全国实况转播。这在美国总统大选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对尼克松来说,电视辩论本来是一个好机会。前面我们说过,在民主党初选中,肯尼迪用了购买直播时段的策略。这个策略,需要雄厚的财力作为支持,对肯尼迪比较有利。而三大电视网举办的辩论会,是靠卖广告收回成本的,直播时段直接送给了候选人,不用另外花钱,这让尼克松变相占了便宜。而尼克松的辩论能力,虽然比肯尼迪稍逊一筹,但也是经过大风大浪考验的。假如他能用好这个新媒介,让自己的形象深入人心,完全可以夺回主动权。

但是,尼克松却被自己的性格拖累了。白修德注意到,尼克松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他的精神状态,很容易受听众的反应影响。而第一场电视辩论,是9月26日晚间在芝加哥举行的。尼克松在当天上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到本地工会演讲的行程,听众的反响很差。他一气之下,把自己在酒店房间关了8个小时,不见任何人,妻子也不在身边。他请的电视顾问,根本没有机会把各种实用技巧教给他。等到尼克松终于阴沉着脸,坐上汽车朝电视台出发时,有伤的膝盖又在车门上撞了一下。这下他的表情更难看了。因为尼克松到得太晚,工作人员来不及给他化妆,就往他脸上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这个无心之举,随后造成了灾难性后果。

单看这场辩论的文字稿,肯尼迪和尼克松可以说吵得有来有回,根本分不出高下。但对坐在演播厅里的白修德来说,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他注意到,在灯光的高温下,尼克松脸上的粉底被汗水冲出了一道道沟壑。他因为腿伤变得消瘦的身形,也格外醒目。和健壮挺拔,斗志昂扬的肯尼迪相比,尼克松就像是一个憔悴萎靡的病人。大家根本不关心他嘴里在说什么,都在议论他的健康状况。更要命的是,当时的电视转播信号,并不是高清的。肯尼迪的媒体顾问发现,演播室的背景是浅灰色的,就让肯尼迪穿了一件深色西服,这样在画面里显得轮廓分明。尼克松却穿了一件浅色上衣,整个人在直播画面里,和背景糊在一起。这就让他的视觉形象,变得更加消极了。

9月26日这一天,一共有7000万美国观众收看了电视辩论。对许多偏远地区的选民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肯尼迪和尼克松,在摄像机镜头前正面交锋。民调显示,经过这场辩论,尼克松的支持率一度下滑到23%,比肯尼迪低了16个点。尽管尼克松吸取了教训,在随后的三场辩论里拿出了更好的表现,但第一印象造成的冲击,终究无法挽回了。白修德感慨地说,媒介变化造成的影响,就有这么大。尼克松不是没有应对媒体的经验,但那些经验,针对的主要是报纸和杂志,而不是电视。他低估了电视转播带来的挑战,也因此吞下了支持率受损的苦果。

除了电视辩论,尼克松的性格,还在另一个方向上伤害了自己。肯尼迪是一个性格开朗,善于博采众长的人。在选战的整个过程中,他不仅广泛听取智囊团和媒体顾问的意见,还乐于敞开心扉,跟几位最亲密的下属讨论自己的决策得失。尼克松就不一样了。从30多岁踏入政坛起,他就是一个严肃内敛、固执己见的人。为了回应政治对手的批评,尼克松还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沉默斗士”的人设。这个人设,有些时候能带来红利,但在大选中就不适用了。本来,尼克松是在任副总统,他的优势,是大局观和政治经验。白修德认为,假如尼克松能够扬长避短,先设定一个包罗万象的纲领,回应美国的社会现实,那他的赢面会很大。但是,尼克松却被自己的人设困住了。他觉得,自己的人格魅力实在没法跟肯尼迪抗衡,那就只有回到“沉默斗士”路线,追着肯尼迪的政见瑕疵一路猛打。结果,在选民眼中,尼克松好像压根说不清自己要干吗,只知道跟着肯尼迪的言论亦步亦趋。人设反而伤害了他。

更荒唐的是,由于尼克松太执着于自己的人设,他居然不好意思向艾森豪威尔总统求助。艾森豪威尔呢,本来就对尼克松和洛克菲勒暗通款曲心怀不满,于是真的袖手旁观了两个多月,直到10月初才做了一波助选演讲。民调显示,艾森豪威尔的介入,效果相当不错,只是为时已晚。饶是如此,双方的最终差距,依然在毫厘间。11月8日,肯尼迪最终拿下3422万张普选票,赢得了22个州,303张选举人票。尼克松的战绩则是3410.8万票,拿下26个州,219张选举人票。双方在普选票上的差距,只有11万张。可以说,任何一个微妙的细节,都足以改变这场大选的结果。只是,尼克松在1960年,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结语

好了,关于这本《美国总统的诞生》的主要内容,就为你介绍到这里。

1960年总统大选,是20世纪美国选举史上差距最小的一次。两位候选人和他们背后的政党机器,都是奇招频出,也都尽了全力。肯尼迪虽然成为赢家,但赢得一点都不保险。如果不是他提前组建了强大的智囊团队,发现并利用了郊区选民和电视媒介带来的机会,尼克松也许会提前八年入主白宫。而1960年大选开创的一系列传统,比如选民代际分析和电视辩论,也从那时起一直延续到今天,成为美国大选的固定篇章。

我们普通人,在阅读白修德这本引人入胜的名著时,除了感慨政治的复杂,也可以获得不少实用的启发。肯尼迪的胜利,是他重视新技术,适应新变化的结果。这种与时俱进、从善如流的心态,永远能使人受益。被自己的人设困住的尼克松,则是经典的反面案例。它时刻提醒我们:不要让偏执和自负,成为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美国总统的诞生》读书心得:本书生动再现了1960年美国总统大选的激烈角逐,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展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与残酷,以及媒体在选举中的巨大影响力,让人深刻体会到民主选举的幕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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